萧祁颂端起茶杯,却并未饮下,只是问:“不是说要歇息了么,喝了茶还睡得着吗?”
对面声线毫无起伏:“你不来找我,我也不用喝这杯茶。”
“……”
论嘴上功夫他自然是说不过兄长的,于是干脆仰首饮尽,开门见山道:“我是来找你道歉的,为今日误会你之事。”
“哦?”萧祁墨眉峰一挑,“心甘情愿?”
不愧是最了解他的人,一下子就抓住了关键处。
萧祁颂别过脸,任谁都看得出来他心不甘情不愿。
可他偏偏嘴上却说:“这不重要,我既然来了就代表我愿意,我不愿意的事谁也逼迫不了我。”
萧祁墨浅浅抿了口茶水,轻笑一声:“那可不见得。”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不愿意做的事,不见得没有人能逼迫你。”
他看着萧祁颂,唇角微微上挑,一双墨瞳总能将人看得透彻。
被拆穿的萧祁颂自然有些恼怒,可他既然已经答应阿莹会来道歉,那他就一定会做到,不能让自己的脾气毁了对阿莹的承诺。
于是他忽略兄长的话,直接道:“不管我是不是心甘情愿,总之,今日确实是我误会了你,是我不对,这点我没什么不好承认的。对不起,哥。”
“嗯。”萧祁墨身躯往后靠了靠,目光饶有兴致地落在他脸上,“态度还算不错,还有别的事吗?”
其实就这一件事,不过他并未给予回应,只是低垂着眸,似是在犹豫些什么。
半晌,他抬眸对之对视,问道:“哥,上次你说你有心上人了,能告诉我那个人是谁吗?”
话落,萧祁墨脸上的笑意,肉眼可见的缓缓消失。目光里的兴致也在听到这个问题的瞬间,降到了冰点。
他眉眼沉了下来:“你问这个做什么?”
“就是想知道。我们一起长大,你身边有哪些女子我都清楚,可从未见你对谁与众不同。你说的那个心上人,到底是谁啊?”
尽管他尽力摆出一副八卦的神情,但萧祁墨又怎会看不透他眼底的试探之意。
分明是借着八卦,想弄清楚他喜欢的人是不是卜幼莹。
一声低笑响起,笑意里略带着嘲讽。
他这个弟弟啊,一向不会掩饰自己心思,真不知是该说他单纯,还是该说他愚蠢。
萧祁墨抬起眸,向来温和的眸子此刻竟似冰湖般,寒冷又平静,消失的兴致在湖底悄而复起。
接着,玉石之声徐徐传来:“你觉得,会是谁呢?”
心脏在此时不自觉加速跳动。
萧祁颂脸色也冷了下来,先前那一股不对劲的预感,在他心中无限放大。
静默斯须,他沉声问道:“是阿莹吗?”
话落,对面的表情却没什么变化,只是身子往凭几上靠了靠,略有几分懒散。
萧祁墨眼底的兴致越发浓重了,唇边的弧度也逐渐上扬:“我说过了,你爱怎么想……”
他顿了顿,着重吐字:“便怎么想。”
尾音坠地,任萧祁颂再是耿直单纯,也不会听不出来这被加重的四个字是什么意思。
一刹那,脑中那根叫理智的弦“噔”的一声,断了。
与之一同被毁坏的,是他掀翻的桌子、破碎的茶杯、散落各处的物什。
以及……
承受了他一拳的,萧祁墨的侧脸。
今一整日发生了太多事,卜幼莹略有疲惫,回到菀乐阁草草洗漱一番后便睡下了。
不知睡了多久,依稀听见有人在唤自己,语气有些急切。
“小姐,小姐。快醒醒,太子和二殿下打起来了!”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揉了揉:“嗯?你说什……
见她意识还不太清醒,春雪便提高音量又重复了遍:“太子和二殿下在东宫打起来了!”
“……静了一息,她瞬间反应过来,眼眸倏然睁大:“什么?!怎么会打起来了?”
话落,急忙穿鞋下床。
春雪一边帮她迅速穿衣,一边回道:“奴婢也不知缘由,只是听那边宫人说,二殿下来找太子,进了书房谈话,没多久便听见里面有摔碎东西的声音,宫人进去查看,便看见二殿下给了太子一拳。”
她今日分明是让萧祁颂去道歉的,他到底说了什么能让两人打起来?
祁颂虽莽撞,可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更何况对面还是他亲哥哥,一定是发生什么事了才会如此。
穿好衣服,卜幼莹头发也没束,直接唤了轿辇往东宫赶去。
等她到的时候,正巧看见萧祁颂骑在他兄长身上,对着脸上就是一拳。
周围一群宫人正试图拉开他们俩,但奈何萧祁颂力气大,揪着太子的衣襟死死不放,脸上青筋暴起,眼底满满都是怒意。
她从未见过他发这么大的火,在原地微怔了一瞬后,便当即冲进人群中,及时抱住了他即将落下的又一拳。
“祁颂!你冷静点!”
