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至少明军的兵力十分充足。
中军、前军各八个师,超过十七万人,这样的兵力放在任何一个战场,都是决定性的战略兵团,占了明军总兵力三分之一以上。
济尔哈朗都不需要能对明军造成多大伤亡,只要能够牵制住中路军,不让李过能够北上中原,与文安之会师,那就是力挽天倾的头等功劳。
所以才会这般龟缩城防,不轻易出城野战,就是为了消磨时间。
探查了数日,而后回营汇总,李过认为,攻取襄阳,其实关键不在城内,而是城外。
主要是南面的鹿门山,和北面的樊城,这两个要点必须拔出,否则纵是大军围城,对方也能通过此二地侧击腹背,让明军无法专心攻城。
故而枣阳方向的光复前军,在击破枣阳防线以后,却是不能直接参与围攻襄阳的战役,而是必须先拔出襄水北岸,隔河相望的樊城。
同样的,光复中军方面,也要先拿下南边的鹿门山。
这让襄阳守军更加游刃有余,可以层层布防阻击明军。
好在,承天府战役之后,明军新式重炮的威力得到了检验,对于攻坚克难,增添了一柄利器。
相比于东路战场上,胆大妄为的岳乐、图海等年轻将领,济尔哈朗明显要稳重得多。
他先是驱逐了襄阳城中大量妇孺,当然,其实这时候的襄阳城,也没多少人口了。
崇祯年间,军阀左良玉为了裹挟增添军力,用武力相挟,强迫襄阳全城百姓从军,无论老弱,以至于左良玉手中“兵力”一度高达八十万。
简单想想就知道,这八十万大军,其实和农民军那种裹挟饥民的飞蝗式部队差不多,甚至更糟糕,毕竟人家李自成、张献忠起码还会开仓放粮,而左良玉这种,完全是凭借武力威胁。
事实上,这八十万大军也大多成为了明末战争中的炮灰,直到左梦庚降清时,只剩下十多万了。
而所造成的结果,就是襄樊江汉之地,百姓十不存三,李过大军一路所经之地,明明是湖广地方难得的肥沃田土,却在春耕时节,抛荒严重,人烟稀少,让李过心中颇为沉重。
遗留下来的百姓,均是菜色瘦骨,即使人地矛盾在被物理清除以后,并不严重,但襄樊作为明清双方对峙最前线,几年以来,满清施行极其严苛的坚壁清野,还大量摊派,征发壮丁修缮城防堡寨,士民负担反而更重。
当初朱由榔一力坚持之下,让李过入阁成为宰相,对他个人而言,最大的影响倒不是权力变大了,而是视野更加宽广。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至少面对这些野草丛生的良田,作为大明宰相的李过明白意味着什么。
北伐之时第一步,如何恢复生产,尽可能弥补数十年天灾,对于关内百姓所造成的巨大创伤,才是真正的难关。
正因为如此,自己才必须要打赢这一仗,大明才必须要打赢这一仗。
否则如果失败,等下一次机会成熟,关内士民还要等多久,五年?十年?二十年?
晚一天,一月,都是多少条人命,多少沉重的负担。
中原、北直百姓也是百姓,不能因为没有回归朝廷治下,就不在乎他们哀愁喜乐。
李过因此坚定了尽快结束战争的决心,同时也理解了朱由榔不顾朝中许多大臣,和江南士绅的反对,坚持提早进行北伐的意志。
光烈七年,二月十一,缓慢行进的重炮营抵达枣阳城外,高一功迅速部署攻城。
光复前军八个师的所有炮营都被集结起来,排列出六个炮兵阵地,超过三百八十门中轻型野战炮,外加重炮营二十多门大口径攻城炮。
合计四百多黑洞洞的炮口,朝着枣阳城墙,同时迸射火焰,一时间,山川震动。
结果也显然易见,只用了三个时辰,枣阳城东、城南数百丈的城墙全部被轰击坍塌,烟尘动地。
城内的五千清兵,在炮击中就死伤数百,几乎在城破的同时,守将就于惊慌之中意欲逃窜。
但在绝对兵力优势之下,整个枣阳城被八个师,近九万明军围得水泄不通,只得缚手投降。
李过勒马行入在炮火摧残之下,残破不堪的枣阳城。
此时此景,他并不觉得悲凉,只恨速度不够快。
“遍地哀鸿满城血,无非一念救苍生。”
进城以后,李过入住枣阳县衙,却发现县衙后面一里开外,有一座几百年前所立的碑石。
问询后方知,乃是南宋年间为纪念抗金名将孟拱所立。
孟拱家族本是山西人,靖康国难,举家南逃,后来其曾祖投奔岳家军,便在枣阳安家。
而这襄樊数县之地,就是当年岳家军驻兵之处所在,岳飞南下以后,派兵收复了襄樊六郡,在此屯田募兵,经营军略,以此作为自己的北伐基地。
李过这些年也一直在堵胤锡的帮助下通读史策,听闻此言,这位已有五旬的老将颇为感慨,时隔数百年,自己却是重新踏上岳武穆的未尽事业。
而自己的才能,怕是离岳鄂王十万八千里,但不同的是,自己身后的天子,却并非宋高宗。
想到此处,李过命人铺开纸笔,在旁题词
“遥望中原,荒烟外、许多城郭。想当年,花遮柳护,凤楼龙阁。万岁山前珠翠绕,蓬壶殿里笙歌作。到而今,铁骑满郊畿,风尘恶。”
“兵安在?膏锋锷。民安在?填沟壑。叹江山如故,千村寥落。”
“何日请缨提锐旅,一鞭直渡清河洛!却归来,再续汉阳游,骑黄鹤。”
三日后,明军继续往西行动,与此同时,南面的宜城战斗转入激烈,破城在即……
中、前两军兵锋,距离襄阳城郊,不过六十里而已。
兵临城下
光烈七年,二月十九。
济尔哈朗比李过年长两岁,二人都是临阵二三十年的老将了。
此时站立在宽阔的襄阳城楼之上,远远眺望,那二十多里外滔天动地的烟尘。
黑压压占满了天际线,在云光映射下,高耸的旗帜,如同森林般铺开,蔚为壮观。
