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游园惊梦(1)(1 / 1)

见春台 凌霏 5690 字 1个月前

夜se阒寂。

烛火哔啵,漆黑的回廊上映出一道纤细人影。

尹南风提着一盏灯笼,推门下楼。入夜时分,客栈外的大街上人cha0却不见少,反倒是灯红酒绿,看着热闹得很。

白日里的对话无疾而终,她故意戏弄时镜,撕碎看似美好的糖衣,露出里头真实的黑暗来,就是想看他做何反应。

那样乾净又看似正直的人啊,看人的眼神总是那样专注而怜悯,带着某种令人厌烦又诱人的意味,像是琉璃做成的雕像,让她忍不住想将之狠狠敲碎。

只可叹,最後被他身边那个小侍卫打断了,实在可惜。

正在柜台後忙活的小二听见声响,见是白日里那个看着温柔和善的小娘子,心里顿生好感,主动上前问道:「姑娘怎麽出来了,可是需要什麽?」

「没什麽。」尹南风随口答道:「赶了一日的路,出来走走。」

她本不过随口一说,小二却眼睛一亮,十分热情地道:「那姑娘可要去前头的红园看一看?姑娘来的巧,赶上今日的迎春节,红园正好有表演,热闹得很呢。」

「迎春节?」

「是啊,迎春节是咱们城里的节日,顾名思义就是为了迎接来年春日的,那可是大日子。这不,红园园主特意择了今晚,广邀众人前去共襄盛举呢。」

尹南风挑眉,有些来了兴致。

她看似好奇地问向小二:「那这红园又在何处呢?」

「就在前头不远处的广场附近,姑娘若是去便能瞧见了。」小二热心地给她指了路,片刻又像是想起了什麽,问:「不过,那两位同您一起来的公子,不和您一起吗?」

在他眼里,尹南风看着纤弱,虽说只是看个热闹,但她一个弱nv子,夜里独自外出,似乎并不是太好。

然而,尹南风目光微动,回头看了眼楼上的方向,笑了一笑,回绝了他的提议:「不必了。这个时候,他们讨论事情正忙着呢。我就不好打扰了吧。」

与此同时,尹南风口中正忙着讨论事情的两人,隔着一张桌子,默然对坐。

屋里燃着油灯,时镜端然坐於桌旁,举盏而饮,一派悠然自适的模样;反倒对面的陆晏,面se不豫,手指一下又一下点着桌案,彰显此时内心的不耐。

「时少卿,你也会被乱花迷眼?」

时镜淡淡瞥他一眼。

陆晏此话便是刻意为之,玉京盛传新任大理寺少卿的时大人,玉树临风,容貌出众,兼之身为当年连中三元的明法科进士,惹得京中少nv们引之为其春闺梦里人,甚至不少贵nv更是直接派人上门议亲,只是都被其婉拒了。

因此,朝中私下传言,要摘下时镜这枝高岭之花,怕是成了庆国十大难题之一。

陆晏本对这类毫无根据的流言不感兴趣,可从与尹南风见面以来,时镜屡次为她坏他的事,倒让他不得不怀疑是他别有用心,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陆副使何出此言?」

「尹南风虽为有罪之人,可容貌确属不错,时少卿年少轻狂,为之诓骗,也在情理之中。」

时镜眼波轻晃,微一正se道:「陆副使慎言。尹姑娘已有家室,何况当年陛下早已赦免株连之罪,她并非罪人,我等不该在此妄言,坏了nv子清白。」

「那又如何?宣王早已薨逝,她不过是个寡妇。」陆晏不甚在意地挑了挑眉,「你也说了,陛下赦免株连之罪,可她到底是姓尹,当年鹤鸣书院案闹得沸沸扬扬,尹家上下一百二十七口人尽数伏诛,若非宣王以一身功名替她求情,换她一命,她凭什麽从中脱逃?」

