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1 / 1)

她如此薄情 相吾 2326 字 2个月前

谢狁站在那里, 想若再等十个数,李化吉还不曾出来,他就要去进入内室了。

寿山顶着红肿的脸颊, 眼珠一错不错地盯着谢狁缓慢转动着玉扳指。

他知道谢狁的耐心快耗尽时, 就喜欢转动玉扳指。可寿山不明白, 为何从来都冷静自持的谢狁在此时会这般不耐烦,隆汉公主和小皇帝说得难道不是正事吗?

寿山目露忐忑的小眼睛也向内室望去。

但好在, 在宫室内的氛围即将紧绷断裂时,李化吉牵着李逢祥的手走了出来,她轻轻地在李逢祥的后背上推了一下,示意李逢祥上前与谢狁说话。

但谢狁的目光直到李逢祥走到了眼跟前,才缓慢地从李化吉身上收回来,落到他的身上。

那目光似冰若寒, 感受不到一丝的善意。

李逢祥沉默了很久, 才不得不开口:“王相之前并未与朕说大司马的用意, 现在阿姐告诉朕大司马预备除去山阴匪患, 为阿爹阿娘报仇,朕没有阻止的道理。”

谢狁道:“叫姐夫。”

李逢祥哽了下, 像是被击中了心事, 眉头一皱, 好半晌才不情不愿道:“姐夫。”

谢狁道:“寿山, 陪陛下去凌烟阁写下谕旨。”

他头未动, 只有瞳孔微往后移, 好叫视线斜压到寿山的头上, 颇有居高临下的气势:“王相希望陛下能参政, 你受了王相的教诲,不能辜负他的期盼。”

寿山意会过来, 便知这是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面上一喜,忙道:“奴才晓的。”

寿山便请李逢祥先行,李逢祥自知这一别再要见,就要等姐弟二人都能逃出生天之日,也不知道二人是否有这样的幸运,也不知道那一日究竟几时才能到来,因此他回望了李化吉一眼。

他背向天光,身影单薄,仿佛无依无靠的浮萍,李化吉隐住泪意,向他颔首,李逢祥方才转身离去。

谢狁走到李化吉面前,挡住了她迟迟未收回的视线,话语里隐有不满:“都走没影了,还看。”

这话着实煞风景,李化吉的悲伤立刻被驱散,反而升起了些许的厌恶。

谢狁是她见过最不懂情爱的人,这倒不是说谢狁完全没有情爱,而是他的情爱过于稀薄,且与常人不同,很缺乏与旁人共情的能力。

也难怪谢五郎会将他的喜欢莽撞定性为对‘玩物’的喜爱,因为缺乏爱人的能力,所以至多只能对稍有好感的人产生纯粹的独占欲,而没有爱人时应当会有的怜惜、自我奉献、自我成全这些情感。

也因此,当独占被破坏时,他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毁灭掉不听话的东西。

就像杀掉那只由他亲手养大的兔子一样。

李化吉心知如此,不想与谢狁计较,也没有必要计较,于是道:“只是突然想起从前离家去镇上做工时,阿娘也总是把我送到村口槐树下,这样看着我坐上牛车远去。”

谢狁没有办法理解这种感情,他的父母都是天下最自私自利的人——谢道清可以为了家主之位,给自己的亲生父亲下药,谢夫人则如同菟丝花,紧紧缠绕着子女,直到吸干他们的血,成全她此生的功绩为止。

因此在李化吉之前,他还从来不知道这世上竟然还有为他人全然奉献的无私情谊。

他讨厌无比。

每回李化吉回忆起从前,或者与李逢祥待在一起时,他总觉得两人之间有厚厚的隔膜,他被屏蔽在李化吉之外的陌生世界,身为局外人的他不能不变得笨拙无措起来。

于是谢狁将话转移开了:“我们且回谢府,收拾行李。”

李化吉颔首。

因昨夜谢狁与她说了,平阳县县令是范阳卢氏的公子,若真要斩他,光是派出崔二郎恐怕不够,因此他想亲自去平阳县,故而李化吉并不意外。

她甚至已经开始畅想若谢狁离开建邺,谢五郎就可以提前带郗六娘私奔,而她也实现了诺言,可以提前拿到了户帖和黄金,趁机逃跑。

李化吉想到了这便雀跃了起来。

于是她的眉眼也柔和了下来:“郎君此去久远,要带的行李不少,我会好好替郎君收拾的。”

谢狁看了她一眼,忽然道:“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平阳县?”

