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湘想让护士帮他上药就是因为这个。
蒋荣生虽然不打他,不骂他,但是会帮他上药来折磨他。
伤口本来就很疼,冰凉的带着一股药味的细腻膏体被涂在红红的,肿起来的伤口上,不一会就会发辣,嗤嗤地疼,本来就是疼得要缓一缓,才能继续涂下去。
然而颜湘一直忍着,好像在犯了倔劲一样,就是不求饶。
大冷天的,疼得额头上都冒出了冷汗,后槽牙都要咬碎了,全程一直在颤抖。
雪白的皮肤,红痕交错的背,隐忍而倔强的表情,脆弱得快要碎掉的眼神,看起来可怜得不得了。
实在是太疼了,棉签还专门往死穴伤戳,细细地勾勒描摹着艳丽的伤口。
颜湘撑不住了,半趴在被子上,把头闷在被子里,疼得快要掉眼泪。
罪魁祸首——蒋荣生松开了棉签,好笑地问:“这么疼?”
颜湘在被子里忍受着余痛,没说话。他本来就不想跟蒋荣生说话。
蒋荣生把他从被子里拽出来:“起来点,涂不到了。”
颜湘被拉起来,扯得痛了,忍不住扭开。
然而,颜湘挣扎之间,不小心被膈着。很明显。
颜湘:“……”
这样都能……。自己身上全是伤。
这样都能…?!
别说平时拗不过他一点,现在还生着病,他两根手指就能把自己摁倒。
而且他知道蒋荣生这个人是没有底线的,说不准什么时候想做什么,他要是想,分分钟能让病房变强女干施暴现场。
颜湘谨慎地绷着背,不敢扭过头来,更不敢跟蒋荣生墨蓝色的眼睛对上。只能假装若无其事,却不再动了。
只是他在想什么,脸上总是能表现得一览无余。
更不用说在蒋荣生这个天生擅长洞察人心的人精面前。
蒋荣生啼笑皆非,笑起来,带着一种从容和优雅,淡淡地:“不用管它。”
颜湘没说话。
蒋荣生继续用棉签戳着颜湘背上,像秋天绚烂的海棠一样的伤痕,勾起唇角笑了笑:“我说话算话。”
直到身上的每一处伤口都被涂好了,甚至…包括圆润饱满处,胸口处这些部位的肿痕,都一并处理好了,蒋荣生也没动他,而是又好好地把颜湘包起来,塞回了被子里。
然后自己摘掉手套,去洗手间洗了手。遥远处传来哗哗的水声。
脑子里忽然想起来,好像在几天眼前,在门口看见了那个跟自己长得很像的演员——
他怎么会在医院里呢。
颜湘模模糊糊地想。
他本来只想躺着发呆,但是眼睛却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再过一会,就不小心睡着了。
生了病以后的人就是这样的,很容易感觉到累,总想躺着,不知不觉地就睡着了。
要不是蒋荣生强迫颜湘,把人扔到轮椅上,推着他去小花园逛逛,颜湘能在病床上躺很久很久,躺到骨头都融化为止。
颜湘本来身体就不是很好,又是性/虐强迫高/潮泄j,又是淋雨,又是大喜大悲,这么折磨下来,能这么快醒,全靠蒋宅库房的柜子里那些药材。
上百年的精/元的参跟寻常陈皮桂圆一样,不要钱似地往汤里加。
连续吊了几天高汤,枯骨也能生血肉。
颜湘咕咚咕咚地喝下去,渐渐能下床了,也能说讲两句话了。
要彻底恢复,还要很长一段时间。
他只能经常像这样,躺一会,就慢慢地睡着了。
蒋荣生洗个手,打个电话的功夫,颜湘已经躺在床上,睡得不知今夕何夕。
他睡着的样子很乖,跟刚刚出生的小奶狗一样,眼睛闭起来,嘴唇嘟着,身体侧睡,蜷缩在一起,呼吸绵长,仿佛还在母亲温暖的羊水里一样安心温暖。又可爱又安静。
蒋荣生站在床边,看了一会。
须臾,他伸出手,手背在颜湘的额头上探了探,温度不高不低,是正常安睡的温度,没发烧。
蒋荣生抽回了手,摸了摸颜湘卷卷的头发。
墨蓝色的眼睛一直长长地凝视着颜湘的睡颜,很久都没有移开眼神。
窗外,夜晚已经到来。
洁白的月亮挂在深蓝色的天幕上,光辉洒满大地,同时在另一面渡上一层朦朦的阴影。
灰白的阴翳滋生在暗处,悄悄地翻涌着,却无法具体说明那究竟是如何的物是或是情绪。
