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
尹南风站在绣坊门前,浓厚的雪粒子自沓然而至的马蹄子下飞溅,浸了一室霜寒。
稀稀落落的街道上,一辆马车款款自长街尽头驶来,毂辘辘地滚过石版街道,与朴素静谧的小镇显然格格不入。
「有马车……从外地来的?」
「什麽人还能经过咱们这儿?看这阵仗,倒也不寻常呐。」
「你懂什麽?就你这几百年没出过镇上的人,能知道什麽叫寻常嘛。我看啊,怕是来路不明啊……」
街道两旁,村民们没见过世面,对於难得贸然出现在小镇的外客,正交头接耳,低声议论着。
尹南风听着身边传来的议论,没有开口,迳自低着头挑捡要用的丝线。她向来如此,对什麽都是淡淡的,彷佛没有什麽能彻底牵动她的心绪,身上素白衣裙不加缀饰,以一根素玉簪子随意挽就的墨发披在身後,修长如玉的手指在架上的丝线上漫不经心地划过。
她垂着眼,衣间落雪,飞拂的发带擦过白皙的面颊、细长的脖颈,只在风掠过窗口的那一瞬间,尹南风抬眼,恰巧看见了那辆马车--
风吹飞雪,卷起车帘一角,与马车错身而过的那个瞬间,她瞧见了车中人的侧脸。
「姑娘?今日要用的丝线可选好了呢?」身旁,一道人声打断了短暂的臆想。
尹南风回过头来,轻笑:「都选好了,谢谢娘子。」
她轻g唇角,将臂上竹篮子里的丝线递给了徐娘子,算了银钱,一举一动客气从容,温婉有礼。
从头到尾,尹南风皆不曾再回头。
车轮驶过的蛩音渐远,鸿泥踏雪,融雪後的泥泞染了看似不凡的车马。
出门在外,红尘多磨,正因她明知此理,故而从未回头,不愿涉足。
针线穿过白绢,银针在指尖的触感依旧冰凉。
尹南风凝神专注,指尖自绢上轻摩而过,而一朵洁白的荼靡於绢上盈然绽放,栩栩如生。
她指尖微顿,看了半晌,眼中露出些许满意之se,这才执起银剪,正yu剪断残存的线尾。
就在这时,檐角下的风铃发出细碎的声响,尹南风目光微闪,动作一顿,掀起窗帘一角,循声望去。
声音是从院子里传来的,只见一道人影伫立院中,长身玉立,束袖锦袍,单一道背影,便已足够清雅风流。
「请问有人吗?」
尹南风没有出声回应,仅是淡淡地倚在窗台下,隔着薄薄的窗纸,好奇地打量。
柳溪镇地处偏远,远离尘嚣,多年不曾有过外客,她一介nv子,孤身独处,难免多存几分心眼。
那男子却也守礼,入了她的院子,便只待在一处,半分不肯越近,却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午间细雪初晴,时镜背对着房门,立在院中等候,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得身後有细微的脚步声缓缓近来,於五步远处停下。
「公子来我这绣坊,不知有何贵g?」
她调子懒而慢,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媚,却因不刻意,而显得无端诱人。
时镜闻声回头,看见了檐下含笑而立的尹南风。
眼前nv子臂挽轻帛,素白衣裙随风飘动,长立於雪上,身型纤纤,她站在那里,越发显得娇弱可怜。
在她身上,彷佛永远只有一种se彩,让她整个人与满目冰雪融为一t,惟有唇边一抹浅笑,捎来几分暖意。
而与此同时,尹南风也总算看清了眼前的男子,唇边一抹得t温婉的笑,在看清了他的面容後,顿时凝滞。
时镜缓声,朝她微微点了头,方道:「在下时镜,无奈途中遇上大雪,大雪封山,不慎误入此地,叨扰了。」
尹南风垂眸,时镜踩在泥泞雪间,白雪照影,他一身清洁,竟b雪更白。
目光微动,停顿了一瞬後,她缓缓抬手,朝他屈膝行了一礼。
「相逢便是有缘,若公子不嫌弃,可进屋来喝杯热茶。」
茶烟氤氲。
白烟袅袅升腾,nv子执起炉上茶壶,纤纤素手轻扶壶盖,将碧绿茶菁撒入壶中,顿时晕开一室茶香。
时镜负手而立,於房内缓缓踱过一圈,这才回过身来,问道:「方才在外头听镇长说,姑娘也是外乡人?」
尹南风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缓缓答道:「妾确非本地人士,前些年家中遭逢巨变,走的走,散的散,因缘际会,在外辗转多年,这才有缘来到此处定居。」
