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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门深户 孟还 10525 字 1个月前

应闻隽五年前同宋千兆结婚,当了人家的“五姨太”,五年前他二十五,宋千兆却已四十,大了他十五岁,结婚第三年起就再未碰过他。应闻隽对此倒求之不得,只是有次在宅子里,隔着门听到三姨太同六姨太打麻将时咬耳朵。

六姨太打了个幺鸡,听话里激动的劲头像是听牌了,笑嘻嘻道:“我嫁进宋家都两三年了,怎么从没见老爷夜里进到他房里去,不是说他同别人长得不太一样吗?”

三姨太为宋家生了两位小姐,一年前皆高嫁了,遂高高挂起,谁的热闹都爱看,也跟着嘻嘻笑了两句,解释道:“老爷重用这个姓应的,让他在明面上管着宋家的生意管着老爷的钱,是为了防着几位少爷趁现在就争权斗心眼,拿他当个箭靶子罢了。谁知那姓应的当了真,见老爷那边支的帐对不上,竟较真起来,时间一长,老爷看见他就烦,长得跟别人不一样有什么用,床上床下都不识趣,到哪里都惹人嫌。”

应闻隽站在门外,沉默片刻,心道原来是因为他管着宋千兆花钱了,倒也没在意,往后依旧我行我素,乐得宋千兆不同他行房事。

二人虽有夫妻之实,却无夫妻之情,应闻隽在赵旻身下落泪,倒不是因为对宋千兆的愧疚,单纯是被大太太一番奚落,联想起这些年自己在宋家的日子,没个盼头,却又因利益不得不和宋千兆捆绑在一处,纯粹觉得憋屈,窝囊,替自己不值罢了。

到了后来,赵旻缠人的厉害,两次之后竟还不知疲倦,应闻隽招架他已是吃力万分,更别提分神想这些有的没的。应闻隽久旷两年,猛一尝情欲滋味,不可避免地沉浸其中,尤其是赵旻心中憋着坏,总是“你丈夫,你丈夫”的挂在口头,竟让应闻隽在畅快满足之余,还生出了一丝偷情的刺激感。

两人酣战到后半夜才偃旗息鼓,床榻脏的厉害,赵旻又要了间干净的屋子,抱着应闻隽去了。本就是露水情缘,赵旻也没搂着他睡的意思,翻了个身,兀自睡去。应闻隽累极,头挨着软枕,却迟迟不得入睡,反复思考着自己在送家的境地,又该如何解脱,直至天快亮,才勉强睡去。

睡也睡得不踏实,梦见宋千兆去到应家提亲的那一天,最后却化作赵旻的脸,在一旁嬉皮笑脸,问他是男是女。

应闻隽头疼的厉害,似有人在他耳边打鼓,不知在哪一瞬间突然惊醒过来,门外有人敲门,并伴着大太太的叫骂声,来势汹汹!

应闻隽瞬间清醒了,猛地翻身而起,不住庆幸昨夜入睡前穿好了衣服,还来不及叫醒一旁睡着的赵旻,关着的屋门就被一脚踹开,砸在墙上。咣当两声痛响,应闻隽的心也跟着颤了两颤,心道糟糕了!眼见宋家的人一窝蜂地涌进来,打头的大太太直捣黄龙,鲜红的指甲扣住床帐,一把掀开,二姨太四姨太紧随其后,一个拿帕子捂住眼,一个嘴里喊着“姓应的偷人!”,六双眼睛一齐往应闻隽床上看去,势必要捉奸拿双,将这对狗男男光着屁股押到宋千兆面前去,眼见应闻隽今日就要因一时欢愉而被捉奸在床,却听四姨太惶恐着说——

“怎……怎么就你一个?人呢!”

应闻隽身旁空空如也!

原是那赵旻吃干抹净,再无眷恋,早上一睁眼,便提裤子走人了。

应闻隽冷静下来,浑身上下凉飕飕的,似被扒光了衣服扔进冰天雪地里。这才惊觉出了一身冷汗,方才那一瞬间的惊惧叫他一颗心狂跳起来,后悔着为赌气放纵,和这小白楼的相公一夜春宵。

“难不成还要有别人?你们想在此处看见谁?”应闻隽平静反问,见二姨太与大太太互相交换了个眼色,便知她们是有备而来,强忍着双腿间的不适,一边在心中骂赵旻是个牲口,一边错身让开,不卑不亢道:“若不信,随你们搜便可。”

大太太冷声道:“昨夜为何不回家,难道家中还缺你一个睡觉的地方了?”

应闻隽想了一想,半真半假道:“白天未找着老爷,我想着他兴许晚上在,就在这里等,心中烦闷借酒消愁,醉了便宿在此处。”

二姨太同四姨太嘀嘀咕咕,倒是大太太未再说话,只审视地盯着应闻隽瞧,强势道:“这次就算你走运。”她在屋中环视一周,见再找不出把柄,只好走了。

姨太太们紧随其后,一群人乌压压地进来,又乌压压地出去,应闻隽站在原地静了片刻,见她们再无去而复返的意思,才长舒一口气,脱力般坐到桌边的矮凳上,当下明白过来自己中了计。

昨日他被那样当众羞辱,是起了借酒消愁之意,一人凑上前来,说要去给他拿酒,不等他回来,便又来了一人,应闻隽只当二人相识,又或是同行,想着既在这小白楼里,又能出什么问题,便跟第二个人走了。这人也不多说,只端上来了应闻隽要的酒,便径自离去,应闻隽喝了酒,继而药性发作,才有了和赵旻的一夜孽缘。

只是应闻隽不知,那小相公拿了酒,却算着时间回来过一次,隔着门听到房里办事儿的动静,只以为应闻隽欲火难耐,寻了别人发泄,转念一想,总算是完成了任务,便出了小白楼,上了等在门口的黄包车,去宋家通风报信去了。

大太太抓奸宋千兆是假,想把他从宋家赶出去才是真。

应闻隽只道今日真是千钧一发,万幸赵旻昨夜换了屋子,万幸赵旻今日醒得早,万幸宋家人在的时候赵旻没回来,若是哪一步出了差池,他今日非要人赃并获,吃不了兜着走,昨夜竟鬼迷心窍,还想着同这小相公藕断丝连,当真愚不可及。

他一人出事受辱万不要紧,得罪宋千兆也不要紧,若是连累了贵州的爹娘……应闻隽不敢再想下去,已有了浓浓悔意,在心中发誓往后绝不在这桃色之事上糊涂。当即头也不回地出了这小白楼,去旅馆开了间房,洗去一身污秽后,借着查账的名头又在外住了两天,一身痕迹消了个七七八八,才敢坐车回宋家。

甫一回去,才发觉宋家今夜竟热闹的很,叫来管家一问,才知是宋千兆在英国读书的外甥学成回来,在宋家落脚歇息。

宋千兆这外甥,应闻隽倒在饭后茶余间听见过几次,宋千兆的亲姐宋千芊早年远嫁四川,后来不知怎的又回了天津,儿子留在四川,后又送出去读书,宋千芊回天津后身体一年不如一年,第三年就病故了。

如今这外甥一回来,应闻隽倒想避而不见,溜之大吉。

因为这人不止是他丈夫的外甥,还是他的远房表弟。

当年宋千芊去世了,宋千兆却和姐夫维持着交情与这个亲戚关系,一起经营茶园,也是因着这个茶园,才将宋千兆与应闻隽绑成一根绳上的蚂蚱。

虽是远房表弟,可一个长在四川,一个长在贵州,二人从未见面;虽从未见面,却到底有血缘关系,如今一个给人当了男妾,一个留洋归来有大好前途,这叫应闻隽有何脸面再听对方唤上一句表哥,当然是羞于见人,面上无光了。

应闻隽长叹口气,只盼着这活祖宗只是借住时日,更盼着这祖宗贵人多忘事,想不起二人的渊源,向着宋家待客的前厅走去。短短几步路,走得颇不是滋味,刚一靠近,就听见一片欢声笑语,自是大太太拿出女主人的身份,看自己儿子与丈夫的外甥年岁相近,让两人多来往,让他唤自己儿子“表哥”。

看里头其乐融融,应闻隽虽不想凑上前讨嫌,现下又听不得表哥二字,却依旧不情不愿地进了。谁知宋千兆等他回来早已等的不耐,一个小时前还派人去找,此刻捉住应闻隽的手把人往里拽,一手揽住他的腰,做得个恩爱模样,朗声道:“旻子,快来看看这是谁,也是你们赵家的人,你们二人小时候可见过?”

