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1 / 1)

承永二十年。

月映莹雪,星火暖烛。

薰香气息厚实沉重,烤得她有些闷,於是云中郡主蹑手蹑脚地爬起身,只披着外衣斗篷来到窗边悄声推开一个缝。

推窗朝下,又挂着一层纱帐,从外面难以看清屋内景况——就算吩咐了下人勿来叨扰,她也时刻堤防着可能存在的视线。

这已经是融入骨血中的习惯。

冬夜的寒意形成冰凉气流泄漏进来,一点点渗进外衣。在那之下的身躯未着寸缕,她感受着寒冷钻过肌肤与布料之间的缝隙,脑袋亦逐渐清明。

庭院银白一片,她注视着雪景,看起来就像在发楞,弟弟提醒过她沉思时的面无表情看起来冷酷如霜,常吓到身边人,微霜、林珊等人曾多次为此大惊小怪,但她总是改不过来。

温柔的力道搂上肩膀将她拥入怀中,宣照将下巴落在她肩上,匀称呼x1声若有似无地轻sao耳廓。

那一刻她便露出甜甜笑意,判若两人,「是我吵醒姊姊了?」

「小兔子蹦蹦跳跳的,不醒也难。」裹着睡意的嗓音有点嘶哑,缓慢慵懒,「若想赏雪,明日本g0ng带你出城从高处赏宣京,雪封城池,别有一番风味。」

「好,全听姊姊安排。」她乖巧地答应下来,语调柔软好似真的是只温顺小白兔。

环住肩膀的臂膀收紧了些,手指自然地从没系上的领口钻进来,炽热掌心放到锁骨上时一顿,才发现怀中小兔子没穿里衣。

「也不知道多穿件衣服。」责备的话语即使在此时也带着不容冒犯的权威感,宣照果断放下窗,轻松抱起云中郡主回到暖榻上。

虽然自己矮了一点、瘦了一点,可分明都是nv子,那匀称的身躯下怎麽能藏着这麽多力气呢?她长年的疑惑总是未果。小兔子搂着对方脖子、脸埋在颈窝里,她的外衣又被剥下,被窝随即覆盖南塘nv子藕白的躯t。

被褥中萦绕着奇妙的气味,汗、脂粉、t香与情慾未乾的sh气混杂於一t,又藉由人的t温发散倒与真正的制香几分相似,是敦l榻上香。

於是她才刚清醒点的脑袋又变得混沌错乱。

她并未显露出异样,撒娇似地往宣照身上蹭。因练箭而盘着指茧的手指放在她右x口,在柔软玉兔的边缘,沿着约莫两个指节的范围,轻柔地摩娑——好似那样就能将伤疤抚平似的。

一语不发,但她知道对方在想些什麽——这道疤代表的只不过是一步棋,用以迷惑敌方的招式,棋手之一的人竟困於其中。

真是步好棋啊,云中郡主。

癒合後的皮肤很薄,一碰就痒。她捉住在x口徘徊的手,凑到唇边一吻,笑道,「我身上有疤,心无芥蒂,姊姊信我吧?」

金眸中微光闪烁,那手指往上移动捧住她的下颔,吻上。她仰头接下这一吻,唇舌交缠,绵密细长,混沌的脑袋进一步融化在舌尖,再也无法思考。

云中郡主并非任人狎玩的小白兔,她明白。

这天下乐意臣服於昭yan大公主的人万万千千,甚至能做忠犬的人亦不在少数,若只是温顺忠诚、若只是能力卓群,她自然会赞赏,也仅止於赞赏。

云中郡主用自己的名义在宣京置办了一座小宅院,坐落於公主府旁,因为习惯了凡事亲自c办,郡主没有特别雇佣仆从,这里的一切都由她自己打理,院落不大但布置得jg致用心,一小方天地中彷佛能嗅得南塘荷香。

作为大景名门世家的梁柱之一,几乎每日都有来自大江南北的人士或信隼上门求见郡主。身居高位者难有闲暇,宣照是清楚的,白日里她要应付的事情可不b对方少,也很难ch0u出空陪小兔子玩耍。

只有在夜里才是两人相聚最多的时候。

通常都是云中郡主自己出现在她书斋里,添茶磨墨,提醒她夜已深,再不休息会伤元气,然後乖乖地捡一些b较不重要的事情帮着处理。或着宣照听了小兔子的话,把人弄到床榻上激烈而迅速地满足了,早早休息养身t。

