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任梵天宗掌门青蛾道君,登六道台,夜观星象,但见东方乌云遮太皞,紫薇震荡,疑似皇室有劫,妖孽作祟,遂派遣坐下弟子……前往槐京探明真相。】
“咦?”乔胭轻轻诧异出声。这位被派遣去调查的弟子名字被一处脏污涂掉了,只依稀得辨,似乎是一个谢姓弟子。
此人乃青蛾道君亲传弟子,身份必然不低,就能和她曾经在漱冰琴带来的幻境对上了。
流泉君确实有一个师弟,且天资不凡,前途无量,深受师尊长辈欣赏认可。
难道是很久之前就死掉了?青蛾道君为封存伤痛,特地令宗门上下避而不谈,所以二十年后的今天,问起世人,竟从未有人知道这样一位惊才绝艳的师叔存在。
最令乔胭在意的是他的姓氏。可谢是个常见的姓氏,并不能说明什么。
【……探查得知,当今大夔皇室乃上古朱雀后裔,有着非人血脉。人皇乃人族气运之子,非人称帝,是为扰乱纲常,因此天道降罚,旱灾连年。】
【葵丑年,为救苍生黎民,匡扶人族正统,梵天仙宗携手仙门各派设局槐京,请君入瓮。】
【朱雀皇室嫡系及旁支共一百零七口,尽数伏诛……自此天灾终了,明光煌煌。】
冰封书湖
除了这段结束内容外, 还有一些地方世家、风土人情的记载,总得来说,比起其他国家的记载都要薄上很多。且她翻遍十七楼所有书架, 也只有这一本有关大夔的记载。好歹是二十年前东方最强盛的王朝, 这实在是……
好像冥冥中一双手遮住了她的眼睛, 也遮住了一些不为人知的真相。
乔胭放下书,揉了揉眉心。不知不觉,窗外又开始下雪了,天地雪白一片。
二十年前, 梵天宗诛灭大夔朱雀王裔。
二十年前, 梵天宗所在的云水境遭遇赤渊袭击,死伤惨重。
二十年前,梵天宗上一代的掌门和长老们制造出了神剑天谴, 抵御魔族。
她好似猜到了一些, 却缺乏一个关键的线索将其串联起来。思索了一会儿,她忽然有些怔然,不知道自己在干嘛。
她被漱冰幻境牵引至此, 但这些过去的是非,和她分明没什么关系。她应该按照自己预定的路线, 在梵天宗平静低调地生活,当那场注定的浩劫来临,就麻溜地收拾东西跑路。可她现在却越来越深入, 纠缠得越来越深。
可她的指尖却在书架上轻轻滑过,下意识找寻更多的记载。
二十七重天是一汪无边无际的湖泊, 湖名万卷, 湖心有岛,岛名万里。岛上设置结界, 禁止滞空和御剑飞行,若想进藏书阁,只能通过船翁摇桨而来。
乔胭看着结冰的湖面,开始苦恼起一会儿离岛的事宜了。
“小乔?”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乔胭转头,看见陆云铮站在书楼的扶手处。
“你在这儿做什么?”温和英俊的白衣青年无声而笑,“这儿可没有你喜欢的话本子。”
北溟广袤,且人烟稀少,城池寒肃,有趣程度远远不及南方诸州。从前乔胭还在鲛宫时,最大的乐趣就是翻看陆云铮每次来看望她时带来的话本,越扯淡的她越喜欢。
“我还以为有呢。”乔胭撇撇嘴,手上不动声色地将书推回书架,“都是些看都看不懂的书,无聊死了。”
陆云铮是常来藏书阁的,对这里的分布比她了解,对她道:“人间的话本进不了藏书阁,这里都是记载仙门之事的书籍。不过九楼有藏书,记载各地奇闻轶事,那个比较有趣。”
乔胭点头应了,又好奇:“师兄,你来藏书阁干什么?宗门大比快要近了,你不用练剑吗,我看玉师姐这几日一直在准备呢。”
她在槐院病着的时候,陆云铮来看望过许多次,还送了不少自己游历所得的地宝灵芝。这行为其实是不恰当的,无论他和鲛宫的公主曾有什么样的情谊,现在她都已经是自己师弟的妻子,殷殷关切,卿卿叮嘱,在旁人眼里都失了分寸。
这样的做派,乔胭不太懂,也不想懂。后来他再来,她就托玉疏窈帮忙回绝了。开玩笑,她可不想牵扯进男女主的感情瓜葛里,那是炮灰干的事儿。
她就那么正正好,站在一窗微蓝的雪光里,能看见脸颊上甜桃似的细细绒毛,睫毛鸦青,又沾着点室内热气氤氲出来的雾气,像砚台中新鲜的墨汁挥笔画就。
陆云铮情不自禁放轻了声音:“修为需靠日复一日的坚持,而不是短时间的突击。我来此处,是来找调整心态的办法。”
原来是学霸考试前紧张了。
乔胭安慰:“没关系啊陆师兄,以你的实力,肯定能脱颖而出的。”
毕竟是流泉君坐下亲传弟子,原著男主,堂堂天选之子。
小乔以前都叫他,云铮哥哥。
听到这个生分的称呼,陆云铮嘴唇微嗫,最后还是敛住了话头,只道:“不够。”
他认真道:“因为年龄限制,今年的宗门大比,是我能参加的最后一次了。阿泽从不参加这种比试,所以我只脱颖而出,不够,要拔得头筹,才能为师门争光。”
好励志的觉悟!不愧是男主!看看小boss那摆烂劲儿,一比就差远了。
陆云铮回忆道:“说来惭愧,三年前本该是有这个机会的,可惜败给了一位来自北溟的少年天骄。如果这次能见到那位名为司珩的少年,我还想与他比试一次。”
乔胭:“……”
陆云铮见她神色有异,眨了眨眼:“说来鲛宫也在北溟,莫非这少年,小乔你也认识?”