看清来人的刹那,萧祁颂早已丢失的理智终于回笼。
他愣了下,脸上怒气消散了些。
显然,他们的事情不好当着阿莹的面解决。
于是只好将上头的情绪往下压了压,松了萧祁墨的衣襟站起身,对卜幼莹道:“阿莹,我带你回去,我们走。”
“等等。”她拉住他,“为何要带我回去?你们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话音刚落,躺在地下的人倏忽猛咳了几声。
卜幼莹回过头,骤然瞥见一抹血色。
她连忙蹲下身查看,只见萧祁墨月白色的寝衣上早已晕出一块血迹,位置正在他左胸的伤口上。
“阿莹,你别管他。”萧祁颂试图将她拉起来。
未想她却甩开他的手,一双责问的眼神看过来:“你不知道你哥身上有伤吗?这才缝合了几日,现下又扯开了,这伤可是为你受的,你到底为何要打他?”
“我……”他一时不知该如何说。
倒是缓缓坐起来的萧祁墨先开了口:“阿莹,你别怪他。我们不过是吵了几句嘴罢了,兄弟之间打架也是常事。我的伤口不严重,再养几日便好了。”
他这番话一说,萧祁颂刚压下去的火气顿时又窜了起来,脚步一迈便要去扯他,嘴里喊着:“你闭嘴!”
“萧祁颂!”卜幼莹蓦地站起来,展开双臂挡在二人中间,“你到底有完没完?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我闹?”他不可置信地嗤笑了声。
当即什么也顾不得了,指着地上的人便道:“你知不知道……
“吵什么?!”
门外突然传来一道裹挟着怒意的声音。
萧帝皱着眉头走进来,屋内众人霎时噤了声,宫人们匍匐了一地。
他的视线在三人身上逡巡。
先是看了一眼离他最近的怒气冲冲的小儿子,而后又看了一眼挡在二人中间的卜幼莹,最后视线落在唇角带血,面容憔悴的太子身上。
萧元宗没着急说什么,只微微侧眸,身后的宦官便搬来一把圈椅供他落座。
“朕听人来报,说你们两个打起来了。要不是你们母后喝了安神汤,免不了也要从睡梦中被拉起来,处理你们这些破事。”
虽然口中说的是“你们”,但萧帝却只刮了萧祁颂一眼。
随即甩动手中的十八子手串,沉声道:“说说吧,发生什么事了?”
萧帝未来之前,萧祁颂原是打算干脆将事情全说了算了,正好让卜幼莹离兄长远一点儿。
可现在父亲一来,他便不能说了。
至少,不能当着父亲的面说。
他和阿莹的婚事刚征得父亲同意,还没正式确定下来,三书六礼一个都没完成,现下告诉父亲,难保父亲不会偏心,收回自己的同意。
再说了,自古以来帝王最忌讳儿子们之间手足相残,万一让他觉得是阿莹破坏了他们兄弟之间的关系,认为她是个红颜祸水那可就糟了。
想了想,他便只道:“也没什么事,不过是白日里同哥哥有些误会,本想解释清楚,未曾想又吵了几句嘴,我一生气就……就打了哥哥。”
“胡闹!”萧帝一掌拍在把手上,横眉冷对:“谁教你这般对待兄长的?往日里学的教养都被吞进狗肚子里了吗?!”
萧祁颂垂首静立,一言不发。
“罢了,朕也懒得再教你,近日朝事繁多,你最好安分些,莫再惹出事来烦朕。”
说罢,他抬手,门外几便涌进来几名禁卫。
萧帝的声音再次响起:“送二皇子回宫,没朕的命令,不许他踏出大门一步。”
禁卫们应了声,旋即便要上来押他。
卜幼莹一见上前的禁卫便慌了。
以往祁颂再是闯祸,萧伯父最多也就是打他一顿。像现下这般令人来押他的,还是头一次见着。
“陛下,祁颂他”她慌忙上前,想为萧祁颂求情。
可后者却是见惯了父亲这般,伸手拦了她一把。
“犯不着这么兴师动众,我自己走!”说罢,他回身看了卜幼莹一眼,用口型对她说了些什么,随后便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屋内。
萧祁颂走后,萧帝看着一地狼藉,叹了声气。
眼下早已过了子时,他也是从床上爬起来处理此事的,不免感到一阵疲累。于是令内官召来御医后,便准备回昭仁殿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