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虽然空气凉爽,但无云无月无星的,算不上是个好天气。
公丹漆走在深夜的山路上,径往白云庵。庵内某处房间一灯如豆,映在窗纸上昏黄,画出隐约轮廓。不知是读经到了深夜,还是未卜先知特意等待她。公丹漆走近,和以往一样轻轻推开门,不需要说话或者敲门惊扰这静谧。
里面的人是除了哥哥以外她唯一的亲人。想到这个词时她脑海中第一时间浮现的不是熟悉的面孔,而是忽然冒出了多年前的一件事。或许是因为刚刚她还以叹玉公子的身份活动过还没来得及更衣的缘故。
第一次让叹玉公子出名的事发生在四年前。在这之前,他不过是收拾点小山匪小飞贼,与江湖上许多无门无派的好汉义士一样,不为人知。
叹玉公子正在明州,听说有一名劫匪在附近作案,已有几家商户出了赏钱要捉拿此人。
经过几番调查,兄妹俩追着此人行踪来到临北。当他们来时,却听闻临北一大宅办起丧事来了。原来那歹徒入室行窃时看上该户的小姐,将其奸杀,酿成惨剧。因为这是才不久发生的事,两人心想此歹人多半还在临北,便分开在城中以及周边四处搜寻。
公丹漆身着鲜艳衣服,在城中的小巷、水边孤身乱走,以吸引此名歹人。过了两天,那人还真耐不住对她下手了。她走在小河边,正晃悠着走到桥下,那人从滩边芦苇丛中突然钻出。此人与画像描述差不离,便是那恶徒了。公丹漆假装害怕,先是质问他要干什么,又是哭着恳请他放过自己。待那人靠近,她正要拿出武器下手之时,却又从桥上跳了一个人下来。
那人是个半大少年,公丹漆一看就知道他有些武功但不大行,他从桥上跳到坡下,险些就跳到水里去了。刚站稳,就骂那歹徒道:“无耻之徒!放开那个女人!”
公丹漆心想他还没挨着我呢。她见那少年要逞英雄,也不管自己能否斗过这歹徒,又见那贼人转过身去被吸引走了注意力,一时兴起,想看看这少年实力如何。她悄悄拿出长鞭,长鞭在背后垂至地上,准备等少年落败了再救下他。少年和歹徒对视,并没有看到后面的公丹漆动作。
歹徒见是个毛头小子,放下心来,嘿嘿一笑:“毛都没长的小子,还想学英雄救美?”少年回骂道:“我的毛早就长了,不像你头上都掉得一根无了!”那男人见他骂自己的秃顶,不由得大怒,挥拳要揍他。这少年确实颇有些拳脚功夫,力气比那歹徒还更大。两人互斗,少年挨了几处,嘴里出了血,吃了痛,也不作声,动作并无迟疑。而那男人头上虽只挨了一拳,却是眼花缭乱,头晕目眩。
只是论经验和招式,那少年却明显不如歹徒,逐渐落入下风。男人见少年只有力气大气势凶,便放下心来,加快了攻势,少年勉强应对,但显然已是不敌。
正当公丹漆准备出手救他时,少年却突然卧倒在地,让男人扑了个空,又摸起一把沙子跳起来往他脸上扬去。男人退后两步,不以为意,骂道:“小鬼花样真多。”少年又双颊一鼓,用力吐出一飞镖射去,男人这次没料到,忙偏头避开。而少年用完暗箭后,只能趁着间隙上前猛攻,使出一套连续的拳法,拳拳生风。这下公丹漆和男人皆一愣,因为这野狐禅少年的拳路,却是与男人刚才的极为相似,明显师出同源,只是少年的动作生疏的多。男人一时间动作稍稍不慎,少年便提起脚向他胯下踢去,使出下三滥招数。男人忙躲开,胯下阳物险险擦过脚,骂道:“该死!”少年则哈哈笑道:“踢的就是你!”下一瞬息,他便绕至男人身后,一脚狠狠击中他的膝腘,那男人立时腿软。公丹漆见这少年勇猛远超预料,差点忘了自己的目的。
少年赢了那男人,便望向她来,问道:“姑娘,你没事吧?”公丹漆回过神来,心想不经意间自己竟将猎物拱手让给了别人,把那敷衍的“我没事”三个字硬生生吞了回去。这时,她见少年背后那歹徒已直起身来,便抽出长鞭挥动阻止其偷袭,爆鸣一声,鞭子缠上歹徒脖颈,勒住了他。少年与歹徒见状皆是一惊。隔着一段距离,她拎着鞭子看起来轻轻松松,那歹人却是被勒得反抗不能,只能抓着鞭子求饶命。
少年见面前原先还在恳求歹徒放自己走的女子手持长鞭出手迅猛,不禁瞠目结舌。他挠着痛处说道:“嗯,我想你应该没事?”
