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宁安起床洗漱,赶去剧团,协助张俊秋排演《哈姆雷特》。
四月首演在即,剧团上下忙成一锅粥,温宁安也不例外。
如此重要的节骨眼,张俊秋还要飞欧洲,当戏剧节评委。
走前没忘记温宁安,将她托付给刚毕业掌戏的副导演。是个年轻男生,也姓张,大家打趣喊他“张副导”。
张副导扎了个小短辫,在除舞台以外的地方非常沉默。温宁安问一句,他答一句,绝不多引申半个字。
经过两天磨合,温宁安彻底放弃与张副导沟通交流,只埋头记笔记写分析,完成张俊秋交给她的任务。
戏演到下半场,奥菲莉亚又死一次,温宁安屏息凝神看舞台。
中场休息,张副导上台给演员讲移位,入口忽然出现一阵骚动。温宁安回头,见到了剧院最出名的演员,余盼华,她刚结束巡演。
不知是否是错觉,温宁安觉得余盼华在打量她。
果不其然,余盼华走到她面前,“你叫温宁安,是吗?”
“是,余老师,你好。”
余盼华“嗯”了声。原本只是挂个排练指导的名头,当即改变主意,留下与温宁安共事。
自打余盼华加入排练,温宁安感觉自己受到针对。
说针对也不是完全准确。她的岗位,叫做“彩排助理”,本就兼顾许多杂活累活,但是有秦昭序那层关系在,没人喊她真去干活。
除了余盼华。
端茶,倒水,扫地,整理道具,全部交给温宁安。
结束彩排已是晚上八点,温宁安一下午什么都没干,光顾着打杂。
余盼华确实在针对,张副导也看出来了。
剧团里的每一位,都是过关斩将杀进来的,对温宁安这种空降兵没好感,即使这个小姑娘确实努力谦逊。
温宁安没指望有人帮她说话,排演一结束,就去后台找余盼华。
三十七岁的女演员,正倚在窗边抽一支细管烟。
“余老师。”
“嗯,有事吗?”
温宁安鼓起勇气,“我想知道,你对我是否有意见?”
余盼华吁出一口白气,“为什么这么问,就是因为我让你做事吗?你的岗位是彩排助理,这些都是你份内工作。还是说,有秦昭序撑腰,你觉得可以为所欲为?”
温宁安皱眉头,“我没这意思。”
余盼华淡淡瞥了眼,“你和秦昭序什么关系?”
温宁安:“朋友。”
余盼华不相信地“哦”一声,“任务是我交代的,你也可以不做,西港给剧院赞助那么多钱,我也不能说什么。”
“余老师,我不是来和你呛声,彩排助理份内的工作我都会去做,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对我莫名有敌意?”
“别想太多,我对秦昭序比较有敌意。哦不对,我对整个秦家有敌意。你只是运气不好,和秦昭序有关系,所以撞到我的枪口。”
温宁安:……
无意间挖掘出隐藏的大八卦。
一直到回舞台,她还在琢磨余盼华的意思,最快的方式是发信息问秦昭序,但她不愿这么做。
保持距离四个字,恨不得刻在脑门。
舞台空无一人。
俊秋剧团版本的《哈姆雷特》,以主角内心自述开场。舞台中央只放张桌子,中间竖一面巨型镜框,化脸妆的演员分别坐在镜子两侧,代表王子的两重性格,低声快速重复戏里最经典的台词。
“to be or not to be”
镜框是定制的,非传统意义上光滑的平面镜,而是许多万花筒般的切割面,搭建组成的双面镜,倒映出无数个王子。
温宁安搬不动桌子,寻思着将中央竖起的镜框先取走,再收前后的支撑架。
张副导去而复返,就看到温宁安在搬相框,大声呵斥,“别动它!”
然而来不及。
道具只是半成品,镜框内的小切割面镜子尚未固定完全,要一片一片抽出来整理,温宁安不知情,直接挪动了整面镜框。
啪嗒。忽然一枚镜片掉落,磕碎桌角。
剧院落针可闻,如激烈矛盾爆发前的静场停顿。
果然——下一秒——其余玻璃片如多米诺骨牌般纷纷摔落,激烈的砰朗砰朗,温宁安条件反射撇过头躲避。
剧院暖气足,温宁安只穿件开领口的黑色练功服,最顶部的尖角玻璃,将将避开温宁安侧脸,从左肩滑落。
她吃痛地捂住肩膀,掌心温热黏腻。
伴随张副导的尖叫惊呼,鲜红的血,沿温宁安指尖,静谧无声地滴落舞台地板。
第32章 忽然出现
张副导, 本名张甦昊,名字中间的生僻字,与“苏”同音。一米八二, 外形冷酷狂拽,指导剧场排练时气势如虹。
这样一位艺术猛男, 竟然晕血。
温宁安本来挺害怕, 见旁边有人比她更害怕, 陡然镇定下来。
“宁安, 你、你、你流了好多血!”张甦昊试图靠近,畏畏缩缩前进小半米, 突遭电击似的,又立刻抱头后退好几步, “卧槽我闻到血腥味受不了,我要晕倒了!”
