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湘不知道这些。
此刻他只是很满足地捧着手里的杂志,指尖暖融融的,仿佛能摸到印刷机器尚存的余温,纸墨的香味淡淡地,散发着好闻的气味。
颜湘把那本杂志看了又看,才小心地收起来,抬起眼睛,注视着蒋先生。
他说,“谢谢。”
除此以外,颜湘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只能很笨拙地,重复道,“谢谢你,蒋先生。”
颜湘的鼻头微圆,眼尾的线条柔和而温润,双眉中间有一颗墨色的释迦痣,微微笑着的时候,总显得十分地白净,慈悲,柔雅。嘴唇微微地翘起来,仿佛一枚接在篱笆最上头的莹润的樱桃。
蒋荣生低低地笑了起来,低头,吻住了颜湘,在无人的美术馆里接了一个漫长而绵软的吻。
大厅里很安静,只有两个人唇齿交接缠绵的细微声响,以及衣服轻轻摩擦的细细簌簌的声音。
到最后分开的时候,颜湘双手扶着蒋荣生的肩膀,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脸色的潮红再次漫上来,喘息的声音有些错乱急促。
颜湘还是没有习惯这种连呼吸都要被剥夺的,窒息般的接吻,每次亲完放开,心脏仿佛被带到万米高空,然后炸开,久久无法平息。
蒋荣生搂着颜湘,指腹偶尔掠过颜湘的下唇,用拇指肉轻微地摸索挑逗着唇缝,低声唤着颜湘的名字,胸腔微微震动。
“颜湘。”
“嗯?”颜湘抬不起脸,被动承受着作乱的手指。
“要不要搬家。”
“嗯?”颜湘迷茫地应了一声,没有明白他的意思。过了一会以后,才慢慢地反应过来,问,“要搬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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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以后,颜湘带着不多的衣服和电子产品,更多的是车库那对搞雕塑的东西,搬进了另外一套房子。
这套房子离蒋氏大楼很近,位于北城市黄金地带的豪华楼盘,官棠路,京云湾壹号。
蒋荣生占了顶楼,复式结构,上下两层一共总共八百多平米,二楼一间主卧套房,一间书房,很简洁。一楼的范围大一点儿,是客厅和餐厅,影音室,健身房,品酒室等等。
除此以外,在一层还收拾出来一间空房间,约一百多平米,给颜湘做雕塑。
这间房的空间很大,基础设备,地暖空调不必再说,还打了一排立体柜子,可以摆放雕塑收藏品。
展览结束以后,那个雕塑就被摆在了柜子上,外面罩着一层结实的玻璃,闪闪发光的。
除此以外全都是蒋先生的地盘。
这应该是蒋先生经常住的地方,生活痕迹很重,主卧的衣帽间全部是各类深色西装,风衣,领带,首饰,还有一整面墙的手表。
颜湘经常做饭,打开厨房里的橱柜,满是瓶瓶罐罐,大大小小的果酱,蜂蜜,糖块,冰箱里还有很多新鲜的奶酪块和牛奶。
每天都有人送全球各地应季的食材过来,整整齐齐地码叠着,这些食材很新鲜,随便怎么做都好吃。
说来也很奇怪。
蒋荣生虽然看起来风流优雅,成熟,游刃有余,但是他的行为表现出来说明他决非是一个善类,甚至有些暴力,偶尔流露出来的狠戾气场更是让人跪得毫不犹豫,恨不得立刻俯首称臣。
然而他在家里却并不是这样的。
蒋先生的爱好不是暴力的拳击,骑马,爬山,除非每日早晨必要的定时运动,除此以外,他不工作的时候,最经常做的事情就是在沙发上安静地坐着,看书。
颜湘喜欢远远地坐在一个角落,直直地盯着蒋先生的脸。