陆晏坐直身子,上半身微倾,眼神一瞬间凛冽锋锐,如狼一般窥视着眼前不谙世事的同僚。

高坐明堂的少年文臣,显然不懂其中的暗cha0。

七年前,震惊朝野的鹤鸣书院案,尹家世代经营书院,培育贤才,於文官之间素有威望,然而谁也没想到,朝廷竟从书院中搜出反诗,大大刺激了皇帝心里的那根隐刺,下令彻查,很快便查到了身为院长的尹家主身上,关於其叛国的证据雪片般被翻了出来,导致天子震怒,於同年秋日判其满门抄斩。

而时任监察御史,率先持证於殿前举报尹家叛国的便是他的父亲--陆长生。

对他来说,儿时的记忆深刻入骨,他记得父亲顶着众臣目光,不顾一切,将蒐集而来的罪证呈至百官面前的样子,那一幕父亲的形象在他眼中便是公正不阿的象徵,他进了镇抚司亦是为了实现为国除j的抱负,成为与父亲一样的人。

故而在他眼里,纵然陛下特赦,可尹南风依旧是身负罪孽的罪臣之後。

他将话说的如此坦白,便是希望他醒悟,那个尹南风绝非善类。

然时镜却抬眼迎着他的目光,不闪不避,不起涟漪,平静道:「我朝律令规定,凡有罪者经天子恩赦,当属无罪。对於大理寺来说,尹南风不是罪人。」

陆晏愣住。

他话都说到这份上,没想到时镜还是油盐不进,恼怒之余,亦清楚眼下并非争执内哄之际,索x撇开话题。

陆晏压低声音,「尹南风是否有罪,我不关心。只是时少卿应该知道,此行所为,绝不容一丝半点的闪失。」

时镜颌首。

陆晏盯着他的眼睛,「所以,时少卿最好记得,不要为了不相g的事、不相g的人所误。」

红园。

尹南风方一进来,便觉满室馨香迎面而来,入眼花木水灵,奇石锋劲,雕栏画栋,歌舞不辍,书上说的世间繁华到底集於此处。

一楼大厅里挤满了人,楼上的栏杆旁也挤了不少等着看热闹的客人,浓郁的酒香充斥四周,尹南风不禁抬袖掩鼻,目光瞟向身周,空了的酒瓶落在脚边,人人脸上皆泛着红晕,脚步虚晃,显然饮了不少酒。

而此处既是城中最大的歌舞坊,自然少不了歌舞表演,只是今日似乎静得有些过分了。

按着客栈小二的话,今日此处有表演,怎麽一点乐声也无?

尹南风好奇地张望,果然在人群尽头瞧见了大厅前方的舞台,只是台上空空如也,并无人影。

尹南风正觉奇怪,只听见舞台四周层层翻涌的轻纱间,骤然传出了阵阵袅娜乐声,顿时四周起哄声响起,一声b一声高,她仰头望去,随着场面越发热闹,自半遮半掩的轻纱後,果真遁出了几道窈窕人影。

尹南风抬头望去,但见舞台上的nv子穿着繁琐jg致的舞衣,五彩斑斓的裙子上缀着层层叠叠的流苏,随着轻腰曼转,荡起细碎的涟漪。

乐声低回婉转,如同情人私语,鼓点响起,台上舞姬扬起手臂,脚尖轻踩,每一下都踩在鼓点上;而随着鼓点越来越密集,舞姬旋转也快速起来,裙摆上的流苏全部散开,彷佛星河坠落,绚烂夺目。

那是西域的胡旋舞,尹南风曾经在宴会上看过。

记得当时她随父亲入g0ng,参加g0ng宴,西域的使臣带来一支乐队,跳的便是胡旋舞。西域最好的舞姬,配上最好的乐,自然是惊为天人,一见之下便是相形见绌。

她看了一会儿便也失了兴致,索x往楼中深处走去。

她逆着人cha0,信步在园中四处察看,桌上的琉璃杯盏、拱门下悬挂的五se珠帘、香炉燃的依兰香,还有墙上的飞天图,处处都可见其阔绰不凡,甚至有好几样都是商贾们难以寻得的珍品,普通人家可用不着。

