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节(1 / 1)

她如此薄情 相吾 2142 字 2个月前

可是谢狁仍旧是不以为意的模样。

谢夫人心思一点点坠了下去,她感到了些许的不安,但还没有等她想到弥补的办法,就听谢狁道:“母亲在朕这边还挂了个账,因那时候朕还在与化吉闹别扭,便也轻轻放过母亲了,却不知道那深深地伤害了化吉。”

他向谢夫人看来。

这是谢狁长大后,第一次正眼看向谢夫人,这让谢夫人内心的不安逐步被放大。

“母亲可以理解的吧?朕好容易与化吉在一起,她又怀了朕的孩子,朕实在不想与化吉之间再有嫌隙存在。母亲总是说为儿子着想,什么都是以儿子为先,那么这次,也请母亲为儿子做出一点不起眼的小贡献。”

他冷声道:“太后与前朝文臣窜通,妄图干政,有违祖宗之历法,传朕的命令,将太后圈禁在弘义宫,非朕与皇后的旨意,不得出宫!”

谢夫人道:“哀家何时干政了?你居然还是会在意后宫干政的么?既如此,你禁哀家的足,为什么不禁李化吉,她才是干政的那个狐媚妖子!”

谢狁冷冷地看她:“母后入宫前,去了哪些宴席,还当朕被蒙在鼓里,不知道呢!”

因为要提起李化吉,他冷硬的面部轮廓又柔和了些下来,他道:“化吉怎么算干政?她不过是和朕在一起治理我们的家而已,夫妻齐心,其利断金。”

谢夫人喃喃道:“你疯了,你绝对不是谢道清的种,谢家养不出你这样痴情的疯子。”

谢狁收回视线:“养不出么?”

他露出了嘲讽的笑。

“朕还记得幼时,你为了与绿珠夫人争宠,故意让朕染上风寒,就为了能让父亲相信绿珠夫人包藏祸心,中馈的权力必须牢牢掌握在你这个永远不偏不倚的正房夫人手里。在这样的家长大,朕或许确实没资格动情。”

他高高坐在肩舆上,闷声轻笑过后,那笑声忽然疏朗了起来,惊得林鸟振翅,这般疯狂的笑声后,是他轻声道:“可是老天待朕不薄,叫朕遇上了化吉,初时朕觉得她蠢,后来朕才知道原来那是爱,原来这世间不只有算计还有爱的。”

他曲起手指轻敲肩舆,寿山忙十分有眼力见地赶紧命黄门起驾。

谢夫人还没有从谢狁的话回过神,手还维持着截拦的姿势,寿山嫌她碍事,便不客气地将她扯开,又不等她摆太后的架子,忙命人把太后送回弘义宫。

‘禁足’两个字,被寿山咬得既重且清。

谢夫人眼神寥落,望着谢狁远去的背影,似乎直到这刻,她都难以相信那么小的时候的事,谢狁竟然还记得。

她在女儿、二儿、三儿之间挑中了谢狁,就是因为当时的谢狁年纪最小,最不应该记得这件事。

谢夫人为选择谢狁后悔了,早知道该选女儿了,女儿虽大,但权力手段有限,又是注定嫁出去的人,该选她的。

可是人生是没有回头路的。

谢狁也是抱着赌一赌的心态,去了梨园。

李化吉果然还在那。

她正叫花旦唱戏,于戏文上她很漫不经心,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观察花旦的眼神上。

一一挑拣,一一对应,她终于确认了一件事,谢狁当真是用心了。

李化吉正看着,谢狁就来了。

他见李化吉,从来不摆皇帝的威严,就如寻常郎君来寻家里贪玩的小娘子般,自然地步了进来,李化吉倒还罢了,这随意的姿态却把花旦吓得立刻收起花架子,双膝一弯跪了下来。

谢狁道:“养着这些人到底费银子,明日就叫人送出宫去。”

李化吉嗤笑:“郎君这招‘鸟尽弓藏’用得着实熟练。”

谢狁正色道:“我正要打击官员奢华的风气,自己却私养戏班子,怎么以身作则?”

