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凌凌头上乱糟糟地包着布在院子里练剑,被自家二姐笑了好久。他气得要死,但既扔不下剑也脱不下布。他天资愚钝,只能勤能补拙,这一天天练剑,他是风无阻雨无阻比谁都勤快。虽然父亲与大师兄都不愿说太打击人的话,但江凌凌自身已经认清这点了。他年龄不大,但作为水云府少主人,稚童时期就开始练武,到现在也是已算是走过漫漫修行路。
得病了总该休息,可偏偏他不是得病。被那大蜘蛛咬一口之后,遍体都开始长小红包,又痒又刺又痛,可害苦了他几天。虽然及时问医,身体并无妨害,逐渐不再痛痒,但那红色点点暂时还未消退,好不滑稽。
起先江凌凌还不知自己破了相,和大师兄面对面说话时,后者一点异样的反应都没有,神色如常。一路走着,几名仆役看见他,忍不住嘴角微泄笑意,马上别过脸去,看得江凌凌犯起了嘀咕。直到他遇上父亲,父亲神色奇异,关切地询问他是不是出了麻疹,他才急急去照了铜镜,发现脸上满是疹子,愣是自己被自己吓了一跳。之后他闷在房间里没法出门,才一天,就闲不住急得直打转。想了想,往脸上胡乱蒙层布,像个蹩脚绑匪似的遮遮掩掩出了门。结果遇上二姐,又是一通笑话。
他又气又恼,幸得脸上这布遮住了他表情。心里还是恨恨地把那个邪医又剁了一遍。
这几年里他虽然打听到了邪医岁空歌的名号来历,但此人神出鬼没,形影不。当时他与师兄弟出门修行,偶然慕师兄竟在小地方遇上与那邪医相似之人,让他好一阵激动,宴请师兄弟和几名他派子弟,守株待兔还真让慕师兄将此人诓骗来了。虽然这次在杏花楼捉拿此名邪道妖人让自己在众人面前出了把风头,但不料最后却又被他暗算了一笔。思来想后,就只能怪如今的自己还是功力不到。
又是大师兄给他帮了忙。他见师弟头上滑稽地缠着布,便做了个遮住半脸的面罩送给他。江凌凌喜欢这个黑色面罩,看上去还挺帅气,带上去后喜滋滋地在池水前照了半天。冷冷的池水黑黑的倒影,轮廓勾勒出一个行走江湖上拥有着阴暗过去的神秘剑客,而不是水云府在宠爱中长大的少爷。
他问道这是谁做的,慕皓月却说是自己缝的。江凌凌咋舌:大师兄怎么什么都会?忍不住在心中想象一本正经的大师兄手拿绣花针的样子,忽地,想起来一件这几天被他忘到了九霄云外的重要之事。
江凌凌说道:“慕师兄,再过三天,你就要去参加真传试炼了。”慕皓月点点头。
水云府前靠湖背靠山,后山的一处山洞就是试炼之地。那个山洞平时禁止人进入,江凌凌从小到大满后山不知爬过多少遍,他父亲闭关的地方也偷逛过,唯独没去过那个山洞。这使得他愈加好奇这个地方。接受过试炼的人,才能开始学习观涛剑法最后一层。
而慕皓月年纪轻轻,已经有了试炼的资格,即将开始学习最后一层。至于是否能通过,江凌凌没担心过这点,大师兄怎么会失败呢。慕皓月自己也没怎么为此担忧过,仍是一副云淡风轻之样。
江凌凌舞剑,眼盯着剑尖,心思又飞去了试炼之地。那个山洞,总有一天他也要去。
三天过得很快。江凌凌还戴着那个面罩,有师兄弟问起,便只说是得了风寒。水云府主人江逐浪来了,他扫视了一下各弟子,最后目光落在慕皓月身上,说道:“皓月,今天你就要接受试炼了。你若能通过试炼,便是这府中有史以来最快达到这个境界的人了。有些人穷其一生可能都无法跨过这个坎,但你学习观涛剑法不过几年,却已经剑指最后一层。”慕皓月道:“徒儿定不负师父厚望。”
踩过很多级阶梯,到了山的中腰,有个平台,上面布下了阵法。后面便是平时被封锁的洞口了。江凌凌听父亲提起过,在山洞里也有一个巨型剑阵,洞内洞外两阵便组成了试炼。洞外这个阵法较为简单,只是测试剑中真气强弱,防止功力较低的弟子误入洞中。
两年前,江凌凌野心大发,手痒痒想试着破开洞外此阵。长剑一挥,剑阵毫无反应,他不甘,再度提气,两次三次挥剑,剑气纵横交错冲入阵法。洞边长草摇晃,尘土飞扬,然而阵法仍然坚不可摧。
他泄了气,准备回家。一转身,却看到一个人影就在不远处正对着他,差点被吓一跳,仔细看,这不是慕师兄吗?他假装未被吓到,无视还未平缓的心跳,上前与慕皓月打招呼:“哟,大师兄,我刚看见一只野兔跑走,就追了过来,你也在这里啊?”倒是没怎么细想为什么慕皓月也会在这里。慕皓月无视了他做作生硬的说法,温和地说道:“师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你第一次挥剑没有好好把握机会,发挥到最好的水平,使出最强的气势,那么后面几下就空费力气了。”江凌凌几次挥剑,自观也觉凌乱不堪,被师兄一语中的,想到自己小儿挥树枝的模样被师兄瞧见了,脸上微红,赧赧道:“知道了,我只是随便练习而已,反正现在也没有进去的资格。”