尹南风随手拈起栏杆旁的一盏牡丹,正欣赏着这盆连皇室贵族都难得的罂粟牡丹,忽然眉头一挑,似触到了什麽。

她收手,凝眸一看,指尖上一抹朱红,不知沾上了什麽,彷佛还有gu淡淡的气味。

与此同时,一道琵琶声突然加入,横cha进来,盖过原本的琴声,连着切了好几个急弦,乐声大作,台上舞姬纵身一跃,借着力道攀上了头顶上的轻纱,在空中环绕着舞台飞快旋转。

台下的观衆连连惊呼,鼓掌声雷鸣,而台後的琵琶声一阵b一阵激烈,终至曲终,如裂帛般的最後一个音戛然而止,烛光顿时熄灭,黑暗短暂地笼罩在整个园中。

尹南风一愣,听见身边有人一瞬惊呼,接连问道:「怎麽了?怎麽黑了?」

「结束了吗?这乌漆抹黑的,什麽也看不到啊!」

「还有没有啊?开灯啊!」

一时间议论纷纷,就在这时,头顶上突然传来一声爆裂声,灯光骤然亮起,彩球炸裂,细碎的彩花和红se轻纱随风飘扬,而众人只听得“嘶啦”一声,绸带断裂,原本攀悬上头的舞姬突然翻身而坠,落在了台上花朵般的彩球上,身影定格。

席间惊叫ch0u气连连,尹南风离得近,只觉红绸飘过,随即是一声闷响,打破这不夜繁华。

本该是极具灵x的一幕,然而此刻印在众人眼中却俨然成了恶梦--

「啊--」

「si、si人啦!」

尖锐的叫声顿时划破寂静,有人惊恐地指向台上的舞姬,浑身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甚至有人已经惊悚地转身,跌跌撞撞地往门口奔逃而去,原本繁华似锦的红园,一下成了人间地狱。

尹南风愣愣地抬起手,往脸上一抹,纤细白皙的手上沾染朱红,是与方才一样的颜se。

她怔怔地抬头,看向台上如落花一般悄然逝去的舞姬,一会儿才回应过来。

「……是血啊。」

本该迎春纳福的好日子,一下成了悲剧现场。

红园外,人们惊慌失措地向外奔逃,可还没来得及逃出去,只见寒芒一闪,划过瞳孔,一把长刀很快拦在为首的那人身前。

来人颤崴崴地抬头,但见两道人影,一黑一白,自长街尽头快步而来。为首的那人一身黑甲,神se冰冷,他在门口站定,垂眼睨着方才试图闯出门外的男子,一脚将之踹开後,当着红园内外心思各异的窥探目光,面不改se地举起令牌。

「镇抚司查案,闲人退散。封园!」

「嘶……这较真劲儿,啧啧啧。」

虽说早有耳闻红园行事奢靡,园内更是富丽异常,可亲眼目睹後,楚禹仍狠狠地震撼了一把。

因闹出了人命,陆晏一早赶来,便出示了官令,下令封园,所有赴会之人皆被困在园内,等候审问。

来往红园的皆是城中达官显贵,乍一被如此对待,自然不满,可又碍於陆晏背後镇抚司的威名以及时镜大理寺少卿的身份,只能敢怒不敢言。

尹南风缩在一旁的角落里,听着身边两道细碎的nv声低语:「……出了这麽大的事,也不知园主又去哪儿了?听其他姐妹说,园主前夜又出门去了,三更才回房,莫不是又去会哪个大人去了呢……」

「嘘,小声点。都是在红园做事的,还能想着情ai之事呢?快别说了,叫人听了去,小心你的舌头。」

「我就是说说……你看红裳,今日法,很快便打乱他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秩序,更是心头不喜。

