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神】
《一》月明星稀的夜晚
辽阔的山林中,月光透过叶隙洒下银光,十四岁的苏景昀侧耳倾听着枝叶婆娑,抬头看着月光判断位置,踩着熟练的脚步向前,跟在他身後的,是小他两岁、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妹妹──白静。
白静轻轻扯了苏景昀身上那件冬夜之中薄得可怜的上衣,当苏景昀回头看她时,白静以手语b道:我想回家。
苏景昀的眼神没有一点动摇,他抖了下背包,将背包背紧,举起手,他b道:那里不是你的家。
可是我已经被抛弃了,爸妈不要我。
苏景昀看着白静的身後,视线越过了她,像是担心着有人会追过来。
他b着手语道:不,今天不离开的话会有危险。
白静b道:可是我们要去哪里?
相信我,我要带你回到你的爸妈最後一次见到你的地方。顿了顿,他又b道:离开之後,不要再回来了。
白静有些无法明白为什麽是今天,过去的七年有那麽多日子,为什麽是今天苏景昀要带着她离开家里?
她不懂,抬头看着因冬夜澄澈的天空,星光b其他日子都还要耀眼灿烂,听说,今天很难得的会下雪。
就像七年前,她的爸妈不要她的那天一样,会难得地下雪。
白静低头思忖着刚刚明明可以选择走马路b较轻松的,可是苏景昀却选择走山中小径,虽然她深信着苏景昀、深信着自己的哥哥,可是她的心中仍然起了一个小小的疑问。
苏景昀当然知道马路会b较轻松,可想到他所看见的白静的si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马路上走路而引起,他便忐忑不安,牵着白静往山中小径走去。
他走过了千百遍的路,不会错的。
苏景昀如此确信着,好像山的险峻在他的面前只不过是轻易且不堪一击的一面纸门,嘿哈的吆喝一声,就可以轻易推翻。
所以他才不怕呢。
他这麽想着,视线越过矮小的白静,到了跟在白静後头的一名黑袍男子。
男子非常地高,像一棵会移动的树一样,起初苏景昀并没有注意到穿着黑袍的祂,毕竟这是一个仅凭手电筒照亮视线的黑夜,可祂一直跟在白静後面叫他不看见也困难。
那是什麽?不是人,因为没有脚步声,祂是怎麽移动的?苏景昀看不出来,像是用飘的、还是用飞的,他无法判断。
不,或许祂有脚步声,只是树林婆娑的声音使他忽略了。
总之,祂亦步亦趋地跟着白静。
这个东西与祂所见过的东西都不一样,虽然是人的模样,但祂不是人,也不是他曾经看过的鬼。
鬼是有些半透明的模糊状,祂却有实t、有棱有角,可疑似一点声音都没有。
因为白静是听障,所以苏景昀放声朝着那黑se的影子喊道:「祢想g嘛?祢是什麽东西?」
黑影顿了顿,飘飞的速度骤然加快,祂穿过白静来到苏景昀身边,颀长的黑影中发出一道极其低沉的男人声音问道:「…你看得见我?」
苏景昀的心脏狠狠ch0u了一下,他破戒了。
──他从来没有开口对"那些东西"说话过。
他有yyan眼,天生的yyan眼。
一直以来,他都是保持着安全距离,当与祂们对上视线时立刻悄无声息地闪开、当祂们试着与自己对话时假装听不见、当祂们试着要碰触自己时巧妙地避开…,苏景昀一直都是这样坚守自己的原则,可这一次、这一晚,他却破戒了。
被发现了。
苏景昀立刻转头假装与白静说话。
可黑影马上识破,祂以嘲笑的口吻讥讽道:「没用的喔,我知道你妹听不到,是个听障。」
「闭嘴,不要跟我说话。」苏景昀咬着牙说话,即便白静听不见,他仍然不想被她发现自己的异状。
苏景昀牵着白静的手,加快了脚步。
黑夜中的行进b白天他试着走过还要久,只是对那个黑影说话的几秒稍微一个闪神而已,抬眼看去,不管是星空还是明月,都变了一个模样。
不会吧,迷路了?
