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子买下,元棠扭头就去了县里的中心街。随着改革开发,白县这些年也有了自己的一条中心商业街,只不过这时候人们都不叫商业街,而是起了个高大上的名字,叫贸易园。白县的贸易园刚建好没多久,建筑在元棠眼里是有些过时的。可放在现在,这地方就是白县人心中的圣地。一个个小店都往外摆,衣服挂的高高的,还有那放着歌的门店,门口放几台半新不旧的录像机录音机小黑白电视,门口贴的“维修电视”几个字都显得格外神气。元棠稀奇的走过贸易园最繁华的地方,走进了一家专门卖钟表的小店。手表是不想了,怀表也不便宜,看来看去,元棠只能挑了一个最便宜的电子表。一个小小的台式塑料表,上面显示着时间,售货员懒得介绍,人家根本不愁卖!元棠只能自己扒拉着观察有没有问题,确定这个东西估计只是质量次一点,看时间是没问题的,元棠就付了钱。付钱时候还肉疼了一下,这种小小的电子产品,正是时兴货,一个居然要八块!还不能还价!拿下电子表之后,元棠解决了两个最重要的问题,也来了点兴致在贸易园转一转。白县的贸易园是一代人的记忆,一直到后来她从南方打工回来,这地方都是县里最繁华的地方。男女青年处对象,最好就是来贸易园,逛逛街,买一个小丝巾,再在街头买一杯色素勾兑的冰汽水,甜甜蜜蜜喝完,就能去贸易园上面的电影院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片子。亦或者拐角的地方有几个半地下的录像厅,偶尔从那里经过,就能听见里面传来叽哩哇啦的粤语腔。元棠新奇的逛着这一切,逛够了就把东西放回宿舍,最后来到了地毯厂。胡燕从里面跑出来,一脸的高兴。“你放学啦?走走走,咱们今天去吃好的!”似乎年轻人都是这样,胃里有个撑不满的洞,吃不够,喝不够。元棠也觉得自己胃口大了许多,再加上手头宽裕,也就没有推辞。两人到了小摊上先来了两碗面,吃完还一个人干掉一个饼。吃饱喝足,胡燕才迷迷瞪瞪想起一件事来。“小棠,你隔壁那谁,陈珠对吧?”“我前几天见到她,就在贸易园。”元棠有点不明所以:“哦, 她在那儿干什么?”胡燕挠挠头:“好像是买衣裳吧……身后跟了个男的,个子特别矮。她还问我你去报道了没,我没跟她说。”元棠皱着眉头, 因为这辈子她和陈珠都没有跟王美腰走, 所以陈珠似乎跟自己一样走上了跟上辈子不同的道路。只是不同的是, 她们是南辕北辙的两个方向。元棠甩开这些跟自己没什么关系的事,问胡燕:“你二哥最近接到什么活了吗?”胡燕:“我二哥你还不知道?他就是有活就干, 没活就歇。最近好像是接了点散活……小棠, 你该不会还……”元棠笑笑:“要是碰上我放假, 还是能跟上干一天的。”胡燕有点不可思议:“刚才你不是说你摆摊生意还成吗?”“那我也不嫌钱少呀。”胡燕摇摇头:“你真是疯了, 挣钱哪儿有个头,你得学会享受。”元棠不说话, 享受?她倒不是不会享受,只是穷的感觉太可怕, 让她一息都不敢放松。上辈子她去南方, 逃开王美腰之后那几天,她身上只有出门时候带的五块钱。在南方的街头, 她最大的庆幸就是南方不冷。不敢去火车站,因为那时候的车站还比较乱,经常有人在车站丢, 大多都是小孩和年轻女孩。也不敢去住小旅馆,生怕遇上黑旅馆。寻来寻去,最后只能在某个公园靠近大路的地方, 跟陈珠互相替班睡一会儿。后来在南方的十几年, 元棠更是尝遍了没钱的苦处。家里总是那么紧张, 每个月的钱全寄回去也总是不够,偶尔发的迟了, 赵换娣的电话就会追过来问。一想到赵换娣,元棠稍微好点的心情又低下来。她深吸一口气,不愿意让自己停留在这样的情绪里。“走,我们去吃凉粉。”一碗面一个饼,对于她这样成长期的少女来说,远远不够。她这半个月忙的厉害,早上总是对付一口土豆泥,中午随便在食堂糊弄点,唯一算荤腥的就是每天补充一个鸡蛋。元棠是抠钱,但她可没打算在嘴上抠。身体可是革命的本钱。白县只有一家卖凉粉的,那家老太太把切成厚片的凉粉放在锅里煎,加上蒜苗和调料,热乎乎一碗也只要五毛。凉粉碎掉的部分在锅底凝成带点焦黄的小块,拌在大块的凉粉里,和蒜苗的清香相得益彰。元棠和胡燕终于吃饱,元棠也不回一中的宿舍,而是跟着胡燕在地毯厂宿舍里将就了一宿。两人晚上捂着被子瞎聊天,第二天一大早起床去吃食堂。