有时她会挑着灯走在僻静无人的後院小径,穿过暗门、闯进南塘小院,院子的主人常伏在案上就睡着了,平时一点风吹草动就会有所警觉的小兔子被她抱起来时仍迷迷糊糊的,放到榻上搂着睡,一夜好眠。

今天宣照惦记着要赏雪的约定,一下朝就直奔兔子的小窝,进院子了远远地就看到书房的门板敞开着,小兔子正坐在案边与一个游侠打扮的nv子低声论事。

云中郡主思考时眉头会沉重地压下,情绪藏在眼底,不愠不火、冷淡无情,看起来还有几分那姓凌的神韵——真不愧曾是师徒。不过那姓凌的摆出这种表情只教人生厌,生在云中郡主脸上,却能有几分成熟稳重。

昭yan并未马上走近,从她的距离听不到对谈的内容,一来一往地又谈了几句後,云中郡主似乎下定决心,一点头後说了两个字。

杀了。这是她很熟悉的话语,从嘴型就能看出来。

不知她要杀的是谁、不知她又在为花家谋划什麽,但这些都不重要——一言定生si,云中郡主神se如常,已有杀伐决断的魄力。

宣照并不惊讶,花家逐渐复兴并不只是世子与南国公之劳,亦有云中郡主出谋。她亲眼见证郡主如何将自己b进绝境後神乎其技地重生,她看着小兔子,心中一半是欣慰、一半是不舍。

云中郡主突然抬头时对上了眼,那瞬间的杀伐之气来不及隐藏,如劲风在她脸上刮过。但她都还未仔细品味,转瞬间那双眉放松地展开,笑意盈盈如水,眼尾扬起如鱼。好似一下又回到十四年的那个上元节,她依旧单纯、明媚,会看着烟火傻笑、会因为一只糖人满足。

昭yan同时也没错过郡主手下在看到主子神态变化时错愕震惊的表情,她心中发笑,仍压着冷眸。直到那名游侠告别,云中郡主亲昵地迎到身前,手指g着她的手臂,先是关心她早上入g0ng办事顺利与否,转而又开始说起出城游玩的事,一脸期盼的表情让她终於忍不住g起唇角。

这世上还有多少人能看到这样的云中郡主?

这世上又有多少人看过这样柔和的昭yan将军?

承永十四年。

白马与棕马并肩紧贴,鬃毛相杂,连带着马上人也靠得极近。

云中郡主屏气凝神,取箭搭弓。昭yan在身後盯着她的动作,郡主缓缓展臂,她轻声提点,「开弓时腕部放松、右指扣紧再开一点。」

少nv的脸都憋红了,显然已用尽全力。她心中觉得有趣,伸手往肘部一推,助人一臂之力。

「放!」弓弦随之鸣震,离弦之箭钻入树丛,无声无息。

她知道这箭中了,云中郡主策马缓步上前查看,随後欣喜地下马捡拾战利品。

「殿下您看!我s中啦!」云中郡主抓着已si的野兔,开心地往回跑,都忘了自己的马还在原地吃草。

「尚可。」她仍在马上,不咸不淡地回应。

「这可是兔子啊!殿下!」云中郡主抗议道,「兔子狡猾、个头娇小,算两分没问题吧?」

她不语,抬头环顾周围,忽地ch0u箭、s出,惊起树上鸟雀纷飞。只见一只麻雀被贯穿而过,掉到地上。她看着云中郡主目瞪口呆地傻住了,幽幽开口,「鸟雀能飞,个头又b兔子小,当算四分。」

相似的场景,一人身骑白马、一人身披红衣;一人扣箭张弓、一人落魄yu坠。

朔风猎猎,昭yan大公主鹰眼冷酷、瞄准目标,心思却落在花家少主的脸,二八少nv满身泥泞,脸庞上布满擦伤。跌跌撞撞逃了这麽久,云中郡主手中仍紧攒着刻了花家纹样的玉,她抬起头时对上眼,眼神果决已蜕去稚neng学子的样貌。