苏景昀绝望地想着。
他的脚步放慢了下来,牵着白静的手开始颤抖,白静也跟着惴惴不安,黑夜带着恐怖且沉闷的恐惧与压迫朝着两人垄罩。
他记得这里应该要有一条溪流,苏景昀想着,冷静下来仔细倾听後,果然听见了一丝丝流水的声音。
这样,就不会错了。
苏景昀想着,牵着白静继续向前走去。
黑影见状,虚空的脚轻快地跟上,「我活了一百多年,从没见过可以看到我的人,大多数的人都是在快si之前看到我,但你不一样,你还没有要si,却看得见我。」
苏景昀继续走着。
黑影似乎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没有和人对话似的,话匣子一开滔滔不绝,「你知道你的yyan眼是二重yyan眼吗?一重yyan眼就是只能看见鬼的,二重是能看见我们这种不上不下的东西,三重可以看见神喔,不过我活了一百多年都没有见过,真是稀奇!我七天前就注意到了,你的眼睛和其他人不一样。」
「可不可以闭嘴?」苏景昀不予理会,他只想赶紧带白静到他失踪的地点,然後拨一通电话给白静的家人。
之後他会告诉白静,这辈子都不准提起这七年来发生的事情与他的家人,对了,就假装失忆吧,就像电视剧演的一样失忆,从此以後再无关联。
他是这麽想的。
终於,苏景昀与白静靠近了悬崖,那里并不陡峭也不高耸更不恐怖,谷底通过潺潺溪水,溪水在明月的照s下,如同珍珠项链、如同银河一样发着光。
已经走累的两个人在这里稍作停顿。
白静轻轻将自己的手从苏景昀手心中ch0u走,b划道:哥哥,你今天真的很奇怪。
苏景昀b道:还有很长一段路,我们赶快走。放下双手,苏景昀打开背包,取出水壶打开递到白静嘴边,嘟嘴以下巴示意白静喝水。
白静喝下一口,再度瞥了一眼悬崖下的银河,这里好美,我是杂志大肆报导,每个人都说自己的父亲──苏复然杀si了白静。
只有苏景昀知道真相不是那样,但是,他没有办法证明自己的父亲不是凶手,他才十四岁,无法证明什麽。
虽然苏复然不是杀si白静的人,但他却是囚禁白静的人,苏景昀无法大义灭亲,但也无法说出真相,真相是把双面刃,能证明苏复然不是凶手的同时却同时整明了他是绑架白静的凶手。
所以,当警察询问苏景昀的时候,他选择回答:不知道。
夜se太黑了,什麽都看不清楚,不知道。
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就连警察询问苏景昀为什麽半夜也把白静带出去时,苏景昀也回不知道。
他说是为了带白静去看冬夜中的星空,白静只是一个住在附近的孩子,他与她并不熟识。
年龄成了他最坚y的後盾,警察们最终放过了他,可这不代表徐秀敏与苏复然没事,他们俩人接受调查、搜查他们的家,每天不论何时都能见到媒t驻守,他们家成了观光名胜,一pa0而红。
苏景昀的家中被找出了几件nv孩子穿的洋装,寻获的地点是苏景昀的房间衣橱,事实上,白静的衣服都被徐秀敏给烧掉了,只留下苏景昀抢救下来的几件,他不想要与妹妹的所有回忆全都作废,於是他偷偷留下了一些,作为白静曾经活着的证据。
但他悉心留下打算好好保护的白静的遗物却被找到,面对警察的质问,徐秀敏撒了一个永远也无法修复的谎言。
──那是苏景昀的衣服。
他永远记得当这件事曝光之後,大批的媒t包围徐秀敏,接二连三地问她的意思是什麽?
镜头前,徐秀敏不慌不忙,以不像在说谎的表情说道:那是苏景昀的衣服,景昀有x别认同障碍,他会偷偷穿那些衣服。
新闻就这麽放送了出去,回到学校的苏景昀进入班级的一瞬间,觉得一切都不一样了,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不再一样、所有人的眼神都抱持着疑问。
所有人都想问他:白静怎麽了?
那天为什麽带白静出门?
苏景昀试图保持冷静坐到自己的位置上,一切都与白静没有si去时一样,他仍然为家人保守秘密、他仍然正常地过生活。
然而当他从ch0u屉取出课本时,看着被涂得乱七八糟的课本当下,苏景昀就知道回不去了。
他放在ch0u屉的课本,每一本都没能幸免於难,每一页都写满了最伤人的话,每句话都在贬低他的价值。
你们全家人都是疯子、你也是疯子、变态。
就是你爸妈绑架了白静!杀了白静!
你们一家人都应该去si!
苏景昀抬起头,放眼望去全是兴高采烈的眼神投向自己,从他们的眼神中看见的不是苏景昀这个人,而是被新闻与流言塑造出来的洪水猛兽,他们恐惧,却同时充满兴趣。
他冷静地将被画满的课本拿出来上课,顶着流言蜚语渡过下课时间,就连通勤时间也能听见他们碎嘴,就算他带上随身听也没有办法阻挡那些恼人的声音流入耳中。
在这个时候,他总会羡慕起白静,像白静那样的听障,就听不见讨人厌的声音了吧。
可是同时也听不见音乐、听不见歌曲了。
回家的路程以往都令他感到烦闷与漫长,往往在他专心听完整张专辑之後的空白他会觉得厌世,可是现在就算专辑还没结束他也觉得烦得要si。
耳机传来的喧嚣声掩盖不过同学当着他的面恶作剧涂鸦着公车,写着的内容与写在他课本、桌上的内容大同小异,偶尔会有白目的人来问他:那些衣服真的是你的吗?
