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霜境, 容天道三千世界。明曜尖叫着从睡梦中惊醒,她坐起身,额头重重撞上了囚笼的围栏。冰冷的海水扑面而来, 明曜惊恐地抬起头——黑暗混沌的海底,一只硕大的,被浓厚魔息包裹着的囚笼顶端映入眼帘。明曜熟悉这地方, 这是她本相之力爆发时常待的牢笼,可以压制她身上绝大部分的本相之力——除了……那一次。她拉着栏杆起身, 比了比自己的身高,摸了摸自己的五官, 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一颗心却直直沉了下去。她成年了——这就是那次!明曜将手探出笼外,紧紧握住了锁扣,她闭上眼, 缓缓调动体内的本相之力。“咔哒”一声脆响,锁扣在她的掌中四分五裂。明曜推开囚笼朝魔族峡谷狂奔, 一路上撞见了零星几个散步的魔族, 均一脸震惊地瞪视向她。“她、她出来了??!”“她怎么出来的!”“神力!她一定是动用了神力!”“完蛋了!这可怎么办!”“叫人呐!把她抓回去啊!!”明曜一怔, 心中生出几分古怪,却并没有太在意这些言语, 她一路跑下峡谷, 朝着熟悉的屋舍而去。“姨姨!”明曜用力拍打着屋门,下一刻,却对上了一张全然陌生的猪头脸。“你怎么出来了?”那猪头魔族皱眉看向她, 眼底滑过一丝狐疑, 随即却重重一颤,被惊恐瞬间取代, “你用了神力?!”明曜后退一步,这才察觉不对:“你……我……温澜姨姨呢!”“谁是温澜?”那猪头兽人上前一把扯住明曜的后领,像拎了一只鸡似的将她提溜起来,一边问,一边大步往峡谷外走去。明曜拉着领子,被他半提半拖着往前走,说不清心中是恐惧更多,还是困惑更多:“那容兔姨姨呢?宁龟姨姨呢?那冥沧呢?那条双头蛇?”“没听过、没听过,都没听过!”猪头兽人拖着明曜走出峡谷,不耐烦地随手招呼了一个同伴,一边一个将她架了起来,“这里没有你的姨姨。烦死了!”明曜睁大了眼睛,挣扎着试图从两人手中下来,可没等她动两下,猪头兽人却发出一声暴喝:“你再动一下试试?!”明曜被他喝得右耳生疼,愣了一下,才渐渐停了动作:“我能控制神力,你们放开我。”“谁知道呢?”一旁的犬耳魔族冷笑道,“前人发疯了才会把你留在北冥——现在好了,那么大个烂摊子,放不得留不得,还不如直接杀了干净。”猪头重重叹了口气:“算了,就是个失心疯的小姑娘。困了三千年,也够可怜的,我们送回去就完事了。别天天喊打喊杀。”三千年……明曜抬起头,瞳孔颤颤望向猪头:“为什么……是三千年……三千年前的人呢?”却是犬耳先嗤笑一声:“谁知道?早成灰了吧。”明曜两眼空洞地抬起头,望着混沌黑暗的北冥,闭上眼,不断地告诉自己眼前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只是天道的幻象而已……对,只是天道的幻象而已。她不可能一无所有。牢笼的大门又一次被拉开,明曜被犬耳推搡着跌进了笼内。两人正准备重新挂上锁扣,目光却在触及地上四分五裂的门锁时重重一颤!“啊!!!”犬耳俯身捡起锁扣的一角,可还没拾起,便如同被烫到一般嚎叫起来,“神力!神力烧了我的手!”“别嚎了!赶快叫人重新落锁啊!!你的手看起来屁事没有!”猪头凑过去盯着犬耳的手看了半天,越发不耐地皱起眉。明曜目光无神地靠在笼中,脸色苍白地吓人,她伸手紧紧环住自己的身体,喃喃道:“不是真的。我要出去……我能出去。”“三千年……才三千年,怎么可能都不在了?怎么可能一个熟悉的人都没有了……冥沧……没有冥沧,我怎么还会在这?三千年前……北冥……冥沧……会不会在东海?”对了!如果玄霜镜中的一切,是天道展示给她的另一个世界、另一种可能,那冥沧和曾经那一批魔魂或许已经离开了北冥。或许……他们并没有在乾都暴露身份,而是永远定居了下来?!明曜缓缓眨了一下眼睛,瞳孔中聚起星星光点。“你、你这样盯着我做什么?”猪头无意间对上明曜的目光,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可别动什么歪心思!”明曜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抬手指向他的额头:“麻烦……让一让。”“你、你要做什么?!”猪头双拳紧握,“你不能出去!当心我揍你!”明曜指尖凝出一点法力,屈指往猪头额前弹去。那神光有如一颗微不足道的萤火,漂亮而孱弱,可猪头却在看到那光亮的瞬间惊恐地大叫起来,一蹦三尺高,高呼着“我们都要完蛋了”拔腿就跑。明曜疲倦地垂下手,推开牢笼朝着荒幕的方向而去。可正在此时,北冥的冰川背后亮起一丝浅金的光晕,仿佛有人在山头执炬而行。明曜脚步一顿,只抬头的那瞬间,海底冰川竟然都被照亮,恰似海中有朝阳高升。然而升起的并不是烈日,而是踏浪而来的神祇。明曜静静望着神明的脸,心头高悬的巨石仿若被轻轻放下——还好,至少云咎和她的身份在这个世界里,并没有改变。