时镜看向房内四周,「我观姑娘房中多有绣品,这绣坊倒也经营得颇具规模。」
「不过是谋生之计罢了。哪里能同公子说的这般好?妾蒲柳之姿,唯有这nv工绣技尚能拿得出手,赖以生存而已。」
案上,新茶初沸。
一双纤纤素手端起炉上的茶壶,轻扶壶盖,沿茶盘边沿轻轻一抹,去掉瓯底的水滴,再将浅碧se的新茶注入杯中。
尹南风做这一系列的动作时,姿态优雅从容,堪b画中仙。
时镜凝望着她,不动。
「姑娘的手很稳。」
那茶壶装满茶水,她看着纤弱,寻常nv子需以双手同扶方能稳住,她却不用。
「公子忘了,妾平日裁缝绣线,最忌晃手,想来是习惯了。」
她答的自然,神情亦从容不迫。
时镜淡淡一笑,「是麽。」
茶香满室,尹南风抬袖,将泡好的茶推至他面前,碧绿茶汤上浮着袅袅白烟,宛如无形的帘幕,人在其中,看不真切。
窗外,冬雪已弥。
她称着腮,一双水润的眼眸隔着烟雾看向他,「不过,公子若要去往芜城,想来待明日雪融了,便能动身了吧。」
「姑娘怎知我要去芜城?」
「公子身上的衣服,质地细致,遇水无损,加之针脚细腻,想来缝制此衣的绣娘技艺jg湛,能有这样的手法与材质,想必出身不凡。」
时镜听她一番推敲,眸光闪烁,手指沿着杯缘轻划,没有说对还是错,只是顺着话题道:「不瞒姑娘,我此番行商确有要事在身,yu去见一位重要之人,只是眼下突然想到有个不情之情,不知姑娘能否相助?」
「什麽?」
「此番前去拜访,尚缺了件称手的礼物,正巧碰上了姑娘,我见姑娘心灵手巧,便想着不知能否劳烦姑娘替我缝制一幅屏风?」
对只有一面之缘的姑娘,提出这样的要求,显然有些唐突。
但到底不是太难的要求,尹南风想了想,「这倒无妨。只是不知公子想要什麽样的?」
「鹤吧。」时镜端起茶杯,凑近唇边细细嗅闻,啜饮了一口,还不忘观察着她眼波间细微的神se变化,「传闻,鹤乃天上瑞鸟,其鸣意指贤者清音,是故古有宣王以此招隐纳贤,从前的鹤鸣书院便是藉此,以鹤鸣九皐作为期许命名。若能以此,辅以江城苏氏的浮绣,想必很是相配吧。」
他盯着她。
他说话时语气寻常,仿若闲话家常,可若是他所想的那个人,在听完这番话後,定然不可能毫无破绽。
果然,尽管她极力掩饰,可那双水润漆黑的眼眸却一瞬浮上一层水气,面se微变,茶杯中的热水烫到指尖,以尖锐的疼痛促使她不忘清醒。
她不动声se,「公子所言,妾孤陋寡闻,怕是……有负公子所托。」
「是不敢,还是……不愿?」
寒风自窗外泄了进来,吹散烟雾,露出时镜微垂的半张脸,似笑非笑。
尹南风眸心微动。
「公子……这是什麽意思?」她抿了抿唇,半是疑惑,半是恼怒。
可时镜却没有回答她的疑惑,仅是侧头看向案上搁着的一条白绢。
「荼靡不争春,寂寞开最晚。你隐於此处,就当真情愿如此过一生吗?」
尹南风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那绣着荼蘼花的白绢,正是她方才绣的那张。
他语带保留,似是而非地试探。
袅袅白烟渐渐散去,二人四目相对,看清了彼此。
尹南风抿了抿唇,捧着凉却的茶杯,眼中噙泪,面se似有委屈,却又分明不甘,y声道:「公子若是有缘路过,妾自倾茶以待;但若是别有用心,那就请恕妾……不便奉陪。」
小娘子柔弱又倔强。
时镜听出她话里明显的推拒之意,识相地没再说什麽,只端起茶杯饮尽。
「方才所言,姑娘可细想。」
说完,时镜当真起身,朝她作揖行了一礼,恭正端然,彬彬有礼,「打扰了。」
不等她开口,时镜转身,竟真的沿着来路往外走,再也没有停留。
雪後空地上,雪水沾sh时镜的衣摆,他的背影如此挺拔又孤傲,风回衣袖的瞬间,像是夜中白鸟悬空而坠,扑往不可知的前途。
尹南风望着他的背影,眉尾轻轻挑了一下。
她随意地拭去眼角的泪水,余光瞥见时镜座位上的茶杯。偏远乡镇哪有什麽好茶,那不过是她随手拿来冲泡,市面上最劣等的那种货se,想来他这般气度不凡之人,穷尽一生怕也没喝过吧。
不知想到了什麽,尹南风伸手执起茶杯,拿到眼前打量一阵,方才将之倒了过来,搁在桌上。
烛光照着她的眉目。
没有人看见,原本在她脸上那些恼怒柔弱、楚楚可怜的神情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眼底尽是一派漠寒荒芜,生生让人寒心。
从绣坊离开时,已是薄暮冥冥。