楼层高,窗外是一片繁华的霓虹世界,在室内就算不开吊灯,光线也依旧足够。
在一个积雪的夜晚,露台外的光芒落下一抹微弱而乳黄色的光线,蒋先生穿着深灰色的睡袍,头发随意地垂下来,头微微低着,看不清眼睛的颜色。
长腿膝盖上放着一本俄罗斯原文的书,翻动的时候会发出脆脆的声响。
颜湘就只需要这样静静地坐在远处看着,那就是他最幸福的时刻。
而蒋先生也确实很喜欢看书,床头柜很简洁,除了放着避孕套,除此以外就是一本很厚的俄罗斯文的书。
原本以为像蒋荣生这样喜欢工作,喜欢做生意的人,私下里看的书都是金融相关的。
然而有一次颜湘实在好奇,趴在床边翻了翻,俄罗斯文他看不懂,可是上面配了图片,是舞台上芭蕾舞的掠影。
颜湘的心微动,穿着拖鞋下床,转头看了一眼正在书房工作的蒋先生的身影,下到一楼,书其实放得到处都是。
颜湘一一翻开,不出所料全部都是像咒语一样密密麻麻的俄罗斯文,配图倒是很清楚,有纯文字的小说或者诗集,有介绍俄罗斯传统乐器的,有芭蕾舞的,有雕塑的,还有一些现代西方管弦乐的图片。
颜湘狐疑地看着楼上,心里对蒋先生的认知又开始模糊不清起来。
恰巧这个时候,蒋先生刚好端着玻璃杯,从盘旋的楼梯上走下来,看到颜湘在看他的书,意外地挑了一下眉毛。
颜湘吓得没拿稳,手上这本书实在太厚了,翻手从滑了下去,正在砸在脚背上,痛得他“嘶”了一声。
蒋荣生笑了一下,慢条斯理地走到他的面前,弯腰把那本大部头捡起来,放在沙发上,问颜湘,“好奇?”
颜湘摇摇头,一会之后,他又点点头,看着蒋荣生。
蒋荣生给自己的杯子里加了点水,红茶,桂皮,新的柠檬片,蜂蜜,方糖块儿。然后低头喝了一口,对颜湘说,“我对你说过的,我母亲是俄罗斯人。”
好像的确是。
然而蒋先生虽然面孔有混血感,眼睛是确实是深蓝色的,但是从语言习惯,到所表现出来的城府深沉,难以捉摸的感觉,完全不像一个外国人。
蒋荣生没有给颜湘多想的机会,把他横抱起来,放在沙发上,伸手扯开他睡衣的扣子,低头吻住。
那本刚刚被捡起来的大部头又在混乱中被踢下了沙发,书页被摔开,轻然地飘过几页,又是几页。
俄罗斯文学对苦痛有一种异于常人的执着,仿佛人间永远是地狱,天堂只存在虚无缥缈的幻想与明灭寂寞当中。
如果有什么可以拯救,那应该唯有做/爱的快感。
这一夜,偌大的平层里传来抑制不住的错乱潮热呼吸,急急缓缓,起起伏伏,颤抖又躁动的情绪攀爬得越来越高,直至顶峰,在那一个瞬间,空气凝滞了一刹那,漫长的白光与寂静,灵魂都在颤抖。
静寂以后,沙发上传来一声轻微的哭泣声,尾音又带着惬意与餍足。
蒋荣生叹息般的,伸手抹掉颜湘眼尾的湿润,低声笑,“哭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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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就这样平静地过去,颜湘白天在家里给新的工作室做雕塑,到了饭店就揣着卡下楼买点自己喜欢做的菜。
当把一颗大白菜递给摊主打算结账的时候,身后忽地拂起一阵气息。
是那种让心头微动,鼻尖有些酸涩的,无法忘记的熟悉感。很像某个人还在的感觉。
颜湘顿了片刻,扔下大白菜,摸住左手的琉璃佛珠,回头看。
但是就像上次一样,只是很短的一瞬间,当凝起精神去看,却又什么都没有了。
身后依旧是人影憧憧的菜市场,低头挑菜的挑菜,讲价的讲价,更多人一边走一边推着购物车看,都是面目模糊的陌生人,熙熙攘攘的的。
颜湘努力地去回想那一个瞬间,却发现只是刹那间的心头微动,精神恍惚。