李化吉些略翻了个白眼:“说不过你。”

谢狁亲昵地用手背去碰李化吉,想叫她高兴些。

李化吉没理会他。

谢狁无奈,只好自己起头:“我听说你拒了太后要为我纳妃的意思?”

谢狁知道李化吉的脾气,他也做好了准备听李化吉一板一眼地回答他,这是为了防止世家借机送女郎进宫——谢狁虽不会被后宫挟制,可是世家的女郎到底成了他的妾室,他与那些世家有了姻亲关系,再要动手,总得顾及这一层。

做皇帝总是这样,因为成了天下人的典范,故而再也没有办法像做臣子那样随心所欲地杀人了。

谢狁都做了这样的准备,但李化吉是这样回答他的:“唔,因为你最近表现得不错,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其实她这话也有许多解释,可以当成她在回应谢狁的心意,也可以视作她以时局出发,帮谢狁扫除了些障碍。

这两种解释,谢狁刹那之间都想到了,可那如何,在谢狁看来,他投入了对李化吉的真心,那么此时此刻,李化吉回馈的也是对他的真心。

因为知道他只喜欢李化吉,不喜欢其他女郎,所以李化吉才会为他顶撞谢夫人。

至于吃醋什么的,谢狁是万万不敢想的。

可仅仅是这样,就让谢狁很高兴,可是他这个人没有什么可以表达高兴的方式,只是身体会比过往更有与李化吉亲近的激情。

可李化吉是怀着孕的。

于是谢狁微弯了身子,托起了李化吉的下巴,在她的唇上吻了一下。

这是这对有孕的夫妻之间,第一个单纯的吻。

贪墨案终于有了个结论。

因谢狁这账一查, 就把治粟内史府衙的老底掀了,故而牵涉的官员极为广阔,当所有的账本般到宣政殿上时, 那磊成小山的一堆文书中记载的罪行, 只能用‘罄竹难书’来形容。

官员们或是不安、或是麻木地站在那儿, 忐忑地等着谢狁发落。

谢狁并不着急,先慢悠悠地将这些巩固大臣的表情尽收眼底后, 方才道:“都说法不责众,可是朕与皇后查出来的账实在触目惊心,若不给天下人一个交待,朕实在愧对这江山社稷。”

官员们紧张地笼着袖子,不敢吭气。

法不责众这话,对旁人有用, 对谢狁决然是没有用的, 他实在太狠了。

谢狁道:“朕与皇后思来想去, 觉得诸位都是社稷的肱骨大臣, 若是都被株连九族,只怕杀不过来, 便想了个法子, 本朝既然有典官的制度, 允许你们用官阶赎罪, 那此次朕也效仿这制度, 与诸位做个交易。”

闻言, 官员们微微诧异, 继而喜悦渐起, 但还未曾等他们喜形于色,谢狁就道:“朕要重开科举, 重新订立官制,还要推行考成法。”

官员们怔住了,他们能理解重开科举,重订官制和考成法又是怎么回事?

谢狁便道:“重订官官制乃是皇后的提议,她在梳理账务的时候,与朕说本朝之所以贪墨这般严重,盖因许多官职出现分工不明,权责不统一,因此她提出要细分你们的权职。朕以为甚好,故而在与皇后商讨之后,打算废除三公九卿,设立三省六部。”

丞相听了,觉得这是件大事,因谢狁打算重订官制,就意味着要重新分配官位,既如此,很难保证他与他们家族的利益。

故而他虽然怵着谢狁,但还是硬着头皮出来道:“陛下,这不妥,这有违祖宗之法。”

谢狁撩起眼皮,懒懒地笑道:“祖宗?谁是朕的祖宗?”