应闻隽闻言,挤出个笑来,本要先一步示好,自报家门,谁知一声表弟还未唤出口,却在看见对面坐着的人的脸时呆在原地——这个昨夜还在小白楼与他缠绵悱恻,不依不饶的人,竟是他从未谋面,有血缘关系的远房表弟,也是他丈夫的亲外甥。

莫说是应闻隽,就是赵旻这样混不吝惯了的,脸色也霎时间微妙起来,半晌都不言语。倒是坐在他旁边的年轻男人,容貌俊朗,神态机灵,盯着宋千兆揽着应闻隽的腰,想了一想,也颇为亲密地挽着赵旻的手臂,与他小声咬耳朵:“这位又是你几舅妈呀?”

说这话的,正是赵旻在英国交的男朋友柏英。他提前不少日子回来,日日去舞厅跳舞,直至临近赵旻乘坐的船到岗前才稍稍收敛些许,今日是被赵旻捉来,非要他同去见他舅舅。

柏英本不太乐意,直至收了赵旻送的领夹,才勉强应下,他前一阵子声色犬马,今日困得厉害,兴致缺缺,看见这“男舅妈”露面,总算提起些精神,就是不知一旁坐着的男友为何神色这般奇怪。

柏英不高兴地碰了碰赵旻,不高兴他把他晾着。

眼见宋千兆也快要注意到二人的异常,还是应闻隽最先反应过来,宋千兆给他让了个位置,他就坐了,不偏不倚,正坐在赵旻旁边。

宋千兆笑道:“旻子,你二人可见过?”

赵旻讳莫如深地笑了笑:“那自然是……见过。”

他语气一提,一落,短短几个字又叫应闻隽吓出一身冷汗,忙遮掩道:“小时候是见过,我母亲是他的四表姑,只是遇见我父亲之后跟着搬去了贵州,我们两家本就走动不多,表弟一去英国,来往就更少,按辈分,我还要唤他父亲一声表舅。”

表弟二字唤的尤为咬牙切齿,好像在提醒什么似的,叫赵旻又是一怔,细细一琢磨,神色方才只是微妙,现在就是古怪了,半晌过后,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一旁柏英看他,更加莫名其妙。

应闻隽身形僵硬,心乱如麻。

赵旻笑够了,装模作样地一抹眼睛,道:“我倒是许久未见父亲了,这一年里小姑总是来信,说父亲身体不好,我总想着先完成学业,再回父亲床前尽孝,谁知就这些日子的功夫,竟是已经来不及了。”

他神情萎靡,言辞悲切,宋千兆似是也动容不已,凄然道:“我妹妹走的早,如今妹夫也走了,旻子你别怕,这世上可不止你小姑一人可依靠,以后若有为难的事,只管来找舅舅。”

不等赵旻开口,对面坐着的大太太慌忙点头,慌怕别人忘了她才是这个家的另一个主人,正要跟随丈夫客套一通,却见赵旻突然正色,犹豫起来。

“倒还真有一事。”

宋千兆呵呵干笑两声,紧巴巴道:“说,你说就是。”

“我父亲虽给我留了一笔钱,还不小一笔,但怕我年轻不懂事,把钱都给我小姑管着,非要等成家立业了再给我。哎,可是舅,如今我什么德行,你也瞧见了……”赵旻自嘲一笑,看了眼旁边的柏英,一副柔情蜜意的模样,又继续道,“这还如何成家立业?被我小姑知道了,怕是要把我的腿打断。我在英国有一至交好友,家里是在上海开银行的,倒是想拉我做一些生意,只是我刚回国,手头紧,钱又都给我小姑管着……”

这下可好,应闻隽的心还未落下,宋千兆的又悬起来了,私下里悄悄用手一点应闻隽的腿,意思是让他找个借口打发了赵旻。

应闻隽清清嗓子,刚起了个势,就和赵旻眼神对上,脑中登时浮现出那夜二人在床上,四肢纠缠在一处时搂抱着,偶尔对视的画面。

赵旻手撑着下巴,专注地看着应闻隽,乖巧笑道:“小舅妈,有什么话,你说就是。”还学着应闻隽方才的语气,故意把称呼咬得重了些。

“宋家虽业大,可能流动的现钱不多,大部分都压在货款那边还未结算,前些日子倒是有些闲钱,被我拿去买股票了。”

“哦,哪一支呀?”赵旻笑眯眯追问。

料不到他这般不识趣地追问,应闻隽沉默片刻:“闸北水电。”

赵旻又“哦”了一声,自言自语道:“这支倒也说得过去,不过……”他看着应闻隽,眼睛直勾勾的,叫人不舒服,倒也不是因直白而越界的不适感,只是赵旻看人的时候带着一股勾引的味道,太过刻意。

“小舅妈,我倒也不是要开口要钱的意思,我在国外这么些年,逢年过节的,从未给舅舅写信送礼表示孝敬,我怎好意思一回来,就开口借钱呢?”

应闻隽碰了个软钉子,倒是不尴尬,左右是宋千兆的意思,倒是宋千兆将这话听进去了,像是在说他这个当舅舅的,这些年来对外甥不管不顾。

脸上无光,心中窝火,一转头撒给了应闻隽,宋千兆劈头盖脸地怒斥:“我与旻子叙旧,谁允许你多嘴了,莫说是借,就是给,也是我这当舅的应替妹妹尽的责任!”又怕赵旻当真,忙补了一句:“不过他买股票这事儿,我也知道,家里确实没现钱了,还要紧着一大家子的开销,你若还有别的难处,尽管说。”

赵旻道:“我哪里好意思再麻烦舅舅,只是身上没钱,找的对象也入不了我小姑的眼,只托朋友找了份在海关总署的文职先干着,说不定我小姑见我立了业,就肯放手了。舅舅,我可先在你家借住一段时日?”

应闻隽看了眼宋千兆,他这个丈夫,他最了解,家大业大,却一毛不拔,亲儿子都舍不得花钱,莫说再养一个早就死了的妹妹的儿子。

只是赵旻这人忒滑头,方才假意借钱,以退为进,这下宋千兆就不好再拒绝了。果不其然,宋千兆应得十分夸张,不住点头:“就算你不说,舅舅也要留你一段时日的,住下正好,住下正好!想住多久住多久!”