他皱眉,道:「既已撞见此事,自有责查明案情,叶城主如此有心,不如随我等一同审查。」

叶世仁一噎,没想到时镜看着好说话,实际却不好迂回,他面se一变,「这……怎敢劳烦大人?」

他眼珠子一转,看见了时镜身後的陆晏和尹南风,眸光微动,黑甲金令,那可是镇抚司的标志。

镇抚司直属皇室,专治诏狱,可不问罪名,迳行惩处,他虽未曾亲眼见过,然眼下见了镇抚司的人出现在此,仍是不免畏惧。

大理寺和镇抚司的人一同出现在此,只怕是玉京那里又出了什麽乱子。

叶世仁到底是浸y官场多年的老手,心念转动间,已很快想好了对策,道:「玉京繁华,想必贵人身负重责,有要事在身,下官自是不敢劳烦大人,以免误了正事啊。」

镇抚司向来只听命皇帝,此番出行必有要事,叶世仁这席话自然是说给陆晏听的。

果然,陆晏闻言,含着冷意的眸子瞥向叶世仁,居高临下地打量他,挑了挑眉,「叶大人对我们的事,很是清楚?」

轻描淡写的语气,是询问,也是警告。

只一句,便让叶世仁汗sh後背,他面se一白,忙道:「下官不敢。」

「是麽。」陆晏不置可否,抬手弹了弹衣袍上的w渍,朝他走了近前,「知道太多的人,命可活不长久。」

叶世仁面se一白,有冷汗自额上涔涔渗出。

陆晏回头看了身後的尹南风一眼,随即上前站到他的另一边,在经过叶世仁身旁时,伸手按住他的肩膀,霎时令他的身t僵y了一下。

「说笑罢了。在镇抚司待得久了,难免有些感悟。」陆晏不冷不热地说着,声量不大,却足以让四周的人听见,「叶大人身为一方城主,想来是会尽忠职守的,是吧?」

叶世仁的脸上露出惶恐,乾笑了一声,「自然……自然如此。」

几人离开後,因着方才的变故,俱是一路无话。

时镜和陆晏一间,尹南风不与他们一道,回了客栈便迳自上楼回了房间。

夜已深,客栈的人都歇下了,长廊角落里的一盏烛光摇曳闪烁,将尹南风的影子拉得悠长,她走到房前,抬手正yu触上门闩,一道高大冷冽的人影就跟了上来。

「尹姑娘就没有什麽想说的吗?」

一只手按在门上,强y地阻绝了她的去路,尹南风试图推了推,没推开,这才回过头,迎着身後的陆晏问道:「陆大人,这麽晚了,有事吗?」

两人靠得很近,陆晏垂眸,审视着被他困在门前的小娘子,冰冷的目光如毒蛇般吐着信子,在她清丽的脸上游移,不放过任何一丝表情变动。

「我以为,你会先说一说今晚的事。」

「今晚?」尹南风佯装无知,明知故问:「妾不知陆大人想听什麽……」

「还想装傻?」

没等她说完,陆晏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的话,「还记得,我告诫过你,不要想动歪脑筋,看来你是没放在心上。」