公丹漆说道:“你制服了他,很好,我会带走这犯人。”说罢,她手腕转动,那男人便只能被长鞭卷起,骨碌碌地在地上滚了过来,这力道控制得好,他被勒昏了过去,颈骨又不至于被折断。那少年听了这话,急道:“你不能带走他!”
公丹漆道:“怎么?”少年道:“这个人是个悬赏犯,我要带他去铁手门。是我制服了他,你可不能抢!”原来这少年也是为了悬赏而来。公丹漆不认识铁手门这一明州的小门派,自己和哥哥为了追踪这歹徒也耗费了几日,并不乐意放弃这个猎物。但这人毕竟是少年所擒,她也无法,只能任少年找了绳子捆起那歹徒。
她松开鞭子,冷冷道:“你下次可得小心点,即使胜了也不能大意,免得被人暗算。”少年笑道:“论偷袭暗算,我可拿手。”这少年见义勇为,却又有一股子流氓气质,公丹漆对人的认识很少,没有见过这样子的少年。
她问道:“铁手门悬赏了什么东西?”少年道:“我听说,若是非门派子弟,抓到此贼,就可以入铁手门。”说到这里,他有些自豪:“当然,我也不是很在乎当铁手门的弟子,只是钱嘛,我就更不稀罕咯,就勉为其难选这个。”
公丹漆点头道:“你虽勇敢,但武功根基不行,去门派修习,可以弥补。”少年不屑道:“我只是比其他人迟了几年而已。”
他看见公丹漆唇勾起些许笑意,一时被面前的女人所吸引,眨眼微微羞红了脸,也问她道:“那你呢?”
公丹漆道:“为了一百两。”少年惊道:“哇,一百两!”又赶忙道:“哦,我是说,你这样武功高强的盖世女侠,抓一个区区一百两的小贼,实在是大材小用了。”
公丹漆听他油嘴滑舌,不免觉得好笑,便说道:“其实我是男的。”
少年惊得张大了嘴巴。他紧盯着公丹漆,身体摇晃着退后两步:“这怎么可能,你、你长得一点都不像男的!”
公丹漆见他反应觉得有趣,心中暗笑,这少年竟似真的单纯到信了此言。她又继续打趣道:“不装成女子,我怎么引鱼上钩?你若不信,到河东的酒家来,我换回男装再与你见面。”
少年呆呆地望着她的背影。过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拖着被五花大绑的歹徒向河东走去。
兄妹俩相会后,公丹漆把之前发生的事告诉了叹玉公子。叹玉公子说道:“既如此,我们是白跑一趟了。”他走出酒家,正好遇上那少年。那少年见着他,目瞪口呆,说道:“你真是男的?”