这下应闻隽不知该如何是好,只盼着赵旻还有些礼义廉耻,守口如瓶,盼着他纨绔心性不减,早日搬出去花天酒地,只一瞬间,又后悔起来,当真一失足成千古恨,招惹上这么一个活阎王。

此时应闻隽只以为赵旻床上床下一样顽劣乖张,留在宋家是为了寻刺激。赵旻却压根不管应闻隽如何想,情真意切地唤了句好舅舅,就去敬宋千兆的酒。

一顿饭下来,有人心不在焉,有人推心置腹,有人左顾右盼,一桌子鸡鸭鱼肉,大半未消,倒是柏英吃了不少。赵旻酒量好的出奇,把宋千兆给灌醉,应闻隽见无人注意自己,正要开溜,宋千兆却大喊着他的名字,要他来伺候他。

几位姨太太一愣,互相交换了个眼色,以为是这赵家的小少爷带着男朋友回来,席间你侬我侬的,刺激的老爷又想起男色的好了,所以才叫应闻隽来“伺候”。殊不知这词,是二人之间的暗号。应闻隽知道宋千兆有话要交代,方让管家去放好热水给宋千兆洗漱,自己扶着他回房去了。

果然,一出前厅,宋千兆就不笑了,骂了句:“小兔崽子,往死里灌我。”

应闻隽心烦意乱:“他要在这里住多久?”

宋千兆猛地怒了:“老子怎么知道!”

应闻隽不再吭声,一路扶着脚步跌跌撞撞的宋千兆穿过长廊回房去。管家已把热水放好,又点上了从三鬼子手里换来的香薰,浴室蒸腾旖旎,宋千兆往浴缸中一泡,头才不突突的跳了。他又想起什么,朝给他擦背的应闻隽道:“这小子要是真在海关总署有熟人,以后倒用的上,他要是真手头紧,你支些钱给他也可,但不要多了。”

应闻隽敷衍点头。

“他那小姑,赵岩生前倒是提过不少次,是个厉害心狠的人物,你们两家接触可多?”

应闻隽神色冷下:“我母亲与他小姑乃是表姐妹,怎会不认识,只是整个赵家都知道我父母为了一己私利,让我去给人当姨太太,如此有辱门风,谁还愿意与我们来往。”

“赵家又不止你们一支有辱门风。”宋千兆被刺上一句,并不恼火,反倒是嬉笑着讽刺回去,回头见应闻隽换了件白色丝绸睡衣,坐在浴缸前垂眸想事,总觉得他今天与平时大不相同,举手投足之间皆有滋味了许多,仿佛回到二人新婚第二天,那初尝情欲的模样似的。

但很快,他又想起另外一人。

宋千兆胯下微勃,抓着应闻隽的手腕使力便要将他拽到浴缸中亲热,应闻隽吓了一跳,用了些巧劲挣扎,只说自己席间喝了酒,此时要吐。宋千兆脸色冷下,被他一句要吐恶心的够呛,让应闻隽滚出去,叫六姨太进来伺候他。

应闻隽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倒不是他抗拒和宋千兆亲热,而是赵旻那人兽性太重,在他腰间、大腿根的地方掐出不少印子,到现在还未消,他又哪里敢让宋千兆得逞。

短短几个小时,应闻隽的心忽上忽下,大起大落,死了好几个来回,刚出得房门,还未真的喘息一口,就听一个声音道:“闸北水电这支还可以,不过我消息挺灵,还有更好的,你想不想听啊,就当给自己赚点私房钱。”

应闻隽虽表面平静,心中却犹如见鬼,一瞬间汗毛倒立,不敢被人看见,只若无其事地往前走,打算绕过这冤家。

谁知赵旻不顾脸皮,竟直接威胁他:“你再跑,我就喊了,我就说他宋家的五姨太在小白楼勾引我,我还未说话,他就抱上来,问我跟过别人没有。”

应闻隽怒极,想起更隐秘的一层来,回身就要朝赵旻的肚子捣上一拳。

赵旻眼疾手快,不止挡住了,还顺势捏住了应闻隽的手腕叫他动弹不得。

“你早就知道我叫什么名字,早就知道我是你表哥?”

这可真是冤枉了赵旻,他是姑姑带大的,连自己的亲爹都快忘了什么样了,怎么会记得从未见过面的表哥叫什么。一想到跟表哥上了床,虽不至于恶心的吐出来,但还真有些膈应。他连应闻隽下面长了个逼都犹豫半天,这要是知道两个人有血缘关系,他早提裤子跑路。

赵旻神色冷下:“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我明摆着见色起意。”

一听这话,应闻隽才稍稍放心,心道至少赵旻还没有丧心病狂到专挑亲戚下手寻刺激,想必这些日子在宋家也会夹着尾巴做人,和他保持距离。想通了这层,应闻隽不再担心,挣开赵旻,转身又要跑。

“我有话问你!”

应闻隽头也不回。

赵旻急了,三两步追上,腰一弯,没费什么力就把人抗在肩头,应闻隽大骂他畜生,骂了两句才想起收声,不住捶打赵旻结实宽阔的背。赵旻随便找了间没人的屋子,把应闻隽往桌上一架,两手桎梏在他身侧,站在他两腿中间,把一张俊脸凑近了,抬头冷笑道:“表哥,你还真把我当小白楼里有钱就能睡的小相公了不成?再说了,你我二人,小时候又在哪里见过?”

他靠得这样近,近的让应闻隽不舒服,胃中一阵翻涌,忙不易察觉地向后退了退,冷冷道:“好啊,那不然就去告诉你舅,你我二人何时见过?”

“好啊,那有什么怕的。”

赵旻学着他一声“好啊”,还真就讨厌别人激他,拉着应闻隽的手腕就要把他带下桌。两人互不相让,应闻隽死死抓住桌案,赵旻回头一看,见他脸上已有惧意,倒是有些示弱的意思,知他是在嘴强牙硬,方松了手,讥讽道:“早这样不就好了,你老实些,我有话问你。”

“问就是,别拉拉扯扯的。”

这话说的可就不清白了,他与赵旻,再亲密的事情在小白楼也做了个遍,如今只是被擒了手腕,应闻隽就避之不及,也不知是挨着表哥表弟的关系实打实地从心眼里恶心赵旻,还是那日险些被大太太捉奸在床,看着赵旻这个“奸夫”,叫他草木皆兵起来。

赵旻冷不丁开了口:“那夜我倒没注意,原来你鼻尖还有个小黑痣。”

应闻隽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你到底想说什么!”

赵旻嗤笑一声,至此总算摸清楚应闻隽的脾气,你对他彬彬有礼,他就蹬鼻子上脸,你若来强硬的,他又立刻示弱。赵旻一不吭声,应闻隽心里就打鼓,怕他憋着坏,等了半天,才听对方琢磨着问道:“你什么时候进的宋家?”

“五年前。”

赵旻思索一番,他是四年前出的国,又是小姑带大的,他爹那边的亲戚,除了小姑,其余都不走动,因为他母亲不喜欢。他虽未和应闻隽碰过面,然而他舅娶了他们赵家的人当男妾这种见不得人的丑事,他倒是听他小姑抱怨过一嘴。若只是抱怨,也太云淡风轻了些,他小姑连带着他爹赵岩,同宋千兆一起骂了个遍,是以方才应闻隽的腰刚被他舅一搂,赵旻便立刻反应过来他的身份。

“我舅的钱和生意,都给你管着?”赵旻斜睨他一眼,像是话里有话。

应闻隽就算再傻,也听出赵旻这个当外甥的,并不把宋千兆放在眼中,二人虽无半分夫妻之情,可到底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应闻隽说话加倍小心,只斟酌着摇了摇头:“还是他自己拿主意,我只是个传话的。”

“我想也是……”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阵高跟鞋踩在地上的清脆声响,明显是冲着这边来了。原来是宋千兆一身欲火无处发泄,催促下人去唤六姨太过来,左等右等,终是按捺不住,亲自去找,在长廊上碰见正往这边走的六姨太。

二人眼神一对上,当即天雷勾动地火,只听得一阵嬉笑怒骂,宋千兆一搂六姨太纤纤细腰,压在门板上开始亲热,眼见二人就要贴着倒进来,还是赵旻反应最快,拉着应闻隽躲进屋中间摆着的大立柜中。

在立柜门关上的一刹那,应闻隽眼角的余光瞥见六姨太打扮的花枝招展,宋千兆将她压在地毯上,一张嘴酒气熏天地舔舐着六姨太白净的脖子,看得他心中不住反胃,竟是比方才赵旻凑近时叫他恶心更甚。

六姨太嗔怒道:“老爷今日这是怎么了!”