你真的有x别认同障碍吗?
更直白的问他:你"那里"是正常的吗?
自从徐秀敏在镜头前那样说之後,苏景昀就觉得自己的人生完了、毁在徐秀敏的手里。
为了白静,她什麽谎都说得出来。
回到家,苏景昀穿过重重的媒t人墙、穿过重重直白的询问,b如:请问你真的有x别认同障碍吗?
白静是你爸妈绑架的吗?
白静是你爸杀的吗?
诸如此类等等,苏景昀总会沉默穿过他们、将他们抛诸脑後,躲进去自己的房间内,玩着扑克牌、看魔术解密影片学习。
只有魔术能带给他宁静。
如果可以,苏景昀希望自己可以像胡迪尼一样,将自己变消失。
如果可以,他想消失在这里。
回想起苏景昀第一次见到白静时,她才五岁。
白静有着丰润的脸颊与圆滚滚的两颗眼珠、小巧的鼻子、成对的耳朵也相当jg致可ai,可是,她听不见声音。
面对突如其来的访客,苏景昀惊惶地看着苏复然与徐秀敏两人,苏复然的表情尴尬又不知所措,徐秀敏却全然不介意,自然又流畅地向苏景昀介绍道:「来,景昀,从今天开始,这是你的妹妹,白静。」
她也不为白静取另外的名字,就光明正大堂而皇之地继续称她白静。
当天晚上,各个新闻台都在报导着白静失踪的新闻,不只白静的父母与亲戚、朋友同学…,每个人都想知道白静在哪里?
苏景昀的眼球不安地转向一边,关於白静在哪里的答案他再清楚不过,她此刻就在家里的饭厅中吃着饭。
那个当下,便是才七岁的苏景昀也意识到苏复然与徐秀敏成了绑架犯。
自从那个夜晚开始,原本只有他一人的房间多了白静,洗完澡後,白静穿着苏景昀的运动服被徐秀敏带了进来,只听见徐秀敏亲昵又虚伪地说道:「从今天开始,白静就和哥哥睡在一起罗。」
白静点点头,看来有些害怕。
昏h的灯光下,白静钻进苏景昀的被窝中,圆滚滚有如龙眼一样的眼珠看着苏景昀。
苏景昀被她盯得发慌,「怎麽了?」
白静读出苏景昀唇形後,张口回应却没有发出说话的声音,只是含糊至极的发音,她说:往ㄤ。嘴形是往ㄤ不是晚ㄢ。
「…你听不见吗?」
白静摇摇头。
「你为什麽在这里?你爸妈怎麽办?」
我要该盖客以。我要待在这里
「为什麽?」
你才四要回ㄎㄧˋ的ㄌㄣˊ。你才是要回去的人
苏景昀眉头紧锁,「怎麽说?」
爸爸和妈妈缩,你有一天会回ㄎㄧˋ白爸爸和白妈妈森边,栏後,就会有很都很都钱。爸爸和妈妈说,你有一天会回去白爸爸和白妈妈身边,然後,就会有很多很多钱。
「我不懂。」
反正,我不能回ㄎㄧˋ,不蓝没钱,白爸爸和白妈妈会使掉。反正,我不能回去,不然没钱,白爸爸和白妈妈会si掉。
苏景昀还是没有弄懂白静说的,今天突然多了一个妹妹已经够让她疲惫的了,眼皮不由得越来越重,最後闭上,进入沉沉的梦乡。
他仍然记得当他一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要求徐秀敏把白静带回她失踪的地方。
从昨天苏复然的态度看来,绑架白静的决定似乎是徐秀敏下的,所以苏景昀直接找徐秀敏说。
徐秀敏那一张有着清秀五官的脸孔瞬间皱成一团,「你说什麽?」
「你要的是赎金吗?那就赶快连络对方啊,已经过两天了。」
苏景昀以为白静昨天对他说的事情是赎金的意思,他没有想到徐秀敏要的不是赎金。
许多年之後,他才理解,这是为了毁掉白静父母──白令谊与古梅瑄的手段。
「…你在说什麽?」徐秀敏问道。
可没等苏景昀回答,徐秀敏立时抡起桌上的菸灰缸,朝着苏景昀的额头狠狠敲下。
《三》失去了片段记忆
如今白静已经si去,从学校回到家的苏景昀遭受到与白静刚来时一样的待遇,徐秀敏同样抡起菸灰缸朝着苏景昀的额头敲下,一道温热的血流流下,似曾相似的事情与场景,苏景昀不禁觉得自己已经习惯了这种痛。
看着受伤的儿子,徐秀敏竟也没有什麽同理之情,嘴角ch0u动着笑了起来,同时间,眼泪竟也流着。
