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诊大厅内黑黢黢的,伸手不见五指,空气中不仅弥漫着浓郁的灰尘味,还湿冷不已,阴风阵阵。
梁别宴当即就在右手掌心中生出了一团金色的灵光,准备用以照明,但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了月鎏金的惊呼声:“欸?铭铭?铭铭!”
空旷的废弃大厅内回声阵阵。
梁别宴立即回头看去,却只看到了月鎏金,没看到自己外孙儿,当即就错愕地愣住了,慌张到连话都说不全了:“小、小铭呢?”
“我我、我不知道呀!”
活了这么大岁数了,月鎏金也是头一回遇到这种无比诡异的情况,像是被当头打了一棒子那般懵然惊愕:“我正跟在他身后走着呢,他刷的一下就消失了,连个声音都没出!”
一个屁股蹲儿, 赵小铭停止了坠落,跌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四周围静悄悄的,冰冷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消毒水气息。
灰白色的天花板上镶嵌着长方形的集成吊顶灯, 瓦数十足地散发着刺目的白光。地面铺就着米白色的正方形瓷砖, 冷冷地反射着来自吊顶的光芒。
赵小铭有点儿懵了,一半是被摔懵的, 一半是被周围的环境给吓得。宽敞的大厅内安静而整洁, 中央设置着一座咨询台;左右两边分别是交费处和挂号处;后方有两排黑色的扶手电梯, 正在一上一下地缓速运行着。
显而易见,这里是一座医院的门诊一楼。
此时此刻, 赵小铭正坐在门诊大厅的入口处, 诚惶诚恐地左右环顾一圈,没再看到第二个活物……这、这不对啊!我刚不还和我姥还有我姥爷在一起呢么?怎么忽然就掉到这里了?来之前也没人跟我说过要走单线任务啊?
赵小铭心生惊惧,头皮麻发的同时, 果断从地面上爬了起来, 拔腿就往外跑, 然而才刚跑下楼前的台阶,眼前的场景就又令他不寒而栗了起来——这里、这里不是他们刚来时经过的那片小广场么?但与此前不同的是, 广场的地面上没有了小腿高的杂草, 浅灰色的条纹地砖完整而干净,像是经常有人打扫一般。
赵小铭的脚步一僵, 下意识地回头看去,这才发现自己刚刚逃离的那座医院竟然就是途安整形医院的门诊大楼!
也就是说, 他在经历了一场莫名其妙的坠落之后, 从一个地方, 掉到了同样一个地方?
但此时此刻,他眼前的这栋门诊部大楼竟然比坠落之前看到的那座楼要干净许多, 也崭新许多,像是被重新修缮过一样。
再仔细回想一下,他刚刚跌坐的地方,不就是坠落之前听到铃铛声的地方么?
酷爱玩游戏的赵小铭脑海中忽然就冒出来了一个非常怪诞的想法:同一栋建筑里的同一个位置,但在空间维度上来说,一切却又截然不同……难不成,我是从表世界跌倒了里世界?
但是,他姥和他姥爷去哪儿了呢?他们三个刚刚明明紧挨在一起,为什么只有他被里世界选中了?因为他姥和他姥爷听不到铃铛声么?铃铛声是里世界筛选倒霉蛋的唯一标准?
那它可真是选对人了,他赵小铭可真是方圆百里的唯一一颗软柿子,得罪了他这种废物低能儿,根本不会造成任何可怕后果……
说不害怕是假的。
赵小铭怕极了,外加他的胆子本来就小,却又善于动脑和思考,后果就是他越想越惶恐,越想越害怕,甚至都害怕到忘记了要去寻找他爸这一茬儿事儿,一门心思只想着赶紧逃跑,不假思索地拔起了双腿,风驰电掣地朝着医院大门口的方向奔跑了过去。
然而大门却是锁着的。
那两扇熟悉的黑色铁栅栏门上照旧挂着粗长的铁链和铁锁,不同的是,无论是门还是铁链还是锁都比赵小铭第一次见到的时候崭新了许多,般般的锈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明亮发光的黑漆涂层,像是刚刚才挂上去一样。
门外的街道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团团浓密的灰白色云雾,铺天盖地地充斥着赵小铭的视野。
云雾内部还在不断地翻涌滚动,像是数不清的幽魂聚集在了一起,又像是有什么危险的东西正蠢蠢欲动地蛰伏在云雾里,随时会跳出来似的。
医院上空倒是没有被云雾笼罩,看得到天际,但天色却一如既往是灰蒙蒙的,阴沉又压抑。空气中的冰凉寒气不减反增。
赵小铭越看越心惊胆战,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尽量远离门外的云雾,然而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了哒哒哒的孤单脚步声……这是谁来了?