李化吉没料得他此问,笑容稍僵,疑惑道:“我吗?我若同去恐怕会妨碍郎君公干。”

谢狁也是被久远二字给击中了心事,他仔细想了下确实如此,他迫切希望李化吉能怀个孩子,可若因平阳县一事耽误,他又得多忍耐王家一段时间,恐错过最佳时机。

所以他觉得该把李化吉带上。

他思索了下,道:“无妨,你是长公主,陛下又最听你的话,你若随我去,王家更无二话。”

李化吉的笑就有些撑不住了。

她并不觉得同去后,她能发挥什么作用,不过是又要被谢狁看管起来罢了。

她还没有想好该如何拒绝,谢狁又接二连三道:“原本就说要带你回山阴,正好解决了平阳县的事,就可以继续南下往山阴去,你若觉得无聊,就让崔二郎带上郗阿妩。”

他说得有些犹豫,但到底还是把话说完了。

李化吉沉默了下,用平静的语气说出了阴阳怪气的话:“如此拖家带口,不知道的还以为郎君是要去游山玩水。”

谢狁也自觉怪异,没有回答此话。

出了宫,谢狁倒是没有直接回谢府,而是叫谢炎取道兵衙。

这是李化吉第二次来到兵衙了,上一回她被拒之门外,这次倒是借了谢狁的光可以长驱直入。

她好奇地卷开帘叶,往外瞧去,就见士兵个个精神抖索,秣马厉兵,好像随时准备开战一般,备战氛围很浓郁。

她转身问谢狁:“是北朝还要准备南下犯我大晋吗?”

谢狁回答得模棱两可:“南北两朝总有一战。”

俄而马车停,谢狁对李化吉道:“不必下车。”

李化吉就知道谢狁对她并无信任,不愿叫她接触军事机密,她就坐着:“好,我在马车上等你。”

谢狁很喜欢她听话的模样,步下马车,走入办事之处。

谢二郎正把盔甲脱下来放在一旁,只把袖子挽起,双手叉着腰,敞开着腿站在挂起的建邺布防图前,不像个将军,倒像是一个预备偷家的窃贼。

谢狁叫了他声:“二兄。”

谢二郎指着布防图:“三弟来得正好,我刚研究出了进攻路线。王家虽执掌着建邺布防,可他们不善兵法,每回换防都会出现半刻的空虚之处,以北府兵的战力,我们完全可以抓住这一时刻,沿着这条路线,在半刻之内攻进大明宫。只要进了大明宫,王家就失了地形优势,不能耐我们如何。”

谢狁淡道:“二兄,我打算去平阳县。”

谢二郎转头诧异:“什么?你去平阳县做什么?”

谢狁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不是不想回答,而是对于他来说,这个问题有些过于难以回答了。

他把目光落到布防图上,过了很久才道:“我亲自去平阳县,王相才相信我们不会反,同时我也可以联系其他州县的驻兵,等你举事时就可以起夹攻之力,扑灭范阳卢氏、临安郗氏的势力,如此王家就只剩了一个衰微的太原王氏的助力,与强弩之末无力。”

谢二郎皱起眉头:“当真是因为这两个原因?”

谢狁道:“攻下江山容易,最重要的还是要坐稳,我出面斩杀卢家郎君,有助于赢得民心。我背负乱臣贼子的名声太久,这不利于我们举事,二兄,我们得防着北朝会趁虚而入,所以我们必须快刀斩乱麻,两头发力。”

谢二郎没有立刻回答谢狁,反而先走回座位上,盘腿坐了下来,手指屈起,在桌面上敲了又敲,有些烦躁的意味。

他道:“弟妹呢?”

谢狁道:“她随我一道去。”

谢二郎掌心一拍桌案,骂了声:“老子就知道。”

谢狁皱眉:“这是我的决定,与她无关。”

谢二郎烦躁:“怎么无关了?你前些日子与我说要从长计议,我不明白为何要从长计议,这些年你我,再加上四郎的经营,愿意跟随琅琊王氏的世家本就少了一片,正是造反的好时节。你一再说要好好想,想过后,你给我的答复却是要带着隆汉去平阳,尽管你并未阻止计划,也给出了这样做的理由,可是这到底与我们最开始商议的不同。”

谢狁道:“便是我不在,以二兄的军事才干,也可夺位成功。”