叹玉公子见他神色诧异,便知小妹在拿他开玩笑了。公丹漆躲在里面看少年反应,忍不住偷笑。那少年还沉浸在惊异中没回过神来,叹玉公子上前对少年说道:“你过来,我还有些事要问你。”
少年连忙点头,紧紧瞅着他,生怕他又变了一样。他去把歹徒绑在柱子上,准备洗耳恭听。
叹玉公子问道:“这个人做了什么,铁手门要通缉他?”少年道:“此人本是铁手门弟子,品行恶劣,顽固不化,被宣布逐出师门时又闹了一场,铁手门就悬赏要逮住他。”叹玉公子道:“我见你会几招与他很相似,既然他用的是铁手门的功夫,那你非门派之人,又是怎么会使的?”少年道:“我嘛,我家就在岩头镇,离铁手门很近。我认识一个哥哥就是铁手门的,和他学了些。”
叹玉公子想了想,说道:“这是偷师吗?”少年嗤道:“学一学怎么了?这种恶徒都能进门派。我只是家里没有门路,接触武学晚,才没有基础。但即使没有进门派,我不也胜了他了?”叹玉公子道:“你说的很是。”
少年叹道:“要是我功夫有你那么好……”叹玉公子道:“你很想变强吗?为什么?”少年道:“当然,变强了才能成为大侠,我现在嘛,只能算个小侠。”原来这少年名唤石长生,虽然无门无派,家世低微,打小却到处跟人学了不少粗浅功夫,喜欢匿名行侠仗义,用他的话来说就是积累经验。连他的父母都不知道自己儿子竟是个小侠。
石长生道:“大哥哥,你也喜欢到处抓坏人吗,你是大侠吗?”叹玉公子猜道他下一句话多半是想问自己能不能教他点功夫,沉思片刻,说道:“我想应该是吧。”
果然,石长生问他能否教自己点功夫。叹玉公子说道:“你所学颇杂,基础不稳,既已决定入铁手门,那么就应落足扎实。我的路子和你的未必相通。”
少年称是,带着犯人离去前往铁手门。
他离去后没多久,两兄妹也离开了。不到一个时辰,天上便开始下起了雨。
起初雨还是绵绵的,可以不用在意地赶路。渐渐地,便开始变大,到了天黑时就成了无法再忍受的暴雨。
兄妹合撑一把伞,只能寻找一个避雨之所,幸好他们此时不在郊野,这样的雨光是稀疏的树叶可挡不住。他们在小镇上寻找,看见一户人家门是虚掩的,便前去敲门求避雨。
谁知刚靠近门,两人便闻见了那门缝里传来的淡淡的血腥味。叹玉公子立刻推开了门,跨步进入。
屋里死了三个人,两个大人一个小孩。三人均是被一刀致命捅死,在小孩子的喉咙上还有一道深深的血痕。环顾房间四周,这家大概是编草席篦子为生的,墙上挂了不少,其中留下了在打斗中被破坏的痕迹。叹玉公子看了以后说道:“这家可能还有活着的人,说不定被擒走了。”
两人立即分头寻找犯人和被擒走的人。公丹漆手上还有伞,行动随意,叹玉公子就惨了,只能在屋檐下和雨帘中飞速穿梭。
寻找良久,雨都有点变小了,从倾盆的瀑布变成了劈里啪啦的豆子,公丹漆又来到了河边。这是河的下游。她看见了一丝丝的红色。
她急忙过去。沿着伞边淌下的雨珠飞散四逃。她顺着河边,终于找到了一具伏在水边的躯壳。血正是从那身体上晕出来的。
那个人她认识,毕竟他们之前才刚遇见。她赶忙下水抱走石长生,将他带到岸边,放在了树下。她按压石长生的腹部,令其将水和血吐出。石长生大口吐出,倒是有反应的,并没有死。
公丹漆心里疑惑,但此时石长生还有口气,她只能先思考把他救活。她带着石长生又在镇上找到医馆,才得以歇息一会儿。石长生身上衣服被血染红,又被水浸得湿透,整个身体都沉重了不少。大夫解开少年的衣服,他的肉体也是湿淋淋的,都是雨水与河水。
公丹漆才放松会儿,又想起那犯人还没找到呢。她看着石长生,叹口气心想:真不知道你是不幸还是幸运,若不是我趁着早找到了你,你怕是已经死了。
正当她要离去之时,少年醒转了。他又吐出一口带红的水,神志刚一复苏过来,便激动地要起床,虚弱地骂道:“畜生……你在哪?我要杀了你……”大夫被吓得不敢靠近,公丹漆上前按住他,说道:“那个犯人我已经逮住了,你先别动,发生什么事了?”
