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扇百年紫杉木雕就的殿门在宫人执掌下同时向内开,露出允许一人通过的缝隙,熟悉庄严的龙涎香伴随着暖意迎面而来。
林朝鹤稍稍抖落掉衣襟上的残雪,接着便进入殿中。
崇庆殿位于宣政殿正后方,是平日里皇帝休息或是接待近臣的宫所。
殿内正上方顶部的巨大覆斗状龙井正中心绘八瓣莲花纹,四周围绕仙鹤蟠龙飞天等七彩祥瑞。
雕饰蟠龙浮雕的朱色的内金柱以殿中线为轴分布左右,儿臂粗的东海鲛脂烛坐落在黄金烛台上,大殿最中央坐北朝南放着整张黄花梨木桌案,两侧各放着半人高的沉香莲座宝象雕,象雕外侧则摆着仙鹤与龟的铜刻香炉,从鹤喙与龟口中不断散发着龙涎香雾。
此时外面寒风凛冽,殿内却是温暖如春。甫一进门,衣襟上的雪水便被蒸烤化气。
而正前方正在案几上悬腕提笔而书的人,并没有身着正黄色龙纹袍,而是一袭道袍,正是燕朝现任君主,尊号“应天隆运立道温仁英明圣武至德圣元昭帝”的元昭皇帝。
林朝鹤一直走到龙井正下方的位置,方才停下。他将青麈托于右臂臂弯,行道礼:“微臣奉陛下之命外出替三殿下寻药,途中耽误许多时日,特来向陛下请罪。”
元昭帝闻声放下笔,看了眼庭中的道人,面上不辨喜乐:“爱卿免礼吧。”
等到后者直起身,他才不轻不重地看了他一眼,声音隐有些不满:“爱卿久居上清宫甚少外出,怎的这次出行良久?”
“臣实在愚钝,遍寻名川未能找到所求,愧对陛下所托。”林朝鹤面色诚恳,“若非茕茕孑行之际,想起先师羽化登仙之前的仙府,怕是无颜回宫。”
元昭帝闻言稍一忖度:“爱卿说的,可是十年前朕被仙人托梦的道观?”
“正是,臣行至胥州境内忽感先师所言,便登至观中寻得先师遗留的仙药。”他说罢,身后跟他来的一个小道童立马恭恭敬敬上前半步,将手里托盘呈上。
站在皇帝身边的徐晟见元昭帝微不可见地动了下身子,忙上前将托盘接过来呈到皇帝面前,只见那托盘上放着个青木小鼎,鼎里放着一枚色如美玉,润如凝脂的指节大小的丹丸,散发着沁人心脾的幽香。
“这丹药一共两颗,一颗臣已送至东宫,这一颗献于陛下。”
元昭帝闻之一息,只觉得神清气爽,连日的疲倦一扫而空,又因为之前三皇子病情好转之事,面上难得多了丝惬意:“爱卿果然为朕寻得良药。”
徐晟笑面躬身道:“奴才也恭喜陛下喜得仙丹。”
天子面上的神色直到这时才算有了丝喜意,又是几句后,道人又道:“不仅是这枚丹药,臣这次出行还有其他所获。”
元昭帝与之所聊甚快,欣然道:“爱卿且说。”
只见身后的小童再次上前,将一支打理干净的青色两指粗的竹筒恭敬奉上,徐晟赶忙接过去,呈到元昭帝面前。后者看了一眼竹筒:“这是?”
“臣游于市井之时,偶在一晏姓香师手里得到此香,特寻来交与陛下一观。”
元昭帝一听,笑道:“爱卿怎生糊涂了,这天下最为翘楚的香师皆以入了香药司,市井之物又有何稀罕之处?”
