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寿宫明明是太后的寝宫,可她却说自己要回宫,看皇帝并无异议的样子,那太后,是住在哪?
想起自己刚刚在殿内闻到的,可以说有些熟悉的香味,明知道可能是个陷阱,虞娘还是跟上来了。
虞娘跟着她们走到一个看起来有些荒废的宫殿,太后吩咐了一句,宫人就四散离开,只剩两个内侍守在殿门。
眼见虞娘明华莘对着自己躲藏的方向招了招手,虞娘深吸一口气,径直走了出去。
明华莘领着虞娘走到一个水池边。这个水池看起来是生挖出来的,有些粗糙,但是里面飘满了荷叶,有几多将开未开的荷花露出尖角。
虞娘盯着池塘里看了一会,眉心微蹙,又转过头看向随意坐在树下榻上的明华莘。
“你引我来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虞娘,他们是这么叫你,对吧?我也叫你虞娘可好?”
虞娘眼里露出几分抗拒,“我跟你可没这么熟。”
明华莘像个犯懒的小姑娘随意伸了伸懒腰,又拍了拍裙子。
“哎呀,我们认识一下,不就熟了吗?”
“……我觉得,你给卢郅造的梦境,精彩多了。”明华莘轻飘飘一句话在虞娘心里落下重石。
是她!
“给卢郅下药的是你,你为什么这么做?”
“我好奇啊,黄粱引出的,是每个人心底最深层的梦境,最真实的想法,所以我就想看看,咱们渝国威武一世的大将军,心底最渴望的,究竟是什么?”
“你一直在梦里监视我们?”
“梦里?”明华莘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语,肆无忌惮地笑开怀。
“什么是梦里?虞娘,梦境,和现实,又有什么区别?梦境中的你,依然是你,你的家,朋友,依然存在,当现实和梦境完全一样,你有是靠什么来分辨,梦境,和现实呢?
如果我告诉你,你现在仍然是在梦境当中,甚至于你只是卢郅梦境里幻想出来的一个人,你告诉我,你要怎么证明,你是存在的呢?
“我怎么可能……”虞娘如鲠在喉,她被明华莘这一连串的问题问得有些懵,定了定神后,她这才继续说道:“我没必要跟你辩驳这些可笑的问题,我存在就是存在,何必去证明?照你这么说,你是不是也要证明你也是真实存在的?
“你不相信是吗?”明华莘歪头一笑,“那我问你,你出身何地,父母何在,你说你被卢郅救下,与他军营作伴,可军营向来杜绝女子入内,当年的卢郅,只是一个小兵,如何能够做主留下你。”
“我是孤儿,自小流落江湖,不知父母是谁,是郎君救了我,为我求了营长,军营里女子虽少,可也有随着医师行医济世的医女,世道随对女子多有苛求,可并不代表不存在。既然有了医女随军,我留在军营又是什么不可能的事?”对着明华莘的问题,虞娘一一解答道。
“好,那我再问你,卢郅为何要把你送走,你又是怎么到的春居山,盛京与春居山也算得上相隔千里,你又是如何知道卢郅昏迷不醒的事?”
“北塞战乱频发,他不放心所以才把我送走,交给好友照顾,好友又因为举家搬迁,才将我托付至春居山。是许挚亲自前来春居山求药,我才知道郎君的昏迷的事……好了,你不用再想法设法打听我的事了,你以为叁言两语地糊弄,就能让我分不清现实和虚妄吗?”
明华莘不置可否,她伸出涂着鲜红朱丹的食指在空中轻轻一划,空气肉眼可见地起了涟漪,甚至开始不断地起伏。
像是空气沸腾般,虞娘恍惚间甚至能看见眼前一个个泡泡绽开,阳光下五彩斑斓的泡沫汇集又消失。而那泡泡之间,是一个个过往的画面与记忆。
“够了。”虞娘一把将那些泡沫挥散,一切恢复平静。“你到底有什么目的,直接说好了,别搞这些装神弄鬼的手段来忽悠人了。”虞娘彻底没了耐心,这太后神神叨叨地跟吃错了药一样,她就不应该跟过来,浪费时间。
明华莘似乎看透了虞娘心里所想,轻嗤一声。“我费尽心思,还不是为了让你认清现实。虞娘可不好冤枉人的。”
“你不是为了让我认清现实,我看是你一直活在梦里出不来,分不清现实的人是你,你无非就是想向我证明你有操控一切的权利,你才是主宰,对吗?”
