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玉秀头冲下,没入水中,在湖水中不断下陷的过程中,看似没在思考,其实在想,尚棠对她意味着什么。这个问题,她其实自从死后就一直在想了。不过是自顾自的凑过来成为了朋友,自顾自拉着她走出了那个房间,又自顾自离开的假朋友,实际上都是出于一场提前设计的荒诞剧情。自己会开心、会新奇、会难过,虽然稀奇,可作为人,尚棠又做出那些事,这当然很正常。自己也会对玉麟有这些情绪。……尚棠和玉麟不该一样。玉麟是独一无二的、唯一的血缘。尚棠和其他人又有什么不同?实际上,不该引起这样的波动的。尚棠杀了玉麟,那她杀了尚棠,这也就好了。杀了尚棠……就行。可那销魂蚀骨的恨意却依旧在心脏烧灼着、无法泯灭。尚棠死了也不行。所以关玉秀在思考,自己要的……到底……“肉灵胎。”“肉灵胎……”“肉灵胎。”下陷中,漆黑的湖水里不断传出各种音色的呼唤。它们声音各异,性别、年龄也不尽相同,甚至也夹杂着鸟兽的嚎叫。但发出的都却都是代表着这三个字的声音——肉灵胎。关玉秀知道肉灵胎是什么,虽然是她刚才想起来不久的。“……”不过她没有回答。围绕着这些声音不知过了多久,她感到自己不再下沉,于是手脚身体都自然的翻正了。一个模糊的影子站在她面前。像人不是人,像兽不是兽,像任何东西,却又不是任何东西。这东西和她说话,声音也像是各式各样生物的合体,但关玉秀懂它的意思。“你想起来了,肉灵胎。”它说。关玉秀点头,又摇头。“你没完全想起来,你把成这个人形前的记忆丢了。”它说。关玉秀:“你果然认识我,我以前认识你吗?”“我是往生镜。我认识你。你已经不认识我了。”它用女子温柔的嗓音说。“往生镜,你好。”关玉秀说,“我记得我把认识玉麟前的记忆扔了,我以前认识你,你帮我回到玉麟没死的过去,谢谢你。”它用低沉的男子声音说:“你和以前不一样了,你成了人形,也丢了大部分记忆。你想变成人。”“……”关玉秀垂眸,摩挲着垂到腰间银白的发丝:“我不记得了,你和我说说我以前什么样子?”“寻死的疯子。”男子浑厚的音说。“哦。”关玉秀面无表情:“那和我现在,也没什么不同。”对面的它等了一会,关玉秀发现周身扎满了镜片,这成千上万些镜片很快将她割得鲜血淋漓。对面的老人声音叹息着:“你以前会把见到的所有东西都吞了。差点,你也会把我吞了。”银白的发丝混着鲜血越来越长,越来越密,直到将那些镜片都包裹起来,稍顷,发丝重回腰际,关玉秀毫无伤口,完好的站在那里。她说:“那你帮我,你挺好的。”往生镜:“你走吧,你不该来的。”关玉秀:“我来是往你要点东西的,你给我我就走。”关玉秀:“你送我回过去,应该是想把我未来的灵魂吃了……”往生镜:“你没有灵魂!你是肉灵胎!你根本没有灵魂!你只有肉体,源源不断的肉体!”关玉秀:“那你就是吃了我一副肉体。”往生镜不说话了。关玉秀:“我没打算找你要那个,你吃就吃了,我多的是。你吃了那个,也就能拿到些再生能力,你留着就行,你送我回来,我挺感激你。我不像你,能回溯时空。”关玉秀:“我要一副灵魂,你把一个人的……前世、今生、未来……所有的灵魂都给我,我要一个完整的灵魂。他被你骗……彻底捉住了。被你抓了,永生也无法入轮回,你给我吧。”往生镜:“不给。”关玉秀心平气和:“我给你再生能力了,你饿死几次也能活,够你撑到下次找别的灵魂,你给我这个,怎么就不行呢?”往生镜:“这个我还没吃。”关玉秀:“未来的你吃的很多了。”往生镜:“那只有一次……那次我还没吃。”