「如果你没有把白静带出去,白静就不会si了,你说,白静其实是被你推下去摔si的吧?嗯?」
「不是。」
「什麽不是?」
「我说过了,她是被一个高大的男人捧起来摔下去的。」
「那个人是谁?你怎麽不说那个人是谁?」徐秀敏抓起苏景昀的制服领子,将他像是用吊的那样揪起,这样的事情已经重复发生多次,苏景昀的廉价制服经过不断洗涤还能依稀看见反覆抓扯的皱痕。
苏景昀一脸痛苦,差点无法呼x1,涨红了脸,「…我说过了,我看不到,太暗了,我不知道是谁。」
徐秀敏将苏景昀甩了出去撞在墙壁,即便如此,也丝毫不见徐秀敏罢休,她b近苏景昀、将苏景昀整个人固定在墙上,以长着长长指甲的手心狠狠搧着苏景昀瘦得没r0u的脸颊。
「为什麽si的是白静不是你?给我想起来!给我想起来!给我想起来!」徐秀敏一面说道,一面殴打着苏景昀。
白静si後的苏景昀像是被催眠一样,每天晚上都会b自己回想那天的事情,在纸上画下被黑影吞噬得所剩无几的那人的特徵、写下他的声音特质,那个人在冬天却穿着白se抑或是灰se的汗衫与短k,汗衫显得很薄、很脆弱,好想一撕就会破掉,短k可能是蓝se或是绿se、黑se等等在夜晚很难看出颜se的款式,他的声音低沉浑厚、t型特别高大与魁梧,声音低沉得恐怖,又或者根本不是他所听见的那样。
每写下来一次,苏景昀便怀疑自己一次。
他记得的是对的吗?他的记忆是可靠的吗?很难说,他当时很害怕,很难说混乱的脑袋究竟靠不靠得住。
当苏景昀画好记忆中的凶手时,他会将纸撕烂,接着憎恨自己一天接着一天逐渐模糊的记忆。
他不想忘记那一天的事情,可是同时也觉得那天的事情令他感到恐惧与难受,他想忘记,却也不想忘记。
凶手一天没有被绳之以法,他一天不能平静下来。
蒐证到一段时间、新闻关注的焦点也不在那山谷的半年後,苏景昀不论天晴、不论下雨,每天下课搭车回家後立刻往悬崖走去,一样的路线,他每天走着,希望有一天他能够遇见凶手。
这麽一来,除了了却自己的一桩心愿以外,也能证明苏复然并没有杀人。
他的父亲苏复然因为白静的事情暴露陷入忧郁,半年没有开口说话。
苏景昀是事发时在白静身边的人,当苏景昀一路奔跑到附近求救,苏家藏了一个人的传言爆炸开来。
如果年仅十四岁的苏景昀没有能力杀si白静,那麽是谁?
为什麽苏景昀会跟白静在一起?难道不是住在一起吗?
警察们将苏景昀的家翻了过来唯独漏了隐密的地窖,他们在苏景昀的房间中找到了两件洋装,可徐秀敏坚称那是苏景昀的。
案件陷入谜团,小村充斥着关於苏家的流言,却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提出白静被囚禁的证据与看见过白静。
七年以来,他们三个人兢兢业业地守着这个秘密,苏景昀从来都不知道为什麽父母亲需要藏着白静,直到现在,他仍然不知道。
苏景昀一如往常独自一人走在山径,夏日的焚风将他的衬衫与皮肤吹黏在一起,夕yan刺眼又炙热地穿越叶隙烫在他的脸上,他再一次试图将那一天的事情拼凑,可这些日子以来,他不论怎麽想都只得到後悔。
他一定是疯了才会带着白静逃,说不定待在家中还b较安全。
他一定是疯了才会认为白静的手臂上写着的日期是她的si期。
他一定是疯了才会相信si神的话。
一切都是自己的错。
走到悬崖边,苏景昀眼看着夕yan落下,深紫的夜se朝着苏景昀肩膀洒下,直到完全将苏景昀染成黑se。
黑幕之中,有个人的形状r0u合成白静的模样,她穿着白se的小洋装,一如si亡那天的模样,但现在,她说得出声音。
她不是白静,她是si神,与那天一模一样、同一个的si神。
「你可终於来找我了,哥哥。」si神以白静的声音说道。
「闭嘴,不要用白静的样子跟我说话。」