虞娘的话让明华莘瞬间变了脸色,她不虞地直直盯着虞娘,眼神冰冷。
虞娘一点也不在乎她的目光,继续说道:“可是我说,太后,你弄这一切反而彻底暴露了你,如果这真的梦境,由你操控一切的话,你又何须忌惮将军和我呢,你今天诱我来,反而暴露了你的害怕和恐惧,更何况,怎么分清现实和梦境,我比你清楚。”
明华莘彻底拉下脸,似乎是虞娘的某句话触碰到了她的逆鳞,她猝然起身,狰狞着一张脸向虞娘吼道,“我是太后,是这天下的主,我怎么可能会害怕他人,可笑,我捏死你,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明华莘眼睛猩红,仿若一只失控的畜生,妖艳的脸已经完全失去美感,扭曲而开裂。
是真的开裂。虞娘看着明华莘的脸就像碎掉的面具一样,出现张曲的裂痕,一道道裂纹将她的脸切割成块,鲜血从裂道中渗出,流下。
明华莘似乎察觉到了不对劲,停止了抓狂的动作,手指轻颤,难以置信地触摸自己的脸,在看到血迹的那一瞬间,她像一只炸毛的刺猬,发出尖锐而刺耳的叫声。
“我的脸,我的脸,崔嬷嬷,送儿,快来救救我,快来救救我!”明华莘撕心裂肺地呼喊着,很快崔嬷嬷的身影出现,她看到明华莘陷入癫狂的状态连忙将她搂在怀里,“大胆女子,竟敢谋害太后,来人,将她就地杖杀。”
虞娘敢跟明华莘对峙,是因为她感觉不到明华莘对她的杀意,她本想从明华莘口中套出些情报,可明华莘跟疯了一样一直在说些有的没的,反倒是这个崔嬷嬷,竟然一来就要将她杖杀。
虞娘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策,看着逐渐围上来的侍卫,虞娘也被步步逼退,正打算拼死一搏的时候,后背突然撞上了一个坚硬的东西,虞娘连忙转过身,看清是谁后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卢郅终于来了。
虞娘刚刚大部分的有恃无恐还是因为怀揣着卢郅会赶来的心思,所以她才不惧太后。可她刚刚反应过来,若是太后与皇帝勾搭,刻意让皇帝拖住卢郅,她今天不就危险了,虽然想不出太后要谋害她的原因,可杀人凶手的想法哪里是常人想得透的,况且从今天来看,太后明显也不是个正常人了。
“你还好吗,是我来迟了。”卢郅将虞娘扶稳,凌厉眼神一抬,那些侍卫立刻停在原地,不敢再有动作。
崔嬷嬷看到卢郅出现也变了脸色,“将军最好看顾好你的人,今日如此冒犯太后,我必将参到陛下那里,将军好自为之。”
“你尽管去参。”卢郅完全不把她们放在眼里,拉着虞娘径直离开。直到车轮滚滚转动,卢郅才终于卸下一身冷意,黝黑瞳孔盯着虞娘看了许久,才终于叹了一口气,将虞娘搂进怀里。
虞娘原本还被他眼神看得发慌,正想着要怎么道歉,突然被圈进怀里,才埋下头扬起一个窃笑。
看来不用道歉了。
“下次不许这般了,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生怕自己来迟。你胆子怎么这么大?”