说罢便挥手让徐晟拿下去。
林朝鹤却是说:“陛下精通香道,臣钻研多年也不及陛下十之一二。对这香有一不解之处,望陛下为臣解惑。”
天子雅好香道,天下皆知,宫里六司中的香药司存的便是天子的私房香,这天下间的奇香异香早就尽数入了天子囊中。
闻林朝鹤此言,元昭帝竟还被他勾起了一丝兴趣,想知道什么香需要他解惑,随即命令徐晟取来香炉点上。
中指长的一段香被安置在香炉之中,青烟一缕,幽然直上。
崇庆殿里日夜不息熏着千金难求的南海龙涎香,天子所用之物早已被此香熏染,这清幽的味道一出,与辉煌的殿内格格不入,那青烟消散少许,竟是令闻遍天下奇香的元昭帝眉目微蹙。
林朝鹤看着那一缕青轻烟,慢声解释说:“这香里浸了茶香,又并非茶之清苦;浸了蜜,又并非蜜之甘润。臣愚钝,实在不知这香的独特之味从何而来。”
元昭帝盯着那香看了一会儿,方才靠在椅背上,微一扬眉:“是枣。”
“枣?”徐晟闻言奇道,“奴才倒还没听过以果子入香的方法。这么说来,这香师也算是个妙人,未卜先知,竟然知道陛下最喜欢枣子。”
“以枣入香,倒也算是别出心裁。”元昭帝笑着摇了摇头,话音一转,“你就会逗朕开心,寻常百姓如何知道这个?”
徐晟连忙轻轻扇了自己嘴一下:“奴才多嘴,该打,该打。”
天子面上却是没有丝毫斥责的意思,等到笑容渐敛,盯着那段香,忽然问道:“什么名字?”
林朝鹤如实说了。
“哦?”元昭帝终于抬眼看向他,“何为宣和?”
林朝鹤闻声开口:“主德不宣,恩泽不流。百姓幸承君恩受风教,天下大兴,是为宣;陛下顺大道而行,长生久视。和光同尘,玄同自现,是为和。”
元昭帝大笑起来,他没有问林朝鹤是不是真的不知道这香里所放之料,也没有问这名字到底是不是真的是这个意思。
因为他心情很好,重新执笔,悬腕而书。
徐晟在一边口鼻不动,眉目微扫,看见纸上的字略微诧异。
一直在廷下安静站着的林朝鹤在元昭帝放下笔的一刻,袍袖摇曳,施然行礼:“臣多谢陛下赐字。”
徐晟赶紧上前用两只手举起宣纸,上面书墨未干,力透纸背,正是“宣和”二字。
元昭帝笑眯眯放下笔,似乎很满意自己的这两个字,转念一想:“晏?青州晏氏?”
“并非晏大学士的族亲,乃是胥州人士。”
皇帝点了下头:“花朝节后,让香药使留意着些,若是为人不错,便收至香药司吧。”
徐晟在一旁忙应声称是,皇帝看起来心情不错,与之又说了几句,过了一会儿,问徐晟道:“说到胥州,昭儿应该已经到了吧?”
“回陛下,瑞王殿下早在年前便已经到胥州了。”
“过些时日便是昭儿的生辰。”元昭帝思索了一番,再次看向林朝鹤,“前些天年节大礼,诸国来使献了不少新岁贺礼。爱卿从国库里挑几样,再替朕去胥州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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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离开崇庆殿后,外面的雪势小了些,可是依旧未停。
林朝鹤望着天上纷飞的雪,身后徐晟一脸笑意迎上来:“咱家就是说,这宫里宫外,大人是最知陛下喜好的,陛下见到大人准高兴。”
林朝鹤笑道:“说道知晓陛下喜好,内监伴圣驾四十余载,这天底下没有任何人能比内监更懂的陛下心思,更能为陛下分忧。”
徐晟面上笑意不减,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大人许久没回天师府了,外面雪大,咱家已经安排了车马,送大人回府。”
片刻后,一辆马车停至崇庆殿门口,一旁立刻有内侍上前给两人撑伞,徐晟边下台阶边道:
“大人离宫之时,永真殿下不知您的去向,每隔几日便要去天师府闹一番,还拿鞭子威胁上清宫里的小童说出您的行踪。后来陛下看不过去,就让贵妃娘娘叫她去宫里住上几天。结果殿下依旧不消停,整天来崇庆殿拽着陛下的袖子问她师父哪去了。”
“公主娇憨聪敏,陛下宠爱公主是情理之中。”林朝鹤微笑道,“这次离宫的确时间长了些,明日我便去寻她来。”
徐晟笑起来:“怕是那小祖宗已提前知道大人回宫的消息,早就守在上清宫门口蹲您了。”
后者但笑不语,上了车后,马车方才在雪中离去。
第142章
福来客栈坐落在上良县往北几十里地外的官道旁。
福来是这里的跑堂外加半个主人,名字跟客栈是同一个,店是他爹给他的,平时他就负责在前面招呼吃饭的客人。