「陆大人是说过,妾为有罪之人,当严以律己,恪守己身,可妾若为自己辩驳,陆大人心中早有丘壑,妾说什麽,你又真的会信吗?」

陆晏眯了眯眼,「你是在说我先入为主?」

「妾未曾……」

话音未落,陆晏突然一个上前,掐着她的脖子,将她抵在门板上,眸光冷冽,透着瘮人的冷,沉声道:「尹南风,你是不是以为我真不会动你?」

太巧了。

从柳溪镇到梦渡城,尹南风看着被动,受制於人,可实际上她却像蛰伏於暗处的一条蛇,逮到机会,便会毫不犹豫地咬伤人。

她哄骗讨好掌柜和小二,选择在深夜出行,独自去了红园,便碰巧遇上命案,未免太过凑巧。

或许此事便与她脱不了关系。

「妾……不敢……」尹南风扯住他的手,艰难地挣扎,「陆大人怀疑妾,大可以前往调查……」

「你以为我不敢?」陆晏y恻恻地道:「我不是时镜,叫你三言两语诓骗,你最好不要妄想着能瞒天过海,否则……就别怪我刀下无情。」

他还是不相信她,觉得她与红园之事有所牵扯。

在他眼里,她便是有罪之人。

而有罪之人的话,说什麽都是不可信的。

「你舍不得……我可是最後一个尹家人了……」

尹南风弯起嘴角,即便越发喘不上气,也还是在笑着说话,「皇帝还等着靠我找到皇陵呢,你若杀了我,如何给他交代?」

陆晏咬了咬牙,看着尹南风涨红的脸,最终还是松开了手,後退一步,看着她扶着门框,轻轻喘息,眼中却只有讥诮与厌恶。

「更深露重,外头又出了乱子,在启程离开之前,你最好还是乖乖待着,不要想着生事。」

轻飘飘的几句话,看似替她着想,实际却是软禁。

尹南风捂着x口,咳嗽不止,原本白皙的面容染上不正常的红,神情却不见波动,直到听见他说的这番话後,像是想到了什麽,这才g了g唇角,笑了起来,直直盯着陆晏狠戾幽深的目光。

「妾……谢过陆大人“好意”。」

听出她话里的反讽,陆晏气得x膛不住起伏,许久才咬牙道:「你最好不要自作聪明。」

他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尹南风讥讽地又笑了起来,靠在门框上,捂了捂方才被他掐住的脖颈,只见白皙的肌肤上几道红痕显眼地挂在那。

她却只是敛了笑,不在意地挑了挑眉,故作镇定的狼乱了套,也就离衰亡不远了。

到时候,螳螂捕蝉,焉知谁才是活到最後的那只h雀呢?

自从红园回来後,尹南风当真没再出过门。

字面上的意思,是她连房门都没出过一步,一日三餐都是客栈小二给送上去的,半个时辰後再由他送下来,人影都没见着。

时镜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定是陆晏又向她说了什麽,才成了这个样子。

他叹了口气,看着对面低头认真擦拭剑刃的陆晏,问道:「你去找过尹姑娘了?」

「她行迹可疑,不得不防。」

「我知道你怀疑她,可你别忘了,尹姑娘是陛下看重的人,若此事不成,搭上的可就不只是你我的仕途了。」

陆晏拭剑的手一顿,抬头看了眼时镜,他依旧是那样沉静从容,看着不食人间烟火,实则眼光通透,往往能见微知着。

在揣摩圣意上,陆晏必须承认,他们是一样的。

他挑了挑眉,算是默认,难得地没有反驳。

时镜扬唇,抬手悠然地端起茶盏,就在这时,一道人影忽然自门外走进,唤道:「公子。」

陆晏看他一眼,认出他是平素跟在时镜身边的侍卫楚禹。

他站在那里,面se有些古怪,像是有什麽话说,可视线又瞧向一旁的陆晏,其中忌惮之意再明显不过。

时镜轻咳一声,「但说无妨。」

有了这一句,楚禹这才松了口气,将蒐集来的情报尽数秉道:「公子,我打听过了,红园乃是梦渡城内最大的歌舞坊,虽名歌舞,可里头戏班子、g栏、赌坊无一不全,系梦渡城中最负盛名的销金窟。当日坠楼的nv子名叫红裳,是红园新来的舞姬,那夜本该是她第一次登台,听说有个商人对她很是欣赏,因此有传言说园主早已有意,要趁着此次登台为他们二人牵线,将红裳送予他为妾。」

「媒妁之言,纵是纳妾,怎可如此轻率?」时镜皱眉,显然对於园主此举很是不满。

楚禹倒是不以为意,道:「这很正常啊。我在家乡的时候,很多人家都是这样的,不是娶正妻,自然就没那麽多规矩。」

时镜面se一沉,显然不能苟同,他从小长於簪礼之家,自然很难想像会有这般荒谬的事,可这并不是他让楚禹前去调查的重点。

他抿了抿唇,转问道:「你此去查看,可有发现什麽异常?」

「这几日官府都派了好些人去,将整个红园里里外外翻过一遍,想来是见咱们当时也在,叶大人就格外留了心,要我说他其实也还勤奋,红园几日乱了套,都是他和绫纱姑娘主持着,才没生乱子……」

