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子呢?我先画个手印。”
早就熟悉打饭流程,不用叶芮开口他们就自个安排起来。
因为人数多,叶芮就干脆准备一个本子记着所有人的名字,来打饭就画个押,就算忙起来也没出过错。
现在的人大部分都淳朴,没人愿意去做那些丢人的事。
更别说边上的人都是知根知底的人,叶芮和大伯娘也能认出谁在她们这里订过餐,忙中有序,一直没出过大错。
不过这次,叶芮在排队打饭的队伍中看到了一个陌生的身影。
倒不是巧然发现,而是大高个的身影很难不引起人注意。
一直等人走到板车边,叶芮没接过他递来的饭盒,而是问道:“你是?”
男人的视线就没抬起来过,一直垂眸盯着鲜蒸鲈鱼块的木桶。
倒是他身边的小方连忙解释,“我们老板不是多订了一餐吗?以后那餐就给他领了。”
叶芮点了点头,“行。”
袁古最开始在她这里定了二十一份餐食,其中一份要么他自己吃,他要是没来工地就平分给他手下的其他工人。
接过对方的饭盒,就开始打餐。
今天的主食是杂粮馒头,一人两个大馒头,再来两荤两素。
荤菜是农家一碗香,里面有猪肉片有蛋块,再有一个就是鲜蒸鲈鱼块,一直用炉子煲着,温度不高不低,不会让鱼肉太柴也不会凉了显腥。
叶芮夹了两块鲈鱼块,跟着问道:“要不要来点汁?”
“要!”高个子重重点了点头,“多来点。”
叶芮将汁淋在鲈鱼块上,多了一嘴,“趁着热,凉了就腥了。”
高个子很听话。
端过饭盒就拿起筷子吃起来,一边吃着一边在边上找了块石墩坐下,首先吃得就是鲈鱼块,入嘴那瞬间能感受到他微微眯了眯眼。
显然,又一个被美味征服的人。
小方倒没那么急,装好饭盒就跟他打声招呼,“屿哥,那我先回工地了。”
高个子问了一句,“下午一餐也有鲈鱼?”
“有呢。”小方连连点头,“叶老板这里的餐虽然一周不重样,但早晚都是重复的。”
“一周不重样?”高个子见两块鲈鱼块吃完,微微皱了皱眉心。
那岂不是一周都吃不到了?
“不过没事。”小方一眼就看出他在想什么,“没了鲈鱼还有其他海货,清蒸、煎炸、闷煮……有些菜色保准你见都没见过!”
“我知道了。”高个子下了决心,“我以后天天来!”
……
此时在平屋这边,叶大全继续盯着工。
也不是真的光盯不干活,他就是一个闲不下来的人,即使右手使不上力,也能用左手干点轻活。
残废两年,左手慢慢也能做点事。
慢是慢了些,但也不至于真当个废人,多多少少也是能做一些活。
尤其是有这么多年的工作经验,有一些事上他还是蛮有经验。
这不,柱子碰到难题都会专门过来请教请教,“叶大叔,你看看这边的台子要不要收收边?”
叶大全比划了下,“收一下吧,用的时候省得水给溢出来……”
正说着,外面突然跑来一人,“师父,我总算找着您了!”
来的是张峰,跑得是气喘吁吁,也顾不上是不是快喘不过气来,他赶紧说着,“厂子那边在商量,打算把您的屋子给收回去……”
(修改)
建成机械厂可以说是镇上的三大厂之一。
也是最早一批先建家属楼的大厂, 当初五栋筒子楼一建起来,可以说是轰动了整个城镇,吸引来不少目光。
不过五栋筒子楼真要分也分不出多少房子。
想要占一间, 还真不容易。
除了工龄之外, 自然得看当事人对厂子有没有贡献,专门排了一个表一一列出来,最后决定了两百口人。
而这两百人中, 叶大全绝对排得上名号。
算是头批选房的人,还分的是最大户。
不过那个时候叶大全一家人商量了下, 最后还是用筒子楼分配的屋子换了大院的两间屋。
也就是他们现在住的地方。
那时候, 可没人觉得叶大全不配, 尤其是那些连房子都没分配到的人,看到‘叶大全’的名字,都不会觉得不公平。
在职三十多年,谁都知道他有这个资格。
没人能否定他对机械厂付出的贡献。
就连叶大全自己,也能自傲的说他任职这么多年, 期间确实出了一些差错,闹出一些不好的事,但功绝对大于过错。
所以当张峰的话落音, 他一时之间都没反应过来。
整个人还有些怔然, 仿佛自己听错了。
“师父,你赶紧去一趟厂子里。”张峰却为他着急, 这个决定还没完全落实下来, 找找人通融通融或许还能改, “陈副厂长不是承诺过, 要是你遇到什么困难可以找他帮帮忙吗?要不去找找他,争取把屋子给留下来?”