慕皓月点点头,又道:“我看到那野兔跑进山洞,倒是没有阻挡。看来这阵法只是防人或者巨兽,对轻巧微小之物却没有应对变化。”
江凌凌傻了。他只是随口一说罢了,竟然真有野兔跑过去吗……慕师兄,难道刚才一直是在观察野兔,还是说只是应付他的话?几年过去,这个芝麻大小的谜仍未解开。
现在,回过神来的江凌凌注视着慕皓月的背影,等下大师兄就要进入此地了。慕皓月提起长剑,在众人目光下凝神定气,一出手,剑划出一道残影,江凌凌也只来得及看见那道残影,倏忽之间,剑气噼在阵中光彩大作。而这光芒作后,阵法便自行散去了,阻碍不再。慕皓月轻易就破开了洞外一阵,进入了洞内。直到他完成洞中试炼后,洞外的阵法才会恢复。
江凌凌目送师兄进洞,迟迟不愿离去,他不顾别人劝阻想等到师兄第一时间出来,但左等右等,太阳西下了,大师兄也没出来,看来要完成这试炼也得不少时间,只得先行离开。
他这一回去,不成想慕皓月这次十拿九稳的试炼却真天不遂人愿地出了乱子。
一宿一日过去,慕皓月仍未出来,在山脚守卫的人如此报告。师兄弟无论与慕皓月是否要好的都开始着了急,不知他这次试炼出了什么差池。江逐浪仍是平静,作为师父,他对慕皓月很有信心。然而又过了两日,慕皓月仍是未归。
没完成试炼的人不少,但不管通没通过,一般翌日就有了结果,毕竟剑阵试炼考验的并不是耐力。而慕皓月却迟迟未出,这又是何故,无人知晓。江凌凌担忧地对父亲说道:“爹,慕师兄怎么三日都未归,咱们还是去看看吧,万一他被困在洞内了呢?”这话说来好笑,若是在之前,江凌凌绝不会认为慕皓月会被困在洞里出不来。江逐浪清楚剑阵试炼和慕皓月的实力,自然也不信他会出多大的岔子,何况本身试炼的目的就是对弟子的考验,虽然心中隐隐不安,但性格向来沉稳的他还是选择暂不干涉。
然而一向任性妄为的江凌凌却等不住了。
傍晚,他偷偷躲过守在山下的人,爬上山腰平台。这次洞口大开,没了阵法的隔绝。江凌凌看着洞口,又看看平台下夜色风景,有些恍惚,没想到自己第一次进入这个地方时并不是为了试炼,而是为了去找师兄。他在心里重复,是去找师兄而不是救师兄,也许洞里很大道路曲折,师兄只是迷了路。踏进山洞时他有点不是滋味,还想着这两年过去,不知自己能不能破开外面的阵法呢,怎么就稀里糊涂地进来了?
洞里相较外面冷点。江凌凌提着油灯,慢慢行走。进来后他才意识到他对洞中剑阵并不很了解,但按理来说,剑阵只会困住一人,既然师兄在内,想必就不会对他有多少危险。来都来了,他就大着胆子前进。
折过几段路,江凌凌方向感很差,自己也被绕晕了,不知哪是哪。走到一处,四周似曾相识,狐疑是绕回了原处,这下是鬼打墙了。幽幽洞中,只有手中提灯燃出火光照亮一隅,他打个冷颤。
忽地,他却听见有人的脚步声传来。这脚步声听起来很虚浮,一深一浅,没有丝毫遮掩,在极静的环境中显得极为明显。江凌凌心一惊,这恐怕不是他师兄。难道是有人见洞口阵法已破,也和他一样偷偷熘了进来?但自试炼起,山下一直就有人看守,这人如何上的山?
他下意识地放轻脚步,灭掉灯光,然后慢慢踱步向声音来源寻去,想捉住此人。他脑中思索,是其他放不下心的师兄弟,还是偷摸熘进后山的别有用心的歹人?他思及这水云府中与慕师兄要好之人,发现竟一个也想不出来:大师兄对所有人好像都差不多好,没有特别亲近的人。而且他们应该不会瞒着父亲随意行动,脚步声也不会像这样虚浮。这样想,恐怕就只能是后者了。江凌凌身为水云府少主人的责任心猛地充盈胸中,誓要擒拿住此不轨之人。
然而瞧不见泄露的光照以后那人的脚步声竟也慢慢停了下来,仿佛是故意在等他。江凌凌本就不太识路,听不见声看不见影一时间也成了无头苍蝇。
在黑暗中,他有点急了,不知怎样才能找到主动出击的机会。还是第一次体会到这种眼前极黑耳边极静的体验,和半夜在山上看夜景完全不同,那里可以看见天空和星星,耳边俱是虫鸣。才走两步,他就有点不敢走了,前面什么都没有,他甚至都开始担心,会不会前方就有个陷阱在等着他,再走一步,就要踩空咯……
他的心怦怦直跳,忍不住想就此放弃,重新燃起火光,和那人正大光明对决来个鱼死网破。不过才几个呼吸,他的脑海里就已经闪过了童年时听姐姐讲过的有关后山的各种奇闻传说:比如山上有吃人的怪物存在,有好几个人上山后就消失不见了,连骨头都剩不下来。他瑟瑟发抖问姐姐那些人都是谁,姐姐说这都是很久很久以前水云府都还不在的时候发生的事了,她怎么知道。长大后听来就是些骗小孩不要老往后山胡跑的故事,此刻回想起来却莫名有点害怕。
江凌凌让自己镇定下来,心想:我难道还是小孩子吗?
正当思绪飞舞,突然一声巨大的喷嚏声在附近爆发,吓了他一大跳,光滑的石壁还将回音扩得老远,显得有些滑稽。片刻后,一个人声响起:“有人吗?”
