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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召淮愣了愣,好一会才轻轻点头。

姬恂松了口气。

京外十里处的长亭中,举目四望皆是一片翠绿之色。

楚召淮拾级而上,走到长亭的石凳上坐下,眼神看砖看亭看风景,就是不看姬恂。

姬恂缓步走上前,坐在楚召淮对面。

长亭一片寂静。

良久,姬恂开口道:“你日后便要一直在江南安家落户了吗?”

楚召淮点点头,又摇摇头。

姬恂一直在看着他,眼神没有半刻分离过,楚召淮本就对视线敏锐,躲了一会见他还看,隻好蹙着眉头抬眼和他对视。

“陛下就隻想说这一句吗?我还要赶路,怕是不能在这儿……”

姬恂说:“对不起。”

楚召淮话音戛然而止,愣怔看他:“什、什么?”

“春猎时瞒着你是我不对,最后没能如约回护国寺接你。”姬恂看楚召淮下意识害怕地往后撤,心间一疼,强忍着轻声说,“我说这些并非想逼迫你留下,只是……”

只是觉得,他得在楚召淮离开前道歉。

楚召淮呆呆看着他,心中那股凝结不去的郁气好似随着这声“对不起”一点点散去。

他突然明白,自己想要的只是姬恂的这句“我不对,我不该丢下你”。

楚召淮许久没说话。

姬恂也知晓口头上的歉意并无用,从袖中拿出一块精致的玉佩递给他:“日后无论你在何处,拿着这块玉佩到任意府衙或官员府,无论银钱或人,想要什么都可以。”

楚召淮站了起来,侧过身没看他,也没看那枚价值连城的玉佩:“不必了,我不需要这个。”

“召淮!”

姬恂起身上前几步叫住他,犹豫半晌,一向怼边天下无敌手的嘴此时却说不出任何有用的措辞。

良久,他才憋出一句:“那你留下,做、做个念想?”

楚召淮:“……”

从没见过有人硬塞着,还让人做“念想”的。

楚召淮背对着他,轻声道:“真的不用——你不必觉得对不起我,王爷所做的任何事我都是理解的,所以不会怨你。”

姬恂脸色一白:“召淮……”

楚召淮没再多说,缓步从长亭走下去。

哪怕楚召淮这样说,姬恂仍是跟着他,努力遏製住想要强留住他的衝动,眼神直勾勾盯着他的背影。

脑后几乎被盯出个窟窿,楚召淮看着远处在马车边等着的白鹤知,忽然前所未有地意识到。

他要离开京城,离开姬恂了。

天下这样大,他四处行医,陛下被困那精致的金笼子里,两人恐怕再也不会相见。

楚召淮脚步越来越慢,终于缓缓停下。

姬恂……

往前相处的种种刹那间浮现脑海中,茫茫大雪中一箭将他救下的姬恂,癔症发疯也没伤他半分的姬恂,嘴上毒得要命却会为他拿回娘亲书信的姬恂……

楚召淮眼瞳微动,呼吸乱了一瞬,忽然一转身,大步朝着几步外的姬恂奔了过去。

姬恂一愣。

楚召淮一袭雪白衣袍带着墨香和药香,好似一片松软的云撞在姬恂怀中。

……给了他最后一个拥抱。

姬恂愣怔在原地,手几乎是下意识地猛地合拢,直接死死将楚召淮拥在怀中,好像要把他揉碎在怀中,永不分开。

楚召淮双手抱住姬恂的脖子,额头抵在他的肩膀,呢喃着道:“姬明忱,我走了。”

姬恂呼吸一顿。

不是王爷,不是陛下。

楚召淮终于唤了他的表字,却是在和他道别。

和那句“我喜欢你”一样,明明得偿所愿,却不合时宜。

姬恂紧紧抱着他:“楚召淮……”

楚召淮从来都很明白自己要什么,一抱即分,没有半分停留,后退数步强行挣脱开姬恂青筋暴起的手臂,从他怀中离开。

最后看了姬恂一眼,楚召淮头也不回地朝着马车而去。

姬恂僵在原地,眸光倒映着楚召淮踩着马凳钻进马车中,白鹤知朝他微微一颔首,车夫等两人坐稳,终于一挥鞭子。

马车朝着南方而去,不多时扎进枝叶扶疏的密林。

暖风拂来,将姬恂微抬手臂的宽袖吹得左右而动。

留下他。

意识中有个声音在拚命嘶吼。

九五之尊,不至于连个人都拦不住。

姬恂脑海中思绪翻飞,酝酿着无数个让精兵良将将楚召淮抓回来的念头。

白鹤知隻带了个长随做车夫,周患一人就能将楚召淮轻轻松松抢回来,关在宫中无数人看守,逃也逃不掉。

到那时,楚召淮彻底属于他,自己心中那股难以填平的掌控欲也许会得到满足,不会像现在这般痛苦。

可直到马车消失得无影无踪,姬恂也只是僵在那,一动未动。

任由那股不舍化为撕裂的镰刃一寸寸切割他的心,理智占据上峰,近乎头痛欲裂地将那些癫狂的念头强行压回去。

姬恂缓缓垂下手。

流水从始至终便该在山涧江湖奔腾,汪洋大海才是归宿。

那汪几乎被他困在和淤泥为伍的死水,终于重获生机,活蹦乱跳地流回属于他的广袤天地。

再不回头。

四月江南, 应该处处好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