石长生看清是她,略略冷静下来,牙关却咬紧了。他低着头,狰狞的表情隐藏在阴影下,嘶哑地重复几个词语。公丹漆大致猜到发生了什么,他不愿意说,说不清楚,也无所谓。她转身道:“我会把那个犯人带来,你可以选择如何处理他。”说罢,她听见背后的骚动。石长生不顾伤势,挣扎着要起身,大夫在一边束手无策,不知道要不要把这个病人按回去,轻声小心说道:“长生,你现在受了伤,有什么事还是再说。”少年这才看向大夫,咬牙说道:“郭叔,您不知道,我父母,还有我妹妹,他们都被……”
语至此,他已是说不下去,抑制不住地大哭了起来。公丹漆厌恶这种场景。大夫想要上前安慰他,却被少年推开。不过少时他就止住了哭泣,头仍微微垂下,踩着虚浮的脚步颠走,缓慢道:“除了犯人,我还得去找一个人。”
公丹漆道:“谁?”石长生道:“放走犯人的那个人……”他不顾别人,跌跌撞撞又走出门去。外面仍是大雨。他走进雨中,恍若未觉。公丹漆撑起伞,走到他身边,冷冷道:“你要去哪里?”少年又往一个方向不断走去,逼得公丹漆跟他同走。一直走到房子都不见的末尾,才停下脚步。他喃喃说道:“我……我要去哪里?”公丹漆道:“你并不知道那人是谁?”少年道:“我认识他……很多年了。”
他抬起头来,看向远处被雨幕遮住的灰色朦胧,又道:“他是铁手门的弟子,他说让我把犯人交给他,他会带去铁手门。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会放走犯人。”公丹漆道:“也许他被犯人暗算中计,也许其中另有隐情。”
他坚持要去找那人,公丹漆也分辨不出他现在神智是否清醒,便不再管他,转而去找叹玉公子。过了一盏茶工夫,她找到叹玉公子,果然他已经擒住犯人了。这犯人正是原先那个通缉犯,公丹漆见了,心中感慨。他头上一个洞,被雨水冲刷后又冒出大量血淌满全脸,只有呼吸证明他还活着,不知道叹玉公子对他做了什么。
叹玉公子用玉扇重重地敲击那犯人,道:“醒来。”犯人醒来,见了他,吓得又要逃走,叹玉公子用扇子指着他,说道:“你的血快滴到地上了,去洗把脸。”说罢,抬手一拎他衣服,将他扔出门外去。犯人飞过一个大弧,落在街面上摔得生疼,滚了一圈,身上沾了泥,又立即被瓢泼大雨冲刷走,他不顾疼痛和雨水湿滑,踉踉跄跄要爬起来跑路,公丹漆紧接着甩出长鞭,将他卷了回来。
犯人经此一遭吓得魂飞魄散,不敢再妄动。叹玉公子开始审问他,他便老老实实将之前发生的事托出。原来石长生之前带他走,将他交给一个铁手门的弟子,那人正好与他在门派中相识,放走了他,之后,他在这岩头镇上尾随少年,看他进了哪户,伺机以家人作人质报复他。公叹玉听完说道:“那人放走你,得了什么好处?”但话到了这里,这通缉犯却不愿再详细说了,只说那人与他在铁手门是故交。公丹漆冷笑道:“你这种顽劣之辈,又已被逐出师门,他怎么会不求回报救你?”