宋千兆脱下裤子,挺身入巷,一边动一边骂道:“那姓赵的小兔崽子,竟敢把洋鬼子那套带进我宋家,饭桌上就敢跟那小婊子搂搂抱抱眉目传情。”

应闻隽做贼心虚,惊骇不已,还以为宋千兆发现了什么,这声小婊子骂的是自己,然而转念一想,眉目传情先按下不表,可这句搂搂抱抱说的总不是他了吧。

思及至此,他瞥了眼一旁挤着的赵旻,借着外头透进来的光,看见赵旻竟又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方才席间他与男友动作甚是亲密,此时宋千兆这样言辞羞辱,赵旻竟一点反应都没有。

察觉到他的视线,赵旻也看了过来,以口型道:“她装的。”

应闻隽没反应过来,赵旻又往外指了指,只见六姨太随着宋千兆的律动喘息尖叫,声音甜腻夸张,神情却百无聊赖。若是从前,应闻隽怕是看不出来,但到底经过了和赵旻的那夜,更加明白那颤栗时一瞬间的情难自制,似是一道枷印打在骨血里,而对情欲的忠诚,则是装都装不来的。

赵旻不知想起什么,也不笑了,柜中气氛古怪莫名起来。

应闻隽抿着嘴,腿间一片湿濡,脸冷不丁的被人碰了下——是赵旻的手指。

本就心里有鬼,此时更是吓了一跳,忘记二人处境,险些叫出来,嘴巴还没张,就被赵旻一手捂住。应闻隽反应更甚,眼见要剧烈挣扎,赵旻只好从后头死死搂住他,贴着他耳朵咬牙切齿地以气音警告:“别动!”话音一落,虎口一酸,就给人狠狠咬住,继而痛了起来。

赵旻看外头演活春宫没什么反应,倒是被这样咬上一口,身体快过脑子,又蠢蠢欲动起来。

二人身体紧密相贴,应闻隽突然不动了,古怪的沉默着。

赵旻悻悻松手,他也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只是一时心血来潮,在猜这人是不是脸红了,他赵旻是想什么就一定要得到的性子,当即拿手去碰,果然应闻隽的脸热热的。

所幸外面二人战至酣处,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宋千兆年岁上来,房事上体力不佳,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便大汗淋漓,猛地趴在六姨太身上一阵抖动,不动了。

六姨太又甜腻腻地喊了声:“老爷!”

宋千兆嘿嘿笑着,二人又搂着在地上亲了会儿嘴,方衣衫凌乱地出去。

直至脚步声消失,再无人返回,应闻隽才将赵旻一推,抢着出来,左右一看,顾不得颜面,抓起桌上的花瓶,弯着腰干呕起来。赵旻黑着脸跟在后面,冷嘲热讽道:“怎么着,要给他宋家添小姐少爷了?这可不是我干的,没这样快。”

应闻隽不理他,抱着花瓶继续干呕。

赵旻不耐道:“我只是碰了下你的脸,这要说别的地方,也不是没有碰过,怎么那时候不见你吐呢。”

他见应闻隽难受的厉害,忍不住伸手去拍他的背,谁知还未碰上,应闻隽就如临大敌,背后长了眼睛似的,躲到一旁去,警惕地看着赵旻。

赵旻无奈道:“行了,我不碰你,我今日过来堵你,就是想问你……”他语气一顿,本想问那夜在小白楼的事情,宋千兆发现了没有,又想顺着警告应闻隽,别在他身上动歪脑筋,想着以此要挟他,不过现在一看,应闻隽躲他都来不及,巴不得他赶紧滚蛋,又怎会以此要挟?然而防人之心不可无,今日被自己这样一吓,怕是有心思也没了。

赵旻冷哼一声,不再多言,抬脚走了。

应闻隽抱着花瓶呕了半天,因着席上实在没吃心思吃东西,只吐了些酸水出来,赵旻一走,他也赶紧离开了这是非之地。翌日一早,收拾了行装,让管家通知宋千兆他接到电报,西安的货出了问题,他得去趟西安。

一路上听见下人在嬉笑着说些什么,他一听,原是再说那赵家的小少爷昨夜和他领来的人胡闹了大半宿,早上下人路过时,还听见里头床上有动静呢!应闻隽冷笑一声,躲瘟神似的一刻不停,赶去火车站。

应闻隽在西安的工厂装模作样地住了一个礼拜,也到了该回去的时候,然而一想宋家还有个乖戾放荡的赵旻,又一封电报拍回天津,说他父亲身体抱恙,一张火车票,躲贵州去了。

宋千兆得知后,什么都没说,倒是大太太,留了个心眼,电话拨回西安去,证实应闻隽的去向。那日她得小白楼的眼线通风报信才带人去捉奸,怎会一转眼就没了人?就算那日应闻隽逃过一劫,可也有把柄在她手中。

她思来想去,又把三姨太喊了过来,狐疑道:“你再说一遍,你那日在书房,看见了谁?”

“咱们家老五的老相好啊,我还好奇怪的,怎么好端端的就跑回来了,这人当初费了那么大的劲儿,求老爷给他个好前程,送他去香港上学,老爷先前不许他回来,怎么这会儿又让了?”——三姨太为宋家生了两位千金,皆在两年前高嫁,三姨太无事一身轻,谁的笑话都敢看,谁的闲话都敢说。

这个老五,自然指的就是应闻隽了。

远在贵州的应闻隽还不知此事,踏踏实实地陪着两年未见的父母,只是夜夜都睡不好,总是梦见被人捉奸的一幕,梦里次次都有赵旻,他一梦见赵旻,就吓得一身冷汗,犹如踩空般从梦中惊醒,如此一月下来人清瘦不少,应闻隽母亲犹豫着,问他是不是和宋老板吵架了。

眼见再待下去只会引起父母痛惜,应闻隽只得回了天津,期盼着赵旻那混球早就搬走。然而他美梦落空不止,反倒回去第一天,就和赵旻又打了照面。

那小子自己住进来不说,男友柏英还时不时来蹭吃蹭喝,应闻隽找了个借口,只道身体不舒服,想回去休息。

赵旻笑着问了句:“怎么小舅妈见了我就要走啊。”

柏英往赵旻脸上看了眼,这些日子他跟着赵旻在宋家鬼混,赵旻只管大太太喊舅妈,其余的姨太太们他根本懒得张口,碰见了就点点头,笑一笑,算是打过招呼,怎么对上宋千兆的这个男妾,还语气挑衅起来了?

