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李牧铁骨铮铮的性子,又岂会以妻儿族人之性命,来换自己一人苟且偷生?到时,纵便他心知赵王杀了自己之后,亦定会杀李氏满门泄愤,却也不得不主动转身返赵。
而眼下,王上救来了李氏一族,李牧再无半分后顾之忧,以他重情义之性,又岂会不真心实意对王上感激万分?
蒙恬深知,只有得到李牧的心,秦国才会真正得到一名当世顶尖大将,而且,他沿途还顺道让人为赵王准备了“惊喜”呢。
章台宫中,嬴政听闻李牧之父前来拜见,自是万分欣喜,忙命蒙恬将对方带了进来。
哪知,李玑甫一进殿便噗通跪下,含泪大呼道,
“多谢秦王仁慈!此番,您非但派人救出李牧,还以秦国九座城池,换来我李氏满族之生机”
嬴政忙疾步下殿,上前亲自以双手扶起李玑,安抚道,“太公不必多礼,快快请起!寡人久慕李将军之盛名,又岂会任由如此一位豪杰,丧命于奸贼谗言之口?”
李玑一听这话更觉泪意纵横,忙抬袖揩了揩眼角,再次躬身致谢道,“秦王仁义,您是我全族之救命恩人呐!”
纵便对方派人前去代郡,定是想施离间之计,但若无秦王这份爱才之心,秦人本可任由赵葱杀了他长子的,如此,秦国亦能顺势除去心腹大患,又何须费尽周折,冒着被追杀的危险救李牧来秦
嬴政见对方如此激动,不由心念一转,倒是性情中人!
想来对方也能琢磨出,李信乃是前去代郡施离间计才凑巧救了李牧的,与其让秦国在李氏族人心中背负“奸名”,不如趁此时机坦荡相告,总归这离间计尚未来得及用
思及此,他便诚挚地语带歉意道,“太公如此夸赞,让寡人着实于心难安呐!实不相瞒,此事细说起来,倒是寡人要向太公赔个不是,原本,我派李信带人前往代郡,是想让他离间李将军的,哪知”
李玑一听忙打断他的话头,反过来为秦国辩解道,
“秦王此言差矣!列国数百年来,勾心斗角之事不胜其数,秦国如此亦是人之常情,更何况,秦国之计尚未来得及使出,赵王便要暗中杀了我儿若无秦王授意众人施救,我儿李牧此刻恐已是刀下亡魂,请秦王放心,此事秦国只对我李氏有再造大恩,却无半分对不起我李氏之举啊”
秦王如此光明磊落,将他先前有意忽略的细节直接了当地挑明,反倒让他生出了许多好感——秦王这人,敞亮!
如此一来,他愈发急切地,认真打量着身前从容雅正的年轻君王,很快便拱手恳求道,
“此等大恩大德,老朽自知无以为报只能斗胆恳请秦王允我全族在秦地傅籍,从此,我李氏一族之青壮将世代为秦王所驱使,我儿李牧亦将为秦国征战沙场,绝不生出半分异心,唯有如此,方能报秦王今日之大恩!”
对方的身上,有天潢贵胄的矜贵之态,有强秦之主的威严气势,有清正明朗的灼灼目光,唯独无半分赵王那般的浅薄轻佻之举!
这般君王,本该一腔雄心攻城略地,早日手握四海之日月,又如何能为了他们一家,将秦将辛苦打来的九座城池,白白拱手赠与赵王那狗贼?
他定要让长子李牧亲手从赵王手中,夺回那九座城池!
嬴政闻言亦是欣喜不已,他深知,即便将李氏接来了咸阳,让对方傅籍做秦人一事也急不得,需得对方心甘情愿提出,他才可顺水推舟应下,在此之前,只能以贵客待之。
哪知李玑竟如此爽快,他自是急忙应下此事,又当场命蒙毅拟诏,以高出李牧在赵国一等的十四级右更高爵,封对方为平北君,并为李氏一族在咸阳赐下宽阔大宅与良田。
如此一来,待李玑随上门傅籍的秦吏返回驿馆之时,邯郸李氏从此便成了咸阳李氏。
秦吏一走,他便目光沉沉看向全族之人,将事情缘由一一解释后,又以族长之名训诫道,
“尔等都看见了,我李氏为赵国效力多年,得到的是兔死狗烹之下场!此番若无秦王以九座城池换走我等,非但李牧难逃一死,我李氏数十人亦逃不过一死!既然赵国背后插刀舍弃我李氏一族,李氏从此便要世代做秦人,为秦王奔波效力,助秦王逐鹿天下”
骤闻真相的李氏众人,无论男女老幼,皆沉声应了下来。
李氏子孙自幼接受的教育,是视秦国为仇敌,为赵国上战场抗秦,以命守护赵国疆土,可到头来,他们卖命的赵国要杀他们,而他们抵抗的秦国却要救他们!
七日后,李信终于带着李牧快马加鞭来到了咸阳城门,他原想先带对方进宫面君,哪知李牧忧心家中老小,执意要直奔邯郸先去救出他们。
一时,一个坚持要策马往城外走,一个却死命将他往城内拉,正在二人僵持不下之时,却听城门内,传来一道孩童带着哭腔的大喊声,
“阿父,阿父!呜呜呜快回来呀阿父,您要去哪儿啊瑜儿在这边啊!”
李牧乍然听闻这熟悉的声音,不由浑身一颤,猛地转身望向城门内——那被妻子抱在怀中、眼巴巴朝自己伸出双手哭喊的,不是自家幼女又是谁?
他一把甩开手上的缰绳,纵身下马朝城门口飞奔而去,却被守卫以刀戟拦住了,这才想起进出城门要验传,忙隔空大声安抚幼女道,“瑜儿莫要哭,阿父这便进来,阿父不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