橘红的夕照透过厚厚的云层泄了下来,小娘子说的没错,风雪初歇,待得明日被雪堵住的路便能通行了。
时镜端然坐於车内,即使乘坐马车,他的坐姿也十分端正,捧着一卷书,手指一下又一下点着矮几,似在思考。
车外的楚禹回头朝他看了一眼,忍不住好奇,问他:「公子,怎麽样了?」
这话问的自然是尹南风。
他们此行前来确实是有目的,近来朝中屡有传言,指称前朝皇陵藏有秘宝,价值连城,更有甚者流传得之可得天下,此话虽是空x来风,可听在皇帝耳里自然忌惮,因此秘密下旨,派遣身为大理寺少卿的时镜探查。
尹家世代掌握皇陵秘密,皇陵确切的位置唯有尹家人方才知晓,然自七年前尹家叛国获罪,遭判处满门抄斩後,皇陵的秘密也随之湮灭。
尹南风则是那场灭门之灾的幸存者--当今唯一在世的尹家人。
想知道皇陵秘宝的下落,尹南风便是唯一的突破口,时镜不惜千里自玉京远赴这地处偏远的柳溪镇,就是打算先来会一会这最後的尹家後人。
时镜眼波轻晃,「时隔多年,她隐居於此,避居红尘,怕是不愿再与尘世纠葛,我与她几番交涉,她多有戒备,若想得她相助怕是还需些时日。」
他说着,不免想起那小娘子眼角微红,泫然yu泣的样子,外表看似柔弱温婉,实则倒是倔强。
外柔内刚,怕是心有芥蒂,怀有怨怼。
想起尹南风倔强的神情,时镜便有些头疼,伸手r0u了r0u额角。
楚禹见他如此,也知晓此事怕不好办,只是脑海里一下又闪过重要的消息,顾不得苦恼,又有新的麻烦b至眼前,「可恐怕没有多余的时间了。玉京有消息传来,称陛下已择定人选,不日便要前来辅佐探查了。」
辅佐探查……
当日皇帝确实说过,会另外择人与他一同探查,只是他怕贸然打扰,为免打草惊蛇,这才先行动身,前来测一测尹南风的心思,不想玉京那麽快就有动作。
「可知是何人?」
「是镇抚司副使--陆晏。」
时镜愣然。
陆晏此人,他是知道的。
虽未曾交涉,可玉京里的官员但凡提到陆晏,皆不肯多做言语,只因传言此人冷酷无情,只认si理,但凡叫他捉到的人,便没有能走出镇抚司大狱的,就他腰间别着的那把长剑都不知饮了多少人的血,因此众人见到他大抵是要避着走的。
如此不留情面的人,若是碰见了那倔强的小娘子……
时镜的心顿时高高悬了起来,面se凝重,问向车前的楚禹:「什麽时候的消息?」
楚禹虽不明就里,可乍见他凝重的神se,仍不禁跟着紧张。
「昨日传来的消息,说是一个月前下的御令……」
一个月前……
玉京来此需要近一个月的路程,若是得了旨意即刻动身,快马加鞭来此,算着时日也差不多。
时镜面se微变,当即道了句:「不好!」
「……公子?」
「楚禹,掉头!赶紧回去!」
楚禹茫然,「回去哪?」
「绣坊!」
院中,火光跳动,将院子照得亮似白昼。
身着黑甲的侍卫将绣坊团团包围,银装素裹的院子里,空空荡荡,与他来前想像的景象不同,唯有一片未至花期的花丛,看不出是什麽花。
陆晏背对房门,独自站在花丛前,一言不发。
他奉皇命而来,领着一队镇抚司的亲信,一路快马加鞭,黑骑铁卫,不苟言笑,透着gu生人勿近的戾气,寻常百姓见了皆退避三舍,不敢靠近;也因此,没人知道他们是什麽来头,为何一日之内柳溪镇忽然闯了两拨不速之客。
「大人。」
陆晏回过身,尹南风正朝着院子走了过来。
凛冬的寒风拂过二人衣袖,他身上的厚重官服全然不动,而她身上的素se衣裙却翻飞若蝶。
他冷眼看着她走近前来,微微俯身向陆晏行了一个礼,娘子身型纤弱,随着她微一低头,露出一片雪白的脖颈,令她看着越发柔弱无害,引人怜惜。
可陆晏不为所动,只冷冷看着,抱臂挑眉,「你是尹南风?」
「是。」
尹南风轻轻应了一声,正直起身来,想说些什麽,冷不防陆晏扬手一挥,两个侍卫顷刻凑上前来,抓住了她的手臂。
尹南风一惊,急忙挣扎着看向眼前的陆晏,「大人这是做什麽?」
「陛下有令,命你开启渊谷皇陵,尹氏随我们走一趟吧。」
陆晏说着,似是不耐烦与她解释,朝着侍卫看了一眼,那侍卫会意,当即押着她便yu往院外走。
尹南风自是不愿随他们走,挣扎着ch0u回手,可她如何敌得过他们,镇抚司里的人个个身手不凡,受过多年特训,她一介nv子在他们手中不过是砧板上的鱼r0u,任人宰割。
眼看着难以挣脱,她一咬牙,索x朝他喊道:「大人凭什麽要我和你走?国有国法,难道大人仅凭一句话,便能当街掳人吗?」
「你说什麽?」