只知道,它存在。
光和影总是相伴相生,彼此印证着彼此的存在。
就跟人的爱和恨一样。
爱与恨总是交织,缠绕生长,最后变得面目全非。
春天马上就要来了。
北城市终于褪去了漫长的黑白色的单调外套,换上了一件轻|薄明媚的轻纱,笼罩迷蒙的晨雾当中,显得迷离而梦幻。
医院前的台阶缝隙也长出了青苔,点缀着嫩绿的细碎春色。阳光薄薄的一层,渡在窗台上,像披了脆脆的金色锡纸。
在这样的好天气,似乎会有很多很好的事情发生。
颜湘坐在医院的窗台边,用手机银行确认了一下银行卡余额,又拿一张白纸和笔算了算账。心里有数以后,
还是在去衣柜找了一身高领,长袖的衣服,换上,并且戴上了口罩,去看一眼妈妈。
妈妈已经通过了术前检查,心率也恢复到了正常水平,正在等待不久之后的换肾手术。
颜湘去的时候,妈妈正躺在病床上睡觉。
因为长期生病的折磨,妈妈变得有点消瘦,脸色薄薄地像一层纸,嘴唇成一片深紫色。
医生说再不换肾,就算一直透析,也撑不了多久了。
所以颜湘每次看到妈妈睡着的时候,都特别害怕,担心她的眼睛一直闭着,再也睁不开了。
幸好现在等到了肾|源,只要做完手术,平稳地度过术后排异反应,妈妈就能好起来,健健康康地。
那段时间刚好也是跟蒋先生结束合同的日子。
只要再坚持一下,就能摆脱掉过去所有的阴霾,过上小时候一直幻想的日子。
自己长大了,靠雕塑挣钱,在北城市买一套小房子,然后把妈妈接过去。从此以后北城市就有了他们的一个家。
他们不必再窝在出租屋里,过着始终不安定的生活。
颜湘已经受够了这些年来,很多房东因为妈妈生病,就明里暗里地让他们赶紧搬走,或者一个季度之后就借机涨租的糟心事。
偏偏颜湘的妈妈是个很温柔的人,颜湘自己性格又糯,母子俩又干不来在楼道里跟房东扯皮吵架的事情,只能默默忍着。
要么交租,要么折腾行李,再找下一个出租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生活这么难,还要一直学美术,全靠颜湘确实艺术天赋卓绝。
颜湘确实文化课成绩一般般,读书没什么天赋,数学尤其差,高一的时候一百五十分的数学试卷,他甚至能拿个位数。
无论怎么努力,就是学不会。
英语更不用说,在他耳朵里仿佛一群外星人在说话。
所以颜湘很难理解蒋先生作为一个混血儿,是如何做到熟练运用中文恣睢刻薄人的,一点外国人的影子都没有。
平时在家里看的书全是俄罗斯文,去加州的时候,颜湘又发现蒋荣生英语说得如行云流水。
看展的时候,甚至还能给他和西班牙人之间当翻译。
颜湘记得当时跟西班牙先生讲话的时候,用了蛮多雕塑领域专业术语概念,以及一些美术流派术语。蒋先生全都简洁而清晰地翻译了给他听。
没有深厚的语言功底,和广泛的艺术涉猎的人,是很难做得到这一点的。
抛开其他事情不谈。这个世界上的确有一些人,脑子天生就是很够用,精力也很旺盛。像蒋先生那样。
但是颜湘又牢牢记住了蒋荣生是怎么对他的,如何地恶劣,冷漠,居高临下。
颜湘的嘴巴又微微地撅起来,鼻子轻微地皱着,摇了摇头。决定不再想他。
却也没有在心里骂什么脏话。
颜湘的性格如此任人搓圆摁扁,做生意是没可能的了。
他会的,只有画画了。
所以无论再怎么难,他也还是坚持了画画这件事。
幸好一切阴霾都即将过去,很快就能过上如幻想当中的日子。
颜湘越想,心里就越松快,坐在妈妈的病床边,低下头,在给妈妈削苹果。
削好之后要拿去蒸一下,弄热了才给妈妈吃。
妈妈从前在他生病的时候,也总是这么做的。
颜湘是使惯了刀的,一把小刀在他手里像第六根手指一样控制得当,利索无比,削苹果能一直绕着削下去,一条长长的浅红色的皮吊下来。
颜湘一边削,一边就看着妈妈熟睡的样子。
这一次妈妈还是闭着眼睛,但是颜湘已经不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