「里里外外……?坠楼的现场是在一楼的大厅,叶世仁派这麽大阵仗搜园做什麽?」陆晏打断了他的话,皱眉道:「你方才说和叶世仁一起的绫纱姑娘,又是什麽来头?」

「绫纱姑娘是园主的亲信,听闻园主几日前生了怪病,都在房中休养,不便出面,故而如今园中一切事宜都是绫纱姑娘在打点着。」

「可知是什麽怪病?」

楚禹摇了摇头,「不清楚。」

一丝冷风从窗下缝隙透了进来,g得角落昏h的烛火跳动,将墙上的人影扯得摇摆不定,一如人心。

陆晏面se沉凝,手指轻敲桌案,一下一下,似在斟酌,好一会儿才看向时镜,开口道:「你怀疑红园?」

「又是称病,又是搜园。」时镜目光幽深地看向陆晏,缓缓笑了一下,「陆大人,你信吗?」

「官府与红园g结,那可是重罪。」

「我没说是或不是。」时镜端起茶杯,凑近唇边,「陆大人若是不信,不妨亲自走一趟,就知道我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了。」

从红园回来後,被陆晏出言恫吓了一番,尹南风便再也没有出过房门。

倒不是因为怕他,只是想瞧一瞧,他自知理亏的窘态罢了。

少年傲气,容易理亏,待他发现自己厌恶轻视,处处针对的小娘子竟是无辜的,是自己误会了,定然心有愧疚,却又碍於面子,不得不来同她致歉,定然很有趣。

尹南风托着腮,临窗而坐,内心觉得期待的事又多了一桩。

她想得开心,忽然听到房门被叩敲的声响。

尹南风并未急着去开门,面se冷淡,x情中的不在意,让她有余力听完那敲门声。

门外,传来青年僵y而清冷的试探声:「在下时镜,有事想与尹姑娘讨论,不知尹姑娘可有时间?」

房中,烛光摇曳,墙上映出一道修长人影。

尹南风捂住半边腮,弯了弯眸,似被逗笑。

门外,再次传来一声:「尹姑娘在吗?」

门内,nv声漫然,「妾在啊。」

尹南风施施然走向门口,伸手开门--

添茶回灯请风来。

天亮後,远处炊烟袅袅升起。

客栈小二清早便扯着嗓子,热情地招待一楼大厅里新一批前来的客人们。

陆晏被外头的热闹吵醒,自床上坐起身子,四顾发现房内并无人在,不由得皱眉。

他不由得想起了昨夜的对话,推门而出,正寻思着时镜何在时,目光下意识地往对面的房间看去--那是尹南风的房间。

这几日尹南风倒是难得听话,没再出去惹事生非,乖乖待在房里……不对!

陆晏面se一变,迳自推开了房门,果然看见房内同样空无一人,唯一不同的是压在她桌上的那张字条。

「勿念。妾与时公子一同,去去便回。」

陆晏脸se一变,猛地拿过字条,将之用力攥在手中。

寻常时候,陆晏自然不会相信时镜会被美se所迷,误了正事,可昨日观他口风,时镜本就屡屡回护那尹家娘子,如今又亲自带她出去……

端正自持的时少卿不会被美se所迷,却会被那满口谎言的尹娘子所骗。

他想起了尹南风这几日反常的举动,再念起时镜昨夜所说,面se乍青乍白,半晌,扯了扯唇角,「好吧,时少卿……你一意孤行,我倒要看看,你口中清白无辜的小娘子,究竟能不能告诉我们想知道的事情啊。」

天se尚早,红园前未如夜里一般繁华喧闹。

时镜带着尹南风到来时,前几日的命案似乎没有在红园掀起过大波澜,尽管尚未入夜,可里头依旧井然有序地吊嗓练舞,一切异常顺妥。

这个时候官府的人不在,现今红园的掌事人是园主的心腹绫纱,她身着红衣,一方轻纱覆面,见他们到来,走了近前,见礼道:「妾身见过大人。只是不知大人此番前来,有何要事?」

时镜没有说话,只是瞥了眼身後的尹南风。

尹南风会意,款款上前,轻声开口:「娘子误会了,今日贸然前来,其实是妾有一不情之请,才请了时公子一同前来。」

「噢?」

「前夜里,妾来赴宴,不曾想竟将耳环落下了。当时意外陡生,兴许是推挤之间,不慎落在园里,因此这才想着回来找一找,还望娘子莫要见怪。」

耳环?