赵小铭的呼吸一窒,惊恐不已地回过了头,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片令人无法忽视的刺目血红色。
来人是一位身穿红色护士裙,脚踩红色平底布鞋,头戴红色护士帽的黑发女人,但赵小铭之所以能够判断出来她是女性,并非是因为她的容貌,而是因为她前凸后翘的身材看起来是属于女性的,但她却没有脸,不对,更具体点来说,应该是没有五官。
她的脸型是好看的鹅蛋脸,本应长着五官的面部位置却一团模糊,像是用模糊笔涂抹过一遍一样。
阴森诡异的环境中,女人血红色的裙子加上模糊不清的脸,足够赵小铭狠狠地喝上一壶了,真是完美地符合了他心中对中式恐怖的所有刻板印象,当即就汗流浃背了,双腿一软,毛骨悚然地朝后方趔趄了好几步,只听闶阆一声响,后背猛然撞到了紧锁着的铁栏杆大门上。
退无可退。
想跑吧,却因为腿太软了一直发抖跑不掉。
赵小铭的脸上已经没有血色了,在短短几瞬间变得苍白如纸,浑身颤抖的同时,前额还莫名其妙地滚烫发热,额头上也渗出了一层豆大的冷汗,如雨注似的顺着他的鬓角和鼻梁往下流。
眼瞧着红衣女护士距离自己越来越近,而自己的双脚却像是被钉在了地上一般无论如何都迈不开,赵小铭满心都是绝望和恐惧,都快被吓哭了。
然而,就在他准备发狂大喊救命的时候,护士竟然率先开了口,音色和蔼而温和:“您好,请问您是来途安整形医院咨询整容相关事宜的病患么?”
赵小铭一愣,懵逼了:“啊?”
“难道,您不是么?”护士的面庞虽然一团模糊,但骤然变冷的声调和阴森的语气却清楚地透露着质问和威胁。
求生欲的趋势下,赵小铭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是是是是,我、我当然是,呵呵,当然是,是!”
红衣护士略一点头:“是就好。”
虽然她没有脸,但赵小铭依旧能清楚地感受到,这护士笑了,相当满意他的回答。
随后,红衣护士又以一种标准的职业语气,温柔又详细地询问道:“那您能先告诉我,您对自己身体上的哪些部位不满意么?”
那绝对是没有的。
无论是对自己的颜值还是身材,赵小铭都自信了极,甚至觉得自己是天下第一最最帅,完全没有整容的必要!
但凡事都有一个例外,为了能够保全自己的小命,赵小铭不得不违心地回答说:“呃、我觉得我的嘴唇太薄了,不够性感,想丰唇,把自己变成性感熟男。”
“……”
红衣护士显而易见是对他这个回答有点儿茫然了,用那双没有眼的目光盯着赵小铭看了一会儿,回了句:“可您的唇形似乎已经很完美了呢,非常符合您的五官比例,您的年龄看起来也不大,似乎没有必要变成性感熟男,少年感的帅才是真的帅。”
那是!
那是!
你这个小护士虽然无珠但有眼!
赵小铭心里面得意洋洋的,嘴都要骄傲地翘起来了,但他并不蠢,时刻谨记着自己的处境,一本正经地回答说:“哎,你不懂,我找大师看过相,大师说我的嘴唇太薄了,一看就多情,吓得没有女孩儿敢跟我谈恋爱,所以才单身至今。”
“啊、原来是这样。”红衣护士终于认可了他的说辞,先赞同地点了几下头,然后对赵小铭说了声,“那你跟着我来吧,我带你去办理住院。”说完就转了身,头也不回地朝着门诊大楼走了过去。
赵小铭更懵了,心说:啊?就这?完了?你都长成这副尊荣了,竟然不杀我?也不伤害我?对得起你这副中式恐怖的经典长相么?还有啊,你这业务流程也不专业啊,一上来什么都不干就先让患者住院?哪怕是先让我见见主治医生呢……差评!
赵小铭满心都是狐疑和腹诽,却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该怎么办才好了,但按照眼下的情况来说,逃肯定是逃不掉了,要想保命的话,似乎只能先暂时按照红衣护士的要求去做。
赵小铭无奈地叹了口气,老老实实地跟在了红衣护士身后,却又趁着她不注意地时候从自己的兜里掏出了手机,本想悄悄地让聪明的手机姐给自己出个注意,结果这里却没信号,手机姐直接陷入了休眠状态中。
只能靠自己了……赵小铭苦不堪言,只好又把手机塞回了兜里,紧张兮兮、惴惴不安地跟在红衣护士的身后进入了那栋诡异的门诊大楼。
大楼内部也很干净,地砖光可鉴人,墙壁一尘不染,各类物品和工具整齐摆放,与满地狼藉的表世界截然不同。
里世界中的医院似乎还在正常运营着,但一楼的挂号大厅内却没有出现一位患者和工作人员,不仅所有的服务窗口里面全是空着的,就连大厅中设置着的那几排蓝色的休息椅上也是空空荡荡。
不得不说,这地方,真的很梦核!
赵小铭心中的畏惧感越发强烈了,感觉自己像是穿越进了恐怖类无限流游戏中,哪哪都透露着强烈的诡异气氛……赵小铭情不自禁地在心里发了个毒誓:老子我以后再也不玩恐怖类游戏了!
