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洪(1 / 1)

“你!给我死!!”

韩老爷忽然暴起,流萤猝不及防被他压在床上,后脑磕了床头,霎时天旋地转。

呼吸不畅,流萤的小脸涨得通红。

韩老爷的力气与崔婆子不相上下,然而身子却远不如崔婆子沉,他腿脚不利索,又是斜着身子,流萤也发了狠,缩起双腿,小脚踩上他的胸口。

咚一声,韩老爷被她踹了出去,直直磕在对面的床架上。

流萤忙起身跑下床,跑到门口才想起来自己身上没什么衣服。再回过头,只见韩老爷仰面躺在床上,双手垂在身侧,纱帘遮着,瞧不见他的脸。

“老爷…?”

流萤蹑手蹑脚地走回去,边往回走边絮絮念叨,“老爷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呀!!”

忽然一声惊雷,将屋里照德通亮。流萤才瞧见那纱帘的底下淌出了血,滴滴答答的,很快就成了一滩红色的湖。

血腥味飘散开来,混着雨中黏腻的空气裹住她的感官。

“呕…”

她捂着小嘴不让自己叫出声音,然而下一秒就是一阵干呕。

怎么办,怎么办…

流萤站在地上浑身冰凉。

她只是想逃跑,只是想活命而已,她没想杀人。

可她杀了老爷,怎么办?韩家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会饶了她,她会下大狱的!

不,家法私刑比下狱更恐怖。

流萤哆嗦着哭,脑海中萦绕着一个字,逃。

她的衣裳都在床跟前的箱子里,韩老爷的身体就躺在那箱旁边。

流萤脊背发凉,但她别无选择。必须将他推开,才能打开箱子拿衣裳。

她走过去,向韩老爷伸出手,手指触到他的身子,上头还有活人的温度,流萤咬了咬牙,小手去推他的肩膀。

韩老爷再瘦也是一个成年男人的重量,流萤如何都推不动,她喘匀了气,呼吸间充斥着血腥的味道,再把心一横,伸手去拽他的胳膊。

啪一声,韩老爷掉在地上,将那摊赤湖溅起一片血花。

流萤跳起来躲避,着实不想沾上血污,她猫着身子去开箱子,随手拽了套衣裳出来。

就在转身要走之际,脚上一阵冰凉的触感。

“哈…!…哈…”

韩老爷趴在地上,嗓子里发出嘶哑的吼声,一只手死死地攥着她的脚踝,流萤叁魂七魄吓飞了一半,尖叫着倒在地上。

“呀!!啊!!啊!!”

她拼命踢着小脚,可韩老爷就是不肯放手,她捂着眼睛又是蹬又是踢,也不知道自己踢了哪里,回过神的时候韩老爷面朝下一动不动,手指攥着她的脚踝,流萤伸手去掰他的指头,那上头染着血,滑腻腻的。

索性他再怎样用力,也终是拗不过流萤,她将脚踝撤出来,抓起衣服披在身上,叁两步夺门而出。

韩老爷没死,流萤庆幸的同时又涌起后怕,他没死,自己又该怎么办……

她站在院子里,大于倾盆而下,将她淋了个透。雨幕遮挡,天地怆然。她的挣扎与呐喊皆无人知晓,那旁的事情,便更是容易藏住。

流萤转回身,站在黑暗中盯着那间屋子,远处传来阵阵轰鸣,不知哪里的野狗成群地嚎叫,亦可能是狼群。

在这大雨之夜,流萤沉下心,抬袖子擦掉脸上的雨珠,迈开步子走了回去。

“山洪!山洪下来啦!!”

天地轰鸣,别院乱作一团。

流萤正骑在韩老爷身上,手上绞着沾了水的被单死死地捂着他的脑袋,就听门外迎春高声喊道,“老爷!四姨太!山洪下来了!快跑!快跑呀!”

流萤仰起头含糊地应声,“就来,就来!”

迎春推门就要进来,流萤忙将纱帘放下来,喊道,“出去!老爷还没起身。”

“哦、哦哦。”

迎春尴尬地退了出去,正巧何叁儿也赶了过来,迎春一把将他拦了,“老爷还没起身,你不能进去!”

“这时候还讲究啥?!躲开!”