陆晏眸se微暗,冰冷的目光迫向了尹南风。
尹南风忍着恐惧,站直身子,直直看向他,「大人就算要抓人,也得有根据吧?」
「镇抚司做事,自然有镇抚司的规矩。更何况,陛下金口玉言,怎能有假?」
「既然是金口玉言,总有圣旨吧?还是,仅凭一句话定人生si,就是你们朝廷所谓的规矩?」
陆晏一愣,「住口!」
尹南风扯唇一笑,「怎麽,大人就这麽听不得实话,还是……」
陆晏眸光闪烁,似乎有些意外尹南风被b至绝境,竟还能笑得出来,然而还不等她说完,脖上一凉,遒劲的剑风扫过鬓边垂落的墨发,但见陆晏一把解下腰间的配刀,反转刀身,将刀柄即抵在了她的脖颈上,只轻轻一挑,尹南风就被迫仰起了头。
「好好的人不做,你偏要做囚?」
他的力道不小,很快就在白皙的肌肤上留下红痕,可尹南风抿了抿唇,y是不松口。
「你们没有圣旨,我不可能跟你们走……」
陆晏b近尹南风,他身上的铁甲上携着凛冽的戾气,自缝隙间不断渗出,将她席卷其中。
他垂眸看着尹南风的眼睛,却描述不出她的神情。
眼前之人分明柔弱,可她却又如此大胆,用烈x和自己搏命。
心思辗转的一刹那,那一点诧异很快化作唇边的一抹讥诮,冰冷的剑柄直直抵在她的颈上,无声地威胁:「你一个罪人,有什麽资格与我谈条件?」
在他眼里,尹南风是尹家後人,纵然侥幸不si,那也是罪臣之後,皇帝愿意让她带路找到皇陵,已是格外开恩,她却如此出言不逊,对皇室不敬,分明是执迷不悟。
镇抚司听命皇室,自是皇权忠实的拥护者,岂能任由她出言诋毁?
陆晏眼中有寒芒一闪而过,执刀的手一紧,正yu动手,冷不防身後有急促的马蹄声响起,伴随着一道声音传来,喝道:「住手!」
院外,时镜匆匆自车内走了下来,他算到陆晏的到来,定会与尹南风起冲突,却没想到他一赶来撞见的会是这麽一幅景象。
他面se沉凝,快步走了过来,看向脸sey沉的陆晏,沉声道:「陆副使,陛下命尹姑娘随你我前去调查,你难道是想抗旨吗?」
抗旨……
时镜清楚,陆晏身为镇抚司副使,视皇命为圭臬,在他眼里皇命重於一切,自是不敢也不会违抗。
尹南风是此次任务的关键,杀了她,世上便再无人知晓皇陵的秘密,这并不是皇帝所乐见的。
果然,陆晏心里也清楚这一层,抵着她的刀柄一松,收回了刀剑。
抵在脖颈的威胁消失,尹南风没了桎梏,顿时软倒在地,捂着脖子低声咳了起来。
有冰冷的白点落在她的发间,不知什麽时候,墨黑的天幕又簌簌下起雪来。
时镜警告地看了眼陆晏,又看向尹南风。
她被素se的罗衣轻飘飘地包裹着,手指按在冰冷的雪地上,纤细白皙,看起来甚至有些可怜。
很难想像,就是这样的人,方才敢不要命地与陆晏对杠。
尹南风一连咳了几声,几yu咳出泪来,她抬起头,迎着陆晏冰冷的目光,眼中虽然有泪,眼底却藏的却是笑意。
「就算……就算你不动我,可我也不会跟你们走。」
「执迷不悟。」
陆晏冷冷地看着她,按在腰间剑上的手几乎按捺不住,yu拔出剑来,杀了眼前这个屡次冒犯皇权,不知天高地厚的nv子。
而尹南风就那样嘲讽地g唇,露出无谓的神se,「你们不就是想b迫我同意吗?反正都受了这样大的委屈,没了清白,那还不如将我杀了,好过我孤身一人,还得受人欺侮。」
落在後头,候在院外的楚禹,不清楚院内到底发生了什麽,只在剑拔弩张的情势中,听得尹南风的这句气恼中透着哽咽的话,正朝陆晏步步进b,二人周旋得有来有往。
楚禹愣住,饶是他一个外男,听得如此控诉,都不免心生愧对,反思己身,想到这里,他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一旁面沉如水的陆晏,暗自谴责他以权压人。
然一直保持沉默的时镜,却在这个时候开了口:「你不重视自己的x命,那麽其他人的呢?」
空气一瞬凝滞。
「……什麽?」
「尹家上下一百二十七口人,焉知没有漏网之鱼。」
尹南风一愣,「大人此话何意?举国之内,何人不知,七年前尹家早已覆灭,又怎麽会……」
「若我说有呢?」话音未落,时镜再一次扬声打断她,「如果我说,我能帮你找到那个剩下的尹家人呢?」
尹家人。
三个字,他不会不知道这对她来说代表了什麽。
七年前,鹤鸣书院一案,尹家满门入罪,从此留下她一个非人非鬼的未亡人於世间伶仃流浪,可现在有人告诉她,尹家还有人在世,她还有家人,她怎麽能不动心?