红衣护士却始终目不斜视,既不关心门可罗雀的大厅也不关心身后的赵小铭,似乎根本不担心他会掉头跑调。穿越大厅后,她直接带领着赵小铭上了电梯。几分钟之后,两人一前一后地来到了位于四楼的住院部。
住院部的天花板上也吊着集成式的长方形照明灯,地板却是浅粉色,环境看起来比一楼大厅温馨了不少,但也只是看起来而已,噤若寒蝉的气氛才是最诡异的,空气安静到仅能够听到电梯的运作声。
下了电梯后,左右两边全是明亮悠长的走廊,走廊两侧间隔有序地分布着一间间病房。
跟在红衣护士身后,沿着右侧走廊往里走的时候,赵小铭看到有些病房的房门是紧闭着的;有些是半掩着的;有些则是全然洞开着的,站在门外可以对病房内部的情况一览无遗。
没有单人间,全是三张床的多人病房,但是有独立卫生间,每一间都有。
令赵小铭意外的是,这里的情形并不像是一楼大厅那样门可罗雀,反而每间病房内都住满了身穿蓝色条纹病号服的病患。
赵小铭的观察也非常仔细,他还发现无论是住在哪一间病房内的病患,都是躺在床上的,没站的没坐的更没有家属陪同。
这不合理呀!
不过这个空间的存在本来就不合理……
即将行至走廊尽头时,赵小铭的目光又掠过了一间房门洞开着的病房,位于房间最中间的那张病床上躺着一位身材极其肥硕的男人,他的身上穿着加大加粗款的病号服,双目轻阂,睡得极为安详,肤色白里透红,肉浑浑的左手手臂上扎着吊针,一张窄窄的单人病床几乎都要承载不了他肥胖过度的身体了。
“这至少得有三四百斤吧?”赵小铭心想,“难不成是来抽脂的?”
转眼间,他就跟随着红衣护士来到了走廊尽头。
公共卫生间也在走廊尽头,红衣护士推开了卫生间对面的病房大门,边往里面走边对赵小铭说:“其他病房已经没有床位了,今晚你就先住在这间病房里面吧,虽然这间病房没有卫生间,但公卫就在对面,也很方便。”
这间病房的面积明显比之前的小了许多,只摆得下两张床,分别是70和71号床位。
70床是最靠近门口的那张病床,躺在床上的病号也正在打点滴,却没露脸,以一种赵小铭想象不出来的姿势蜷曲在了被子里。雪白色的被子鼓囊囊一大团,正面上印着“途安整形医院”这几个红色字体。
红衣护士领着赵小铭来到了旁边的71床,什么都没对他做,只是交代他不要乱跑,不然后果自负,然后就转身离开了,临走时,还关了门。
待她的脚步声彻底走远后,赵小铭才敢从坐着的床边站起身,迅速走到了门口,尝试着拧了拧门把手,却徒劳无用,门被从外面锁死了,紧接着,房间内就响起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凡、呃、混血!别白费心思了,跑不出去的!”
赵小铭先是一愣,继而大喜过望,立即跑回了病房里,看清楚躺在70床上的病号是马走田的那一刻,差点儿就喜极而泣了:“财!我终于找到你了!”
马走田却没给他一个好脸,还发出了一声冷笑:“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无耻的异族小人,知人知面不知心!”
赵小铭却听得一愣一愣的:“财,你这话有点儿高深了,我这种低能儿听不太明白。”
“你还低能儿呢?!”马走田愤然地一跃而起,却又因为某些原因晕晕乎乎地倒回了病床上,气若游丝却又难掩气急败坏:“本神兽差点儿没让你爸那头卑鄙的魔族猎豹给咬死!”
赵小铭浑身一僵,瞠目结舌:“啊???”
无论是对月鎏金还是梁别宴来说, 外孙儿的凭空消失都是一次猝不及防的重大打击。
首先,是担心自己宝贝外孙儿的生死;其次,是不知道该怎么跟闺女交代……活了这么大岁数了, 他们俩还真是第一次遇到如此棘手无措的情况。
老两口呆如木鸡面面相觑了好久, 才稍稍地找回了一些主心骨。
月鎏金深深地吸了口气,迫使自己镇定下来, 指着自己与梁别宴之间的那块方形瓷砖, 道:“小铭就是在这里消失的, 但我用灵识探过了,这块地砖下方没有任何异样。”
这块地砖虽然没有开裂, 表面上却布满了灰尘与脏污, 几枚崭新的脚印遍布其上,但是通过深浅不一的痕迹来看,不难判断出地砖的本色是米白色。
梁别宴盯着那块地砖沉吟片刻, 分析道:“有小铭的脚印, 还有一头野兽的脚印, 但不是马走田的。”
月鎏金此时刚巧站在门内外的交界处,听闻梁别宴的话后, 她立即将目光投向了大门内, 顺着地面逐渐往大厅里面看。
越往内部,光线越暗, 月鎏金开了天眼,很快又发现了一个怪异之处:“但是门内没有脚印, 拖行的痕迹也只到这块地砖就消失了。”
梁别宴立即回头去看, 这次却没再使用掌心灵光。方才之所以使用灵气凝光, 只是为了给外孙儿照明,现在外孙儿失踪了, 他也就用不上了,因为他和月鎏金都能开天眼,再暗的环境也是视物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