丞相一惊,因谢狁一直没有提改国号的事,故而总是叫他们忘记谢狁其实是篡位得权的。既是篡位,这大晋哪有他的祖宗?恐怕大晋都得叫他祖宗。

眼见这虽然很万精油却极为好使的反对理由无法用了,丞相清清嗓子,决心再来一个时,谢狁便冷声道:“丞相在开口前,不如想想你接下来说的话是否能对得起列祖列宗。”

当真是惊起了一身冷汗。

丞相对上谢狁冰冰凉凉的视线时,总觉得自己的脖子格外凉。

他不敢说话了。

谢狁转了视线看向其他人:“其他人还有意见吗?”

拜托!祖宗和九族都搬出来了,谁还敢对你意见?

满朝寂静,鸦雀无声,所有臣子们都闭目,在心里默念:虽然顺从皇帝似乎也对不起祖宗基业,但好歹留得九族性命在,只要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相信祖宗也是能理解我的。

眼见没人反对,谢狁极为满意:“这堆账本朕暂时替诸位社稷之臣保存了,接下来三项大变法,谁配合得好,朕就允许谁来替他九族的脑袋来把这些账本赎回去。”

臣子们难以形容现在的感受。

谢狁不愧是能把北府兵那顿兵油子都整顿成王者之师的大司马,想出来的主意真是又阴损又歹毒又让人没可奈何。

无可奈何之下,等散朝之后,臣子们只能聚在一起研究谢狁要怎么变法。

等官职的变动告一段落,已经是半年之后的事了。

因为谢狁最为信任的还是李化吉,故而这半年李化吉也非常忙,总有官员带着履历投到她那,希望能谋个前程。

李化吉于政务上不如谢狁精通,因此她把控的是诸如工部、户部这些实务性强,更注重官员个人能力的职务。

尤其是对户部官员的选拔,初时这些官员还觉得李化吉一个出身卑微的女郎懂什么懂,但很快就会发现他们轻视了她。

还是那句话,底层人民有底层人民的生活智慧,特别是李化吉这种为了活下去,什么活计都干过的人,思维极为活络,对民间疾苦非常熟悉,很难糊弄她。

于是这半年来,李化吉在朝中的威望得到了大幅度的提升。

但把这摊子事忙一段落了,李化吉的预产期也到了。

这是宫中的一件大事。

说都看得出来谢狁对李化吉的紧张,于是那些负责帮李化吉保胎、生育的太医们更紧张,每天几次诊脉,恨不得能直接住在太极宫,时时刻刻守着李化吉。

而谢狁更是如此。

其实在过去半年里,他也提出过好几次让李化吉不必管理庶务的意思,这倒不是怕李化吉干政,而是看着她的肚子日渐大了起来,谢狁总觉得触目惊心。

他是不喜欢孩子的。

可他和李化吉不能没有孩子,若李化吉没有孩子,是不会肯留在他身边,而他现在做了皇帝,很需要一个亲生的孩子去继承他的皇位。

所以他必须要有一个孩子。

这就导致谢狁的心思变得极为复杂且矛盾。

李化吉怀孕的时候,身体上没有受过什么苦,可是她的体形还是随着肚子变得臃肿起来。

谢狁眼睁睁地看着李化吉失去了纤巧的身形,体形变得不健康起来,不免对这孩子厌恶了几分,总以为是这孩子性子太恶的缘故,所以才要这般折腾母亲,把她也变得如它般丑陋。

所以在李化吉不曾察觉的时候,谢狁总是用不喜欢、厌恶的目光看着这肚子里的孩子,等李化吉转过视线来,他就也自然转开脸去——就连装,谢狁也实在装不出对这个孩子的喜爱。

慢慢的,宫里就起了点风声,说皇后要失宠了。

这般猜测的黄门与宫女都是见识过李化吉因怀孕变了的样貌,他们便以惯常的眼光去苛刻地挑剔李化吉的模样,无论怎么比,都不觉得她可以当个独占恩宠的皇后,正偏巧那段时间,谢狁总很迟才回太极宫,帝后夫妻一日之间,除了公务说不了几句话。

于是不知不觉的,就传出来帝后夫妻感情淡了的谣言。

与谣言相伴的,就是那浮起的人心。

谢狁已经禁欲许久了。

一个开过荤的、有权有势的男子是没有道理禁欲的,何况谢狁又是个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