江凌凌听见这是一个普通的男子声音,不是什么妖魔鬼怪,终于定下神来,那人又开始嘀嘀咕咕起来,江凌凌循着声音摸索过去,终于成功地将长剑架在了那人脖子上。
背后突地窜出一人将冰冷的剑刃抵在自己脖子上,那人也是被吓得不轻,忙道:“你做什么?”江凌凌道:“这句话应该我问你才是。”那人道:“有什么话不能说,你先把剑放下。”江凌凌道:“你先转过身去背对我。”那人无奈道:“你本来就在我身后。”
江凌凌点起火,火光照亮二人,他细细观察了一下这个人,没见过,并不是水云府中人。
“你是谁,怎么进来的?”江凌凌剑架在那人脖子上威胁道。不得不说,做完这个动作后,他是顿时神清气爽。此人身着宽大的褐袍,相貌不丑不美,过目即忘,被吓得哆嗦。在这山洞里鬼鬼祟祟,一看就不是个好人。
那人露出苦色忙道:“在下姓苏,单名一个清字,误入此地,被困多天,总算见到其他活人了,我正想问你是怎么进来的呢。”
江凌凌疑道:“你在这里被困几天了?”那人回答令他惊诧:“我已经被困了一月有余了。”江凌凌道:“一月有余?那你当时是破开了洞外的阵法进来的?”苏清道:“我连武功都不会,哪会破阵。进来时入口那可是门户洞开啊,等我离去时才发现洞口已经出不去了。”江凌凌想了又想,始终想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当时阵法会失效,只能继续追问此人的来历:“说,你是什么目的来到这里的?”
苏清叹气道:“别说得我好像是个坏人似的。我只是在山上找点稀有的草药罢咯。”江凌凌道:“找草药,你是想干什么?”苏清道:“我是个大夫,找草药自然是为了配药,哪还有什么?”江凌凌冷哼道:“一听你的话就知道不是个好人。”苏清不解道:“我刚才说的话怎么听起来不像是个好人了?”江凌凌道:“油嘴滑舌的,你要怎么拿出点证明?”
苏清说道:“其实啊,我是药王谷的门徒,你看我的袍子就知道。”江凌凌听他自称是药王谷来的,心中疑虑暂消三分,又说道:“我看不来。”苏清从怀中取出一个小木牌,上面刻有浮雕,说道:“你再看这个。”江凌凌提灯一照,看见木牌上除了杏林画像外隐约有悬壶济世等等不起眼的蝇头小字,但仍不肯放过此人。若非面对家人和几个关系亲近的师兄弟,他总会忍不住流露出这种刁难人的态度。何况才见面,他对此人就没啥好感,老令他想起另一个人。继续说道:“你给我看这个,我也不懂这是真是假。”
苏清没辙,说道:“少侠,你要救得我脱困,想要什么,小人自当奉上。”江凌凌恼道:“谁要你的东西了?”苏清道:“那……小友你是要怎样?”江凌凌道:“你到我家后山来,进入水云府的试炼之地,来历不明,目的不明,我自然要带你回去,好好审问一番。”苏清哑然失笑道:“你是水云府的主人?我看不像。”江凌凌道:“怎么不像?”苏清道:“你不愿见人,明明山洞昏暗也要脸上围个黑布,这看起来可比小人更贼头贼脑啊。”江凌凌手腕一抖,长剑微震,吓得苏清又一哆嗦,怒道:“你看看,这是水云府的佩剑!”苏清眼向下瞟了一眼他的剑,笑道:“这是什么剑,我也认不出来。”
江凌凌骂道:“你一不懂武功的废物懂什么?”突然他想到自己来此处的目的,又连忙问道:“你这两三天有否见到我师哥?”
苏清道:“这两三天?我之前有听见响声不断,就过去看看,那时我也确实听见有人声,还欢喜终于有其他人来了呢,结果不知触动了什么机关,一把剑飞来追着我跑好久,吓死我了。”江凌凌道:“你不会武功,剑阵完全感受不到,就不会有事的。”又说道:“你不知道我师哥去哪了吗?”苏清道:“我当时影子都没看到,哪知道你师哥去哪了。过了那么久,我的火源都耗光了,看都看不见。”
江凌凌有意耍他,说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出去。洞外那阵法,是因为我师哥打开,我才进得来的,但现在找不到师哥,我也不知道怎么离开。”
苏清愁眉苦脸道:“什么,还有这样子的道理,那我岂不是完全出不去被困死此地了?”他焦虑地绕走几圈,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叹息。
江凌凌说道:“好啦,等我找到师哥就好了,你就先帮忙找人。”苏清又叹一口气:“小友啊,我带的干粮早没了,只能喝洞中滴水,这两天我什么都没吃,你看我都瘦成什么样了,没力气走咯。”江凌凌心中腹诽他怎么那么没用,从怀里掏出自己平时爱吃的零食递给他,都是些甜食。苏清眼前一亮,立刻塞进嘴里大吃起来。吃完了,过了会儿,他略微满足,气力回复,悠悠道:“行,那我们就去找你师兄吧。”
路上江凌凌又开始对苏清大加审问,而他对药王谷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尤为好奇,直令苏清不堪其扰。据苏描述,药王谷四季常春,风景美不胜收,谷中遍地奇葩异草,鲜花团团锦簇可终年不凋,地势隔绝,几乎没有外人往来,远离尘世风波,完全是个仙人之境。
他虽然没再往下详说,但江凌凌已是玩性大发,对其充满好奇,除了像群英会这种几个门派之间年青弟子的交流大会,他对这江湖上的一切都还一无所知。平时师兄可不会提这些额外的东西,而且他没有接触过像苏清这样的人,一时又缠着问东问西:“那除了药王谷,还有什么其他好玩的地方吗?”他很想去看看究竟是个怎样的世外桃源,但想起苏清说那儿不让外人进入,就咽了回去。