根本无法拒绝。
时镜低头看着尹南风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几绺散下的墨发贴在颊上,越发衬着她的脸se苍白。
他上前一步,注意到她撑在雪地里的手被冻得泛红,微微倾身,朝她伸出手,「如果姑娘愿意,这笔交易,有利无害。」
他说的容易,可她从来没有选择。
尹南风抿了抿唇,看着眼前陡然出现的一只手,默了半晌,这才迟疑地伸出手;指尖相触的瞬间,时镜掌心微拢,隔着一段距离将她扶了起来。
在起身的片刻,尹南风盯着他的面容,法,很快便打乱他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秩序,更是心头不喜。
他皱眉,道:「既已撞见此事,自有责查明案情,叶城主如此有心,不如随我等一同审查。」
叶世仁一噎,没想到时镜看着好说话,实际却不好迂回,他面se一变,「这……怎敢劳烦大人?」
他眼珠子一转,看见了时镜身後的陆晏和尹南风,眸光微动,黑甲金令,那可是镇抚司的标志。
镇抚司直属皇室,专治诏狱,可不问罪名,迳行惩处,他虽未曾亲眼见过,然眼下见了镇抚司的人出现在此,仍是不免畏惧。
大理寺和镇抚司的人一同出现在此,只怕是玉京那里又出了什麽乱子。
叶世仁到底是浸y官场多年的老手,心念转动间,已很快想好了对策,道:「玉京繁华,想必贵人身负重责,有要事在身,下官自是不敢劳烦大人,以免误了正事啊。」
镇抚司向来只听命皇帝,此番出行必有要事,叶世仁这席话自然是说给陆晏听的。
果然,陆晏闻言,含着冷意的眸子瞥向叶世仁,居高临下地打量他,挑了挑眉,「叶大人对我们的事,很是清楚?」
轻描淡写的语气,是询问,也是警告。
只一句,便让叶世仁汗sh後背,他面se一白,忙道:「下官不敢。」
「是麽。」陆晏不置可否,抬手弹了弹衣袍上的w渍,朝他走了近前,「知道太多的人,命可活不长久。」
叶世仁面se一白,有冷汗自额上涔涔渗出。
陆晏回头看了身後的尹南风一眼,随即上前站到他的另一边,在经过叶世仁身旁时,伸手按住他的肩膀,霎时令他的身t僵y了一下。
「说笑罢了。在镇抚司待得久了,难免有些感悟。」陆晏不冷不热地说着,声量不大,却足以让四周的人听见,「叶大人身为一方城主,想来是会尽忠职守的,是吧?」
叶世仁的脸上露出惶恐,乾笑了一声,「自然……自然如此。」
几人离开後,因着方才的变故,俱是一路无话。
时镜和陆晏一间,尹南风不与他们一道,回了客栈便迳自上楼回了房间。
夜已深,客栈的人都歇下了,长廊角落里的一盏烛光摇曳闪烁,将尹南风的影子拉得悠长,她走到房前,抬手正yu触上门闩,一道高大冷冽的人影就跟了上来。
「尹姑娘就没有什麽想说的吗?」
一只手按在门上,强y地阻绝了她的去路,尹南风试图推了推,没推开,这才回过头,迎着身後的陆晏问道:「陆大人,这麽晚了,有事吗?」
两人靠得很近,陆晏垂眸,审视着被他困在门前的小娘子,冰冷的目光如毒蛇般吐着信子,在她清丽的脸上游移,不放过任何一丝表情变动。
「我以为,你会先说一说今晚的事。」
「今晚?」尹南风佯装无知,明知故问:「妾不知陆大人想听什麽……」
「还想装傻?」
没等她说完,陆晏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的话,「还记得,我告诫过你,不要想动歪脑筋,看来你是没放在心上。」
「陆大人是说过,妾为有罪之人,当严以律己,恪守己身,可妾若为自己辩驳,陆大人心中早有丘壑,妾说什麽,你又真的会信吗?」
陆晏眯了眯眼,「你是在说我先入为主?」
「妾未曾……」
话音未落,陆晏突然一个上前,掐着她的脖子,将她抵在门板上,眸光冷冽,透着瘮人的冷,沉声道:「尹南风,你是不是以为我真不会动你?」
太巧了。
从柳溪镇到梦渡城,尹南风看着被动,受制於人,可实际上她却像蛰伏於暗处的一条蛇,逮到机会,便会毫不犹豫地咬伤人。
她哄骗讨好掌柜和小二,选择在深夜出行,独自去了红园,便碰巧遇上命案,未免太过凑巧。
或许此事便与她脱不了关系。
「妾……不敢……」尹南风扯住他的手,艰难地挣扎,「陆大人怀疑妾,大可以前往调查……」
「你以为我不敢?」陆晏y恻恻地道:「我不是时镜,叫你三言两语诓骗,你最好不要妄想着能瞒天过海,否则……就别怪我刀下无情。」
他还是不相信她,觉得她与红园之事有所牵扯。
在他眼里,她便是有罪之人。
而有罪之人的话,说什麽都是不可信的。
「你舍不得……我可是最後一个尹家人了……」
尹南风弯起嘴角,即便越发喘不上气,也还是在笑着说话,「皇帝还等着靠我找到皇陵呢,你若杀了我,如何给他交代?」
陆晏咬了咬牙,看着尹南风涨红的脸,最终还是松开了手,後退一步,看着她扶着门框,轻轻喘息,眼中却只有讥诮与厌恶。
「更深露重,外头又出了乱子,在启程离开之前,你最好还是乖乖待着,不要想着生事。」
轻飘飘的几句话,看似替她着想,实际却是软禁。
尹南风捂着x口,咳嗽不止,原本白皙的面容染上不正常的红,神情却不见波动,直到听见他说的这番话後,像是想到了什麽,这才g了g唇角,笑了起来,直直盯着陆晏狠戾幽深的目光。
「妾……谢过陆大人“好意”。」
听出她话里的反讽,陆晏气得x膛不住起伏,许久才咬牙道:「你最好不要自作聪明。」
他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尹南风讥讽地又笑了起来,靠在门框上,捂了捂方才被他掐住的脖颈,只见白皙的肌肤上几道红痕显眼地挂在那。
她却只是敛了笑,不在意地挑了挑眉,故作镇定的狼乱了套,也就离衰亡不远了。
到时候,螳螂捕蝉,焉知谁才是活到最後的那只h雀呢?