正在按压伤口的温宁安:“别晕, 我肯定没力气扶你。”
“等着, ”张甦昊拔腿去后台,“我找人帮忙!”
“别,余老师刚走,后台没人,”温宁安额头沁出冷汗, “打120。”
张甦昊一拍脑袋,赶紧拨电话, 为防止自己晕倒, 他背向温宁安。每隔半分钟,道:“坚持住, 救护车快来了,你还醒着吗?”
温宁安:
“醒着。”
市六医院距离剧院三公里, 张甦昊左顾右盼,跑到剧院门口,终于听见急促的、类似心率脉冲的救护车声由远而近。
眼看温宁安被送进厢式医疗舱,他立刻驱车跟上。
这个点,医院门诊大楼已经下班,温宁安进了急诊室。张甦昊挂号缴费,在手术室外徘徊两遭,拨号通知剧院经理。
电话很快接通,才想起经理随张俊秋一起去欧洲参加戏剧节。
远在法国的剧院经理,听说温宁安受伤,连忙让家住附近的陈竹去看看情况。陈竹正在家里看脱口秀,接到电话,十分钟不到就出现在急诊厅。
“你有温宁安家属的联系方式吗?”张甦昊问。
“没有,员工登记信息里应该填过,我翻一下。”
陈竹打开手机公盘,调出电子档案,温宁安的紧急联系人叫伊布。
张甦昊催促,“赶紧打伊先生电话,让他来一趟医院。”
陈竹拨号码,结果手机显示的是——[温宁安]。
她与张甦昊面面相觑,仔细核对档案,发现温宁安紧急联系人的号码也是填自己。
幸好剧院经理及时发来一张名片。
张甦昊扫了眼,张清华,名字好耳熟。
剧院经理提醒,这位是负责基金会与剧团赞助事宜的西港总助,讲话要客气点。
电话那头的中年人嗓音温润厚实,然而听到温宁安受伤,明显凝重了些,“严不严重?在哪家医院?我马上到。”
“她在手术室缝针,具体情况,等下问医生。”
中环公寓里,张清华暗道不妙,既然需要缝针,想必不是小伤,他与妻子报备一声,便离家前往医院。
车辆驶入地道,打开中控屏,翻出秦昭序的私人号码。
按照秦昭序的规矩,出差期间六点以后,非紧急事项不许打扰。
那温宁安的事算紧急吗?
张清华只犹豫两秒,按下拨号键。
秦昭序应该在饭局,周边有人喊“秦总”,听上去在寒暄恭维。
“张叔,什么事?”
“秦总,温小姐出了点状况。”
-
“伤口不深,但是创面大。”
温宁安打完破伤风针,进手术间缝合,肩膀局部麻醉,她感觉针线在皮肉穿过,但无痛感。
医生看她脸色苍白虚弱,问:“还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头晕。”
岂止头晕,闻到消毒水味恶心想吐。
“失血多,这些症状正常的,家里有人照顾吗?”
“没有。”
医生看了她一眼,“在医院留观一晚吧,你的伤口位置比较特殊,晚上睡觉容易压到。”
公立三甲医院的急诊室,床位供不应求,大厅角角落落,见缝插针地堆满病床。
医生开了输液单,温宁安无法躺着,只能坐在病床边挂点滴。隔壁床位的中年阿姨,突发房颤进院留观,她心疼地看着温宁安,“喔唷,这么年轻的小姑娘也住院啦。”
张清华打完电话,来到温宁安病床边,“温小姐,我联系了私立医院,等下可以转病房,你稍等。”
查房医生经过,听见这句,劝道:“病人在吊水,暂时别折腾她了,不管转到什么高级病房,她今晚都不能躺下,不如好好在这休息。”
温宁安头晕得厉害,“张叔,我今晚就在这里吧,谢谢你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