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客忙宽慰道,“还请公子不必介怀,此等陶器、玉器打碎之事,历年来秦使者时有发生,所幸不是和氏璧那般世间无二之物,待外臣禀上去便是那碎陶器,公子若尚未处置,外臣可派人送去专置放碎器之地。”
二人客气一番后,赵嘉便派出赵国使团数十人,跟举着火把的几名秦吏前去处置碎陶器。
待众人出门之时,悄悄摸鱼的刘季站在驿馆前,看着乌泱泱的赵国使团随从侍卫,在夜色中撇了撇嘴:不过是丢弃一车碎陶器,至于要去几十个人吗?好似我秦吏会吃了尔等一般!
赵国人一路与秦吏侃侃而谈,极尽奉承之能事,行至半途之时,有两名赵国侍卫悄悄揪着混在人群中央的两个黑影,神不知鬼不觉地脱离了队伍。
待将二人带至一小巷中,侍卫厉声道,“尽快摸清咸阳宫城门洞位置,你二人白日莫要前往驿馆!白日有空多去熟悉咸阳道路,夜里便去宫门外蹲守,若遇到有人递出孩子,立刻抱着往出城方向跑,交给前来接应的马车便是”
如今,列国都城无家可归者为图个安全,半夜趁警戒松懈之时,偷偷跑去宫城外围、席地而睡也是常有之事,大不了第二日再被侍卫凶神恶煞赶走便是。
说完,侍卫便急急要走,却被一个黑影抓住手臂,韩母的声音哀求道,“军爷,你们究竟将我信儿带去何处了?求求你们不要杀他啊”
侍卫狠狠甩开她的手,晦气地啐了一口,“一个臭乞丐也敢来拉我?且记住吧,你等若完不成任务,自会见到你那孩儿的尸骨!”
说着,两个侍卫疾步离去,留下夫妻二人抱头痛哭。
章台宫中,宫人将一颗颗随侯珠取出悬挂于殿内,很快,殿中便亮如白昼。
今日因政务格外繁忙,接连与李斯王翦等几波大臣闭门议事,年轻的君王这会儿才练完五禽戏。他自侧殿换下胡服后,正穿着一身宽大的玄色赤领深衣,缓缓负手踏入殿中,殿上宽大的紫檀桌案上,摆满了以墨书写的黄色纸奏章——看起来,似乎比往日的竹简小山堆要少,实则这薄薄几页纸,便能囊括厚厚一沓竹简之内容,如今秦国又增韩魏两地之政务,待批阅的奏章,是只会多不会少的。
君王这般久坐之下,难免肩颈不适,倒多亏了小崽带来的五禽戏,每日一练,大有缓解。
蒙恬早已研好墨汁,神清气爽的嬴政坐下后,笑道,“这五禽戏着实大有裨益,你若肩背乏了也不妨试试。”
蒙恬忙道,“臣领命。”
说着,他又递上方才典客派人送来的奏章,沉声禀道,“王上,赵国使臣已抵达驿馆。”
嬴政蘸墨的修长手腕一顿,“这般快?”
说着,他搁下毛笔接过奏章,待看完,不由抬首看向殿外黑沉沉的天空,矜贵修长的凤目间,闪过一丝玩味之色,“赵嘉?”
蒙恬亦狐疑道,“回王上,赵国先前递国书时,尚未确定的使臣人选,正是赵国前太子,赵嘉。”
派一个被软禁数年的赵嘉前来秦国,着实怎么想都很蹊跷。
嬴政颔首,慢慢后仰于椅背之上,轻阖双目,以指骨一下下敲击着桌案。
殿中回响着清脆的敲击声,蒙恬安静立于一旁,绝不出声打扰君王。
片刻后,嬴政缓缓睁开眼,刹那间有锋凛锐芒一晃而过,冷声道,“看来,有人欲借机搅浑赵国朝堂池水,又欲借商贸之名,顺手算计我秦国。”
在蒙恬惊愤的目光中,他又摇首道,“但寡人一时尚未想通,赵嘉此番来咸阳,究竟要算计我大秦何事?”
君王又思忖了片刻, 无果,索性不再思虑此事,边拿起毛笔批阅奏章, 边吩咐蒙恬拟诏,即日起,命咸阳中尉与宫中卫尉在各处加派人手巡视, 如有异动即刻来禀。
两日后, 咸阳宫传出君王诏令,今夜将在六英宫设宴款待赵国使臣,以商议两国贸易往来之事。
未时, 送走通禀的驿馆小吏后,正与魏无知谋划深夜出逃路线的赵嘉, 压低嗓音道,
“带一个孩童进宫参宴, 已有些引人瞩目, 若将那小乞丐也带进宴会, 恐会令秦人心生怀疑, 还请魏公子带他留在此处, 嘉独自带赵吏与随从进宫即可,届时宫外各处之布置, 还需魏公子派人盯着”
魏无知眼中精光一闪,扭头瞥了一眼正拿着黄金啃咬的韩信, 笑道,
“你我此番前来之意并不在商贸, 虽然赵迁先前确实许诺过, 为迷惑秦人,可尽管答应对方提出的条件, 但秦人十分狡诈,公子若独自进宫被他们诓骗,签下令赵国吃亏之条款,待归赵之时,赵迁必会迁怒于你如此,我需以随从身份陪伴公子左右,方能彻底安下心来。至于这贪财的小鬼头,为赚点黄金,他这几日半句话也未曾说过,可见着实听话,倒是不必担心他会露馅,稍后寻几个奴仆守他在房中盯着便是了”
赵嘉暗道以自己之智,岂会被秦人哄着,签下甚么令赵迁恼怒之条款?
他正要开口再劝,却见魏无知再次坚持道,“待今夜事成,福星离秦归赵带走气运,这咸阳宫早晚将变成一堆断壁焦土,我岂能不趁它烈火烹油之时,前去见识一番?再者,我身为公子之心腹随从,若不随公子赴宴,却留于驿馆看守一小小书童,岂非更会让秦吏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