“好玩?唉,小友,你以为是过家家吗?”苏清叹气,不过他本话痨,看看江凌凌好奇的眼神一时气足就打开话匣子继续说道,“你既然学剑,就可以去凌云峰看看,听说有很久之前不知名的绝世剑客曾在那里练剑,山峰上还留下不少巨大的裂痕,看似天然自成,据说其实就是当时留下的剑痕……”
他一口气说了不少江凌凌之前闻所未闻的风景和人事,趣味横生,一时间他听入了迷。自己之前一直只想着努力修炼,却没怎么想过到外面好好玩,这么一想,独身闯荡江湖的念头便在心底萌发。
在山洞里面还有一些很旧的漆灯,江凌凌试着点燃,底部的漆烧着亮起很微弱的光,聊胜于无。两人边走边聊,没过多久,已是快走完了整个洞穴,但仍然不见慕皓月的踪影。江凌凌倒是在地上有看到几个类似小动物的皮毛。苏清开口:“怎么感觉这里已经走过了,不见有人啊,你是不是迷路了?”江凌凌道:“我是跟着你走的。”苏清道:“我也是跟着你走的。”
再走过去,已至洞中尽头,只见上方石柱垂下,滴落点点水珠,在下方汇成了一个水池。滴滴答答的溅落水声,衬得洞中愈发幽静。在二人无奈准备绕回时,却听见水波微微漾动的声音。
水面上一圈圈波澜一个接一个泛开,如褶皱般柔和。江凌凌道:“什么声音?”那水花声却更大,整个水面的变化也变得明显,开始激烈起来。水波涌动,甚至有几道水箭突地直冲而上。好似在水面之下,有什么东西要喷发了一样。
江凌凌正惊魂未定,手中武器做出架势,结果旁边的苏清一下紧紧抱住了他,大叫道:“这下面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要出来啊?吓死我了!”江凌凌挣扎甩开他:“你叫那么大声干什么?才是要吓死我了。”苏清本来身子虚弱,现在却不知怎得来的力气又扑上前抱住了江凌凌的腰,叫道:“我不会武功,小兄弟,你可要保护我啊。”
江凌凌腹诽他不是没吃饭嘛,怎么哪来这么大力气。但此刻他注意力也被那一汪水潭吸引走了,懒得管身边的人。只见那汪水涨势惊人,翻滚不断,像是有条巨鱼在垂死挣扎。忽然,又一道水箭从中射出,不偏不倚恰好擦过苏清肩头。他吓得大叫:“我们还是离开这里吧!看这下面,说不定是有条百年老水鬼!”江凌凌道:“有什么水鬼,你是小孩吗?”他在这座山里转悠遍了,从来就没有见过姐姐编的那些故事中的邪祟,但偏偏这个地方……他还真是头一次来。这说的,他自己竟然心里也有点没底。苏清却道:“唉,小友,你那是没见过……”
他正说着,水中又是几道腾跃而起的水柱,其中一道直冲江凌凌而来。江凌凌被苏清抱着,不好转身,就偏了偏头,水柱未击中他,只擦过了他的面罩。冲劲之大,竟使得黑色面罩登时散开飘落。
面罩飞走,江凌凌的全脸就暴露了出来。苏清见了他的脸,愣住了,然后立刻松开了原先环抱住他的手:“你……你不会是有病吧?”
江凌凌立刻骂道:“你才有病!”随即,他想起自己脸上遍布的红色点点。顿时,他的脸全部都变红了。
而在这个时候,只见水上泼起一道巨浪,浪尖直触石壁,形成水帘。江凌凌隐约看见有身影在水后,还未待看清便消失了,苏清更是什么都没看见。再等到水帘落下散去,他听见一个声音,连忙转身看向背后。
慕皓月款款走来,他的衣服有点湿。他说道:“江师弟,你怎么在这里?”
江凌凌终于见到人了,忙说道:“师兄,你好几天没出来了。”慕皓月道:“是吗,我遇见了一些困难。”江凌凌焦急道:“难道是试炼中出了什么差池?那可怎好。”
说到这里,慕皓月微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射出一点寒光:“不用在意,我已经完成惊涛剑法最后一层了。”
这一晚虽然空气凉爽,但无云无月无星的,算不上是个好天气。
公丹漆走在深夜的山路上,径往白云庵。庵内某处房间一灯如豆,映在窗纸上昏黄,画出隐约轮廓。不知是读经到了深夜,还是未卜先知特意等待她。公丹漆走近,和以往一样轻轻推开门,不需要说话或者敲门惊扰这静谧。
里面的人是除了哥哥以外她唯一的亲人。想到这个词时她脑海中第一时间浮现的不是熟悉的面孔,而是忽然冒出了多年前的一件事。或许是因为刚刚她还以叹玉公子的身份活动过还没来得及更衣的缘故。
第一次让叹玉公子出名的事发生在四年前。在这之前,他不过是收拾点小山匪小飞贼,与江湖上许多无门无派的好汉义士一样,不为人知。
叹玉公子正在明州,听说有一名劫匪在附近作案,已有几家商户出了赏钱要捉拿此人。
经过几番调查,兄妹俩追着此人行踪来到临北。当他们来时,却听闻临北一大宅办起丧事来了。原来那歹徒入室行窃时看上该户的小姐,将其奸杀,酿成惨剧。因为这是才不久发生的事,两人心想此歹人多半还在临北,便分开在城中以及周边四处搜寻。
公丹漆身着鲜艳衣服,在城中的小巷、水边孤身乱走,以吸引此名歹人。过了两天,那人还真耐不住对她下手了。她走在小河边,正晃悠着走到桥下,那人从滩边芦苇丛中突然钻出。此人与画像描述差不离,便是那恶徒了。公丹漆假装害怕,先是质问他要干什么,又是哭着恳请他放过自己。待那人靠近,她正要拿出武器下手之时,却又从桥上跳了一个人下来。
那人是个半大少年,公丹漆一看就知道他有些武功但不大行,他从桥上跳到坡下,险些就跳到水里去了。刚站稳,就骂那歹徒道:“无耻之徒!放开那个女人!”