宋千兆心中也有些不痛快,有些话他不便开口,深知他这外甥未必赏脸上钩,本盼着好好用一用应闻隽同赵旻的亲戚关系,谁知应闻隽这人颇不识眼色,竟在贵州一住就是一月。

瞄见宋千兆神情,应闻隽只好放软了态度,解释道:“表弟,我倒真不是避而不见,火车上挤来挤去都是人,一路坐回来,头都痛了。”

他一开口,赵旻才往他脸上看去,倒是下意识一怔,心道一月未见,应闻隽怎么憔悴成这样,全然不似那日在小白楼见他时君子端方,气质出众的模样。

宋千兆笑着问道:“旻子,近来工作怎样?都还适应?未曾见你用车上下班过。”

赵旻回神,应付自如道:“我初来乍到,还是低调些好,不过这月应酬颇多,到时候就要劳烦一下舅舅的司机啦。等我攒够些本钱,我就回去找我小姑要回我父亲给我留的钱,到时候再回天津跟舅舅一起做生意,孝敬舅舅。”

宋千兆在心中冷笑,他早就从下人嘴里打听过赵旻的行踪,这小子下了班就去花天酒地,不过酒囊饭袋花花公子一个,还跟他装上了。

赵旻余光瞄见应闻隽躲在角落坐了,擒个筷子,跟猫似的,吃饭就吃一口,第一口送嘴里,第二口就吐出来了,自己也给吓了一跳,困惑地盯着筷子,瞬息过后,脸色有些发白,对宋千兆道:“你们先吃。”便离了席。

宋千兆没再管他,倒是赵旻心里有点不舒服,怎么应闻隽看见他就要吐。又忙着应付了宋千兆两句,捡着些无关痛痒的海关总署的内部消息透给他,找了个借口也离席而去。柏英本要跟着,赵旻将他肩膀一按,若无其事道:“吃你的就是,我出去透透气就回来。”

宋千兆早十年前就发了家,不喜欢住“楼”,只喜欢住“府”,这地方赵旻说熟悉也熟悉,说陌生也陌生,因着小时候跟他母亲在这里住过两年,那时候这间三进三出的宅子还不是他舅舅的,是他外公的,关于这里的一切,他记住的少,忘记的多。

找过去时应闻隽正同六姨太在一处,赵旻也不吭声,就在拐角里一杵,抱着胳膊,一脸冷漠地观察应闻隽,就这样安静站着时倒是半分也不惹人嫌了,疏离警觉的样子不像个留恋交际场的纨绔,像条处心积虑,不放过任何机会去跟人夺食的狗。

应闻隽手里拿着针线,在给六姨太缝衣服。

瞧六姨太的气恼模样倒像是缝不好发了狂,自己跟自己较劲,驴脾气上来,啊啊喊了两声,索性将衣服上的口子又撕大了些,本没什么委屈的,可瞧着应闻隽安静耐心给她缝衣裳的模样,倒是一屁股坐他旁边哭了起来。

应闻隽吓一跳,忙道:“你哭什么。”他本就有些尴尬,看见六姨太就想起那日躲在柜子中瞧见的一切。

六姨太抽泣着:“看见你,就想到我哥了,我哥身体不好,常年卧病在床,因着给他治病吃药,把家给吃穷了,我才嫁进来的,去年哥也死了,家也散了。”

应闻隽道:“我之前也有个妹妹,活到十二岁,生病走的。”

六姨太独自伤心垂泪,过了一会儿,擦干净眼泪,对应闻隽道:“她们都说你有个相好。”

应闻隽又吓一跳,还以为他和赵旻的事情被人发现了,转念一想,他和赵旻又算哪门子相好,只不动声色问道:“谁说的?”

“三姐说的,我同二姐四姐搓麻将,牌桌上说的,说在老爷书房看见他了,还说你当初就是被老相好坑到宋家的。”

应闻隽反应过来,沉默好一会儿,淡淡道:“早八竿子打不着了。”

六姨太突然嘿嘿一笑,又小声道:“其实我知道那夜你藏在柜子里。”

这下应闻隽的背彻底被冷汗浸了个透,六姨太忙补了句:“可是你那老相好偷偷过来见你了?她们都说老爷不让他回天津来。”

“……不是老相好,没有的事儿。”

“你二人藏衣柜里做什么,我晓得了,原来那日大姐去小白楼带人去抓你的奸,并不是空穴来风!”

“……”

“我真当你是哥哥,今日的话,我不告诉别人。”

偷听的赵旻见应闻隽无可奈何的心虚模样,差点幸灾乐祸地笑出声来,又站在原地若有所思了一阵,转身走了。

今日应闻隽是彻底大起大落了一番,含糊应付过去,心想就让她以为是老相好,总比是表弟好,只是那一瞬间的惊恐又叫他不舒服,针线一放,干呕起来。他最近添了个小毛病,胃口不佳,难以入睡,且干呕不止。

六姨太面色古怪地盯了他半晌,凑近了小声说着什么,只见应闻隽失态地反驳:“不可能!”

六姨太说:“三姐说你和别的男人长得不一样,说你也能怀孕。”

应闻隽心烦意乱道:“别听三姐瞎说,她那张嘴什么都敢往外说,唯恐天下不乱。”然而长睫轻颤不止,内心已是纷乱已极,只打发走六姨太,久久不得回神。

三日后,赵旻在司里正翘着腿同人打扑克,脸上贴满了白条,有人进来,说外头有人找。

赵旻吊儿郎当,顶着一脸白条出去了,定睛一看,那一脸心慌意乱六神无主的人,正是应闻隽。

“怎么是你啊,你不是防我防得厉害,就怕别人知道咱俩那点事儿,来这里找我,不怕被人看见?”赵旻揭下一脸白条,还当是柏英把身上钱花光,追到司里来了。

应闻隽面色惨白,六神无主着看了赵旻一眼,不吭声了。

他如此一副“大事不妙”的模样,就知他有事开口,怕还是麻烦事,赵旻正要找个借口打发他,就听应闻隽低声道:“你得给我找个医生。”

“你们宋家穷成这样,连个医生都找不起了?”四下无人,赵旻装也不装了,摆出一副刻薄嘴脸,上上下下打量应闻隽。仅三日未见,这人的下巴就又尖了一圈,平时见了自己,恨不得把厌恶摆在脸上,如今倒低声下气地往面前一站,倒是叫赵旻心里不痛快起来,想起饭桌上宋千兆对应闻隽呼来喝去摆脸色的模样,心想莫不是那老王八蛋又欺负他了吧。

鬼使神差地追问了句:“到底怎么了。”

因着还是不耐烦的语气,应闻隽也没看他,豁出去一般,凑近了耳语几句。赵旻越听,脸色越怪,定定地看着应闻隽,突然冒出来句:“听说你老相好回来了,不会是你俩干柴烈火把肚子搞大,你心疼你老相好,怕事情败露他遭罪,才找我来当这便宜爹吧。”

应闻隽神色瞬间冷下,扔下句:“你还真就是个混蛋。”

那眼中心灰意冷的恨意看得赵旻触目惊心,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一拍额头,骂了句娘,三两步追上,将应闻隽手腕一扯,抓住不放了,无奈道:“行行行,我是混蛋,我是混蛋行了吧,那你打算怎么办?”

此时此刻,应闻隽倒冷静了,心里有了主意。

“你去给我找个信得过,嘴巴严的医生,要先看是不是真的……”应闻隽说不出那两个字,只让赵旻意会一下。赵旻想了想,没立刻答应,反倒瞥了应闻隽一眼,反问道:“我刚回天津,连吃住都在舅舅家,哪里认识这样的医生,这些你不是都知道吗,你别病急乱投医,天津这地方你比我熟,怎么你还找不到个医生?”

“我知道你能。”应闻隽平静地盯着赵旻,又道:“你不用跟我来这套,我不是你舅。”

二人对视着,片刻过后,赵旻终于收起那玩世不恭吊儿郎当的嘴脸,正色起来,又问道:“那要是真的,你打算怎么办?”

应闻隽心说,当然不能要,却反问道:“你怎么想?”