自从红园回来後,尹南风当真没再出过门。
字面上的意思,是她连房门都没出过一步,一日三餐都是客栈小二给送上去的,半个时辰後再由他送下来,人影都没见着。
时镜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定是陆晏又向她说了什麽,才成了这个样子。
他叹了口气,看着对面低头认真擦拭剑刃的陆晏,问道:「你去找过尹姑娘了?」
「她行迹可疑,不得不防。」
「我知道你怀疑她,可你别忘了,尹姑娘是陛下看重的人,若此事不成,搭上的可就不只是你我的仕途了。」
陆晏拭剑的手一顿,抬头看了眼时镜,他依旧是那样沉静从容,看着不食人间烟火,实则眼光通透,往往能见微知着。
在揣摩圣意上,陆晏必须承认,他们是一样的。
他挑了挑眉,算是默认,难得地没有反驳。
时镜扬唇,抬手悠然地端起茶盏,就在这时,一道人影忽然自门外走进,唤道:「公子。」
陆晏看他一眼,认出他是平素跟在时镜身边的侍卫楚禹。
他站在那里,面se有些古怪,像是有什麽话说,可视线又瞧向一旁的陆晏,其中忌惮之意再明显不过。
时镜轻咳一声,「但说无妨。」
有了这一句,楚禹这才松了口气,将蒐集来的情报尽数秉道:「公子,我打听过了,红园乃是梦渡城内最大的歌舞坊,虽名歌舞,可里头戏班子、g栏、赌坊无一不全,系梦渡城中最负盛名的销金窟。当日坠楼的nv子名叫红裳,是红园新来的舞姬,那夜本该是她第一次登台,听说有个商人对她很是欣赏,因此有传言说园主早已有意,要趁着此次登台为他们二人牵线,将红裳送予他为妾。」
「媒妁之言,纵是纳妾,怎可如此轻率?」时镜皱眉,显然对於园主此举很是不满。
楚禹倒是不以为意,道:「这很正常啊。我在家乡的时候,很多人家都是这样的,不是娶正妻,自然就没那麽多规矩。」
时镜面se一沉,显然不能苟同,他从小长於簪礼之家,自然很难想像会有这般荒谬的事,可这并不是他让楚禹前去调查的重点。
他抿了抿唇,转问道:「你此去查看,可有发现什麽异常?」
「这几日官府都派了好些人去,将整个红园里里外外翻过一遍,想来是见咱们当时也在,叶大人就格外留了心,要我说他其实也还勤奋,红园几日乱了套,都是他和绫纱姑娘主持着,才没生乱子……」
「里里外外……?坠楼的现场是在一楼的大厅,叶世仁派这麽大阵仗搜园做什麽?」陆晏打断了他的话,皱眉道:「你方才说和叶世仁一起的绫纱姑娘,又是什麽来头?」
「绫纱姑娘是园主的亲信,听闻园主几日前生了怪病,都在房中休养,不便出面,故而如今园中一切事宜都是绫纱姑娘在打点着。」
「可知是什麽怪病?」
楚禹摇了摇头,「不清楚。」
一丝冷风从窗下缝隙透了进来,g得角落昏h的烛火跳动,将墙上的人影扯得摇摆不定,一如人心。
陆晏面se沉凝,手指轻敲桌案,一下一下,似在斟酌,好一会儿才看向时镜,开口道:「你怀疑红园?」
「又是称病,又是搜园。」时镜目光幽深地看向陆晏,缓缓笑了一下,「陆大人,你信吗?」
「官府与红园g结,那可是重罪。」
「我没说是或不是。」时镜端起茶杯,凑近唇边,「陆大人若是不信,不妨亲自走一趟,就知道我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了。」
从红园回来後,被陆晏出言恫吓了一番,尹南风便再也没有出过房门。
倒不是因为怕他,只是想瞧一瞧,他自知理亏的窘态罢了。
少年傲气,容易理亏,待他发现自己厌恶轻视,处处针对的小娘子竟是无辜的,是自己误会了,定然心有愧疚,却又碍於面子,不得不来同她致歉,定然很有趣。
尹南风托着腮,临窗而坐,内心觉得期待的事又多了一桩。
她想得开心,忽然听到房门被叩敲的声响。
尹南风并未急着去开门,面se冷淡,x情中的不在意,让她有余力听完那敲门声。
门外,传来青年僵y而清冷的试探声:「在下时镜,有事想与尹姑娘讨论,不知尹姑娘可有时间?」
房中,烛光摇曳,墙上映出一道修长人影。
尹南风捂住半边腮,弯了弯眸,似被逗笑。
门外,再次传来一声:「尹姑娘在吗?」
门内,nv声漫然,「妾在啊。」
尹南风施施然走向门口,伸手开门--
添茶回灯请风来。
天亮後,远处炊烟袅袅升起。
客栈小二清早便扯着嗓子,热情地招待一楼大厅里新一批前来的客人们。
陆晏被外头的热闹吵醒,自床上坐起身子,四顾发现房内并无人在,不由得皱眉。
他不由得想起了昨夜的对话,推门而出,正寻思着时镜何在时,目光下意识地往对面的房间看去--那是尹南风的房间。
这几日尹南风倒是难得听话,没再出去惹事生非,乖乖待在房里……不对!