「哦?那这样呢?」语毕,si神将夜se穿戴在自己身上,倏然刮起的一阵风让他回到先前的样子──宛如将夜晚穿在身上的他与黑夜融为一t,全黑的身t只有骷髅头是亮白se的。
「…这是祢真正的样子吗?」
「不是,我有很多种模样,我只是选了最符合大众期待的模样现身给你看,我可以变成任何样子。」
苏景昀的眼神倏然变得悲伤,有一件事,他想知道很久了,「可以告诉我祢看到的凶手是什麽样子吗?」
si神一愣,「我不能告诉你,这违反了si神的工作规范。」
「包含不能告诉我,我和祢交换了什麽条件吗?」
「…不行,这件事很重要。」
「重要到要用白静的x命去交换?」
「这个条件和白静没有关系喔。」
苏景昀的表情逐渐扭曲,嘴角颤抖,「我对祢无话可说。」
语毕,苏景昀转身踩着来时路离开,憎恨着失去片段记忆的自己。
他不知道在那一段失去的时间他与si神说了什麽,又或者,si神和他说了什麽。
苏景昀的记忆停留在凶手轻易地抛出白静的身躯,接着,一切静止,他倒了下来,两眼发直,脑子一片空白。
凶手并没有攻击他,他对这点记得很清楚,凶手只是靠近苏景昀,以那双被黑暗吞噬的眼睛看着他,苏景昀还记得,他非常非常害怕。
然後,就这样地短短几秒被si神的一句话给夺走,那一段时间成了空白,si神说:那麽,条件交换成功了喔。
苏景昀猛然回过神,视野回到薄弱月光下的黑暗,他自下仰望着如此靠近他的凶手,是如果他现在站起身,就能将他推下悬崖的凶手。
他们曾经如此地近,近到令人讨厌。
可是凶手的眼神不再冰冷,他的双眼无神,是对所有一切失去兴趣的眼神。
他不是凶手有兴趣的一块血r0u,也不是他想摧毁、想占有的东西,他就像饱餐一顿後的猛兽,对食物没有了兴趣。
须臾,凶手离开了现场,而苏景昀也在片刻後终於能活动身t,捡起敲了敲还能亮的手电筒,站起跑回小村。
每跑一步,他呼出的空气彷佛能在空中凝结似的停滞成为白烟,他冲刺在那些白烟之中,蓦然想起一件重要得超乎想像的事情。
重要得超乎想像,他却怕得忘记的事情。
等等,白静是真的si了吗?
凶手将白静抛出去,等於白静si了吗?
说不定,她被摔在草地上呢?
一想起来,苏景昀急得哭了,他连滚带爬地朝着距离小村有段距离的农舍,农舍还有亮光,苏景昀几乎是扑火的飞蛾,整个人甩在门上,发疯地擂门、不止地大吼尖叫。
「求求你们救救我妹妹!」
苏景昀是这麽说的。
「她是听障!她是听障!」
一想到白静什麽也听不见、什麽也看不到的状态,苏景昀整个人就要疯了。
他怎麽可以没有确定就逃了?
怎麽可以?
那是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放眼望去是薄弱的月se如雾气一般轻盈洒落,低谷溪流如同银河在地面闪闪流动。
《四》交换了什麽条件
又是一天的开始,苏景昀慵懒地睁开眼睛,一想到又要去学校面对那些同学、那些舆论他就浑身不舒服且疲惫,他翻身下床时,同一时间看见徐秀敏出现在他的房间。
她抱着白静的小洋装装模作样地坐着哭着。
「…妈,你想g嘛?」苏景昀不想问,但他还是佯装自己关心,姑且询问徐秀敏。
徐秀敏ch0u泣道:「我好想白静!每天我都在想她!你把她还我好不好?」
「我以为我们谈过这话题了。」苏景昀的语气带着疲惫,他穿上拖鞋想走进浴室盥洗时,徐秀敏起身挡住了他。
「我帮你学校请假了,我说你生病。」
「为什麽?」
徐秀敏拿出洋装,「今天穿这个待在家。」
苏景昀没好气地撇过头走进浴室,「我不要。」
苏景昀没有想太多,他只是正常地洗脸刷牙、注意公车的时间而已,可当他准备出门时,却发现浴室门被锁si了。
不论苏景昀怎麽开、怎麽拉、怎麽推,浴室门就是纹风不动。
「妈妈?你g嘛?快开门啊!」
同样的话苏景昀叫喊了不下十几次,他疯狂地敲着门,眼看着公车的时间过去、上课时间过去,他清晰地听见了徐秀敏出门的声音。