公丹漆心想他还没挨着我呢。她见那少年要逞英雄,也不管自己能否斗过这歹徒,又见那贼人转过身去被吸引走了注意力,一时兴起,想看看这少年实力如何。她悄悄拿出长鞭,长鞭在背后垂至地上,准备等少年落败了再救下他。少年和歹徒对视,并没有看到后面的公丹漆动作。
歹徒见是个毛头小子,放下心来,嘿嘿一笑:“毛都没长的小子,还想学英雄救美?”少年回骂道:“我的毛早就长了,不像你头上都掉得一根无了!”那男人见他骂自己的秃顶,不由得大怒,挥拳要揍他。这少年确实颇有些拳脚功夫,力气比那歹徒还更大。两人互斗,少年挨了几处,嘴里出了血,吃了痛,也不作声,动作并无迟疑。而那男人头上虽只挨了一拳,却是眼花缭乱,头晕目眩。
只是论经验和招式,那少年却明显不如歹徒,逐渐落入下风。男人见少年只有力气大气势凶,便放下心来,加快了攻势,少年勉强应对,但显然已是不敌。
正当公丹漆准备出手救他时,少年却突然卧倒在地,让男人扑了个空,又摸起一把沙子跳起来往他脸上扬去。男人退后两步,不以为意,骂道:“小鬼花样真多。”少年又双颊一鼓,用力吐出一飞镖射去,男人这次没料到,忙偏头避开。而少年用完暗箭后,只能趁着间隙上前猛攻,使出一套连续的拳法,拳拳生风。这下公丹漆和男人皆一愣,因为这野狐禅少年的拳路,却是与男人刚才的极为相似,明显师出同源,只是少年的动作生疏的多。男人一时间动作稍稍不慎,少年便提起脚向他胯下踢去,使出下三滥招数。男人忙躲开,胯下阳物险险擦过脚,骂道:“该死!”少年则哈哈笑道:“踢的就是你!”下一瞬息,他便绕至男人身后,一脚狠狠击中他的膝腘,那男人立时腿软。公丹漆见这少年勇猛远超预料,差点忘了自己的目的。
少年赢了那男人,便望向她来,问道:“姑娘,你没事吧?”公丹漆回过神来,心想不经意间自己竟将猎物拱手让给了别人,把那敷衍的“我没事”三个字硬生生吞了回去。这时,她见少年背后那歹徒已直起身来,便抽出长鞭挥动阻止其偷袭,爆鸣一声,鞭子缠上歹徒脖颈,勒住了他。少年与歹徒见状皆是一惊。隔着一段距离,她拎着鞭子看起来轻轻松松,那歹人却是被勒得反抗不能,只能抓着鞭子求饶命。
少年见面前原先还在恳求歹徒放自己走的女子手持长鞭出手迅猛,不禁瞠目结舌。他挠着痛处说道:“嗯,我想你应该没事?”
公丹漆说道:“你制服了他,很好,我会带走这犯人。”说罢,她手腕转动,那男人便只能被长鞭卷起,骨碌碌地在地上滚了过来,这力道控制得好,他被勒昏了过去,颈骨又不至于被折断。那少年听了这话,急道:“你不能带走他!”
公丹漆道:“怎么?”少年道:“这个人是个悬赏犯,我要带他去铁手门。是我制服了他,你可不能抢!”原来这少年也是为了悬赏而来。公丹漆不认识铁手门这一明州的小门派,自己和哥哥为了追踪这歹徒也耗费了几日,并不乐意放弃这个猎物。但这人毕竟是少年所擒,她也无法,只能任少年找了绳子捆起那歹徒。
她松开鞭子,冷冷道:“你下次可得小心点,即使胜了也不能大意,免得被人暗算。”少年笑道:“论偷袭暗算,我可拿手。”这少年见义勇为,却又有一股子流氓气质,公丹漆对人的认识很少,没有见过这样子的少年。
她问道:“铁手门悬赏了什么东西?”少年道:“我听说,若是非门派子弟,抓到此贼,就可以入铁手门。”说到这里,他有些自豪:“当然,我也不是很在乎当铁手门的弟子,只是钱嘛,我就更不稀罕咯,就勉为其难选这个。”
公丹漆点头道:“你虽勇敢,但武功根基不行,去门派修习,可以弥补。”少年不屑道:“我只是比其他人迟了几年而已。”
他看见公丹漆唇勾起些许笑意,一时被面前的女人所吸引,眨眼微微羞红了脸,也问她道:“那你呢?”
公丹漆道:“为了一百两。”少年惊道:“哇,一百两!”又赶忙道:“哦,我是说,你这样武功高强的盖世女侠,抓一个区区一百两的小贼,实在是大材小用了。”
公丹漆听他油嘴滑舌,不免觉得好笑,便说道:“其实我是男的。”
少年惊得张大了嘴巴。他紧盯着公丹漆,身体摇晃着退后两步:“这怎么可能,你、你长得一点都不像男的!”
公丹漆见他反应觉得有趣,心中暗笑,这少年竟似真的单纯到信了此言。她又继续打趣道:“不装成女子,我怎么引鱼上钩?你若不信,到河东的酒家来,我换回男装再与你见面。”
少年呆呆地望着她的背影。过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拖着被五花大绑的歹徒向河东走去。
兄妹俩相会后,公丹漆把之前发生的事告诉了叹玉公子。叹玉公子说道:“既如此,我们是白跑一趟了。”他走出酒家,正好遇上那少年。那少年见着他,目瞪口呆,说道:“你真是男的?”
