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臣们虽暗骂李斯马屁功夫之高明更甚韩非,却又不得不心悦诚服地跟着赞美起来,说起来,列国诸侯之中,唯有他们的大秦王上得了仙人垂青襄助,岂非正应了这“始”字?
暗藏着心思的齐儒们,显然并不这么认为,他们找了诸如“称皇帝有非议上古明君之嫌”、“称始皇帝太过狂妄,有悖逆天道之嫌”等由头,极力劝谏秦王嬴政不可以此为尊号。
但秦人向来是有些反骨在身上的,秦国大臣更如此,他们可以自己悄悄嘀咕这尊号着实有些大,却不能接受旁人如此说——这话从旁人口中说来,岂非暗有诅咒之意?齐国竖子!
于是,以韩非李斯王绾冯去疾为首的秦国文臣们,当场便带着百官,跟齐儒们引经据典吵了起来,最后,当然是秦臣吵嬴了。
谁让齐儒只擅儒家之道,而秦臣却能从儒法道等诸家角度,辩驳并力证,秦王,乃是天道选定的超越三皇五帝之天子呢?
正襟危坐于殿上的嬴政,隔岸观火听了一番众人的争执后,终于开口下了定论,
“帝王之典,皆承于天,天道助寡人为始皇帝乎,岂非甚好?寡人受命于天,兴兵诛暴平风波,宾九州而制六合,五百年来四海重现朗朗乾坤,岂非由寡人而始乎?始皇帝,甚好!”
如此一来,齐儒只得悻悻败下阵来,尊号便这般定了下来。
接下来,众人议完君王之命为“制”,君王之令为“诏”后,对君王之尊称为“陛下”后,又开始议君王专属之自称。
在君权至高无上的古代,君王自然不会与芸芸众生共用一个自称。
在商朝时,君王自称“予一人”,“寡人”正是周朝君王创建的自称,而眼下“寡人”这一自称早被列国诸侯用滥,按时下新朝天子之礼,亦是要改一改的。
嬴政否定了众人提议的“孤”、“墀”、“不谷”、“余”等自称,表示要用“朕”为自称,却再次遭到齐儒的激烈反对。
朕,在这时期是列国平民通用的自称之一,他们认为秦王之尊号既已是人世之无极,便不可用如此卑贱之自称,以免亵渎了“始皇帝”这尊号。
这一回,大部分秦臣也有同样的顾忌,古来无论君主自称“寡人”或是称“王”者,虽然也有自谦之意,但皆是有别于庶民之自称,这“朕”字,着实有些配不上王上。
但从神画中,知晓王上确会自称为“朕”的李斯,急忙对同僚们解释道,“老夫倒以为,王上君临天下而手握四海,开创大秦霸业之赫赫威仪在此,纵便以‘朕’为自称,亦绝不会减损王上半分君威,反倒能为这‘朕’字提升规制,来日,万世君王皆因王上之创举,而尽数效仿而作‘朕’亦未可知”
他哪里知晓,自己这胡乱掰扯之言,后来竟成了真。
在史书中,后世非但沿袭了秦始皇开创的尊号,以“皇帝”为历代帝王尊号,还继承了他开创的“朕”之称呼,这个因秦始皇而逆袭的幸运字,从此成了帝王们的自称专用字。
后世君臣们一边骂着秦始皇是暴虐之君,一边却心照不宣地默认:除了被秦始皇亲自用过的“朕”字,还有哪个字,出口便有这等扑面而来的气吞山河之威力呢?世间威风的字固然还有千千万,但又如果能跟秦始皇用的相提并论?
当然,他们并不知道,嬴政选“朕”这个字为自称,是因为在秦篆之中,这个字的左边是“舟”,代表君王之力,右边则是“灷”,他将之称作百姓之力——若君王不善待百姓,原本会推舟而行之水,便会化为焚舟之星星野火。
为君者,定当时时以此自省。
秦王政二十年,四月末,一场史无前例盛大的登基大典如约而至,秦国各地四品以上文武长官,皆将手头政务暂且交与下属,从四面八方赶赴咸阳而来,连戍边的李牧与蒙恬,在判定匈奴东胡绝不敢趁机送人头后,亦在安排好守边士卒后,从北地快马加鞭赶回咸阳。
国之大事,唯戎与祀,从秦王升级为秦始皇的嬴政,登基大典第一道流程是前往宗庙,祭告天地神灵,拜祭嬴氏先祖。
当六马所驾的天子金车,在驷马高车的护驾与卫尉们的守护下,一路缓缓从咸阳宫驶来时,今日的咸阳城堪称万人空巷。
自发挤在道旁庆祝的咸阳百姓们,随着巫师们欢快的傩舞,附和着一路响彻行云的鼓声,兴高采烈地展臂高呼起来,“大秦始皇帝万寿无疆!”、“大秦始皇帝长寿无极!”、“大秦始皇帝公寿如山!”、“大秦万年无绝!大秦万年无绝!”
天子金车所行之处,百姓对新朝新帝的祝福之声,如浪潮般汹涌而至,声声随风卷入车内,将百姓们对君王最诚挚的祈祷祝福,传递给了车中诸人。
按秦律,只有实为储君的秦王长子,在这隆重的场合可跟随君王前往宗庙祭祀。
但秦王最小的公子明赫显然是个例外。
非但扶苏再三恳求父王带上阿弟,非但君王早就决意要带上小崽,便是大臣们亦接连进宫摊牌,将自己能听到九公子心声一事坦白从宽,恳求君王定要带上九公子——迷信鬼神的他们担心,九公子此番若不能得到大秦殊遇相待,万一怒而离去该如何是好?
总之,跟扶苏一样穿着庄重玄色礼服的明赫,因不可披头散发参与祭祀之由,今日头一回戴上了礼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