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盈儿一愣,反应过来之后噗嗤一笑。她放下手中胭脂,还真的又挑了一盒颜色浅一些的。拿起胭脂的时候她看了陆宛一眼,见陆宛神色略微凝重,忍不住调戏道:“陆公子呀,你小小年纪,却总是板着脸。”“……”陆宛闭了闭眼,一口气憋在心头,言语中带着委屈:“裴小姐,若是你从出门到现在被踩了大概六七脚,想必也是笑不出来的。”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从出门到现在,总是有姑娘过来在他脚背上踩一脚,踩完以后也不道歉,居然站在原地笑嘻嘻地盯着他瞧。陆宛怎么好意思与姑娘家置气,于是一直将情绪憋在心里,恨不得马上就跑回去。偏偏裴盈儿还挺有兴致,大有带着陆宛把这条街从头逛到尾的架势。裴盈儿细瞧陆宛,但笑不语。陆宛模样清秀好看,目光柔和,未语先带三分情意,确实惹人喜欢。“陆公子,你可知道,在我们这里,踩脚背意味着什么吗?”她怎么也问这个问题,陆宛茫然地摇摇头,目光轻轻扫向裴盈儿,忽然定在她身后。消失一早的江雪澜出现在人群中,一身黑衣丰神俊秀,脸上的面具不减魅力,反而为他增添了几分神秘危险的气息。他慢慢地走过来,走至裴盈儿身边,也从面前的摊子上拿起一件小物来看。陆宛认出他手里拿的是盒香膏,一般是女子用的多。他连忙转到江雪澜另一边,问他去哪儿了,怎么一早上没见到人。江雪澜用食指挑了一点香膏抹在腕上,抬起手腕嗅了嗅,答非所问道:“具行云被人劫走了。”“什么?”陆宛和裴盈儿同时发出惊呼,他们俩刚好一左一右站在江雪澜旁边,将他夹在中间,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个具行云,虽然轻功一流,也比较擅长暗器和投毒,但他的硬功夫却很一般。更不用提他还受了伤,两只手都不在,自然是行动不便,什么人能够将他从孟青阳手中劫走?裴盈儿的父亲和折柳山庄的庄主是世交,她和孟青阳也从小认识。比起被劫走的采花贼,她更担心的是孟青阳。“江公子,孟四哥没事吧?”孟青阳在家排行老四,裴盈儿既然如此叫他,想必两个人关系不错。“他没事。”江雪澜似乎对香膏的味道很满意,将香膏合上放在手里上下颠了颠,问摊贩:“怎么卖?”摊贩比了四根手指:“四文钱。”江雪澜丢了四个铜板给他。他穿的那么好,出手却一点都不阔绰。摊贩有些小失望地收起银子,看向满脸担忧的裴盈儿,“小姐,胭脂还要吗?要的话小人送您一件红纸。”“不……”裴盈儿急着问孟青阳的情况,原本想说不要了,但是看着摊贩小本买卖也不容易,实在不忍心拒绝。她从荷包里拿出一点碎银,“把我试过的两盒都包起来吧。”“好嘞!”摊贩手脚麻利地拿出油纸和细绳帮她打包。陆宛趁机扯了扯江雪澜的袖子,悄声问他:“孟大哥没事吧?”“他能有什么事,”江雪澜收起香膏,有些不以为意:“他和同行的其他人都被迷晕了,现在应该在府里躺着。”“迷晕了?”陆宛明显不信:“孟大哥都被迷晕了,贼人怎会不伤害他?”江雪澜斜斜瞥他一眼,哂笑道:“他倒了,不是还有我在吗。”陆宛:“……”他头疼地揉揉太阳穴,实在无言以对。好在可以从江雪澜的态度里得知孟青阳应该没什么大碍,江雪澜应当知道轻重缓急,若是孟青阳有事,他也不会如此不着调。得知孟青阳在府里,裴盈儿也顾不上逛街,提上胭脂急匆匆往家里赶。陆宛心中也很挂念,但是江雪澜不慌不忙,走路慢吞吞,还要这里瞧瞧那里看看,他总不能拽着他的衣服让他走快一点。江雪澜睨他一眼,见他虽然面露焦急,仍然跟着自己,心里稍微舒服了些。“喜欢荆州吗?”两人慢慢向前走着,江雪澜突然问了这么一句话。陆宛原本偏头看酒楼上挂着的灯笼,听到这句话脚背又开始隐隐作痛。从出门到现在,他都数不清被踩多少次了,依旧没弄明白这荆州风俗到底怎么回事。于是他故意使坏,追到江雪澜面前用力踩了他一下,反问道:“喜欢吗?”周围有人悄悄对他们指点,江雪澜嘴角上扬,目光如炬,紧紧望着陆宛,“喜欢,我很喜欢。”旁边有位姑娘发出泣音,前不久她还踩过陆宛一脚。