谢二郎嗤了声:“这是自然,但是谢三郎,你告诉我,你为何突然改了主意。你若只身前往平阳,我倒还信你半分,尽管我确实也不能理解如今王家的注意力都在平阳,你要怎么绕过他们的眼线,去调动其余州县驻兵,但是因为你是谢狁,我姑且信你,可是现在你要带着隆汉去,我说服不了我自己。三郎,你变了,从你改变主意,打算娶隆汉的时候,我他妈的就该想到这点。”

谢二郎越说越气,到了末几句,他简直难以忍受般,蒲扇般的大掌拍得案桌啪啪作响。

“你告诉我你究竟怎么想的?你最后不会还想留着那个小皇帝的性命吧?谢三郎,你到底记不记得那只是我们为了能安心抵抗北朝外敌而给王家施下的安心丸?”

面对谢二郎疾风暴雨般的怒吼,谢狁倒是出奇得平静:“我自然记得,所以我不在建邺的那段时间,还望二兄按原计划行事,该杀的人也照常杀。”

谢二郎狐疑地看着他:“当真?隆汉能为了她弟弟,在宫宴上替你挡剑,你当真忍得下心杀了她弟弟?”

谢狁的神色平静到残忍:“不若说,我巴不得小皇帝早点去死。”

谢二郎沉默了下:“可你也要知道,若真如此隆汉必然会记恨你一辈子。”

谢狁露出了讥讽的笑:“二兄当真以为这世上有谁是无可取代的?化吉关照小皇帝,不过是因为那是她唯一的亲人,既然如此,我再还她一个就是了。”

这话说得,就连谢二郎都语塞了许久,他像看一个怪物一样看着谢狁。

尽管他与谢狁是同胞兄弟,可也常常难以习惯他的情感思考方式。

这让他更为好奇一件事来:“我真的想不明白你为何会娶隆汉?”

其实谢二郎真正想说的是‘喜欢’一词,可是他面对谢狁说不出口。

谢二郎总觉得他已经足够薄情,若今日是京兆韦家阻碍了他的路,他必然眼也不眨就诛了韦氏全家,可是他至少知道做出这样的事后,他与韦氏一定会夫妻反目,而不会像谢狁那般认为只要再补偿李化吉一个家人,就还有重修旧好的可能。

谢狁于感情之事上,真的像个怪物。

所以谢二郎对着他说不出口喜欢一词。

谢狁道:“你问过这个问题了,我也回答过你,因为我对她有情欲。”

他垂下眼来:“若要说更多,那就是还有一点,我有些羡慕小皇帝,常常想,若李化吉也愿意这般对我,该多好。”

谢二郎一愣,嗤之以鼻:“多情郎男找,可痴情女遍地都是,以你的样貌,只需略施温柔,就有数不清的女郎为你得相思病。”

谢狁道:“那不一样,化吉足够理智,不是那等为小情小爱寻死觅活,如五郎那般没出息、没骨气的人,可正是这样,她的情爱才更迷人。所以我想要。”

前往平阳县的日子来得极快。

李化吉登上舫船, 沿着甲板走。谢狁还要应付前来送行的官员,因此并未陪同在旁,她独自步入舱室。

郗家阿妩却早已在内, 她身着千山翠色绉纱上衣, 下着浑色裙, 梳着简单的圆髻,只簪着珍珠发簪, 一派闲适自得的模样,瞧着倒真像是一心一意去游山玩水的。

舱室内倒有旁的桌椅,可其中只有阿妩一人,她另外挑桌坐下并不合适,因此李化吉还是走了过去,在阿妩对面坐了下来。

刚一坐下, 阿妩便将两份户帖递到她的眼前:“黄金难带, 等寻到两位郎君都不注意的时节, 我再给你。”

李化吉料不到她竟这般直接将户帖拿了出来, 唬了一跳,也幸亏底下送行声不绝, 还能容她镇定地收起户帖。

阿妩瞧着她谨慎的样子便想笑, 道:“前番谢五郎把信送到我的嫁妆铺子去, 同我讨几分户帖, 我还当他是要多备几份好布疑阵, 直到他让我亲自把户帖送给你, 我才知原来我想差了。”

李化吉警惕地看着阿妩

阿妩道:“五郎要我帮助你, 他自然把前情都告诉了我。你也不必紧张, 若我有想揭发你的想法,也无需将户帖给你。只是有一件事我要问你, 你预备何时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