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力揉了揉陆宛后脑上的头发,“宛儿,你这几日都去哪儿了,你知道二哥有多担心你吗。”陆宛这两位师兄性格天差地别,老大晏清河喜怒无常,从来不屑于掩饰自己的情绪,老二晏时和则与他相反,处变不惊,无论遇到何事都能沉下性子来从容应对。姬慕容多次提到过,他们这两兄弟中,能成大事的是老二。可他却一而再再而三因为陆宛的事情控制不好情绪。陆宛在他怀里动了动,想要退出来说话,却被他搂得更近了些。他只好在晏时和怀里瓮声瓮气地开口:“二哥別怕,我没事。”晏时和在他肩上抚摸了两下,而后克制地收回手,转头向掌柜道谢,请他差人去官府通知一下,就说人已经找到了。掌柜哪敢受这个礼,忙摆着手说不用谢,还说陆宛看着不太有精神气,大概是没有休息好,问晏时和要不要先将人带回楼上的房间好生歇着,随后再叙旧。陆宛看起来确实不太好,一来是昨夜奔波良久,将近天明才得以休息,二来他心中挂念着江雪澜,只想快些知道前些天的武林大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也知道现在不是问这些的时候,就算问,也不能找晏时和问。他忍住快到嘴边的话,想着找个机会问问旁人。他心中的小算盘打得好,奈何晏时和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着他,让他压根找不到问话的机会。陆宛趴在床上发了会儿呆,晏时和要他好好休息,可他实在睡不着。“二哥。”他看向守在一旁的晏时和,晏时和手执毛笔,正写着什么,闻言朝他看过来,对着他温和一笑:“怎么了。”陆宛在床上翻了个身,面对着他,问道:“怎么没见到大哥?”“他有事,先回去了,我正要给他写信。”“有什么事?回哪儿去了?”陆宛坐起身,两只脚踩到地上,想下床:“你写什么信,我能看看吗?”听完他这一连串的问号,晏时和有些无奈地放下手中的毛笔,看着陆宛:“宛儿,可是在房中待得闷了?”陆宛连忙点头:“二哥,我睡不着,想出去转转。”“好,”晏时和又拿起笔来,“等我写完这封信,便陪你出去走走。”要是跟他一起出去的话,就不能找人打听江雪澜的事情了。陆宛抿了抿唇,眼神飘忽:“二哥,我现在就想出去,我只在楼下看看,等你写完信我们一起出去。”晏时和不疑有他,只当他是无聊坏了,颇为宠溺地摇了摇头:“去吧,不要走远了。”从房中出来后,陆宛松了口气,正考虑着要去找谁打听一下消息,不远处的一间房门突然开了条缝。“陆公子,真的是你。”门后的人从缝中观察了一下,见走廊上站的人真是陆宛,干脆将整扇门全都打开。裴盈儿身上依然穿着男装,冲陆宛招了招手:“陆公子,快些进来。”“盈儿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陆宛正愁找不到人,眼下裴盈儿不正是打探消息的不二人选吗。他看了身后的房门一眼,放轻脚步进了裴盈儿的房间。“陆公子,你唤我盈儿就好。你这几日去哪儿了,听说你不见了,可把我吓坏了。”这几日官府到处找人,大街小巷都是陆宛的画像,裴盈儿想不知道他失踪了也难。“此事说来话长,”陆宛露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来,“盈儿,我有些事情想要问你,请你一定要把你知道的全都告诉我。”裴盈儿走到桌边倒了两杯茶:“陆公子但说无妨。”“……武林盟主之位暂时由少林的清律方丈接替,我知道的只有这些了。不过楚寻真被收押在杭州府的牢房当中,说是要等武林盟商讨过后再进行处决。”裴盈儿说了约莫半刻钟,口中有些燥意,端起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她举止间越来越有江湖儿女的豪气,没有半分千金大小姐的样子。喝完茶,她接着方才的话说道:“他知道的应该比所有人都多,而且——”说到这里她还卖了个关子,陆宛却明白她的意思。“他口中的话,绝对保真。”那日武林大会上,江雪澜和楚寻真一出现,武林盟的人便将附近全都拦起来了,大多数无关紧要的人全都被清出场,因此裴盈儿知道的也不多。那日之后,从现场流出来的消息有真有假,有人说楚寻真受魔头挑唆,亲手杀了叶掌门,同江雪澜一样背下了弑师之名。还有人说叶掌门是被自己的弟子活活气死的。总之,叶掌门已经不在了,外面的人都猜测江雪澜出现在武林大会上的目的,若说他是想给武林正道找麻烦,那他不该只身前往,身边只带着楚寻真一人……若是他不想找麻烦,上一任盟主叶掌门又实打实的没了性命。“不止是叶掌门,那天死了很多人。”裴盈儿勾了勾嘴角,“他们都传人是江公子和楚寻真一起杀的,我看未必。”在荆州时,她曾于江雪澜短暂的相处过一段时间,虽不敢说对他知之甚多,但也算了解他的为人。更何况她此生最大的追求与爱好便是撰写话本子,因此比陆宛还想知道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在场的人仿佛都达成了什么共识一般,没有人肯说出真相。若想要真相大白,恐怕只能去问押在牢中的楚寻真了。
