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直起身,慢条斯理地将她从薄被中扯出来,眸底冷郁而危险:“是不是我太惯着你,竟将你纵得如此僭越?”明曜身上的裙装被一件件撕裂、扯落,凉意瞬间覆盖她的皮肤,她慌乱地将身后的长发扯过来盖住前胸,惊惧而不敢置信地望向云咎——他莫非是要强迫她?是为了天道?为了她刚刚说的那几句话?明曜对云咎始终是有信任的,她坚信不管在哪个世界,云咎本质都是一个正直的人,哪怕被天道操控了,也绝不会做出过于恶劣之事。也是因此,明曜在得知了素晖在这个世界的下场之后,仍然试图去和云咎谈及天道。再三地,她总想找到一些缺口,将各个世界云咎拉出身为天道刀刃的境地。可当她赤|裸裸地被他囚困在身下时,明曜整个人都陷入了失控般的恐慌和崩溃之中。她全身冰冷地缩在他身下,皮肤恍若被他那如有实质的目光一寸寸炙烤,她试图躲避着他的视线,却仿佛暴露在天光之下的小鼠,没有任何可以躲藏的空间。明曜最终忍无可忍,颤抖着双眸怫然望向他,眼底都因过于惊惧而含了泪。云咎垂着眸,衣冠楚楚地坦然与她对视,最终才凉凉笑着,随手扯过一件月白色外衣盖在少女的身上。他捏着她的脸颊肉,玩弄着小宠的力道,语气清冷凉薄:“天道俯视众生,犹如你我方才。明曜,凭你这样的胆子,怎敢同我拿乔?”话音落定,却听“啪”地一声脆响,云咎的脸顺势偏侧,颊畔泛起陌生而恼人的微痛。明曜半披着他的外袍,一脸被欺负透了的模样,却握着拳,将泛红的掌心收紧,她死死盯着他,良久后才道:“你再做这种事,我会恨你。”那声音很冷,带着颤,却叫他听出很深的难过。云咎心头忽然纠缠着,生出一些微妙的异样。接下来的几天, 明曜都没有再见过这个世界的云咎。她不确定自己这个来自其他世界的魂魄,是否已经令他察觉了异样,可与其说是云咎因她的变化而生出了猜忌, 从而远离。更多的……好像只是他单纯地在躲着她。这种几乎像是冷战的情景,令明曜心中生出了几分古怪——在这个世界流连越久,她就越发无法将其中的云咎, 当做天道布置捏造的傀儡。可若要她被迫地接受,云咎就是一个在不同世界中不问因由、滥造杀戮之辈, 好像会使她更加痛苦。明曜被困山中无事可做。最初几日,她还能平心静气地在群山间四处游荡, 试图在这个世界的西崇山中, 寻找一些可疑的细节。可又过了几日,当她惯常展开自己记录着过去几个玄霜境世界所有疑点的纸张时,却愕然发觉, 其中将近一半的疑点——她竟想不起出处。明曜白着脸,抬手用力敲了敲自己的额头, 试图撇开那密密麻麻的刺痛, 寻找到几幕能够与之对应的回忆。然而却如大海捞针般茫无头绪。殿内空寂, 自小玉被剥去了神侍之职后,越发无人敢在明曜身旁侍候, 云咎不来, 她便像是一片被遗落在神殿中的枯叶,仿佛无人问津才是应有的常态。明曜坐在案前,怔怔望着那张涂满了自己鬼画符的纸张, 终于在漫长到令人崩溃的寂然之中, 忍无可忍地摔笔而去。没人知道,在明曜离开书室之后, 那笔墨凌乱的桌前,竟无声地出现了一个长身玉立、墨发白衣的人影。云咎垂头盯着地上那支被明曜赌气丢掉的毛笔,俯身拾起,蘸了墨,笔尖垂悬,许久后才在宣纸上慎重地落下了几行字。竟是……将明曜写在那纸上七零八落的文字,仔细而完整地默写了出来!不多时,云咎搁下笔,神情淡漠地上下审读了一番。他俊眉微蹙,越往下读,眸中便越发凝出些许疑虑,却始终不发一言,只将那张宣纸叠起收好,才循着明曜离开的方向而去。作为神域主神,云咎本以为自己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在山中寻到明曜,可令他没想到的是,即便感知到了少女的所在,他却仍是破费了一番周折,才在一处绿植成荫的山谷洞穴外找到了她。彼时山中恰是日落,金黄的夕阳也使植被披上了一层雾蒙蒙的光。明曜坐在洞穴外的巨石上,银发披散,月白的裙边和嫩白的双足轻轻摆动。她细长的脖颈微垂,整个人都显出一种有些萎靡的姿态,在阳光的照耀下,像是一株柔软的铃兰。