「妈妈!你去哪里?」苏景昀更加紧张,不断呼唤着。
可家中空无一人,苏复然一早就去工作了,徐秀敏又不知道跑去哪里,他不知道自己得在浴室待上多久。
苏景昀看着一片空白的浴室磁砖,视线模糊,无助地哭了起来。
他这样就像一开始来到他家的白静一样。
一开始,白静也是一直哭、一直哭。
他小小的两只手掌卷成拳头挡在双眼前,声嘶力竭地哭着,一开始,苏复然与徐秀敏并没有想要直接把白静关进地窖,可她一开始哭,两夫妻只好将她关进地窖。
她被告诫只要一哭,她就得待在地窖。
在那里,她可以大肆发出不只别人听不见的、她自己也听不见的声音。
当天晚上的新闻就出现了白静失踪的消息,她的父母亲在镜头前声泪俱下,哭求着任何一个可能收容白静、可能绑架白静的人。
白静的父亲叫白令谊,母亲叫做古梅瑄,两个人分别是高雄某两家医院的经营者,这样事业成功的他们却在这样的冬季夜晚需要哭着承受失去白静的痛苦,他们难受不已、泣不成声,连说话都费尽力气。
请各位帮帮忙寻找白静,她是个听障,如果离开了家人她会非常非常慌张!她会很难过的!请大家帮帮忙,如果有人好心安置了她、还是真的绑架了她,请跟我们联络,现在我们要的不多,只要让我们知道她现在的状况、知道她还好就好,为了白静,我们什麽都愿意做。
几天下来,同样的新闻不断放送之下,苏景昀已经趋近无感地看着电视,他冷不防回头看着沉着的徐秀敏,他们说什麽都愿意做,所以,是不是应该开条件了?让白静回家吧,他们哭得很伤心。
苏复然低声道:再几天吧。抬眼看了徐秀敏一眼。
徐秀敏可没有怜悯白氏夫妻的意思,她的双眼泛着隐约的寒光,从那一刻开始,苏景昀开始觉得徐秀敏变了。
可当时他年纪太小,无法领悟究竟是为什麽使徐秀敏变了?他只是觉得徐秀敏变了,如此而已。
她假装不经意地瞥过电视一眼,手中拿着她刚泡好的安眠甘菊茶,悠然说道:还不够,我要他们付出代价、痛苦很久很久。
她如此说道,细细品饮甘菊的微甜。
就这样,原本还算得上乖巧的白静後几天开始因为想家哭闹,如同徐秀敏所说的一样,她被关在地窖中,一周之後,苏景昀才得以重新见到白静。
那是苏景昀带着一本老旧的绘本进入地窖中,白静则蜷缩着小小的身躯,全身发抖地看着对她而言如同小野兽般的苏景昀进入地窖。
苏景昀举起手上的绘本,释出善意。
白静曾经想为了父母亲的安危,她应该可以支持下去的,可是随着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她开始好想好想家、好想好想爸爸妈妈。
她的眼泪掉了下来,什麽ㄙˊ後科以华家?什麽时候可以回家?
苏景昀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白静以为那是听不懂自己所说的话,毕竟她是听障,她听不见自己发出来的音、不知道自己发音正不正确?
她将地上的白se图画纸扯了过来,以蜡笔写下注音:什麽时候可以回家?
苏景昀摇摇头,这是因为他不知道徐秀敏什麽时候会罢休、不知道什麽时候徐秀敏会觉得厌烦,不是因为他不懂白静的意思。
苏景昀跪在坑坑疤疤的地上,写下:不知道。
白静抬眼看他,似乎在这些日子以来,她已经冷静不少,眼眶虽然噙着泪,但她并不失控。
或许也很能是因为关在地面上的家b在地窖还要好、还要有可能离开这里,白静或许是因为想通了,她坐了下来,指了指苏景昀手上的绘本。
苏景昀递给白静,没有意识到白静听不见,下意识说着:这是我小时候很喜欢的一本书。
意识到白静听不见,苏景昀拿起蜡笔以注音参杂着简单的国字写下:我小时候很喜欢这个故事。
白静静静地翻阅着,读完之後,她写道:现在不喜欢了吗?
现在也很喜欢,只是觉得有点不一样了。
哪里?