叹玉公子见他神色诧异,便知小妹在拿他开玩笑了。公丹漆躲在里面看少年反应,忍不住偷笑。那少年还沉浸在惊异中没回过神来,叹玉公子上前对少年说道:“你过来,我还有些事要问你。”
少年连忙点头,紧紧瞅着他,生怕他又变了一样。他去把歹徒绑在柱子上,准备洗耳恭听。
叹玉公子问道:“这个人做了什么,铁手门要通缉他?”少年道:“此人本是铁手门弟子,品行恶劣,顽固不化,被宣布逐出师门时又闹了一场,铁手门就悬赏要逮住他。”叹玉公子道:“我见你会几招与他很相似,既然他用的是铁手门的功夫,那你非门派之人,又是怎么会使的?”少年道:“我嘛,我家就在岩头镇,离铁手门很近。我认识一个哥哥就是铁手门的,和他学了些。”
叹玉公子想了想,说道:“这是偷师吗?”少年嗤道:“学一学怎么了?这种恶徒都能进门派。我只是家里没有门路,接触武学晚,才没有基础。但即使没有进门派,我不也胜了他了?”叹玉公子道:“你说的很是。”
少年叹道:“要是我功夫有你那么好……”叹玉公子道:“你很想变强吗?为什么?”少年道:“当然,变强了才能成为大侠,我现在嘛,只能算个小侠。”原来这少年名唤石长生,虽然无门无派,家世低微,打小却到处跟人学了不少粗浅功夫,喜欢匿名行侠仗义,用他的话来说就是积累经验。连他的父母都不知道自己儿子竟是个小侠。
石长生道:“大哥哥,你也喜欢到处抓坏人吗,你是大侠吗?”叹玉公子猜道他下一句话多半是想问自己能不能教他点功夫,沉思片刻,说道:“我想应该是吧。”
果然,石长生问他能否教自己点功夫。叹玉公子说道:“你所学颇杂,基础不稳,既已决定入铁手门,那么就应落足扎实。我的路子和你的未必相通。”
少年称是,带着犯人离去前往铁手门。
他离去后没多久,两兄妹也离开了。不到一个时辰,天上便开始下起了雨。
起初雨还是绵绵的,可以不用在意地赶路。渐渐地,便开始变大,到了天黑时就成了无法再忍受的暴雨。
兄妹合撑一把伞,只能寻找一个避雨之所,幸好他们此时不在郊野,这样的雨光是稀疏的树叶可挡不住。他们在小镇上寻找,看见一户人家门是虚掩的,便前去敲门求避雨。
谁知刚靠近门,两人便闻见了那门缝里传来的淡淡的血腥味。叹玉公子立刻推开了门,跨步进入。
屋里死了三个人,两个大人一个小孩。三人均是被一刀致命捅死,在小孩子的喉咙上还有一道深深的血痕。环顾房间四周,这家大概是编草席篦子为生的,墙上挂了不少,其中留下了在打斗中被破坏的痕迹。叹玉公子看了以后说道:“这家可能还有活着的人,说不定被擒走了。”
两人立即分头寻找犯人和被擒走的人。公丹漆手上还有伞,行动随意,叹玉公子就惨了,只能在屋檐下和雨帘中飞速穿梭。
寻找良久,雨都有点变小了,从倾盆的瀑布变成了劈里啪啦的豆子,公丹漆又来到了河边。这是河的下游。她看见了一丝丝的红色。
她急忙过去。沿着伞边淌下的雨珠飞散四逃。她顺着河边,终于找到了一具伏在水边的躯壳。血正是从那身体上晕出来的。
那个人她认识,毕竟他们之前才刚遇见。她赶忙下水抱走石长生,将他带到岸边,放在了树下。她按压石长生的腹部,令其将水和血吐出。石长生大口吐出,倒是有反应的,并没有死。
公丹漆心里疑惑,但此时石长生还有口气,她只能先思考把他救活。她带着石长生又在镇上找到医馆,才得以歇息一会儿。石长生身上衣服被血染红,又被水浸得湿透,整个身体都沉重了不少。大夫解开少年的衣服,他的肉体也是湿淋淋的,都是雨水与河水。
公丹漆才放松会儿,又想起那犯人还没找到呢。她看着石长生,叹口气心想:真不知道你是不幸还是幸运,若不是我趁着早找到了你,你怕是已经死了。
正当她要离去之时,少年醒转了。他又吐出一口带红的水,神志刚一复苏过来,便激动地要起床,虚弱地骂道:“畜生……你在哪?我要杀了你……”大夫被吓得不敢靠近,公丹漆上前按住他,说道:“那个犯人我已经逮住了,你先别动,发生什么事了?”