那人伤口血未止住,仍在往外流。叹玉公子说道:“又流下来了,地会被弄脏的。”他将男人摔出门外,公丹漆又用长鞭将其带回。如此一来一回,兄妹二人配合反复几次,那男人在大雨的街头犹如一条刚被捕上岸的鱼般,被人重复地往坚硬的表面摔打。雨水哗哗溅起,晕成了淡红,仿佛刚洗过胭脂。无数水珠也像漏出网眼的小鱼似的哗啦啦摔在了地上。男人感觉天旋地转,口鼻全被脏水塞住,快要窒息,许多骨头在摔打中逐渐碎折,内脏不断晃动着、晃动着开始破裂出血。
在这样的拷打经历了几次后,公丹漆停了下来,说道:“够了。”那个男人躺在地上已经没有力气动了。她看向那个身体,在暴雨中人口本就不多的小镇显得寂寥,若是没有雨声和打雷声的话,现在四周应该十分安静。她问道:“他死了吗?”叹玉公子道:“我不知道。”
她将那具尸体带回。叹玉公子搜了他的身,没有找到什么重要的东西。公丹漆道:“怎么处理他?死了就拿不到悬赏了。”叹玉公子道:“没有用了的话就扔了吧。”公丹漆心想让少年看看仇人的死相,再了结吧。她用鞭子捆住有点软绵的尸体,带回去找石长生。
良久,她找到石长生,少年在漫步中又昏了过去,在雨中不省人事。公丹漆只好将那具尸体藏起,背着少年回了医馆。他发了高烧,在床上蜷缩着,偶尔发出梦呓。过了一夜,他的烧才勉强降了。窗外,雨也小了些,但仍未至尽头。公丹漆摸摸自己的额头,没有发烧,但她觉得头疼难受,也许是疲累的缘故。过了一会儿,这感觉反而愈来愈强烈。她心想:啊,也许不是我,而是他发烧了吧,毕竟他在雨中淋湿了好久,那样的话就不用担心了,毕竟他比玄铁都硬呢。
少年醒了过来,大夫喂他喝了热汤,他慢吞吞地喝下,虽然精神仍不好,但理智已经回复。他说道:“郭叔,谢谢你。”将碗递回。那大夫忍不住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公丹漆道:“走吧,我带你去看那犯人。”
少年没说话,只是点点头。两人来到原先藏着犯人尸体的地方,却发现什么都没有了。
那尸体不翼而飞了。但公丹漆的长鞭留在了原地。
公丹漆捡起长鞭。少年颤,有些害怕:“那犯人呢?他不会又逃走了?”
公丹漆收好长鞭,淡淡道:“不会的,因为他已经死了,我亲手杀死了他,他不可能再逃了。”
“那尸体哪去了?”
应该被人扔去河里了吧,公丹漆心想。后来他们也没再找到过那具尸体,但她清楚是谁干的,所以就无所谓了。
她喉咙干涩,两人一直沉默着。
石长生在医馆里休养直到精神稍稍转为正常,叹玉公子只说:“不用急,那个铁手门弟子肯定会再来找你的。”公丹漆心中略微猜到发生了什么事,暂且不问。
雨已转小,本来此时他们就该离开岩头镇了,只是眼下耽搁。忽然,叹玉公子进入房间内,对床上的石长生说道:“那个人来找你了。”石长生立马跳起,道:“他还敢来找我?他……”叹玉公子说道:“他一定是还有什么事要做。”石长生冒雨跑了出去。
公丹漆打开房间门出来,看着他的背影,对叹玉公子说道:“那东西是不是已经在你手里了?”叹玉公子道:“什么东西?”公丹漆道:“莫蒙我,你一定从那死人那儿找到了什么。”叹玉公子道:“有时候我觉得自己一点私隐都没,不管我做什么,你总能猜到。”
他从怀里拿出一个卷起的书页。公丹漆拿起一翻,这是铁手门的武功秘籍。她点头道:“看来铁手门通缉此人,正是为此。”叹玉公子道:“那个铁手门的现在也来找秘籍了,他不见秘籍,必然焦急。”公丹漆道:“多事。”她撑起伞。
石长生与那个曾经教过自己功夫的男人对峙。他说道:“你、你怎么放走了那犯人?”因为发烧,他口干舌燥。男人却说道:“那秘籍是不是你拿走了?”石长生愣住了,道:“什么东西?”男人道:“别装蒜,不是你还能是谁?你不是一直都想学武功?”他转过身猛一瞥,却见某处稻草堆上莫名有小点的血迹,恍神之中意识到自己失态,口气放缓和,再次说道:“长生,这犯人被逐出师门,为了报复,偷走了我派武功秘籍后逃走,我也是因为此人审问之下始终不肯交代秘籍下落,才假意放走他,不料被他脱逃。”
原来这名铁手门弟子之前威逼犯人交出秘籍,结果犯人却发现自己身上的秘籍不知何时不翼而飞,就只能推测说是被石长生拿走了。他不信,搜身犯人,果真没有,又逼令其带自己去找秘籍,犯人趁机脱逃。男人遍寻秘籍不得,便以为书确实已到石长生手中。
石长生道:“你说的是真的吗?那你又可知道他逃走之后又做了什么?”正在他心神动摇之间,一只手按住了他的肩膀,是叹玉公子。那铁手门弟子一惊,因为他根本没察觉到此处突然多了一个人,他立刻道:“你是谁?”摆出了戒备的姿势。
叹玉公子接下去说道:“他一定是为了瞒着师门自己藏起秘籍才放走犯人的。”又说道:“你应该杀了他,为你的家人复仇,但是现在的你恐怕做不到。”
男人见势不妙,欲逃走,但叹玉公子的身形如鬼魅一般无法摆脱。他只觉眼前此人武功比铁手门高手还强,冷汗直冒,不过三两下就被制伏。叹玉公子轻按住男人,对石长生说道:“杀了他。”
石长生犹豫几分,只听叹玉公子又说道:“不用担心,我会告诉铁手门是我杀了这恶徒。”外面小雨淅沥淅沥溅在石阶上。
石长生咬牙道:“我一直当你是我的半个师父……”他慢慢靠近一脸惊恐的铁手门弟子。他之前的高烧还未完全消退,头昏昏的。直到站到了面前,他才发现自己手上没有武器。没有武器的话,要如何杀人呢?