赵旻也想,谁要谁是傻帽,他可没打算年纪轻轻就当爹,还当的糊里糊涂,不明不白,嘴上却虚情假意道:“哎呀,我又不是孬种,还能逼着你打掉吗。那当然是看你怎么想啦,养两个人我还是养得起的。不过嘛,我倒不是挨着你是我小舅妈的缘故,这个我倒不在乎的,可你还是我表哥呀,你我之间可是实打实有着血缘关系的,现在可不流行亲上加亲啦,万一生下来是个豁嘴怎么办。”

赵旻嬉皮笑脸,插科打诨,又道:“你别急,这可不是小事,我去先向司里请半天假,你等等我,咱们找个安静地方说。”说罢,转身就走。应闻隽站在原地,松了口气,他反问赵旻,倒不是真的将他的意见当回事儿,而是有些摸不清这人的路数,先探探口风,如今见两人初步达成一致,方放下心来。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又痛又恨,可恨也不知恨谁,想不通自己怎会落到如此地步。

那日经过六姨太一提醒,应闻隽当下便有了主意,只是举目四望,猛然发现自己来天津五年,竟无一至交好友,无一人为他分忧解难,出了这样的事,他连半分自保能力都没有,整日活的如同牵线木偶般浑浑噩噩。

不是实在走投无路,他又怎么会来向赵旻求助?

若那日大太太在小白楼的一番羞辱已让应闻隽萌生了远走高飞的心思,那今日赵旻这番奚落轻慢,便是彻彻底底让应闻隽下了决心!

赵旻很快去而复返,应闻隽先一步道:“是要找个安静地方说,但不能去咖啡馆这种地方。”赵旻尴尬一瞬,应闻隽怎么跟他肚子里的蛔虫似的。

他心知应闻隽是怕被人看见,思索一番,不情不愿道:“那你跟我来。”他给应闻隽写下一个地址,为谨慎起见,应闻隽连黄包车都不肯跟赵旻坐同一个,非要分头行动,这倒把赵旻气得咬牙切齿,心道还不如方才那个低三下四的应闻隽讨人喜欢呢!

然而应闻隽哪里管得了赵旻脸色好坏,上车就走,约莫二十分钟的路程,停在一栋长满白色绣球花的洋楼外。赵旻随后而来,拿出把钥匙,对应闻隽示意道:“进来吧。”

应闻隽却没动,而是问道:“我不想被柏英看见。”

赵旻皮笑肉不笑道:“舅妈,我说差不多得了,你都找到司里了,还怕他看见?进来吧,这地方没人知道。”

应闻隽跟在赵旻身后,一进门,见里头空无一人,空旷得很,家具也少,一楼客厅中摆着张真皮沙发,对着的墙上挂着张相片,应闻隽匆匆一瞥,只瞧见是两个穿蓝料子,梳齐耳短发的女学生挽着胳膊,不知是姊妹还是至交好友,其中一位倒是瞧着眼熟得很。赵旻似是不想让他看,从五斗柜中翻出块布来,盖了上去,一指沙发,叫应闻隽坐过去,自己又钻进厨房,没过一会儿,端出两杯热气腾腾的咖啡来。

应闻隽端着喝了一口,刚一放下,就和赵旻若有所思的眼神对上。

“怀孕了能喝咖啡吗?”赵旻自言自语着问上一句,不等应闻隽吭声,便把他那杯夺了过去,三两口喝完,又钻进厨房,噼里啪啦,给他整出杯热水来,往他面前一放,直截了当道:“我不认识什么医生,这话我不骗你,我舅的生意不是两年前就给你管了?而且你在天津这么些年,总有自己的人脉吧。”

这话又揭了应闻隽的短,他不说,赵旻却明白了——宋千兆在防着他。可应闻隽听了这话,只是抬起眼静静地看着赵旻,反问道:“你不是只将宋家当个周转的地方,一攒到钱,就要回四川找小姨。既是周转的地方,你打听这么清楚做什么。”

赵旻笑道:“你别套我话,现在是你指望我,可不是我指望你,我的事你少管。”

见赵旻吃软不吃硬,应闻隽又只好放软了态度,他在宋家这么学年,学的最多的就是看人脸色,审时度势。

“这些年你舅身体不好……天津的大大小小的中医都给他看了个遍,随便我找哪个,都能传到他耳朵里,这事不能让他知道。小诊所去不得,大医院都在租界里,诊金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

赵旻打断他,不悦道:“诊金我还能让你自己拿?”

最重要的是,应闻隽身体情况特殊,这事儿还真的找熟人去办。

赵旻也跟着头疼起来,过了半晌,长臂一伸,在电话上摇了几个数,方捞起听筒,要接线员为他转去杨公馆,等待的功夫,赵旻忽的看了眼应闻隽,前言不搭后语道:“你刚才管我小姑喊什么?”

应闻隽也跟着奇怪:“小姨,怎么了。”

“没什么。”赵旻嘟囔着,“以后不许这样喊。”他虽知道应闻隽是他表哥,可两人到底不是一起长大,他倒没什么实质性的感觉,此刻这声小姨出来,称呼一换,感觉也来了,倒像是专门提醒着他赵旻跟人乱伦,把自己表哥给睡了似的。睡舅妈倒没什么,睡表哥,听着还真有点大逆不道。

片刻后,电话被人接通,赵旻笑着调侃道:“想我没?”

对面似乎是呸了一声。

赵旻正色起来:“十万火急,这次你得帮我,你还记不记得隔壁宿舍楼里读化学那孙子,高咱们一届老想巴结我们那个。你得攒个局,把他也带上,但别说是我的主意,这事儿得瞒着柏英。”

对面哇啦哇啦的,似乎又在骂赵旻,赵旻只撒娇喊了几声好哥哥,说他不管,就得给他办到,继而挂了电话,对应闻隽道:“成了。”

应闻隽:“……”

赵旻笑着往沙发背上一靠,头枕着手心,又道:“好吧,其实也不算成了,还是得看你。”

应闻隽总觉得赵旻在戏弄他,拿他寻开心,他发愁了三天的事情,怎么赵旻打个电话的功夫就成了,思索间心中已有所动摇,起了悔意,自己真是慌不择路,怎么会来找这个靠不住的赵旻?

见他想走,赵旻又道:“哎呀,信不信在你,不过你我好歹是睡过一觉的关系,一夜夫妻还百日恩呢,我骗你做什么,你我虽算不上夫妻,但总算得上兄弟,再不济,舅甥总搭得上边吧。”

“说吧,你到底想做什么。”应闻隽抬手阻止他。

“你得在这里陪我住上三天。”

应闻隽想也不想,起身往外走,还骂了赵旻一句:“去你妈的。”

应闻隽恼怒至极,在心中用“混球”、“色痞”、“狗东西”等把赵旻翻来覆去骂上一遍,走出一条街的距离后才稍稍冷静,回头一看,赵旻没追出来,仔细一琢磨,心中忽的倒柳暗花明起来。

赵旻明明有这样一栋大洋房,为什么偏偏要住到宋千兆家里去?

思及至此,应闻隽不免懊恼,他从来就不是个急性子,怎么偏偏对上赵旻就总是气急败坏,方寸大乱。然而此时也决计不可主动回去,应闻隽思衬片刻,冷笑一声,又走了回去,在巷口坐着。

大约只等了半个小时,就见赵旻从里头出来,果不其然,他脚往外头一迈,就先看见了孤零零坐着的应闻隽。肩膀宽,背却薄,衣裳被吹得紧紧裹在身上,不知是真的无处可去,还是想回来找自己,拉不下脸。

赵旻幸灾乐祸,得意地欣赏着对方的狼狈,直到应闻隽把头低下,埋在胳膊里,搭在双膝上,才禁不住一愣,下意识道:“这就哭了?”