绫纱挑了挑眉,打量着眼前举止温婉柔弱,细声细气说话的尹南风,面纱外的一双眼睛充满了狐疑,俨然不信她的说词。

「说见怪倒是言重了。不过,红园几日前出了案子,城主大人早已下令於查清案情之前,若无要事不得入内……」绫纱语气一顿,话锋一转,「不知娘子丢失的耳环样式如何?还是妾身与几位姐妹也能帮忙留意呢?」

绫纱话说的委婉,言下之意分明是拿着城主做幌子,来拒绝他们。

时镜闻言,眸se一凛,正yu开口,没想到身旁的尹南风已是先一步上前,眼角微红,一双眼眸浮上一层水雾,看着泫然yu泣,轻声道:「那耳环其实也不是什麽珍稀东西,只是……那是从前宣王所赠,自王爷薨逝後,不过是做些念想……这几日不见,妾甚是感慨,夜不能寐,这才鼓起勇气,斗胆请求时公子带妾前来红园,望能寻回王爷旧物。」

绫纱看着眼前娘子苍白秀丽的眉眼低垂,眼睫含泪,细声细气的言语,彷佛怕惊扰了什麽人一般,瞧着楚楚可怜。

美人含泪总是惹人心疼,更何况是个柔弱的美人。

绫纱默了默,念及她方才话中提及的宣王,不禁有些忌惮。

宣王素有贤名,过去在朝中颇有威望,於民间更是深获ai戴,人称“大庆贤王”,因此就算他早已薨逝多年,百姓们对他也多敬重。

只是她方才说宣王所赠,宣王不近nvse,生前也唯有一位新婚不久的王妃,莫非……

绫纱心头一颤,对上尹南风蒙上一层水气的眼眸,倏地闪过的一点锋芒,面纱下的脸se微变,思绪转了几层,方换了张脸,道:「既是如此,妾身也不好夺人所好了。只不过,还得请娘子一人随我来,内里几个姐妹都在,不好见外男,需有劳时少卿在此等待了。」

时镜知道她的顾虑,也不yu让她为难,遂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你们随意便好。」

绫纱得了时镜点头,行了一礼,转向尹南风,「娘子,请吧。」

尹南风上前一步,不知为何,回头往身後看了一眼,见到时镜朝她微微颌首,这才转头随着绫纱而去。

白日里的红园没有外客,除了堂上练习的姑娘们,几个姑娘还未睡醒,便显得格外空荡,绫纱带着尹南风往里走,说是帮她一起找,可实际却是暗中观察她。

尹南风有所察觉,却并不在意,她一面在堂中四处张望“寻找旧物”,一面不着痕迹地留心各个角落,突然一个碧衣少nv跑了过来,模样慌张地在绫纱身边附耳低声说了什麽,只见绫纱微一蹙眉,神se顿时不自然起来。