少女手边散落着几块外表拙朴的山石,云咎目光扫过,却有些出乎意料地滞了一下——那些石头虽然外表普通,内里却都是有一线灵气的。若是长期带在身边用灵力温养,未尝不能孕育出灵智来。明曜如今身上有大部分的神力都被天露水压制,云咎不太清楚她是如何从满山岩石中寻得的这些。若单纯只是随意捡的……那运气未免也太好了一些。可接着,云咎便听到明曜轻柔的声音低低传来,他隐了身形过去,不成想入耳的第一句,却是明曜在喊他的名字。少女掌心合着一块石头,自言自语般轻声道:“云咎,这段时间,我感觉自己又忘记了很多的事情……或许这就是天道希望看到的。我不知道自己会在哪个世界中忘却一切,或许是下一次,或许就是这一次。”“你也和我一样在玄霜境的不同世界中穿梭吗?”明曜喃喃道,“如果我被某个世界同化,你还能找得到我吗?”山谷无人应答,明曜静静望着眼前那片熟悉的景色,脸上并没有失落,只平静而疲惫地合上了眼。云咎隐在阴暗处,目光落在明曜身上,不自觉地与她一道难过起来。他抬手捂住自己的心口,好似想不通自己究竟是怎么了。等了片刻,云咎才绕过山洞,走到明曜面前缓缓显了身。他颀长的身躯遮蔽日光,落下一片阴影,明曜回神睁眼,视线定定落在他身上,第一个瞬间迸发出的亲昵欣喜,在片刻后立即被警惕所取代。云咎将少女身上的变化尽收眼底,他看着她缓缓紧绷的身体,背过身,只冷声道:“跟我走。”明曜站起身,没有半点反抗,很乖顺地跟在云咎身后走出了山谷。两人一前一后地离开,云咎步子迈得大,走得急了会停下来等她,他似是时刻留意着明曜在后面的动向,却一直不曾回头,也不曾同她讲话。明曜跟在他身后,翻山越岭地走到一处小小的水泽旁,那湖水很浅,尚不能没过一个人,仿佛只是一阵雷雨过后的小池——明曜很确定,在她原本的世界里,西崇山并没有这个湖。云咎抬手拭去明曜额角的汗水,对上她望过来的眼睛,薄唇微抿,迅速垂落。
他右手自虚空中一划,陡然之间,明曜感到周身又被神力隔绝开了一个空间。云咎站在她身旁,将不知何处取来的一条项链套在明曜脖颈上,她低头一看——却是一把形似钥匙的玉佩。在项链挂上明曜脖颈的瞬间,周遭神力范围扩大至整片水泽,明曜只觉得眼前一花,恍惚中,似在水面看见了一个女人的倒影。那女人云鬓高绾,面若皎月,秀目含情,姿态飘逸地半伏于水上,错眼一看,只觉得是水中荷花成了精怪,婷婷袅袅地倚在那。可明曜极熟悉那人,不过只是一眼,便立刻失声道:“素晖姐姐?!”话音落定,那水中的倒影抬头朝明曜直直望来,那双星眸中含了几分错愕,先是蹙着眉朝云咎看了一眼,再又立刻落回了明曜身上。素晖打量着明曜的脸,水波微澜,她的目光似乎也跟着颤抖起来,片刻后,她抬手朝明曜招了招:“来。”明曜没有过多思索,立刻提起裙摆渡水而去。在她双足踩入水中的下一瞬,周遭空间似被轻巧翻转,湖面之下的空间几乎成为了现实——若明曜没有一头撞在素晖雾化的身体上。素晖一边忙不迭地后退,一边试图去挽明曜的手臂,语气欣喜又忧愁:“小明?是你?真的是你?!”明曜一听到她的声音,眼泪几乎要涌出来了,她喉咙一紧,语气中带着几分委屈,差点哭着喊出来:“我快记不得了!素晖姐姐!我真的快记不得之前的事情了!”素晖同样穿梭了数个世界,何尝不理解明曜此刻的心情?她伸出手,似是想要将明曜拥入怀中,却无奈已成残魂,只满眼怜惜地看着她:“明曜,不能忘。你一定要记得……你不属于玄霜境,只有记得,我们才有机会出去。”明曜胡乱地抹着眼泪点头,好容易平静下来,她上下打量素晖此刻的身体,才发现眼前这竟然只是一抹残魂。明曜怔然道:“你如今……为何会变成这样?”素晖无奈地摇了摇头:“进入玄霜境之后,我又被天道投入了好几轮情劫,我猜想祂是想将我困在情劫中,直到我忘记原本世界所发生的一切,重新封神,为他所用。”她伸手拉起衣袖,白皙如玉的小臂上,赫然留着一道被堕神之力灼伤的黑色伤疤,触目惊心——竟是“玄霜幻境”四字。明曜望着那伤疤,许久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倒是素晖放下衣袖,无所谓地笑了笑,接着道:“可惜让祂失望了。