在元棠享受难得的周末空闲时,元栋也回到了家。刚走到门口,还没进门,他就瞥见了隔壁的陈珠在探头探脑。陈珠看自己被发现,红着脸走出来。声音细细的像是蚊子一样:“元栋,你姐去报道了吗?”元栋心里藏着事,闷闷答道:“去了。”陈珠心里顿感一阵失落:“这样啊……”她小心觑着元栋:“你姐……她真不回来了吗?”元栋对陈珠的印象不深刻,只记得上辈子好像是陈珠跟大姐一块去的南方,这会儿他没心思去思考陈珠追着问大姐的事到底是为什么,于是直接发问道:“你找我姐有事?”陈珠慌张摆手:“没有没有……”她也说不上到底为什么,也许是她在心底还想着劝元棠去南方打工。要是元棠也去,她是不是就不用跟那个人定亲,她妈看到元棠接受家里安排,估计也不会怕她跟元棠一样跑了,也就不会非要让她先结婚再去打工了……陈珠心里空落落的,自从元棠闹那么一出,她妈很是看了元家好大的笑话,但相应的,她妈也更怕她跑了。最近更是因为怕她逃婚,连出门都要问三问四的。陈珠不愿意结婚,哪个少女在对待自己的终身大事上没点旖旎的心思呢?她心目中的那个人,未必有确切的容貌,但陈珠想,那人一定得是个脾气温和的,不像她爸那么爱动手的。或者读过一点书,平时斯斯文文的……陈珠脸上红红,看着不再搭理自己推门回家的元栋。元栋刚走进家门,就觉得家里气氛不对。明明才周五的下午,还不到初中放学的点。元柳和元芹却已经齐刷刷的都在家里待着。两人像是闹了别扭,背对着身子,谁也不搭理谁。听到门响,赵换娣在灶房探出脑袋:“栋子回来了?饿不饿?灶上有拌茄子,二丫!三丫!赶紧过来帮忙!”元栋放下书包,揉揉眉心,问道:“元柳和元芹怎么没去上课?这会儿还不到放学吧?”赵换娣没了声,片刻后恨铁不成钢:“管她俩去死!这俩货都不省心!”元栋心里烦躁,他总算是能稍微体会下上辈子为什么后来大姐随口说过一次,说妈这个人相处很难。是很难,赵换娣每次都习惯性的先把自己的坏情绪放出来。你问她一个事,总是不能得到答案。她非得先暴躁的把自己的情绪全扔出来,然后让你自己从那只言片语中找结果。说话间,赵换娣已经嘟囔开。对着自己最倚重的大儿子,赵换娣算是找到了情绪的依靠。“你说说她俩多不争气,家里都多难了,还给她们送去上学。结果呢,一个个在学校不学好,老师说两句,这俩人就跑回来了,非说没学费上不了学。屁!谁不知道谁呢!我就不信那学校的学费能一次就收齐!”“再说了,咱们又不是不交,就是晚点交。那老师能不讲理的给人撵出来?要我说,就是这俩货在学校没干啥好事,叫老师逮住小辫子了,所以人家才撵她们!结果回来就闹,哭的周围人都能听见,非说我不给钱,她们就不去学校。”“真是一个个的讨债鬼!都说生丫头没用,我看就没说错!”……赵换娣嘟囔半天,中心思想就是,学校肯定没错,老师也不会有错。就是元芹和元柳的错!那肯定是这俩人在学校犯错误了,所以给撵回来。这俩丫头合起伙来骗她,非说是学费的原因。元栋捏紧了手指。他望着振振有词的母亲,心里一阵无奈。他有时候都不明白,母亲到底是真的这样想,还是只是为了逃避核心问题。他对初中时候的记忆还保留几分,因为困难学生多,所以每个学期确实不是一开学就能收齐所有学费。但能一直拖两周的学生也很少。老师被学校逼着要学费,脾气差的就会直说,让学生赶紧回家筹,筹不够就别到学校去。有那脾气没那么直的,就会撵回来,不说具体原因,但大家都知道是要学费。元栋至今还记得上辈子自己上初二,学费迟迟凑不到。爹妈问了好几个亲戚都没办法,最后还是姐管胡燕周转了两块钱,姐弟俩的学费才交上。虽然只有一周,但那一周对他来说是那样漫长。走在哪里都觉得身后跟着一束束目光,仿佛谁都在背后对着他指指点点,说着“看啊,那人就是没交学费的那个”。老师和同学的眼神,让他几乎要钻进地里去。所以元栋很能理解元柳和元芹为什么缩在家里不去学校。不是不想去,实在是去不了。赵换娣说了半天的话,看元栋仿佛很累的样子,也识趣的收了嘴,转而开始殷勤劝饭。一碗细粮白米饭,高高的,酱色的茄子上覆盖着白白的生蒜末,还奢侈的加了一点点香油。元栋已经是几十岁的人了,实在干不出在母亲和妹妹们面前吃独食的事。“小柳,小芹,你俩也来吃。妈,你也吃。”赵换娣一脸慈爱:“妈不吃,你妹妹们中午也都吃过了,你自己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