何叁儿推开迎春破门而入,“老爷!快……”

他话音未落,只觉得脚下大地震颤,这震动越发强烈,响声震耳欲聋,只听轰得一声,山洪迎面冲破墙壁,老爷与四姨太被泥水冲到了近前,他眼睛还没来得及眨,连同桌椅板凳和破碎的门扇一起被推到了院门外。

“火萤虫,夜夜红,绩佳婆婆糊灯笼,公公挑菜卖胡葱,新妇抽牌捉牙虫。”

“叁兄四弟一条心,灶下灰尘变黄金,叁兄四弟各条心,堂前黄金变灰尘。”

“儿安眠,儿安眠,长夜安眠到晓天,妈妈只要儿入梦,儿要妈妈看月圆,云盖月光难望月,乖乖呀,快快眠。”

……

“流萤!流萤!”

水珠滴滴答答地落在脸上,凉丝丝的。

流萤懒懒地睁眼,她躺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耳边的声音却是个男人,可方才明明是个女人的声音,那声音无比温柔,她直想一直睡下去不要醒来。

“娘…”

她伸出手,只抓住沁凉的空气。

“流萤!听得见吗?你看看我!”

流萤迟钝地随声音看去,瞧见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她低下头,自己身上裹着一件干燥温热的军服。

她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眨了眨眼睛,浓郁的现实扑面而来。

“嘶…头好疼…”

她想起来了,爹娘早已没了,她随着小姐嫁到韩府,随后做了姨娘,与几个少爷纠缠不清,没能躲过老爷的眼睛,就在刚才,她杀了他…

“太好了!你没事!”

韩宏义抱紧她的身子,流萤仰着头,纤弱的身子没入他的怀抱,一颗小脑袋靠着他的肩,目光所及是一块密林当中的璀璨星空。

“咳……咳咳……”

流萤支起身子,尚未开口先是一阵咳嗽。

“喝水。”

身旁递过来一只军用水壶,流萤接过来,发现自己口鼻当中满是泥浆。

她漱了口,再咕咚咕咚地喝个精光,将水壶递回去才看清旁边那人是韩正卿。

她眨眨眼,垂下头隐隐啜泣。

“傻东西。”

韩正卿掏帕子给她擦眼泪,他的手上很脏,净是伤口,有些伤得深,血水泥水混在一起,她又瞧了韩宏义的手,也是同样惨不忍睹。

韩正卿将手指在韩宏义的衣服上擦了,再去捏她的小脸。

“冷不冷?”

流萤摇摇头,她想靠着韩宏义,却又觉得不妥,只得挣扎着想要自己走。

“你脚伤了,想去哪?我抱你去。”

韩宏义将她抱在怀里,稍微转过身,刚好让流萤的小脸从韩正卿的脏手里撤出来。

“长官!那边有发现!”副官跑过来在韩宏义身侧立正报告。

流萤叹口气,“放我下来。”

韩宏义的面色算不上好看,自然也没听流萤的话,万分不舍地转回去,将流萤交到韩正卿手上。

“外头凉,避难区有帐篷,食物补给齐全,你去那边等我,我这边处理玩就过来,你等我找个人领路。”

“不必,我认路。”

韩宏义细致交代,韩正卿简单拒绝,韩宏义瞪着韩正卿,生怕他将人拐跑了。

流萤将他俩的小心思看在眼里,可她全然没有心情同他们玩乐。

一则,这两日她见识了太多的生死搏命,叁姨太就死在自己眼前,自己更是梅开二度,二则,若是他们知道韩老爷是死在自己手上,未准能对她笑得出来。

眼下这些温存太过虚无,她不想要。

待韩宏义走远,流萤又叹道,“放我下来。”

韩正卿瞧出她有心事,便开口说道,“抱歉,我来晚了。”

“没事。”流萤摇摇头,不再言语。

“迎春无碍。”

“嗯。”

“那日我回了府上,发现父亲与叁姨太都不在,何管家…”

“大少爷不去看看二姨太吗?”

韩正卿打算同她解释,而流萤直接打断了他。

流萤心下清楚,韩正卿这个样子,二姨太势必是无碍的,方才韩宏义抱着她转身的时候,她瞧了一眼狼藉的别院,只有自己的屋子被冲垮了掩埋在泥土之下,别人的院子虽说也有破损,却是没有大碍的,她唯独惦记迎春,而韩正卿也清楚她所思所想,得知迎春无碍,她便不想再多言。

韩正卿愣怔两秒,继而说道,“母亲他们也在避难所,我刚好也要过去。”

“嗯。”

天际泛起了鱼肚白,流萤暗自感慨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天已经亮了。她又困又乏,双眼不住地打架。

“睡会儿吧。”

韩正卿的声音逐渐拉远,流萤不等他说完就昏睡过去。她身上冷得厉害,睡熟了才拼命向韩正卿的怀里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