石长生看清是她,略略冷静下来,牙关却咬紧了。他低着头,狰狞的表情隐藏在阴影下,嘶哑地重复几个词语。公丹漆大致猜到发生了什么,他不愿意说,说不清楚,也无所谓。她转身道:“我会把那个犯人带来,你可以选择如何处理他。”说罢,她听见背后的骚动。石长生不顾伤势,挣扎着要起身,大夫在一边束手无策,不知道要不要把这个病人按回去,轻声小心说道:“长生,你现在受了伤,有什么事还是再说。”少年这才看向大夫,咬牙说道:“郭叔,您不知道,我父母,还有我妹妹,他们都被……”
语至此,他已是说不下去,抑制不住地大哭了起来。公丹漆厌恶这种场景。大夫想要上前安慰他,却被少年推开。不过少时他就止住了哭泣,头仍微微垂下,踩着虚浮的脚步颠走,缓慢道:“除了犯人,我还得去找一个人。”
公丹漆道:“谁?”石长生道:“放走犯人的那个人……”他不顾别人,跌跌撞撞又走出门去。外面仍是大雨。他走进雨中,恍若未觉。公丹漆撑起伞,走到他身边,冷冷道:“你要去哪里?”少年又往一个方向不断走去,逼得公丹漆跟他同走。一直走到房子都不见的末尾,才停下脚步。他喃喃说道:“我……我要去哪里?”公丹漆道:“你并不知道那人是谁?”少年道:“我认识他……很多年了。”
他抬起头来,看向远处被雨幕遮住的灰色朦胧,又道:“他是铁手门的弟子,他说让我把犯人交给他,他会带去铁手门。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会放走犯人。”公丹漆道:“也许他被犯人暗算中计,也许其中另有隐情。”
他坚持要去找那人,公丹漆也分辨不出他现在神智是否清醒,便不再管他,转而去找叹玉公子。过了一盏茶工夫,她找到叹玉公子,果然他已经擒住犯人了。这犯人正是原先那个通缉犯,公丹漆见了,心中感慨。他头上一个洞,被雨水冲刷后又冒出大量血淌满全脸,只有呼吸证明他还活着,不知道叹玉公子对他做了什么。
叹玉公子用玉扇重重地敲击那犯人,道:“醒来。”犯人醒来,见了他,吓得又要逃走,叹玉公子用扇子指着他,说道:“你的血快滴到地上了,去洗把脸。”说罢,抬手一拎他衣服,将他扔出门外去。犯人飞过一个大弧,落在街面上摔得生疼,滚了一圈,身上沾了泥,又立即被瓢泼大雨冲刷走,他不顾疼痛和雨水湿滑,踉踉跄跄要爬起来跑路,公丹漆紧接着甩出长鞭,将他卷了回来。
犯人经此一遭吓得魂飞魄散,不敢再妄动。叹玉公子开始审问他,他便老老实实将之前发生的事托出。原来石长生之前带他走,将他交给一个铁手门的弟子,那人正好与他在门派中相识,放走了他,之后,他在这岩头镇上尾随少年,看他进了哪户,伺机以家人作人质报复他。公叹玉听完说道:“那人放走你,得了什么好处?”但话到了这里,这通缉犯却不愿再详细说了,只说那人与他在铁手门是故交。公丹漆冷笑道:“你这种顽劣之辈,又已被逐出师门,他怎么会不求回报救你?”
那人伤口血未止住,仍在往外流。叹玉公子说道:“又流下来了,地会被弄脏的。”他将男人摔出门外,公丹漆又用长鞭将其带回。如此一来一回,兄妹二人配合反复几次,那男人在大雨的街头犹如一条刚被捕上岸的鱼般,被人重复地往坚硬的表面摔打。雨水哗哗溅起,晕成了淡红,仿佛刚洗过胭脂。无数水珠也像漏出网眼的小鱼似的哗啦啦摔在了地上。男人感觉天旋地转,口鼻全被脏水塞住,快要窒息,许多骨头在摔打中逐渐碎折,内脏不断晃动着、晃动着开始破裂出血。
在这样的拷打经历了几次后,公丹漆停了下来,说道:“够了。”那个男人躺在地上已经没有力气动了。她看向那个身体,在暴雨中人口本就不多的小镇显得寂寥,若是没有雨声和打雷声的话,现在四周应该十分安静。她问道:“他死了吗?”叹玉公子道:“我不知道。”
她将那具尸体带回。叹玉公子搜了他的身,没有找到什么重要的东西。公丹漆道:“怎么处理他?死了就拿不到悬赏了。”叹玉公子道:“没有用了的话就扔了吧。”公丹漆心想让少年看看仇人的死相,再了结吧。她用鞭子捆住有点软绵的尸体,带回去找石长生。
良久,她找到石长生,少年在漫步中又昏了过去,在雨中不省人事。公丹漆只好将那具尸体藏起,背着少年回了医馆。他发了高烧,在床上蜷缩着,偶尔发出梦呓。过了一夜,他的烧才勉强降了。窗外,雨也小了些,但仍未至尽头。公丹漆摸摸自己的额头,没有发烧,但她觉得头疼难受,也许是疲累的缘故。过了一会儿,这感觉反而愈来愈强烈。她心想:啊,也许不是我,而是他发烧了吧,毕竟他在雨中淋湿了好久,那样的话就不用担心了,毕竟他比玄铁都硬呢。
少年醒了过来,大夫喂他喝了热汤,他慢吞吞地喝下,虽然精神仍不好,但理智已经回复。他说道:“郭叔,谢谢你。”将碗递回。那大夫忍不住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公丹漆道:“走吧,我带你去看那犯人。”
少年没说话,只是点点头。两人来到原先藏着犯人尸体的地方,却发现什么都没有了。
那尸体不翼而飞了。但公丹漆的长鞭留在了原地。
公丹漆捡起长鞭。少年颤,有些害怕:“那犯人呢?他不会又逃走了?”
公丹漆收好长鞭,淡淡道:“不会的,因为他已经死了,我亲手杀死了他,他不可能再逃了。”
“那尸体哪去了?”