叹玉公子看见他两手空空发呆的样子,举起一只手,说道:“你有铁手门武功的一点基础,我来教你这式,以手为刃。”他单掌发力,五指并拢,肉体变得坚硬如铁,小臂与手呈一不屈的直线,整只手形同利刃。
被制伏的男人见叹玉公子竟使出铁手门的招式,大吃一惊,立刻躁动起来。这是《铁手玄心》上的招式,像他这种级别的弟子根本没有资格接触,书一失窃,铁手门便通缉叛徒。他也是偶然听说失窃内幕而动了歪心思。现在面前这个神秘人不仅得到了秘籍,还学会了上面的武学……
石长生模仿叹玉公子的动作,他感到自己头昏脑涨,仿佛口鼻处还有退不去的水。公丹漆从阴影处幽灵般出现,走至少年的背后,伸出手贴到他的背上,灌注内力至体内。
少年感觉自己体力充盈,一股气循环全身,舒服不少,头也没那么难受了。他不知道公丹漆在传功给他,也没经历过类似的体验,但此刻他领悟了:这是力量。他的手掌越来越硬,越来越像一把刀。
男人开始挣扎起来,但很快他就不动了。这把刀洞穿了他的胸口。尸体重重地向后摔去,胸口大洞冒出的鲜血洒了一片,稻草堆猩红。
少年回过神来,直愣愣地看着自己血淋淋的手。借来的内力在一击之后便消散了。聚拢的五指因为关节的疼痛放松下来,稍稍张开,指缝间红色的液体粘连。有些痛,如果是真的钢刀,应该是不会感到痛的吧。
叹玉公子又说道:“你应该对你的家人忏悔。当你决定要当一名大侠,为人出头时,你就应该预想到,遭人报复这样的事情,总有一天,总有可能会发生的。”少年恍若未闻,不知道他听没听见。公丹漆蹙眉道:“怀素,你说的过分了。”叹玉公子道:“丹漆,有时候我也觉得自己不配当一个男人,如果我早点变强,你当初吃的苦也会少些。”公丹漆冷冷道:“突然提起过去的事情,可见你现在真的很无聊。”
事后几天,铁手门知晓此事,叹玉公子向铁手门承认是自己杀了那弟子,并称自己是替他们清理了门户。这事令他获得了不少名气。而关于武功秘籍的所在,通缉犯的生死,却无人知道。
石长生也没有过问关于那本秘籍的事,那不是他关心的东西。他对与铁手门有关的一切已经没有兴趣了。
这件事令公丹漆记忆深刻,几年后她还是记得这名少年的名字。她突然思索起来,那本《铁手玄心》后来去了哪里呢?应该还在哥哥那吧。但是那次就是唯一一次叹玉公子使用铁手门的招式了,之后她再也没有见过。
这么想的时候,她已经进入门中。豆大的烛火被开门的气流闪了一下。慈宁正在夜读佛经,闻声转过身来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