应闻隽没吭声,头却没抬起来。

赵旻又哎呀了几句,憋不住了,凑上前和应闻隽并排坐着。感觉到一件大衣沉甸甸地披在自己肩头,胳膊又被轻轻一撞,应闻隽就知这事儿成了一半,在心中冷笑,骂赵旻这贱狗。

赵旻不乐意道:“明明是你有求于我,把我骂了不说,现在还要我来给你台阶下。”

这次应闻隽抬头了,却依旧不肯看赵旻,跟还在和谁生气似的,低声道:“你平时就是这样哄柏英的?”

“他可不用我哄,只要票子给到,或者送个礼物就能打发,然而礼物嘛也不是什么贵重礼物,珍珠项链啊,钻石袖扣啊,这些他最喜欢,再不济,脱了衣服躺床上,睡上一觉就什么都解决了。你手里拿的什么,给我看看。”赵旻这才看见应闻隽手里攥着个东西,掰开一看,是个狗尾巴草编成的戒指,便把手伸到人家脸前头去,蛮不讲理道:“哦,这个啊,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给我带上吧。”

应闻隽没给他得逞,往地上一扔,踩了过去,扔下句:“我也不用你哄。”

见他要走,赵旻也不急,只低低笑了声,长臂一伸,扯了应闻隽的手腕,稍一用巧劲儿,就把人给拽了回来。

“我说你就别玩那套欲拒还迎的把戏了,你往我房子前头一坐,不就是等我出来哄你好提条件?赶快说吧。”

应闻隽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反应过来时就被搂在怀里,坐到了赵旻的腿上。这次赵旻还真不是故意的,纯粹是同柏英调情习惯了而已,倒是应闻隽,好像坐的不是赵旻的腿,坐的是块烫铁,是块钉板,猛地推着赵旻的胸口站了起来。

应闻隽欲拒还迎不假,可抗拒和赵旻亲热更是不假,只这一下,就又叫他回到在小白楼的那个被人破门而入的早上,冷汗又出了一身。

赵旻看他神色不对,还以为是冻着了,只道:“回屋说吧。”进到房子里去,见应闻隽还在发抖,赵旻这才觉出不对劲来,皱眉道:“你怎么了。”

应闻隽勉强定下心神,解释道:“那天早上你走了以后,大太太带人去小白楼捉……将我堵在了床上。”他没好意思说出捉奸二字,又将遇见赵旻前后发生的事儿挑挑拣拣地说了一遍。赵旻是聪明人,当下就明白过来,应闻隽这是被人算计了,他赵旻只是凑巧被卷入其中。

又听应闻隽道:“自从两年前你舅把我推到明面上之后,我在宋家的日子就不好过,大太太爱子心切,觉得我挡了她儿子的路,一直想法子把我赶出宋家。所以赵旻……”

应闻隽抬了头,直直看着赵旻:“你我不是一路人,你自小要什么有什么,想要的不想要的你都有,我不一样,我若是被人抓住把柄赶出宋家,挨顿皮肉之苦只是轻的,可你舅是什么性子你该知道,他不会放过我远在贵州的爹妈。那天我不知道你是谁,若知道,我绝不会将你拉进我房中。你年纪小图新鲜,没见过我这样的,我陪你三天就是,但三天之后,无论医生怎么说,无论这事如何解决,你都得断了这方面的念头。”

赵旻一脸无聊,低头看着自己的指甲,轻声道:“说完了?”

应闻隽点头。

“可我觉得你没说完,你只说了一半。”

赵旻笑嘻嘻的,凑近了:“你想说让我这三天里不许碰你,配合你打掩护,三天之后还要配合你,配合你在我舅那里守口如瓶。除此之外,你还要我三天以后有多远滚多远。”

应闻隽凝神屏息,看了赵旻半晌,收起那副可怜兮兮的神情,眼中多了几分冷漠。赵旻这样一看,才点头道:“对了,这副表情才对。”

“你若不答应就算了。”应闻隽不说话了。

在一阵破罐子破摔的沉默里,又听应闻隽忽的温柔淡然一笑,“大不了我再找个借口,随便去什么地方躲上一个月,一个月以后,不管有过什么,都没了。我这个人你用不用得上,我提的条件你到底应不应,你赵旻是聪明人,自己想吧。”

像是忽然变了个人,应闻隽微微一笑,话里有话。

赵旻先是讶然,上下看了应闻隽一眼,那眼神好似在说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应闻隽这兔子被逼急了也会威胁人了。赵旻心想,小白楼雅间里,躺床上任他为所欲为的应闻隽没意思;当着他舅的面同他虚与委蛇的应闻隽也没意思,现在眼前头这个跟他玩心眼,玩不过就耍横耍混的应闻隽,才最有意思。

不过比耍混,他还真混不过赵旻。

“那好啊,你去哪里,我陪你回贵州好不好?”赵旻乖巧着,吃人不吐骨头,冲应闻隽威胁道,“哦对了,我应当管你父母叫什么?姑姑姑父对吧,我还没见过他们呢。不过听你的意思,姑姑姑父是老实人,哎呀,这关系我可理不清了,他们把表哥你嫁进宋家,也就是自家弟媳的娘家,想必心里早就挣扎过一番吧,这要是知道你还把表弟给睡了,姑姑姑父会不会更接受不了呀?会不会更觉得对不起我母亲啊?就像你说的那样,我赵旻要什么有什么,不要什么,也来什么,那个我不想要的,可能就在你肚子里揣着呢。反正我是没什么所谓的呀,大不了闹一场,我回英国好了,我们去告诉姑姑姑父,你肚子里揣的好事是谁干的。我的退路倒是多得很,不过表哥你嘛,我可就不知道了。”

他越说,应闻隽脸色就越白,直至听到他提到自己父母,要把二人的破事捅到自己父母面前,才猛地站了起来:“赵旻……你简直是条疯狗!”

赵旻将应闻隽领来这地方,叫应闻隽窥见一丝反常,而应闻隽自以为示弱的一番话,也叫赵旻明白了父母是他的软肋,彻底露出卑鄙的一面。疯狗闻见肉腥味就猛烈抽动鼻头,龇牙咧嘴,咬住就不撒口,应闻隽平时见了避之不及,生怕被咬上一口,如今被赵旻沾上,当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偏的这条疯狗,还是他自己主动领床上的。

赵旻这条疯狗偏要鱼死网破、肆无忌惮地威胁着应闻隽!

他的脸越是乖俊,嘴巴就越是恶毒。在旁人面前越是风度翩翩,在应闻隽面前就越是下流无耻。

他只是故意漏了一个小把柄,应闻隽果然乖乖上钩了。

“你不会真的以为我很乖很听话,你一示弱,我就会任你拿捏吧。”赵旻开心地笑道:“你倒是再骂我呀。”

“本来呢,你我之间还是有商有量的,要不要我负责,全凭你自己拿主意,可你非跟我耍心眼,非跟我来欲拒还迎那一套,我还真就上钩了,真就要负责到底,你后悔也来不及了。”

应闻隽明白,事到如今,他算是彻底被赵旻这条疯狗给缠上。赵旻得意地欣赏着应闻隽恼羞成怒,却又拿他无可奈何的神情,还嫌不够似的,又补了一句:“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我给你时间考虑,强扭的瓜不甜,我赵旻最不喜欢的就是强人所难,我喜欢情投意合,两情相悦的。我除了这个,还特别的孝顺,就喜欢拜访家中的长辈。”

看着他嬉皮笑脸,应闻隽恨不得把赵旻这身人皮给扒下来,看他内里到底是个什么畜生模样。

二人闹了个不欢而散,赵旻却不放在心上,该吃吃该喝喝,连着三天没回宋家,只因他本来就是个花天酒地的性子,宋千兆也没在意。三天后的一大早,赵旻醉宿未醒,家里的门先给人敲响了——应闻隽提着个小皮箱站在外头。

赵旻开门让他进来,全然不付三天前鱼死网破的模样,笑道:“三天不着家,你是怎么骗我舅的?”