虽然这间客栈不算大,却是方圆几十里最好的,因为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除了路过的客商和每年赶考的书生没什么人在这里打尖,所以福来客栈就成了唯一以及最好的客栈。
此时刚过了正月,春寒料峭,过来的客人大部分都是脸上蜡黄,捂着棉袄,叫上一碗面条,囫囵吃完就上路的赶路人。
除了昨天晚上来打尖的那个公子哥。
说他是公子哥,其实福来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公子哥,但是看到这种裹着轻裘,很有可能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小白脸,福来私下里统一叫他们公子哥。
公子哥是从一辆两匹一人多高的黑色骏马拉着的车上下来的。
拉车的那人高马大,一脸凶相,乍一看比山上的土匪头子还凶,福来只看一眼就害怕地缩了缩脖子,差点以为是官府的通缉犯,正犹豫着要不要派人报官。
好在跟着公子哥从车上下来的那个哥儿,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那哥儿生得文静秀气,裹在一团很暖和的裘茸中,看起来被保护的很好的样子,被公子哥牵着手从车上带下来。
面容如雪,鬓发如墨,眉目清秀,一双眼睛乌黑干净地如同融化的湖面,眼角的孕痣鲜红欲滴,像是一粒相思痣。
福来瞥了他一眼,然后撇了撇嘴,一看便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只有有些钱财的人家才会娶来养着的那种哥儿。
福来从后院的井里挑水倒到锅里烧开,再装入木桶里,他长得瘦小,咬着牙十分费力地拖着那装满水的木桶走到后院一个房间门口,“砰砰”大力敲了两下门。
本来他这小店是不给打尖的客官提供热水洗澡的,当那公子哥今早说让他打些热水过来,福来有些不满意,刚想反驳,好在公子哥下一句就说自己愿意加钱。
门被从里面打开了,昨天的公子哥穿着他那看起来有点儿风|骚的淡紫色外衣出现在门口。
福来抬起眼皮问道:“用抬进去吗,客官?”
“不用。”公子哥道,“我自己来。”
见他这么说,福来干脆就把那木桶放在门口,心里却压根没觉得这公子哥还有力气把桶拿进去,他转身趁着他叫住自己前欲走,下一刻果然听到公子哥的声音。
“老板。”公子哥忽视了他脸上的不满,笑眯眯道,“劳驾送点白粥过来,加些糖。”
这一声老板让福来多看了他一眼,心里的不满减了不少,敷衍地点了下头。
转身离开前,他又回头看了一眼,正看着那公子哥毫不费力地单手拉着边缘将沉重的木桶拖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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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辞将木桶放到房间中间,抬脚踢上了门。
炉子正生着火,外面微冷,屋子里却是暖和的很。他将肩头的外衫随手丢在旁边的凳子上,然后朝着屏风后面的床走过去。
床上背对着屏风正躺着个人,面朝里微微蜷缩着,纤细的身躯被一层薄薄的棉被覆住,半个单薄秀气的背暴露在空气里,原本如玉的肌肤上此刻斑斑点点。
晏辞眉眼间带着一丝温柔,他走上去,低头细细吻上他的肩窝。缩在被子里的哥儿在睡梦中感觉到了什么,蹙了蹙秀气的眉,眼睑颤了颤睁开眼。
“我叫人打了热水。”晏辞一手抱着他的上身,一手托起他的膝弯,将他抱到木桶里。
温热的水瞬间包裹住哥儿的身子,热气抚上他的脸颊。
他将头靠在木桶的边沿,昨晚被晏辞折腾的不轻,此时一点力气也无,只能阖着眼睛,任由他帮自己一寸寸清洗身子。
直到他的指尖如往常一样触到某个柔软的地方,哥儿才睁开眼,满眼委屈地看着他。
鹿一样的瞳孔间笼上一层雾气,看起来很好欺负的样子。
他大概不知道,自己脸上这种表情很容易惹得人|兽|性大发。
好在晏辞自诩是个正人君子,忽略了他可怜巴巴的样子,附身在他眼睑上吻了吻,十分认真地把他收拾干净,才重新抱回床上。
刚出白檀镇那会儿顾笙还眼泪汪汪的,心情不佳。
晏辞前几天还抱着他温声哄着,不过后来哄着哄着手就不老实起来,顾笙瞪了他一眼,擦干眼泪坐到车座的另一边,和晏辞保持距离。
晏辞十分难受,连续忍了几天,都把他憋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