应该被人扔去河里了吧,公丹漆心想。后来他们也没再找到过那具尸体,但她清楚是谁干的,所以就无所谓了。
她喉咙干涩,两人一直沉默着。
石长生在医馆里休养直到精神稍稍转为正常,叹玉公子只说:“不用急,那个铁手门弟子肯定会再来找你的。”公丹漆心中略微猜到发生了什么事,暂且不问。
雨已转小,本来此时他们就该离开岩头镇了,只是眼下耽搁。忽然,叹玉公子进入房间内,对床上的石长生说道:“那个人来找你了。”石长生立马跳起,道:“他还敢来找我?他……”叹玉公子说道:“他一定是还有什么事要做。”石长生冒雨跑了出去。
公丹漆打开房间门出来,看着他的背影,对叹玉公子说道:“那东西是不是已经在你手里了?”叹玉公子道:“什么东西?”公丹漆道:“莫蒙我,你一定从那死人那儿找到了什么。”叹玉公子道:“有时候我觉得自己一点私隐都没,不管我做什么,你总能猜到。”
他从怀里拿出一个卷起的书页。公丹漆拿起一翻,这是铁手门的武功秘籍。她点头道:“看来铁手门通缉此人,正是为此。”叹玉公子道:“那个铁手门的现在也来找秘籍了,他不见秘籍,必然焦急。”公丹漆道:“多事。”她撑起伞。
石长生与那个曾经教过自己功夫的男人对峙。他说道:“你、你怎么放走了那犯人?”因为发烧,他口干舌燥。男人却说道:“那秘籍是不是你拿走了?”石长生愣住了,道:“什么东西?”男人道:“别装蒜,不是你还能是谁?你不是一直都想学武功?”他转过身猛一瞥,却见某处稻草堆上莫名有小点的血迹,恍神之中意识到自己失态,口气放缓和,再次说道:“长生,这犯人被逐出师门,为了报复,偷走了我派武功秘籍后逃走,我也是因为此人审问之下始终不肯交代秘籍下落,才假意放走他,不料被他脱逃。”
原来这名铁手门弟子之前威逼犯人交出秘籍,结果犯人却发现自己身上的秘籍不知何时不翼而飞,就只能推测说是被石长生拿走了。他不信,搜身犯人,果真没有,又逼令其带自己去找秘籍,犯人趁机脱逃。男人遍寻秘籍不得,便以为书确实已到石长生手中。
石长生道:“你说的是真的吗?那你又可知道他逃走之后又做了什么?”正在他心神动摇之间,一只手按住了他的肩膀,是叹玉公子。那铁手门弟子一惊,因为他根本没察觉到此处突然多了一个人,他立刻道:“你是谁?”摆出了戒备的姿势。
叹玉公子接下去说道:“他一定是为了瞒着师门自己藏起秘籍才放走犯人的。”又说道:“你应该杀了他,为你的家人复仇,但是现在的你恐怕做不到。”
男人见势不妙,欲逃走,但叹玉公子的身形如鬼魅一般无法摆脱。他只觉眼前此人武功比铁手门高手还强,冷汗直冒,不过三两下就被制伏。叹玉公子轻按住男人,对石长生说道:“杀了他。”
石长生犹豫几分,只听叹玉公子又说道:“不用担心,我会告诉铁手门是我杀了这恶徒。”外面小雨淅沥淅沥溅在石阶上。
石长生咬牙道:“我一直当你是我的半个师父……”他慢慢靠近一脸惊恐的铁手门弟子。他之前的高烧还未完全消退,头昏昏的。直到站到了面前,他才发现自己手上没有武器。没有武器的话,要如何杀人呢?
叹玉公子看见他两手空空发呆的样子,举起一只手,说道:“你有铁手门武功的一点基础,我来教你这式,以手为刃。”他单掌发力,五指并拢,肉体变得坚硬如铁,小臂与手呈一不屈的直线,整只手形同利刃。
被制伏的男人见叹玉公子竟使出铁手门的招式,大吃一惊,立刻躁动起来。这是《铁手玄心》上的招式,像他这种级别的弟子根本没有资格接触,书一失窃,铁手门便通缉叛徒。他也是偶然听说失窃内幕而动了歪心思。现在面前这个神秘人不仅得到了秘籍,还学会了上面的武学……
石长生模仿叹玉公子的动作,他感到自己头昏脑涨,仿佛口鼻处还有退不去的水。公丹漆从阴影处幽灵般出现,走至少年的背后,伸出手贴到他的背上,灌注内力至体内。
少年感觉自己体力充盈,一股气循环全身,舒服不少,头也没那么难受了。他不知道公丹漆在传功给他,也没经历过类似的体验,但此刻他领悟了:这是力量。他的手掌越来越硬,越来越像一把刀。
男人开始挣扎起来,但很快他就不动了。这把刀洞穿了他的胸口。尸体重重地向后摔去,胸口大洞冒出的鲜血洒了一片,稻草堆猩红。
少年回过神来,直愣愣地看着自己血淋淋的手。借来的内力在一击之后便消散了。聚拢的五指因为关节的疼痛放松下来,稍稍张开,指缝间红色的液体粘连。有些痛,如果是真的钢刀,应该是不会感到痛的吧。
叹玉公子又说道:“你应该对你的家人忏悔。当你决定要当一名大侠,为人出头时,你就应该预想到,遭人报复这样的事情,总有一天,总有可能会发生的。”少年恍若未闻,不知道他听没听见。公丹漆蹙眉道:“怀素,你说的过分了。”叹玉公子道:“丹漆,有时候我也觉得自己不配当一个男人,如果我早点变强,你当初吃的苦也会少些。”公丹漆冷冷道:“突然提起过去的事情,可见你现在真的很无聊。”
事后几天,铁手门知晓此事,叹玉公子向铁手门承认是自己杀了那弟子,并称自己是替他们清理了门户。这事令他获得了不少名气。而关于武功秘籍的所在,通缉犯的生死,却无人知道。
石长生也没有过问关于那本秘籍的事,那不是他关心的东西。他对与铁手门有关的一切已经没有兴趣了。
这件事令公丹漆记忆深刻,几年后她还是记得这名少年的名字。她突然思索起来,那本《铁手玄心》后来去了哪里呢?应该还在哥哥那吧。但是那次就是唯一一次叹玉公子使用铁手门的招式了,之后她再也没有见过。
这么想的时候,她已经进入门中。豆大的烛火被开门的气流闪了一下。慈宁正在夜读佛经,闻声转过身来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