应闻隽面无表情地瞥他一眼,没回答,而是道:“我睡哪里。”

“随你挑。”赵旻眼神别有深意,应闻隽倒坦荡的很,径直走进赵旻卧室中,往他床上一躺,一副为所欲为的模样看的赵旻直接笑了出来。应闻隽恼怒道:“你笑什么?你脑子里来来去去不就想这些?”

赵旻好像心情不错,在应闻隽旁边侧着躺下,一手支着脑袋,揣着明白装糊涂道:“你话讲的明白些,我脑子里想什么了?我不过是想给自己寻个老妈子打扫做饭,你想哪里去了。我嘴巴挑,这三天里你得把我照顾好,不过你都给人当太太当五年了,伺候人的功夫想必不会差。”

他言辞刻薄放肆,还以为一番逗弄下来应闻隽又要疾言厉色,谁知这人似乎是在这三天里想通了,摸清了赵旻的路数,不急也不恼,只顺着他的意思讽刺道:“伺候人我炉火纯青,不过伺候狗还是头一回。”

“嘴巴这么厉害,你不跟我装可怜啦?”

应闻隽将他一推,背过身躺着,将自己当成一截木头,要杀要剐,虽赵旻自己折腾,反正他刚跟宋千兆结婚时就是这么过来的,若认真说来,赵旻的床上功夫还好些,他在小白楼那一夜不是全然没有感觉。背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是赵旻在脱衣服,应闻隽闭着眼,胃里又开始翻江倒海,若赵旻是普通人他大抵会接受的更容易,可赵旻偏偏是他表弟……

“我走了。”

赵旻探身过来,拍了拍应闻隽的脸,看他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就觉得好笑。

应闻隽差异回头,见对方已换上一身剪裁得体服帖的银灰色西装。

赵旻嚷嚷道:“怎么了嘛,怎么这副表情,我不碰你你很失望?人家白天也是要上班的呀。”说罢,不再管应闻隽反应,也没同他说这三天里到底要他做什么,提着公文包,哼笑一声,走了。

应闻隽坐在床上,打量这房间的布局,里头东西少得很,卧室那头连着一间浴室供人洗漱,里头的台面上摆着瓶印着英文的须后水。主人家不在,他不应该到处乱走,可一想到这房子是赵旻那小畜生在住,应闻隽就懒得顾忌礼仪道德了。

他不一把火将这房子点了,就算他给赵旻面子。

这房子似乎久不住人,哪间屋子都空旷的很,只有二楼走廊尽头那间归置的东西还多些,都是女人家用的,不过也都落了灰。

应闻隽顺着楼梯下到一楼,见客厅的墙壁中央挂着一副相片,正是他上次来见到的那张。这次赵旻没再遮着,应闻隽走上前,仔细看了片刻,终于认出站在最左边的那位是他的小姨,也就是赵旻的小姑。相片中的两个女人都十七八岁的样子,另一个人是谁,应闻隽没有头绪,却依稀觉得眼熟。

就在这时,背后一个声音传来:“那是小姐,也就是少爷的母亲……这是小姐在燕京大学读书时,和最要好的女朋友照的。”

应闻隽吓了一跳,险些叫出声,回头一看,见一位和蔼可亲的胖女人从厨房走出,看模样已年逾六十。那婆子说是她年轻时是赵旻母亲宋千芊的奶妈,后来有了赵旻,她又帮着宋千芊把赵旻拉扯大,宋千芊去世后,她就跟着赵旻去了赵旻的小姑家,如今赵旻回国,她才再次回到天津来,让应闻隽跟着赵旻管她喊张妈,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她。

应闻隽一听便知张妈身份不同于寻常下人,哪里敢使唤她,慌忙扶着人在沙发上坐了,没敢说自己是赵旻的表哥,只说是赵旻的朋友。

应闻隽又往相片上看了一眼,问道:“旁边那女学生,难道不是赵旻她小姑?”

张妈笑着点了点头,又问应闻隽晚饭想要吃什么。应闻隽心不在焉,只让张妈怎么方便怎么来,心道原来还有这层关系,宋千芊在和赵岩结婚以前就认识赵旻的小姑,二人同在燕京大学读书,先成了至交,后成了妯娌,只怕赵岩都是通过妹妹的关系认识了宋千芊。

因着宋千芊婚后与赵岩感情不和很早就搬回天津的缘故,应闻隽倒是没怎么见过这位名义上的表舅妈,可为什么宋千芊去世后,赵旻不跟着赵岩这个当爹的,而是跟着小姑长大?

应闻隽直觉赵旻将自己留下的理由没有那样简单,只警告自己这几天要小心行事,不要被赵旻给利用。

傍晚时分,客厅电话响了,应闻隽知道是谁,不想搭理,没过一会,张妈笑眯眯探头进来:“是少爷打来的,要应先生您接电话呢。”

应闻隽见躲不过,只好硬着头皮去了。赵旻让应闻隽换身衣服,晚上陪他去见朋友。

应闻隽道:“不去。”

赵旻遗憾道:“那好吧,你不陪我去见朋友,我只好陪你回贵……”

他话还没说完,应闻隽就把电话给撂了。张妈提前得了赵旻吩咐,拿着身西装过来,见应闻隽面上带气,便笑着劝了句:“少爷脾气就这样,应先生您别跟他一般见识。”

应闻隽有些尴尬,也不知赵旻是如何跟张妈形容二人关系的,听张妈这话的语气,倒像是在劝生气闹别扭的两口子一样。应闻隽没接话,只褪下长衫,把西服换上,站在等人高的穿衣镜前一看,竟恍惚片刻,在宋家后宅待太久,已有些忘记自己多久没穿过这样的衣裳了。

张妈站在他身后赞叹道:“应先生这样穿才对呢!看着精神多了。”

她又想起什么,慢腾腾起身,抱来一堆印着英文的瓶瓶罐罐,将老花镜往鼻梁上推了推,犯难道:“我记得小姐还有几瓶香水留在这里,有一瓶是给男士用的,味道没有那么香,全放一起,我都分不清楚了……”

应闻隽手指伸过去,手背白的很,从中拿起一瓶。

张妈惊讶道:“应先生认得这些外文啊?”

应闻隽没吭声,张妈识趣道:“司机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应闻隽讥讽一笑:“司机?看来这混蛋平时没少跟他舅装穷。”

他没让司机载自己过去,而是要了地址,步行而去,巴不得等他到时赵旻等人已散场。见面地点是在一家舞厅,这地方应闻隽知道,宋千兆的大儿子爱去,大太太骂过几回后才消停。他被印度门童领着,进去时赵旻脸颊通红,看样子是喝高了,正靠在别人的肩上,见应闻隽一来,便冲他招手。

身边朋友见状调侃道:“新欢啊?”

赵旻不反驳,更不解释,把难题留给应闻隽,故意道:“人家说你是我新欢呢,你告诉他们我们是什么关系。”

看出他故意给自己难堪,应闻隽在心底冷笑一声,继而在众人好奇探究的目光中,落落大方地冲赵旻的朋友们打招呼,丝毫不露怯,不露短,往他身边一坐,温声道:“他舅舅是我的丈夫,我跟赵旻是亲戚关系,今天我来,是替他舅舅,替柏英盯着,大家尽情玩,今天我们家赵旻埋单。”

应闻隽转头,冲赵旻挑衅着点了点头,见赵旻脸上的表情精彩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