高高在上的神明垂眸望向她,用审视的目光一寸寸打量着明曜,随后身形一动,轻盈落在她身前。金剑直至明曜眉心,冷冽无情,仿佛下一刻就要劈开她的头颅。云咎冷然道:“名字。”“明曜。”她注视着他,眼底并无畏惧,只是疲惫,“你什么都不记得了?”云咎眉心一拧,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抬手落下两道神力,将明曜全身查探了一遍。明曜安安静静地站在他面前,看似很乖很听话的样子,说出来的话却并非如此:“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但别那样做。”云咎回眸,漆瞳冰冷:“你说什么?”明曜道:“我跟你回西崇山,你不要向魔族出手,他们没有错。”执法神转身正对向她,偏了偏头:“你被关了三千年,一直被魔息压制,却说他们没错?”明曜摇了摇头:“是非对错,并不是一时能说得清的。”云咎淡声道:“你不能,并非执法神不能,并非天道不能。”明曜叹了口气:“那若是执法神有错,谁来定夺?”云咎道:“自有天道定夺。”明曜问:“若是天道也有错呢?”云咎表情不变:“天道不会有错。”玄霜镜的两个世界连接得太过紧密,明曜心力交瘁,只觉得自己要撑不下去。她不想与没有记忆的云咎辩驳此事,可不管是三千年前还是三千年后,也不管是现实还是虚幻,她都不想再一次眼睁睁看着云咎为了天道覆灭生灵。“天道错了。”明曜抬眼望向云咎,“我乃凤凰后裔,能看破过去未来。我说,天道错了。”云咎闻言却笑了,他抬起手,轻轻抚上明曜的发顶,像是揉弄一只捣乱的小动物。分明眼中沁着笑,可底色却是极冷的,明曜观察着他的神情——那是她从不曾在他脸上见到的表情,太冷酷,简直……不像他。明曜的瞳孔微微发颤,似乎意识到什么一样,试图抓紧他的衣袖。然而他却在此时抽手离开,倒退了一步,冷冷望着明曜:“天道不会错。凤凰,也没有后裔。”神明薄唇亲启,毫无感情地吐出五个字:“妄言者,当诛。”“不……不!”明曜被劈头盖脸的五个字砸得身心俱颤,她试图走到他身前说些什么,可神明却在她抬足的瞬间飞身而起——他不再看她,手中金剑一斩而落。金红的神火刹那在深海蔓延,毫秒之间,寒流成滚水,暗潮变狂澜。神明额前浅金的神印骤亮,漆黑的双眸如同无边暗夜,冷冷倒映着深海的一切。魔族在神火里嚎哭——不,准确来说,嚎哭的不过是上古时期未被凤凰处理干净的妖兽残躯而已。没人知道,凤凰当年为何会在最后关头熄灭神火,徒留万妖残躯为患。可上一任执法神未尽的职责,总会终结在他的手中。天道旨意,至高无上,不可悖逆。为了避免妖族之事重现,云咎这次在北冥留了很久。虽说神火乃是天地间最具毁灭性的杀招,能瞬间将血肉身躯,连同魂魄一同燃尽。可神火最初的形态,乃是凤凰之火,如今凤凰陨落,传到执法神手中的神火力道削减了一部分。因此,还是谨慎微妙。云咎在北冥等待许久,直到海水恢复平静,混沌重新降临,魔渊又恢复了多年以前的荒芜。他转身欲走。却在这时,一团小小的莹蓝色火焰顺着水流轻轻漂到他面前。云咎眯起眼,因为这特殊的颜色,想起了之前那个满口谎言的骗子少女。“凤凰后裔……涅槃?”他的眼神慢慢变了,墨色的眸底闪过一丝犹疑。然而就在此刻,那小火苗无意识地贴过来,凑到他的神印前小心翼翼地蹭了一下。仿佛什么软绒绒的东西在云咎的心尖轻轻划过,带起转瞬即逝的涟漪。他想要伸手碰她,那火苗却可怜兮兮地闪烁两下,“啪”地在他眼前消失了。重归冰冷的海水穿过云咎虚抬的手掌。他蹙起眉,忽然想起不久前的某个画面。神火覆盖之前,那个少女好像对他说了什么……记忆回溯、拉进,拨开一切杂音,他寻到她极微弱的一点声音——“云咎,”她颤然而委屈地喊他,“快想起来吧,我一个人……”只有我一个人记得……好累。我怕我坚持不下去。玄霜境,容天道三千世界。混沌海,其一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