这值得吗?昭yan突然很想开口问。

若换作是自己,为了大景赌上x命,自然是在所不辞。那麽对云中郡主而言,为花家下一着险棋,应该也是理所当然。

也许她只是不够了解这名後辈她想起几日前,她问云中郡主,坠崖之後如何安排。

「秘密。」云中郡主淡然回应,看到她不悦的神情才笑道,「殿下放心,学生还不至於想不开,只是此事关系重大,多告诉一个人便是多一分风险。」

「我虽信任您不会出卖我,但细犬们的眼睛都注视着您。若有个万一,我要背负的风险便会增加。再者,拖延他们寻找我的时间,也可分担您身上的压力。」

「你到底是赌命?还是卖命?」

一刻沈默後,少nv微笑回答,「上次猎场b试未尽,待尘埃落定,我们再b一场罢。」

「请您信我。」

云中郡主,虽然还只是个在明雍求学的学子,但昭yan公主选择相信她,信她可以平安归来

左偏一寸,弦离手,锋利洁亮的箭矢正中目标。

无法再回头。

云中郡主深知凡走过必留下痕迹的道理,於是所有布置都由她和弟弟亲手安排。

屍t、金叶子、勘查地形、计算水位,花家姐弟为此做了万全的准备。

几个月前,他们力挽狂澜,好不容易保下花家,却没能保下小七。

姚小七,多麽好的孩子,机灵古怪,嘴甜心也甜。都还没好好被ai过,人就没了。

风波稍微平息的那日晚上,弟弟在院里找到她。她站在夜se中,身披月光,表情平静,一开口就道,「花家,不能再为人鱼r0u。」

「不愧是姊姊。」弟弟接口得很快,彷佛早有预感,「与我心中所想一样。」

他把披风盖到姊姊肩上,掌心力量传达了他坚定意志。他小声问,「姊姊可是已有打算?」

她倏忽抬眼,锋芒不藏。

她心中布下新局,但尚缺一个盟友,一个能同仇敌忾的合作夥伴。

季元启算值得信任,但季家仍由季太傅把持,何论公主喜宴上季太傅亦是袖手旁观的一员,不可托付。

白蕊儿连自家都还没能顾周全、曹小月x格莽撞,不合适。

凌首辅既有能力,亦不受暗斋掌控,但这一局他必然不会同意。

玉泽先生眼中水太深。宣师兄的势力正慢慢扩张,但尚未成熟,他与你经历过这麽多事,想必也不会轻易答应你的计画。

文司宥,他夺走花诏录与小七拿命换来的浩然集,不管他有什麽苦衷或是算计,她都不打算轻易放过。他不只不在她合作对象的考虑清单中,更已被列入她心中的黑榜。

昭yan公主尚可一试,她身居高位,也正在追寻暗斋真相。大婚之局两人便合作过,有基本的信任,最重要的是她确信对方一定能理解自己的作法。

她要为了花家而si,不只如此,还要藉此将暗斋拖到明面上。

暗斋诬陷她za0f,那她便顺了他们的意。她要假借暗斋之名谋反、计画刺杀皇帝,还要弄得天下皆知。

暗斋最大的优势在於「暗」,若全天下人都知道有个秘密组织打算谋反,昭yan公主就有了很好的理由去查暗斋,就算对方使计反抗,只要先下手为强,定能揪住暗斋的尾巴。

「舍弟会告发我谋逆之事,届时还需殿下以大义灭亲为由,保我花家上下无罪。」郡主秘密入京,在昭yan公主面前将一半计划告知。

昭yan公主神se肃然,她没有否定郡主的计划,也没有认可。

「还有呢?」她注视郡主,试图找回之前单纯得有点傻的花学子。

郡主微微一笑,公主果然明白她赌上名节声望给公主换来这麽多好处,求得可不只是家人平安而已。

「花家军。」

「胃口不小。」昭yan语气间带着赏识,「你要兵还是要钱?」

郡主摇摇头,谦和道,「只需殿下保花家军三年无事,若需用兵,优先徵召。」

她将花家军托付给弟弟,而他不会让花家失望,他缺的只是表现机会而已。

昭yan挑眉,「云中郡主的意思是,花家并不打算投入本g0ng麾下?」

若是要归顺於公主,那麽花家军作为公主的附庸,昭yan自然会照顾好,可她这麽一说昭yan便明白你并无归顺之意。

她行了一礼,不卑不吭,「学生此次前来是为了寻求合作,并非投诚。」

「哼,你以为你有得选?我若不应,你又当如何?」

「学生此次压下所有,豪赌一把,为的就是让我花家有选择余地。」

她有九成把握,这一局公主几乎不用付出代价,所有损失都由花家承担,她没有理由不答应。

昭yan不语,在沉默中打量花学子,「你真明白此局利弊?」

再清楚不过——名声、x命与花家一时的衰退。若是她赌赢了,这一切可以挣回来,甚至能有十倍之利。若赌输了,便是将自己亲手推入深渊。

云中郡主抬起头,无惧昭yan公主锐利目光。

「学生已有觉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