只是觉得现实就是我们都无法像小熊那样。
看着苏景昀写下那一行字之後,白静才落下泪来,不是因为这个故事,而是因为看着苏景昀写下那一行字。
他们两人都无法成为小熊。
送你。苏景昀如是写下。
白静点点头,将绘本紧紧抱在手中,如获至宝一般。
现在想想,苏景昀觉得或许白静成为了小熊,因为一样的场景、一样的剧情发生在了白静身上。
或许白静因此得到了救赎,苏景昀想着。
他被锁在浴室时想起了这个关於小熊的故事。
小熊因为身上破了个洞被它的主人丢弃在公路边,小熊为了回到它的家误打误撞走进森林,它问了森林里出现的任何动物,没有任何动物知道小熊的家在哪里。
小熊如此叙述道:四处都是高楼大厦、高速公路,五颜六se的汽车在路上奔驰着,每个人类都光鲜亮丽、过得非常幸福。
野猫说:我的家人就是被那叫做"汽车"的东西给害si的,那不是动物应该待的地方喔,森林才是。
野狗却说:我懂小熊说的,我也想家,我曾经有个家、附近和小熊说的很像,可是我被人类丢弃之後来到这里就出不去了。
野猫劝小熊,不需要想着从这里离开,这是你的家,反正也离不开,不如就待下来,不过如果你想知道方法,或许可以问猫头鹰,牠在森林深处。
小熊不屈,它不想住在森林,因此它继续朝着森林深处走去,每遇见一只动物,它就问牠们知不知道如何回家?一方面不断地寻找着野猫说的猫头鹰。
它不断地走,身t的棉花不断地掉出,一路上都是它的棉花造成的足迹。
直到再也走不动为止,小熊终於遇见了猫头鹰,猫头鹰居高临下地从树梢上看着小熊,高傲地问它:你想知道什麽?这个森林中,没有什麽我不知道的事情。
小熊说:我想回家。
我不知道你可不可以成功回家,但是在森林的尽头有个通往月亮的阶梯,如果你攀登上去,据说可以通往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小熊非常开心,它说:我知道了。
然後小熊再度启程,从寻找回家的路开始转变为寻找月亮阶梯的旅途。
《五》最後小熊去了哪里
犹记得白静将绘本读完之後,她还是无法理解小熊去了哪里,於是她写下疑问:最後小熊去了哪里?
苏景昀看着绘本的最後一页,小熊如愿以偿找到了通往月亮的阶梯,它往上走,最後到了他一直思念的家。
他当然应该要回答白静小熊当然回到他的家了啊。,而且他也这麽回答了,但是白静睁着圆滚滚的眼睛看着苏景昀,那双眼睛写满不解。
回去只会被丢掉,不是吗?
苏景昀一时语塞,他不知道怎麽回答白静。
徐秀敏似乎不断地给白静洗脑,在苏景昀去上学的时间里,她不厌其烦地告诉白静她的亲生父母已经不需要她、也不要她了,一开始,白静当然不相信,可几周过去,白静对此开始深信不疑。
一开始她还会跟苏景昀说她想回家之类的话,可没有多久,她接受自己想的是对的,她想回家没有错、她思念爸妈没错,但是回去只会被丢掉。
可苏景昀宁愿相信美好的结局,所以他认为小熊有了美好的结局、白静也是,他们都透过月亮阶梯获得幸福,故事并不是像白静所想的那样。
从小熊的故事中回过神,苏景昀已经饥肠辘辘,他不知道时间过去多久,浴室中没有时间、四周围不如都市那样有某些声音能判断时间,他的家四周围只有数不尽的花草树木与风声虫鸣,那些都不能用以判断时间。
苏景昀站起无力的身t,旋开水龙头喝着生水止饥,接着,他颓坐回磁砖地面,闭上眼睛,等待着时间缓慢地过去。
只要一个人的时候,他的脑子就无法控制地开始检讨那一天晚上,所以苏景昀尽力让自己睡着,尽量让自己的脑子进入一片空白与黑暗,只有这样,他才不会想起那天晚上的事情。
已经半年过去,苏景昀陷入怀疑自己的阶段。
每天晚上他都会梦见自己把白静推下去,凶手是自己,根本没有什麽壮硕的陌生男子、没有人会在那个时间出现,那个男人是自己虚构出来的怪物,那个怪物并没有行凶,行凶的是自己。
每天睁眼醒来,苏景昀看着空白的墙壁,一天跟着一天,他越来越觉得这个梦才是真的。
si神都不愿意告诉他凶手的样子,可见是这样了,没有什麽凶手,行凶的是自己。
苏景昀躺在磁砖地板上睡去,直到久违的门把转动的声音响起,那是一支已然生锈的门把,转动时总会发出切割的声音,可在这样cha0sh的山上门把一定会很快生锈,他的父母曾经换过锁,但那是在他很小的时候,现在门把已经锈蚀不堪、甚至无法转动,每一次转动都在磨耗它的生命。
徐秀敏用锈蚀卡si的门把将苏景昀锁在里头,她知道以这样的锁可以轻易将苏景昀困住、让他知道──她徐秀敏并不好惹。