可济尔哈朗知道那不是森林,而是十八万大军。
为了坚守襄阳,济尔哈朗可谓穷尽一切手段。
早在两年多前,济尔哈朗就开始示意镶蓝旗和襄樊地区的清廷官员,广泛搜集储备粮草,襄阳城中残余百姓被驱逐出去,以避免内间的可能。
周边丁壮都被征发,残余修葺襄阳、樊城等墙楼要塞。
襄阳城共有六门,曰“阳春”、“文昌”、“西成”、“临汉”、“拱宸”、“震华”。
城楼数十,垛口近五千座,三面环山,一面环水,护城河宽达近百丈,犹如天堑。
只需一两万兵卒,便可牢牢握在手中。
而济尔哈朗的策略,就是要凭借这座坚城,挫伤明军兵锋,而后再从南阳、汝宁、信阳,以及郧阳方向,全线反击。
这种“防守反击”的战术,在古代战争中屡见不鲜,却都相当管用。
故而襄阳城中,济尔哈朗只保留了八千镶蓝旗精锐,和两万五千众的两镇绿营新军,死死顶住明军围城。
而后其余主力大军,此时正部署在保康、新野等地。
只待明军攻城不果,师老兵疲,便是清军反扑之时。
李过同样明白这个道理。
故而他并未将所有兵力都用于攻城,事实上也用不了这么多,襄阳背靠山势,十几万大军不可能展开得了。
而是分出四个师,由前军都督高一功所率,往北抵达白河畔,攻打樊城,并监视新野。
中军都督赵印选领四个师往西,攻打南漳,监视保康。
剩下的十万人,再由李过亲自督师,与济尔哈朗慢慢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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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过并非没有见过襄阳城。
崇祯十五年,李自成和革里眼、罗汝才等农民起义联军,自河南南下,兵逼襄阳。
当时襄阳正在左良玉手里,其部军纪涣散,又多驱赶流民为兵,所以李自成并没有花多大功夫,就在当地百姓带路之下,迅速席卷整个江汉平原,并发表了着名的《剿兵安民事》,提出纲领“剿兵安民”,自古以来都是剿匪安民,可到了崇祯年间,兵患比匪患厉害多了,老百姓宁可从贼,也不愿被左良玉等官军之流祸害,也是令人唏嘘。
那是农民军的光辉时刻,也是李过亲身参与的事业。
如今时隔九年,再临此地,岂不让人慨然。
大军抵达城外二十里,开始就地驻营,周围十数里的树木都被砍伐,营帐延绵无际,好在都按照《陆军操典》所规定的方法,依次排布,哨卡、箭楼俱全,不至于混乱。
三日后,缓缓来迟的两个重炮营终于抵达营地。
自光烈四年开始立项以来,工部方面统共也就武装了三个重炮营,北伐战争爆发后,一个被配属给了东路,用于徐州战场,而剩下两个,都分给了中路李过这里。
就是为了眼前的襄阳城。
重炮营编制比一般炮营大,可火炮数量却要少,每营分为四个炮哨和两个卫从哨,四个辎重哨,也就是每个炮哨都要相应配属一个辎重哨。
且每个炮哨,只装备八门火炮,全营不过三十二门。
而所配属的辎重哨,却需要两百五十匹骡马,三百名士卒来供应,四个辎重哨,总数超过千匹。
这也是枢密院只批准建设了三个重炮营的原因,因为实在是太浪费资源了,除了攻城,其实这些重炮的应用范围很小,而且还行动缓慢。
由于城中守军有两镇新军,所以清兵方面,并非没有反击火力,大约八十门新式火炮,排列在四面城墙上。
除了新式火炮,还有近一百门中大型佛郎机,这并不奇怪,襄阳本来就是军事重镇,再加上这两年,济尔哈朗又多次加强,襄阳城规模不大,在如此火力配备下,宛若刺猬般,让人很难下口。
不过在火炮数量上,明军还是有压倒性优势的。
十个师的炮营,合计四百六十多门野炮,足以围堵四面城墙。
但比较为难的,还是襄阳城的护城河实在太宽,最宽处达半里之遥,重炮射程本来就不远,一里就顶天了,故而只能抵近射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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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明军火炮不断往前移动之时,正是以逸待劳的清军炮兵优势所在,趁此机会,马上展开射击,尽可能打击明军炮营,最好让对方难以构筑阵地。
“通通通……”
城头上烟雾缭绕,火光闪射,霹雳般弹丸,不断向缓慢移动中的明军炮营冲来。
由于数量实在庞大,不时之间,就有被倒霉击中的。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若是撞到人,当场留下一蓬血雨,残肢碎肉遍地,若是撞到火炮,顷刻间变形扭曲,无法使用。
更麻烦的,是那滚烫弹丸蹭到驮运当中的弹药,很容易造成火药殉爆。
一名二十多岁的年轻明将,站立在临时修建的木台之上,身侧数名执旗传令兵,不断挥舞,向远处的各炮营单位传达指令。
这可是十个炮营,数百门火炮,除却发射转移之类技术问题外,如此多的炮兵,如何统筹、排布,亦是大问题。
炮兵指挥和马步军指挥大不相同,需要深厚的数理与工程知识,故而李过专门调来了一名枢密院承旨统一指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