陆晏面se一变,迳自推开了房门,果然看见房内同样空无一人,唯一不同的是压在她桌上的那张字条。
「勿念。妾与时公子一同,去去便回。」
陆晏脸se一变,猛地拿过字条,将之用力攥在手中。
寻常时候,陆晏自然不会相信时镜会被美se所迷,误了正事,可昨日观他口风,时镜本就屡屡回护那尹家娘子,如今又亲自带她出去……
端正自持的时少卿不会被美se所迷,却会被那满口谎言的尹娘子所骗。
他想起了尹南风这几日反常的举动,再念起时镜昨夜所说,面se乍青乍白,半晌,扯了扯唇角,「好吧,时少卿……你一意孤行,我倒要看看,你口中清白无辜的小娘子,究竟能不能告诉我们想知道的事情啊。」
天se尚早,红园前未如夜里一般繁华喧闹。
时镜带着尹南风到来时,前几日的命案似乎没有在红园掀起过大波澜,尽管尚未入夜,可里头依旧井然有序地吊嗓练舞,一切异常顺妥。
这个时候官府的人不在,现今红园的掌事人是园主的心腹绫纱,她身着红衣,一方轻纱覆面,见他们到来,走了近前,见礼道:「妾身见过大人。只是不知大人此番前来,有何要事?」
时镜没有说话,只是瞥了眼身後的尹南风。
尹南风会意,款款上前,轻声开口:「娘子误会了,今日贸然前来,其实是妾有一不情之请,才请了时公子一同前来。」
「噢?」
「前夜里,妾来赴宴,不曾想竟将耳环落下了。当时意外陡生,兴许是推挤之间,不慎落在园里,因此这才想着回来找一找,还望娘子莫要见怪。」
耳环?
绫纱挑了挑眉,打量着眼前举止温婉柔弱,细声细气说话的尹南风,面纱外的一双眼睛充满了狐疑,俨然不信她的说词。
「说见怪倒是言重了。不过,红园几日前出了案子,城主大人早已下令於查清案情之前,若无要事不得入内……」绫纱语气一顿,话锋一转,「不知娘子丢失的耳环样式如何?还是妾身与几位姐妹也能帮忙留意呢?」
绫纱话说的委婉,言下之意分明是拿着城主做幌子,来拒绝他们。
时镜闻言,眸se一凛,正yu开口,没想到身旁的尹南风已是先一步上前,眼角微红,一双眼眸浮上一层水雾,看着泫然yu泣,轻声道:「那耳环其实也不是什麽珍稀东西,只是……那是从前宣王所赠,自王爷薨逝後,不过是做些念想……这几日不见,妾甚是感慨,夜不能寐,这才鼓起勇气,斗胆请求时公子带妾前来红园,望能寻回王爷旧物。」
绫纱看着眼前娘子苍白秀丽的眉眼低垂,眼睫含泪,细声细气的言语,彷佛怕惊扰了什麽人一般,瞧着楚楚可怜。
美人含泪总是惹人心疼,更何况是个柔弱的美人。
绫纱默了默,念及她方才话中提及的宣王,不禁有些忌惮。
宣王素有贤名,过去在朝中颇有威望,於民间更是深获ai戴,人称“大庆贤王”,因此就算他早已薨逝多年,百姓们对他也多敬重。
只是她方才说宣王所赠,宣王不近nvse,生前也唯有一位新婚不久的王妃,莫非……
绫纱心头一颤,对上尹南风蒙上一层水气的眼眸,倏地闪过的一点锋芒,面纱下的脸se微变,思绪转了几层,方换了张脸,道:「既是如此,妾身也不好夺人所好了。只不过,还得请娘子一人随我来,内里几个姐妹都在,不好见外男,需有劳时少卿在此等待了。」
时镜知道她的顾虑,也不yu让她为难,遂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你们随意便好。」
绫纱得了时镜点头,行了一礼,转向尹南风,「娘子,请吧。」
尹南风上前一步,不知为何,回头往身後看了一眼,见到时镜朝她微微颌首,这才转头随着绫纱而去。
白日里的红园没有外客,除了堂上练习的姑娘们,几个姑娘还未睡醒,便显得格外空荡,绫纱带着尹南风往里走,说是帮她一起找,可实际却是暗中观察她。
尹南风有所察觉,却并不在意,她一面在堂中四处张望“寻找旧物”,一面不着痕迹地留心各个角落,突然一个碧衣少nv跑了过来,模样慌张地在绫纱身边附耳低声说了什麽,只见绫纱微一蹙眉,神se顿时不自然起来。
眼前的尹南风显然别有所图,可另外一边的情形却也令她不得不上心,绫纱犹豫了半晌,还是一咬牙,转身快步随着那碧衣少nv而去。