苏景昀一听见那切割声几乎是跳了起来,他不断敲门哭着,不管是爸爸还是妈妈都好,谁都好,只要可以救他出去都好。
外头的人似乎也相当吃力,他努力了一段时间终於将门把转开,而苏景昀得以重见天日,他扑上前紧紧抱住那救他出来的人,哭着。
「爸爸!爸爸!」
苏复然依然沉默,从白静过世的那天开始,苏复然就没有开口说过话,但是他抚0着苏景昀饱满圆润的头顶,无声地安慰着他。
苏景昀充满泪水的余光看见站在苏复然身後的徐秀敏,她的表情古怪,看不出是开心还是不开心。
当天晚上,苏复然不顾徐秀敏阻止,将白静仅剩的两件洋装丢在地上烧掉,苏景昀告诉苏复然早上发生的事情,苏复然为了不让徐秀敏更加失控、再度想要将白静的衣服穿在苏景昀身上,於是这麽做了。
徐秀敏在一旁又哭又叫捶x顿足,她应该是要恨苏复然的,可她却哭着指责苏景昀:「都是你!都是你害的!」
见火光大作,徐秀敏更是跪了下来,「不会吧,白静!白静真的要离开我了吗?」
苏复然仍旧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看着徐秀敏发疯,右手搂着苏景昀,安慰着他。
然後他说出了这些日子以来的第一句话:「别怕,爸爸保护你。」
失去白静的日子里,苏复然一直是苏景昀的支柱、支撑着苏景昀能面对同学的霸凌、老师们的冷眼旁观、村民们的奚落、母亲的失控,他曾经以为父亲的身影会一直伟岸下去,可父亲却越来越渺小、越来越。
一年半後,苏复然无预警地沿着苏景昀在枝头上系上的hse丝带,一步一步走向白静si亡的悬崖,从那里一跃而下。
白静si去的那天夜晚,为了确保白静与自己的逃脱路线正确,苏景昀还在路线的竹子系上hse丝带,他使用的丝带与当地农家为了确认竹笋位置的丝带相同,一样的hse,但他的hse不太一样,是偏深的那种,当时也因此没有被怀疑,两年之後,hse丝带稀稀落落,可大部分还在、依然能指引已过两年荒烟漫草、物事全非的路径延伸向前,通往白静去世的地方。
他想,苏复然肯定是看出了丝带不一样的hse,他按照那样的hse指引,艰辛的夜路他也走得稳当,两年後的冬天,苏复然选择离开人世。
苏复然只留下一句话,那一句话被他紧紧r0u皱推进口袋的最底,他将那句话写在刊载着自己新闻的报纸空白处,写着:我没有杀人。
那是还给苏复然清白的一则新闻,可他已经受不了了。
徐秀敏足不出户,可苏景昀与苏复然需要每天出门,当他们走在路上时,总会有细小却尖锐的耳语闯进他们的耳道中,他们说着:这不是杀了白静的人吗?
当他们到了学校、到了公司,等着他们的是一团乱的课桌/办公桌与涂鸦,大大的字放胆挥毫尽显丑恶与诅咒,去si吧,变态。
怎麽还有脸活着?
一家人都有病,一家人都是变态。
当他们走在回家的路上,不论是搭着公车的苏景昀、还是开车的苏复然,他们都能不约而同地听见不远处的同学/邻近的驾驶摇下车窗,对着苏景昀/苏复然吐出一口唾ye,以看着畜生的眼神道:不要脸。
当他们回到家的时候,迎面而来是每天都不尽相同的泼漆与激烈的文字,苏景昀有时候想着,当人生气的时候当真就会变成那样吗?
脑中的句子贫乏、恒河沙般无以计数的砂砾堆积成一望无际的乾燥野原,从那野原中长不出任何植物,愤怒的人们始终对他们无话可说,就算有,也只能龇牙裂嘴、如同呕吐一般的辱骂:变态、去si、混帐、杀人凶手……。
好像如果他们不说出口、这些文字就会长成仙人掌,在他们的腹内落地生根,高耸直至冲破他们的口腔、将它们都撕裂似的。
为了预防这状况,他们不得不吐出尖刺。
苏景昀几乎快要习惯这样的状况,可苏复然不是,他无法习惯、也无法释怀。
直到现在,苏景昀仍然想不通苏复然为什麽选择离开这世界,他想,也就只有一个答案,白静的si。
可是他大可追随白静而去、带着这个"为何监禁白静"的谜进入棺材,而不是接受调查两年之後,挥袖离开。
苏景昀去买了一模一样的报纸,那天大大的头版还给了苏复然清白,证明他并没有杀si白静、也不是悬崖那个壮汉。
相同一页,苏复然的版面b一个在垃圾掩埋场发现一个男人屍块的骇人新闻还要大,那新闻发生的地点,巧合得很,那是苏复然工作的地方。
掩埋场的员工发现屍块报警那天,苏复然决定自杀。
还是他决定在白静逝世两周年时自杀?
还是父亲查到了将白静杀si的凶手就是掩埋场里的屍t?
苏景昀的脑中萦绕着许多疑问、许多他解不开的谜。
当他看着苏复然紧闭的双眼时想着、思索着。
苏复然究竟带走了什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