“不认识,不认识。”
谁想认识这么麻烦的人,摊上他可就倒大霉了。
乔胭打了个哈哈,刚要敷衍过去,忽然听到一声暴喝:“乔胭!”
这声音来势汹汹,蕴含了极大的怨气,听得乔胭一哆嗦,只想一个脚底抹油迅速溜走。
薛昀脚步生风,腰间玉佩叮啷作响,看了陆云铮一眼,抓着乔胭手腕道:“流泉君找你,你乱跑什么?”
乔胭一头雾水:“找我?”
找她干什么?她这几日安分呆着,也没闯祸啊。
陆云铮的视线落在他捉着乔胭的手上,轻轻蹙了眉,刚要开口,薛昀朝他敷衍地一拱手:“陆师兄失陪,流泉君找公主有急事。”
说完不由分说地把乔胭拉走了。
乔胭被他拉到藏书阁楼下,抓住楼梯扶手才勉强刹住他的脚步:“停,停!你先说清楚,掌门找我干什么?”
如果是挨骂,那她就不去了。不过话说回来,她最近那么安分,人在槐院养病哪儿也没溜达,应该惹不到流泉君头上才对。
“我怎么知道。”薛昀道。
乔胭瞪着眼睛:“不是你说掌门找我?”
“骗你的。而且你怎么跟着我们掌门掌门地叫,那不是你爹吗?”
乔胭无语极了,转身要往回走,却被薛昀拉住。他兴致勃勃:“陪我玩游戏。”
在漱冰秘境里,乔胭带他赢了老树妖,像开启了薛昀身上某个开关似的。养病期间,此人屡次三番缠着她玩游戏,从象棋到摇骰到猜谜,她试图主动输给他结束游戏,结果这二百五还当真了,大肆嘲笑她玩得菜,赢过老树妖只是走狗/屎运。
乔胭能受这委屈?自然全力赢过他,不让他跪着认输,她就不姓乔!
他实在太聒噪了,乔胭被他吵得有点头晕。二人结伴离开藏书阁,扑面而来一股寒气,冻得她清醒了不少。
湖面已经彻底结冰了,船翁坐在船头喝酒,见人过来就摆摆手,意思是今日过不了湖了。
“乔胭。”薛昀叽里咕噜地说完,又在喊她,“三日之后宗门大比,你来峥然台看我比赛,行不行?”
峥然台在第十重天,是历届宗门大比的剑台,比试开始时,各宗掌门长老会坐在峥然台上,将比试一收眼底。同时点评交流,这家弟子今年发愤图强,长进不少,那家弟子剑风磊落,有君子风骨。最后的魁首一般就在三大仙宗里轮流转,梵天仙宗,北溟鲛宫、隐世佛国,当然,其中又以仙门之首,梵天仙宗的弟子夺魁次数最多。
乔胭感慨:“你真是屡败屡战,锲而不舍啊。”
薛昀脸开始涨红:“你懂什么,我还是很厉害的!我爹都说我算是天赋拔尖的一群,只是、只是运气不好,每次都抽中那小杂……”
接收到乔胭的视线,他及时收回都快脱口而出的杂种二字,道:“总之,你看着就好,我可不是浪得虚名。”
藏书阁中走出的弟子们,看着结冰的湖面,小心翼翼踏了上去。冰层深厚,足以承受住人们在上面走动的重量。
就在乔胭也在考虑要不要从冰面上走上去时,远远的,看见湖心处出现一道玄衣人影。
那人撑着伞,从风雪葳蕤处踏步而来,青色的伞面洁净澄澈,不见半点白雪堆积,伞缘却有一圈湿漉,像是雨痕。
乔胭下意识盯着他。
漆黑腰带收束着一截劲瘦的腰身,行走间,腰间玉环无声而动。伞面遮住了男人的面孔,只露出半个线条流畅的下颌,下意识就觉得,模样应该是极好看的。
噗通!
有人掉进了湖水里,被冻得尖叫连连,人们忙不迭地往回跑,一边跑还一边道:“这湖怎么在融化啊!”
融化?
乔胭感到一股热气拂面,严雪寒冬,似有人擘着火把朝她走来。连薛昀说了些什么,她都听不清了。
“……这次我拉你一把,下回别怪我没提醒,陆云铮不是个好东西,你理他远点。”
乔胭回神:“陆师兄怎么了?”
怎么怎么就不是好东西了?你知道你在说的是原著最光明磊落的君子,堂堂男主吗?
薛昀露出无语的表情:“所以你一点都没听?我是说……”
“乔胭。”
有人叫她的名字。
陆云铮是温柔的,小心翼翼,似乎对一朵栖息在掌心的蝴蝶说话;薛昀又是直率的,大大咧咧,横冲直撞。
可只有这个人,会用这样的语气喊她。低低的,凉凉的,月光下平静的湖面,藏着未知又惊人的波澜。
……是了,像雪花。
他就像这天地中正簌簌而落的冰雪本身。
在脚下最后一片冰层融化的那刻,他登上了船头。
见到怔愣的她,谢隐泽淡淡开口:“走了,回去了。”
乔胭眨了眨眼,转头看向薛昀:“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
船很大,再载一个人过湖也不要紧,但薛昀脸色很臭,只道:“不用。”
他抱着剑,转身离开。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乔胭跳到船上,问道。
岂料湖水一漾,起了波澜,船身也随之摇晃,乔胭脚下不稳,摇摇欲坠要往湖中摔去,被一只手拽住了。
于是猝不及防,跌进那人怀中。
乔胭直起身子,将碎发捋到耳后:“不好意思啊,我没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