尹南风听着她们远去的动静,微一敛神,很快依着当日记忆,走上通往楼上的台阶。当夜,她立在种有罂粟牡丹的栏杆旁,於花瓣上触到了血迹,再之後,意外陡生,舞姬坠楼……
尹南风抬头望着舞台上方的横梁,当时那舞姬从天而降,身上缚的绸缎便是系於此处,中途绸缎无端断开,令得舞姬坠落,血溅的方向也不应该是落在她站的位置。
除非……那舞姬的“意外”是假的。
尹南风挑了挑眉,心里隐隐有了猜想,她转头往四下里张望一圈,果然在附近只有身後这一间厢房。
她迈步走到门前,正yu抬手推门,冷不防一道嗓音自长廊尽头响起,急急唤道:「娘子--」
尹南风动作一顿,很快转过身来,不着痕迹地收回手,如常笑道:「绫纱娘子。」
绫纱想来是得了消息,急忙赶来,鬓边落发还未来得及整理,显得有些凌乱,犹带喘气,她匆忙地瞥了眼尹南风身後的房门,试探地问:「娘子的耳环可找到了?」
尹南风不动声se地自袖中掏出一枚珍珠耳环,g起唇角,呈到了绫纱面前,「找到了,多亏了绫纱娘子。」
马车缓缓驶离,返回客栈的方向。
眼看窗外的红园慢慢远去如一点,终至消失在街角一隅,车内端坐着不发一语的时镜适才率先开口问:「结果如何?」
今日出行,实为二人早有预谋。
昨夜,时镜夜访尹南风,和她说了自己与陆晏对红园一事的猜测,并向她询问当日红园案发时的情景。
案发之时,尹南风正在现场,b起他们,她想必知道得更清楚。
他以为她会因为陆晏此前之举,而多有防备,甚至连她如何拒绝并冷言斥之都在意料之中,但没想到,尹南风听完,竟然告诉自己她亦发现了古怪,并主动提出愿意替他走一遭。
身为nv子,由她出面,确实b他和陆晏两人以朝臣身份出现来得更好,就算要做些什麽也容易些。
时镜衡量许久,终是与她协议,以她落了东西在园中为由,让他陪尹南风回去红园一趟,伺机找寻线索。
眼下想必已打草惊蛇,机会只此一次,下次怕是难了。
尹南风抬眼去瞧他面上凝重之se,想来这事对他很重要,她g了g唇,朝他露出一点笑意,「红园确实有问题。」
时镜眼皮微跳。
「妾藉寻找耳环之时,随绫纱娘子在园内巡过一遍,其中有个姑娘来过,向绫纱娘子说了什麽,看上去很是慌张,该是出了什麽要事,让她顾不上妾,很快便走了。」
时镜皱眉,「那绫纱娘子显然有事隐瞒……」
尹南风见他皱眉沉思,神情专注,不觉起了几分玩弄的心思,细长手指漫不经心地绕着头发,转过一圈又一圈,盯着他的目光犹如一张细密的丝网,密密麻麻,yu将之网罗其中。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直白,时镜抬头迎上她的眼眸,脸上神情有些难得的不自在,「尹姑娘,此事慎重,还请你莫要如此玩笑。」
「妾知道呀。所以妾才愿意为公子走一遭,暗中查访。」
时镜迎着她此刻无辜的目光,别过头,掩饰地轻咳一声,转问道:「那除了此事,尹姑娘还有何发现?」
「自然是有的。当时绫纱娘子离开後,妾寻机上楼,按着当夜妾站的位置,果然发现了一处奇怪的厢房。」
「厢房?」
「就在舞台上方,三楼楼梯旁左侧,只有一间上锁的厢房。」
「可有看清房里有什麽?」
「没有。」尹南风摇头,「妾本yu进去查看,可还没来得及,绫纱娘子便来了。」
时镜沉y半晌,修长的手指轻点在手里的书卷上,那是他在思考时才有的动作,尹南风不动声se将之收入眼底。
「无妨。既已有了位置,也算定了目标,不算毫无所获。」
「那恐怕未必。」
尹南风轻声驳了他的话,侧过头支着腮,望向车窗外如水流逝的景se,有风透过窗棂,拂过她乌黑的墨发,在她脸上撒下金h的光影,宛如虚幻。
「暴露了位置,也就没了用处,而失去价值还容易招致危险的东西,想来……也留不得了吧。」
时镜闻言,心下一沉,他偏头望向窗外,人来人往,街市喧闹,随着马车辘辘驶过,所有红尘喧嚣彷佛成了浮光掠影,一瞬而过,快得令人什麽也抓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