如你一样,我确实在一次次情劫之后忘了很多。但因为有这道伤疤的提醒,我始终保持着清醒。”“直到来到这个世界时……我已经成为堕神,并陷入了云咎的追杀之中。”明曜声音发涩:“所以你这样……是这个世界的云咎害的?”素晖却纠正道:“是这个世界的云咎放过了我。”明曜愕然:“什么?”素晖对明曜笑了一下:“云咎看到我手臂上的疤痕,没有过多追问,却锁住了我一道残魂。只要这道魂魄不散,我就不会继续穿梭去其他世界。并且他这样做,应当是瞒着天道行事的。”素晖道:“即便不是原本那个世界的云咎,他依旧很聪明啊。我想……他应当是猜到了什么,才会将你带来见我。”明曜没料到这一点,沉默了须臾才道:“素晖姐姐,你觉得……这个世界的云咎值得信任吗?我的意思是……有时候我甚至觉得……玄霜境各个世界的云咎……都是天道捏造出来的怪物而已。”素晖怔了一霎,似乎想到了什么,望着明曜的目光越发怜惜:“你在之前那几个世界……都经历了什么啊。”明曜垂下手,从袖中摸出那张写满了鬼画符的宣纸递给素晖。素晖蹙着眉仔细辨认,越看越是惊愕,许久之后才喃喃道:“原来不是你……原来祂竟是将阵眼,押在了云咎身上。”她抬眼望向明曜,正色道:“不是怪物……是云咎从一开始,就全部都忘了。在玄霜境中,他成为了天道的一部分。”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中, 明曜只怔怔站在素晖残魂面前,看她双唇开合,面色凝重地同自己讲了许多, 却几乎一句话都没有听进去。素晖见状,于心不忍地叹了口气,摇头道:“罢了, 你什么都不要多想,就趁这个机会好好休息吧。玄霜境中的各个世界都不同, 其中所承载的信息也着实真假难辨。明曜,你只管珍重自身, 若我们之后再有机会相见, 说不定会有更多线索呢。”素晖残魂安慰完明曜,自己也变得有些疲惫,连带着通身魂光都暗淡了几分。明曜抿着唇静静看向她, 两人相见难得,她本该也向素晖说些勉励之语, 却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 她垂着眼, 沉默着点了点头,兀自离去。水泽边, 云咎负手等了明曜许久, 见她终于出来,一句话都没有多说,先抬手隐去了水泽结界。湖泊中的倒影重归正常, 素晖的身影消失, 取而代之的,却是云咎和明曜那并肩而立的憧憧身影。明曜沉默了片刻, 蹲下身,探手点了点自己在水中的倒影,问他道:“素晖姐姐的残魂,可以维持多久不散?”云咎道:“只要她在这片水泽结界之中,便没那么容易散去。”明曜点了点头,同来时一样,跟着云咎的脚步离开。她没有开口的意思,云咎便也不问她和素晖讲了什么,两人之间的气氛过于压抑,明曜走在云咎身后,忍不住抬头,小心翼翼地将目光落到他后肩。耳畔,又响起素晖方才的声音。“若我没有猜错的话,天道囚人进入玄霜境并吞噬其力量,也是有一定限度的。不然凭祂对力量的渴求,恐怕早在我堕神之时,便会强行使用玄霜境将我吞噬。”“此次西崇山上发生之事,必然引起天道忌惮,以防其阴谋泄露,祂才不得不得一下子强行将我们一同囚入玄霜境。可光是将我们囚入此间并不够——就像蟒吞象,吃得进,还得消化得了,不被迫吐出来。”“此事的关键,就在我刚刚所说的阵眼身上。若将玄霜境看做一处普通的阵法空间,那其阵眼的作用,就是维持整个空间的平衡。若某个世界出现了对天道不利的动荡,那阵眼便会立刻生效,先行解决一切。”在玄霜境的世界中,所谓“对天道不利的动荡”,要么是入境者在玄霜境中察觉到了天道的软肋,要么是有足以威胁到玄霜境平衡的力量即将出现。在素晖看来,明曜穿梭的这几个世界,之所以会被云咎以如此突兀的灭世执法终结,一是天道想借此暴虐不堪、血流成河之景击溃明曜的精神,二便是在这些世界中,一定出现了天道忌惮被人察觉之事。而明曜却觉得……还有第三点。几乎在每个世界被毁灭之时……她都有涅槃重生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