他也是知道大院的屋子对师父家有多重要。
要不然也不会在听到消息后第一时间赶过来, 他跟着道:“得赶紧去办,要不然真来不及了。”
叶大全沉着脸,对着身边的柱子交代一声就带着张峰离开。
一路赶着去机械厂。
去的路上他心里是真的没底。
别看那些人嘴上说得好听,话里话外都是会帮忙的样子,可其实真要出了什么事,就会明白一切都是屁话。
不是他将人想得太坏。
而是这两年来实在是经历过太多太多。
原先叶大全是真的热爱机械厂,早些年不是没人出更好的酬劳和待遇招他,当时承诺工资更高不说,住房以及孩子学习就业的问题都会帮着一并安排。
但那个时候他还念着机械厂的好。
毕竟他能有这么一手技术,除了自己的努力之外,厂子确实对他有栽培之恩,再加上他也不愿意带着儿女背井离乡,也就一一拒绝了。
可现在,他觉得自己的感恩之情实在是太可笑了。
再念它的好又有什么用?
反过来还不是被扎了一刀又一刀?
在去陈副厂长的办公室之前,叶大全就已经猜到是什么结果。
果然,当他说明来意,对面的中年男人皱起眉头,先是端着水杯浅抿了一口滚烫的茶水,紧跟着很为难的道:“老叶啊,这件事不好办,你也知道现在的住房紧张,咱们厂子里好些工人等着住房,总不能因为迁就你,而委屈别人吧?”
叶大全脸色瞬间惨白,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是该诉苦还是该邀功?
可真的有用吗?
这两年家里发生了那么多事,起初的他不是没舔着脸来求助,一开始确实给与了一些帮助,可没两次后就是各种话术的推脱。
“副厂长,可这房子不是早已经分配给师父了吗?”张峰替师父着急,他跟着道:“原先厂子就承诺过,只要待在厂子里再干十年或者有重大贡献的工人就能永久性拥有居住权,别说二选一了,师父明明两样都符合!”
分配房子到现在已经过了十多年,重大贡献这个就更不用说了。
不管怎么算,房子都该是师父的。
陈副厂长皱了皱眉头,眉眼间已经显露出一丝不耐,他直接重重的将茶杯放在桌面上,沉声说着:“咱们厂也没有那么不近人情,更没有说直接将你一家人赶出去,你现在不是有两间房吗?厂子里就算收回也只会收回一间,你们一家三口还是有地方住的。”
“那怎么行,另外一间房已经租了出去,师父一家人还得靠这笔房租过日子。”张峰太明白那一间房对师父家的重要性,十来块的房租看着不多,但师父家现在收入本来就很少,没了这十块钱怕是难以坚持下去。
他恳求着,“副厂长,你也知道师父家的情况,要是……”
“够了!”陈副厂长打断他的话,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要说家里困难,咱们厂子难道就只有叶大全一人了?难不成就眼睁睁看着其他人过得艰苦,就单独捧着你师父一个?”
“不是这样……”
“怎么就不是了?”陈副厂长起身站起,一脸严厉的道:“老叶啊,两年前出的重大事故难道你就忘了?价值数万块的仪器毁在你手上,当时要不是厂子顾及你原先的付出,怎么可能不让你赔偿?你真要担上数万的赔偿款,那才叫没日子过。”
没明说,但话里话外的意思谁都懂。
摆明了就是一副施恩的模样,觉得叶大全不知足。
别说叶大全这个当事人了,陈锋听得都觉得脸上发臊。
陈副厂长不是没察觉到两人的神色,口吻稍微变得柔和些,“不管厂子最后做出的是什么决定,有一点你可以放心,两间屋子厂子只回收一间,哪一间都行,你可以和家里人商量商量。”
话音落下,办公室瞬间变得安静。
这种施舍般的语气,让人十分难堪。
而这会只听见陈副厂长再一次端起水杯,‘簌簌’吸着滚烫的茶水。
好一会,叶大全憋红着眼,沙哑着开口:“我不认同,机械设备出故障那件事,早在两年前就已经落锤定案,不是你们一次一次拿起来攻击我的武器。”
断了右手、被赶去扫街、抹掉他原先所有的功劳。
这已经为那次失误做出了处罚。
他心里是还念着机械厂,不然也不会在厂子里一而再再而三出现问题时,只要有人来叫唤一声,就屁颠屁颠赶过去。
但心里再惦记它的好,有些事也不能退缩。
尤其是这一间关系的不是他一个人,而是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