关玉秀闻言眯起了青色的眸子,银白的睫毛如雪花飘然飞舞:“——没吃?”她想起尚棠在火中捂着流血的眼,大笑的脸。“我虽然不记得认识你,可我记得你……应该很没有耐心,不像清心镯,你常常会提前结束捕食。因为你捕食很困难。”不过只要被往生镜捕食到一个灵魂,这一个灵魂,就够它在不断的时空轮回中吃千亿万亿回,直到灵魂彻底腐坏崩溃,支离破碎。所以它找的灵魂要足够坚韧……足够……能承受苦痛。关玉秀:“在那个我已经死过一次的未来,尚棠还没有死吗?”往生镜:“他死了。他死的很惨,你要看他死的情景吗?”它又表示:“你要看他的记忆吗?所有记忆?现在的他,估计已经看完了。”关玉秀:“你想趁我看记忆的时候又吃我一次。”往生镜:“我之前也给你看过未来的剧情,我那时没吃你。”关玉秀:“你吃不了,我那时没死。”关玉秀:“再说,我也不想看那个记忆。”往生镜咯咯笑:“是吗?是吗?那就不给你看了。”它不停的笑,笑的渗人、烦人、恶心人。关玉秀:“你笑什么?”往生镜继续咯咯笑。换了成百上千个声音笑。关玉秀就那么看着它笑,面无表情。过了很多天,可能有一年,也可能有几十年。往生镜内部没有时间,很难估量。总之是很久。往生镜终于在那青色的淡漠眸子注视中不再笑了。“不给。”往生镜说。这片空间整个的碎裂开来,成千上万的镜子碎片如飓风向关玉秀席卷而去。————————————他坐在湖边,看着粼粼湖水,和谁讲话。不管是他说的话还是对方说的话都像是加了密的字符般扭曲不清,不过即使听不清,他也知道说的是什么。起初看不清彼此时,他还有点迷茫,有点平和,带点宛如婴儿初生般的宁静。而后梦中的雾气淡了,他看到了一双眼。在看清那双眼的瞬间,他脑中、胸中、心中、浑身的这火蹭的就冒起来了。烧的他五脏六腑都要焦烂。哆嗦的手,颤抖的心,汹涌而至的心绪混合成一锅恶心浆糊,这恶心的浆糊又激的他差点呕出来。他指着她,手指不停的在发颤,边忍吐边从嘴里吐出大段大段不可描述的脏话。但看到那幽灵又要飘然而去,他又慌得像自己快死了般难受,五脏六腑都绞起来那么疼,却又像扔进密不透风的玻璃瓶里那么闷。他急切的去拦。却始终拦不住。只能看着幽灵的轮廓都消散了。铺天盖地的黑吞噬了一切。“尚棠。”低低地、像是快要散去的清晨雾气般的轻语在唤他。于是他睁开了眼。于是他看见了那张沉静的脸。青色的眼,波澜不惊、一如既往。这样宁静,除了眼前的少女空无一人的环境。他却无法再像之前那样心安理得沉溺于其中了。“你这——”比什么都先出现的情绪是,憎怒。对那将他整个脑子都搅成稀巴烂的憎怒,更是对眼前这罪魁祸首的迁怒。尚棠不得不闭了眼,深吸气,睁开,又立刻闭上眼。重复着深呼吸。强迫让自己的大脑从那种极端状态下冷静下来。关玉秀眼中,眼前少年形态的尚棠已经有了极大的震动和改变。“所以、你现在记起来了?”因为她已经确定了,所以她蹲下来,细心的将头低下,轻声问,银发如雨天屋檐坠下的水线直直垂落。这一问,让尚棠那压抑不出的憎恶一下找到了出口。尚棠扭曲着脸不停冷笑:“是啊,你都把那段记忆硬灌进我脑子里了,我能不如你所愿,想起来吗?”关玉秀看着这样的尚棠,眉眼缓缓弯出一个温柔的弧度,她极为和善笑了。以那绝非善意的本心。那段过去,她是决不会去看、不会再忆的。但要让眼前这个一无所知的尚棠熟识。为她的憎恨、为她的报复,找到一个极为重要的前提。所幸,她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