眼前的尹南风显然别有所图,可另外一边的情形却也令她不得不上心,绫纱犹豫了半晌,还是一咬牙,转身快步随着那碧衣少nv而去。

尹南风听着她们远去的动静,微一敛神,很快依着当日记忆,走上通往楼上的台阶。当夜,她立在种有罂粟牡丹的栏杆旁,於花瓣上触到了血迹,再之後,意外陡生,舞姬坠楼……

尹南风抬头望着舞台上方的横梁,当时那舞姬从天而降,身上缚的绸缎便是系於此处,中途绸缎无端断开,令得舞姬坠落,血溅的方向也不应该是落在她站的位置。

除非……那舞姬的“意外”是假的。

尹南风挑了挑眉,心里隐隐有了猜想,她转头往四下里张望一圈,果然在附近只有身後这一间厢房。

她迈步走到门前,正yu抬手推门,冷不防一道嗓音自长廊尽头响起,急急唤道:「娘子--」

尹南风动作一顿,很快转过身来,不着痕迹地收回手,如常笑道:「绫纱娘子。」

绫纱想来是得了消息,急忙赶来,鬓边落发还未来得及整理,显得有些凌乱,犹带喘气,她匆忙地瞥了眼尹南风身後的房门,试探地问:「娘子的耳环可找到了?」

尹南风不动声se地自袖中掏出一枚珍珠耳环,g起唇角,呈到了绫纱面前,「找到了,多亏了绫纱娘子。」

马车缓缓驶离,返回客栈的方向。

眼看窗外的红园慢慢远去如一点,终至消失在街角一隅,车内端坐着不发一语的时镜适才率先开口问:「结果如何?」

今日出行,实为二人早有预谋。

昨夜,时镜夜访尹南风,和她说了自己与陆晏对红园一事的猜测,并向她询问当日红园案发时的情景。

案发之时,尹南风正在现场,b起他们,她想必知道得更清楚。

他以为她会因为陆晏此前之举,而多有防备,甚至连她如何拒绝并冷言斥之都在意料之中,但没想到,尹南风听完,竟然告诉自己她亦发现了古怪,并主动提出愿意替他走一遭。

身为nv子,由她出面,确实b他和陆晏两人以朝臣身份出现来得更好,就算要做些什麽也容易些。

时镜衡量许久,终是与她协议,以她落了东西在园中为由,让他陪尹南风回去红园一趟,伺机找寻线索。

眼下想必已打草惊蛇,机会只此一次,下次怕是难了。

尹南风抬眼去瞧他面上凝重之se,想来这事对他很重要,她g了g唇,朝他露出一点笑意,「红园确实有问题。」

时镜眼皮微跳。

「妾藉寻找耳环之时,随绫纱娘子在园内巡过一遍,其中有个姑娘来过,向绫纱娘子说了什麽,看上去很是慌张,该是出了什麽要事,让她顾不上妾,很快便走了。」

时镜皱眉,「那绫纱娘子显然有事隐瞒……」

尹南风见他皱眉沉思,神情专注,不觉起了几分玩弄的心思,细长手指漫不经心地绕着头发,转过一圈又一圈,盯着他的目光犹如一张细密的丝网,密密麻麻,yu将之网罗其中。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直白,时镜抬头迎上她的眼眸,脸上神情有些难得的不自在,「尹姑娘,此事慎重,还请你莫要如此玩笑。」

「妾知道呀。所以妾才愿意为公子走一遭,暗中查访。」

时镜迎着她此刻无辜的目光,别过头,掩饰地轻咳一声,转问道:「那除了此事,尹姑娘还有何发现?」

「自然是有的。当时绫纱娘子离开後,妾寻机上楼,按着当夜妾站的位置,果然发现了一处奇怪的厢房。」

「厢房?」

「就在舞台上方,三楼楼梯旁左侧,只有一间上锁的厢房。」

「可有看清房里有什麽?」

「没有。」尹南风摇头,「妾本yu进去查看,可还没来得及,绫纱娘子便来了。」

时镜沉y半晌,修长的手指轻点在手里的书卷上,那是他在思考时才有的动作,尹南风不动声se将之收入眼底。

「无妨。既已有了位置,也算定了目标,不算毫无所获。」

「那恐怕未必。」

尹南风轻声驳了他的话,侧过头支着腮,望向车窗外如水流逝的景se,有风透过窗棂,拂过她乌黑的墨发,在她脸上撒下金h的光影,宛如虚幻。

「暴露了位置,也就没了用处,而失去价值还容易招致危险的东西,想来……也留不得了吧。」

时镜闻言,心下一沉,他偏头望向窗外,人来人往,街市喧闹,随着马车辘辘驶过,所有红尘喧嚣彷佛成了浮光掠影,一瞬而过,快得令人什麽也抓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