陆宛意识到不对,稍微拢了拢袖子,小声问:“踩脚背……到底是什么意思啊。”江雪澜但笑不语,拉着他继续往前走。陆宛缠着他追问,他只说:“待会儿回去,问一问你的孟大哥。”街上其实很热闹,有话本的,还有卖小吃的,也有一些卖簪子耳环等小物件的。有了江雪澜在身边,居然没人再过来踩陆宛的脚背。陆宛偏头看了看,江雪澜一身黑衣,脸上带着狰狞的铁面具,凤目幽暗,瞧着的确有些凶神恶煞。被这么个煞神跟在边上,自然没人敢过来踩他。想清楚其中缘由之后,陆宛莫名觉得有些好笑。他想起刚救下江雪澜时,他确实动不动就摆出一副要杀人的表情,但是相处久了会发现,他这个只是嘴毒了些,性格坏了些,倒不是真的大凶大恶之徒。既然没人过来踩他,孟青阳也没有受伤,陆宛便不着急回去了,陪着江雪澜一起慢慢在街上闲逛。经过一处买杂物的小摊子,陆宛忍不住驻足,想再挑一枚簪子。他在船上送给江雪澜的簪子,居然被他当做暗器打进了具行云的膝弯,他知道的时候都想发脾气了。怎么可以用他送的簪子当暗器!江雪澜说拔出来洗洗还能用——依照他的秉性,很有可能已经这么做了。陆宛接受不了他顶着一枚当过凶器的簪子到处跑,恰好碰见了买簪子的小摊,就想再买一枚送给他。陆宛定下脚步,江雪澜也在他身边停下,看他低着头在摊子上挑拣。他一直觉得陆宛的手漂亮,十指细长,细腻的手背上还隐约可见青色的脉络。莹白的指尖略过一整排簪子,陆宛最终拿起一枚镶嵌着乌丝的玉簪,侧过脸问江雪澜喜不喜欢。实际上,这种小摊上的簪子,做工十分粗糙,用料也很一般。若以江雪澜的身份,戴到头上很是寒酸。不过他没说什么,伸手拔掉自己冠上插的那枚嵌珠卷草纹金簪,微微侧身,让陆宛把那枚玉簪给他插到发上。陆宛踮起脚,小心地给他插上簪子。江雪澜还戴着面具呢,脸都看不到,摊贩张口就夸:“这簪子跟公子很相配,公子戴上这枚簪子真是英俊极了!”谁会与这种寒酸的东西相配,简直是一派胡言。江雪澜凉凉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实在算不上友好,摊贩僵着脸住嘴。陆宛背对着摊贩,没有看到摊贩僵硬的样子。他点点头,认同道:“确实很好看。”“是吗,”江雪澜抬手碰了下簪子,问他:“是簪子好看还是人好看?”这人怎么……陆宛被他一本正经的调戏逗笑了,伸手在他胸口轻轻推了一下,转过身去付钱。两人在外面用过午膳,回到裴府时已经过了晌午,陆宛吃够点心,舔掉嘴角的芝麻,还有些意犹未尽。抛去被踩脚背这点不提,荆州民风开放,老少男女皆爽朗热情,倒是个不错的地方。回到孟青阳房中替他把了脉,陆宛发现他的确同江雪澜说的那样,并无大碍,只是中了迷香,暂时不能行动而已。这迷香十分霸道,中了迷香的人浑身动弹不得,只能躺在原地用内力缓缓化解。拿出银针给他在晴明、百会穴上扎了几下,陆宛伸手覆上孟青阳的丹田处,替他输送了一些真气。一股暖流缓缓注入丹田,孟青阳眼皮动了动,似乎是想睁开眼睛看看是谁帮自己温养内息。不过眼皮实在太过沉重,孟青阳挣扎一番,到底是没能睁开眼睛。孟青阳中了迷香,具行云也不知所踪,他们上武当的行程只能暂缓一缓。荆州临近武当,江湖人士多有往来,此地除却民风有些彪悍,还有一大特色就是盛产话本。现如今,市面上流通的大多数话本都是从荆州传出去的。裴盈儿怕陆宛无聊,让丫鬟送来了许多话本。早在灵鹤宗的时候陆宛就听张泠泠说过很多话本都以孟青阳为原型,其实除去孟青阳,还有不少负有盛名的侠客都在市面上流传的话本中出场过。“那那些大恶人呢?”陆宛靠在榻上翻看着话本,问江雪澜:“也会被写进话本吗?”江雪澜听他赞誉孟青阳,本就有些心不在焉,随口问道:“什么大恶人?”“嗯……”陆宛识人甚少,细想一番,自己能说得出来的恶人除了那个逃走的具行云以外,好像只有那个千机教的什么教主。具行云自然不用提,于是他问道:“江大哥,你听说过那个千机教的教主吗?我听说他长得奇丑无比,心肠也很歹毒,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将他写进话本。”江雪澜:“……”丑?奇丑?他从座椅上起身,在屋中负手踱步,竟有些被气到了。陆宛没有注意到他的举动,他随意翻了两册话本,觉得这东西比医书有趣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