大白菜摊主看见面前的男生愣着,半天不说话,笑着叫他,“你买不买呀?新鲜的咧。”
颜湘回过神来,捻起那颗大白菜,递给摊主,轻声道,“买,要这个。不要袋子,我有环保袋。”
“好咧。”摊主爽快地上秤,报价,收了钱以后,把大白菜递给颜湘。
颜湘说,“谢谢。”然后把菜装进灰色的袋子里,继续往前走着。
越过喧闹的人流,颜湘越发觉得现实世界并不是童话,没了就是没了。
人死不能复生。
尽管很难以接受,但是现实就是这样。
颜湘有时候都恨起这种似有似无的感觉,明明感觉到回来了,可是回头看却谁都不在,这让他觉得自己是不是又生病了。
这一天晚上,颜湘很依赖蒋荣生,想哥哥想得有多难受,他就在蒋荣生的身下有多听话,予索予求,温顺到几乎畸形。他知道自己这样做不对,没有办法弥补哥哥,对蒋先生来说也是一种莫名的残忍。他也是,越做身体就越难受,泪水涌出来沾满了整个枕头。
但是有什么办法。他难受啊。
宁愿陷入这种混乱的情绪当中,都不愿意再想起“人死不能复生”这句话。
太难受了。
颜湘如此温驯顺从,蒋荣生也没有放过他,一晚上玩得很是尽兴。
只是稍微没控制住,第二天医生就需要上门了,给颜湘开了药,顺便留下了可以当作食补粥的单子。
蒋荣生让人照着做,厨房里滚着新鲜的粥,嘟噜嘟噜地冒着热气,阿姨在无声地掀开锅,最后放入调味料,然后端上二楼主卧,让蒋先生伺候着小颜喝粥。
周容在衣帽间里收拾着要出差的行李,后天一早要飞往洛杉矶处理一点事务。
蒋荣生站在主卧门口,目光凝视着床头那碗微微冒着热气的粥。
繁复高敞的主卧里,严实地拉着窗帘,外头的光线完全照不进来,昏昏沉沉的,一切都很寂静。
床头边微微亮起的那一盏台灯成了房间里唯一的光源,乳黄色的光线徐徐地落下,给洁白的瓷碗渡上了一层浅淡的光芒。
柔软的光泽再顺着床头延伸,到床边,枕头上,颜湘正盖着被子,闷头沉睡,脸颊微微鼓起来,生着不正常的潮红。眼睫毛不安稳地翕动着,仿佛梦里也生着怯意。
蒋荣生看了一会,抬腿朝着床边走去。当脚步迈出去的前一个瞬间,又想起什么似的,他回头,叫住了周助理。
“周容。”蒋荣生淡道。
周助理停下了整理手表的动作,垂眉,“您说。”
“给颜湘也收拾一份。航班还有没有位置?没有位置的话先去联系先民航,划一个临时飞行空域出来。飞机停在北航的私人飞机停机坪,可以用。”
周助理点头,“好的。”
蒋荣生吩咐完以后,进了主卧,把颜湘从床上扯起来,强硬地灌下一碗粥。
颜湘有气无力地捧着碗,头都快要掉到碗里去了,好不容易吃完了最后一口,他拿纸巾擦擦嘴巴,正想继续睡觉,就听见蒋先生站在床边,语气很是平静,问他,“拉斯维加斯过几天有一个雕塑展览,你要不要去?我正好要去洛杉矶谈生意。”
颜湘脑子里迟钝地反应了几秒钟,又想到蒋先生从来不关注雕塑,能传到他耳朵里的一定是很厉害的展。
颜湘仰起脸,点了两下头,嗓子还很疼,只能慢吞吞地说,“要,想去。”
“知道了。睡觉吧,不然你扛不住长途飞行。”
蒋荣生摸了摸颜湘蓬乱的卷毛,含着微微的笑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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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晴空里,一只巨大的铁皮机械鸟划破云层,伴随着巨大的轰隆的鸣声,铁皮鸟的肚皮伸展出轮子,机头正在调转角度,朝着地面落下,弧度十分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