裴盈儿只说过楚寻真被押在牢房中,却没有说江雪澜的下落。她不说,陆宛也不敢问,害怕听到自己不想听的答案。大概是看出陆宛在担心什么,裴盈儿叹道:“江公子的事情,怕是也要去问牢中那位了。” 他做到了武林正道同气连枝,牵一发而动全身,那一日在场的人,想必都被统一了口风。裴盈儿说得不错,眼下想要知道武林大会当日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去问楚寻真了。只是楚寻真暂时被收押在杭州府的牢房当中,哪是说见就能见到的。陆宛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勉强压下心中的不安之意。裴盈儿拧着细眉,单手撑腮,与陆宛一起思索对策。“其实,”过了好半晌,陆宛似乎有了主意,只是面上有些犹豫,“我们可以去找聂公子帮忙。”裴盈儿并不知道聂景宏便是聂王之子,陆宛总不能将聂景宏的身份告知他人。况且,他也不知道聂景宏愿不愿意瞒着晏时和帮他这个忙,毕竟他想请聂景宏帮的忙,可不止这一个。“盈儿,江雪澜并非十恶不赦之人,他……有苦衷。若我能说动聂公子送我们去见楚寻真,得知真相后,你能不能……”陆宛看一眼裴盈儿放在桌上的纸笔,言至于此,但话中的含义却不止这些。裴盈儿随着他一同看往自己的笔墨,目光触及到纸张上未写完的故事时,变得异常温柔。“陆公子,请你放心,无论那一日发生了什么,盈儿一定会分毫不差地公之于众。”倘若有一天,正道黑白不分,为了一己私欲与声名包庇罪容,那正道坚持的正义还算正义吗。她虽身为女子,不能以血肉之躯彰显大义,却能以笔墨为武器,守得世间公正。想要通过聂景宏进入杭州大牢,还有一个问题需要解决,那就是晏时和。这几日杭州城风雨动荡,远没有表面看上去这般平静,晏时和不仅要守在陆宛身边寸步不离,甚至想将他带回京都晏府。“我已经修书一封告诉师叔,你先随我回京,等江湖太平了,我们再做打算。”“好。”陆宛坐在他身边的椅子上,低眉垂目,看起来十分乖巧。他在桌上的小炉上煮了一壶酒,此时火候正好。“二哥这几日辛苦了。”陆宛起身倒了一杯酒,淡淡的酒香合着热气飘散开来,还氤氲着一股草木的清香。陆宛是姬慕容唯一的弟子,从小便被她用各种天材地宝滋养身子,因此身上总是带着股淡香。晏时和只觉得今日陆宛身上的香气与往日不同,似乎更加浓郁了些,但他对陆宛丝毫不设防,便没有多想,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宛儿。”饮过一杯酒后,他眼中带着笑意,一袭藕灰色长衣,玉冠束发,眉眼间的温润之色,比远山更胜一筹。他告诉陆宛,江雪澜如今虽是下落不明,但他被人救走时受了叶掌门临死前拼尽全力击出一掌,怕是凶多吉少。他不过才喝了一杯酒,便好似醉了一般,抬手抚上陆宛的头发,缓声道:“我知道你是被他藏起来了,却没想到你愿意回来。”说罢他轻轻一笑,“也对,他死了,你没了念想,自然会回到二哥身边。”他执起陆宛的一缕青丝放在唇边亲吻,刚想继续说些什么,头却越来越晕,眼前逐渐有了重影。到了此时他终于意识到不对,敛起了脸上的笑意,不等他开口询问,便一头倒在了桌子上。陆宛神情复杂,在他倒下的那一刻伸手接住他,避免了他重重跌在桌面上。失去意识之前,晏时和手里还抓着陆宛的头发,陆宛尝试着抽出来,却屡屡失败,将自己的头皮扯得生疼。他抿了抿嘴,从怀中磨出一把匕首,斩断了被晏时和抓在手中的那一缕发丝。“二哥,”他伸手摸了摸晏时和的眉眼,晏时和很少有皱眉的时候,就算到了此刻,他的眉头依旧是舒展的。陆宛在他眉间落下一枚轻吻,眼中噙着泪:“是我对不住你。”夜深人静,月入云中。陆宛敲响了裴盈儿的房门,进了她的房间,换了身干净衣裳,散去身上的迷香。裴盈儿等他换好衣服,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低声道:“陆公子,我们走吧。”她也换了套衣服,一袭银色宽松罩袍,头发高高束起,身上挎着一个包裹,里面装着笔墨。陆宛冲她一点头,“我与聂公子约好,在杭州府前会面,我不认路,还要劳烦你来带路。”裴盈儿经常在这附近采风,自然识路,他们二人脚步匆匆,很快便赶到了杭州府。估计是聂景宏提前打过了招呼,他们二人一出现,站在聂景宏身边的那位官差便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他们跟上来。聂景宏身穿一身黑色大氅,在幽暗的灯火下显得格外苍白。跟着官差前往牢房时,他看了陆宛一眼,“晏兄那边处理妥了?”陆宛的脸色不太好看,他这几日只睡过一个完整的觉,压根儿就没有休息过来,看起来很疲倦。他点点头算是回应聂景宏的话,走在前面的官差忽然停下脚步,从腰间拿出一串钥匙,恭敬道:“世子,到了,您现在就进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