“我就是觉得太后很奇怪,就想说跟去看看。好了,下次不会了。我长记性了。”
卢郅揪住虞娘脸颊,无奈说道:“真是长记性了才好。”
“真的真的。”虞娘将自己脸蛋从卢郅手里救下,左右揉了揉,“你劲这么大,也不知道收着点,有劲怎么不往床上使。”
虞娘等了半天没等到卢郅回应,抬眼一看对方正用意味深长地眼神看着自己,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
“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虞娘连连挥手试图表明自己的清白,她刚刚脑子糊涂了。
都怪那个明华莘,说一大堆把她说懵了。
“是我不好,那今晚……我就把劲,往虞娘身上使使?”
虞娘只觉得背后一股冷汗冒出,讪笑着缩回身子,“郎君别开玩笑了,我刚刚真是胡说八道,你不能当真。”
卢郅刚开荤那阵真是一股脑儿把劲全使她身上了,被虞娘手脚并用骂过踹过几次后才改了,虞娘可不想回到只能躺在床上的日子。
卢郅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了虞娘一阵,将她抱到自己腿上坐着,理了理她有些凌乱的头发,又亲了她一口。
“你知道今天陛下跟我说了什么吗?”
“什么?”虞娘直起身子,来了兴趣。
“接风宴的事要取消了。因为这次宁王和二皇子谋反的事,打乱了陛下的计划,之前在接风宴的打算陛下不打算再用了。”
“那挺好,少给你惹点麻烦,不过你们原本是打算在接风宴上干嘛?”
“陛下原本是打算他们会在接风宴上动手,所以安排了人,到时候不管是谁有动作,都会抢在他们之前,陛下受伤之后,就能名正言顺的一网打尽。”
“听上去怪怪的。那皇帝打算让你干什么?你不是没同意吗?”虞娘咂吧了一下嘴,卢郅不知刚喝过什么茶,还怪香的。
“陛下想让我率领手下的人与谋反之人对抗,保护他的安全。可我这次带进京的人数太少,若真想与谋反之人抗衡,怕是够呛。”
“郎君你真是谦虚了,谁不知道你手下的兵以一敌百,便是对上金龙卫都戳戳有余,就那些皇子养的私兵,哪里够看的。不过这皇帝心思也是够明显的,想着一石二鸟,把你和他们都解决了是吧?”
“他大概是这么想的吧,不过也不好做的太明显,所以我拒绝之后他也没在说什么。”
虞娘知道卢郅心里肯定不太好受,虽说人心凉薄卢郅也见得太多,可这位陛下,当初也是卢郅父亲的弟子,承其教养,卢郅一家子还因为他没了性命,现下不报恩不复仇就罢了,还把注意打到卢郅头上。
——还好卢郅没给他脸。
“那他又有什么坏主意了?”虞娘没好气地继续问。
卢郅摇摇头,说道:“马上就是渝国例行的祈雨大典,会在苍山别院举行,这是一个,谋朝篡位的好机会。”
虞娘不解,“宁王他们的事都还没结束,其他人就敢这么快动手啦?”这谋反跟去踏青一样,这么容易的吗?
“富贵险中求,更何况是一国之位,打一个措手不及,才能出其不意。菜已经端上桌了,就看谁先动筷子。”
“那皇帝不会又让你来对抗叛军吧。要我说不如郎君你自己反了吧,整日里也怪累的,反正他们也打不过你。”
“尽胡说。”卢郅嘴角微扬,轻刮虞娘的鼻子。他知道虞娘是想让自己轻松些,来盛京后这些勾心斗角就没停过。
“总之,这次苍山之行,应该能做一个结束。我跟许挚已经做了安排,苍山之后,渝国,就要有新的君主了。”
“哦……怪不得你这么笃定会有人谋反,合着郎君你真就是谋反的那个啊。”
虞娘恍然大悟,卢郅说的这么肯定虞娘还以为他收到了什么消息。“那我也要去吗,苍山?”
卢郅搂了搂虞娘,“你和沉师姐都要去,留在身边我才放心。”卢郅主要是担心,依沉令心不靠谱的程度,怕没事都要带出事来。
虞娘依偎在卢郅怀里,也有一些怅然。祈雨大典,希望真的能做一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