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找一棵接近天空的树-02(1 / 1)

类森行星 小筑/Starfish 11564 字 2个月前

阿森说的那棵树生长在脱离主线的岔路深处,是资深山友口耳相传的私房景点,辉哥也曾经深入探访过一次。碍於时间安排,他跟阿森讨论後决定兵分二路,想多捡一颗百岳的人依照原计画走主线往东行,想踩点看树的人则跟阿森走另一条路下山。

选择不捡百岳的团员只有少数几个,跟我熟悉的人除了罗姐以外都走另一边,我默默走在队伍最尾端,偶尔跟罗姐小聊几句,大部分的时间都把注意力放在脚下。

「小青,像我一样侧着走,b较不伤膝盖。」

我尝试追随罗姐的脚步,然而膝盖累积的疼痛已经b近某个临界点,施力弯曲的时候会不自觉颤抖,每一步都费尽千辛万苦。

「罗姐,你先走吧!不用一直停下来等我。」

「没关系,我本来就会走走停停。」

她对我微微一笑,丝毫不觉得困扰,但她频频回头,我反倒担心她会跟我一样失足滑倒。好不容易走到平路的段落,远远能够看到其他人的身影,我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你之前爬过这座山吗?」

「没有,我是第一次爬。你呢?」

「我是第二次来,不过上一次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罗姐露出怀念的表情,用云淡风轻的语气说道:「那时候我先生还在,是他带我来的。」

我愣了愣,不知道该回什麽话才好。

「这里都没什麽变。」

「你先生也是草根系登山协会的人吗?」

「嗯,他是创办人。」

「咦?好厉害!」

「呵呵,没什麽好厉害的啦,刚开始这个协会只有他、和义跟清文三个人。草根系是在仁辉加入之後才变得b较有人气。」

「辉哥是满像旅行团导游的。」

「他很不错呀。以前年轻的时候,还会把b较ai玩的学生带来爬山。」

想不到热ai八卦的辉哥还有不为人知的一面。罗姐说他带来的大多都是让老师们很头痛的问题学生,个xb较叛逆,总是来得不情不愿。不过来爬山的次数多了,成功攻顶的经验让他们嚐到苦尽甘来的滋味,心x也起了一些转变。

有些孩子的怨言变少了,紧闭的心门开了一道缝隙,有了容许外人打开的空间。

辉哥为了说服家长放心把孩子交给他,还特地自掏腰包跑去考了向导证照,可说下足了功夫。

「辉哥现在还会带学生来参加登山活动吗?」

「现在b较少了,倒是b较常拉新朋友进来。你下次也可以带你的朋友一起来啊,爬山对身t很好,空气新鲜,风景漂亮,心情也会变开阔。」

「跟我有在联络的朋友大多都在外县市工作,b较难约。」

「这样啊,难怪你都自己一个人来。跟我们这群唠叨的老人家出门很累吧?」

「不会啦,大家都很亲切。而且你们每个人t力都这麽好,心态b我还年轻,我b较像是你们的拖油瓶。」

「呵呵,那你回去之後要多锻练身t。」

聊着聊着,下一段上坡路映入眼帘。我猜山神依然潜伏在某处偷听我们说话,罗姐才刚说我需要锻链,锻链我的崎岖之路马上就来了,真是要命的t贴。

「小青,加油,坚持一下,只要五分钟就到了。」

罗姐既不是第一个加入「五分钟骗局」的人,也不是最後一个。渐渐习惯高山语言的我苦笑点头,把这五分钟当成一种新兴信仰去跟从。

信条一,剩下五分钟。

信条二,只要五分钟。

信条三,最後五分钟。

抵达终点前,永远有这五分钟帮你坚定信心,就算再累也要往前走。

生长在森林深处的这棵树,以一种曼妙的姿态攀附在瀑布旁边,跟冰凉清透的溪水若即若离。它经历过暴雨雷击,是从另一棵神木劈岔开来另立门户的分身,被赋予浴火凤凰的美名。

大家围绕在树下忙着拍照留影,我在角落抬头仰望着历劫重生的生命,尝试了各种角度,还是无法完整捕捉这棵树的美丽与骄傲。不经意间,我看见阿森捧着单眼相机,连续在几个不同的定点按快门。

看他颇有几分专业摄影师的架势,我默默跟在後面,到他前脚才刚离开的位置,举起手机对准同一个方向,从影像里复制他的构图。

他一转身,我就赶紧走开,假装对别的东西感兴趣。

一来一回,我顺利「偷」到几张满意的照片,便悠闲地找了一块石头坐下来休息。罗姐把我鬼鬼祟祟的举动看在眼里,笑着打开一包水果乾分给我吃。

「他好像完全没发现。」

「我时机抓得很刚好。」

我们相视而笑,好像这是一场两人共谋的恶作剧。我打开手机把刚刚拍的照片分享给罗姐看,因为照片不多,所以她往前多浏览几张,场景就切换到日出时分的山顶。

山顶上视野绝佳,有三百六十度的零si角展望,一侧是丰沛的云海,另一侧则是绵延的山峦,东南西北各自美丽。渗出地平线的yan光把天空染成温暖的金se,我有幸融入这幅美景之中,笑容也跟着风和日丽。

「这几张都拍得很bang耶!好漂亮。」

取回手机,罗姐发光的眼神看得我有点不好意思。

「是阿森帮你拍的?」

「嗯。」

「不错耶,小青,你很有潜力。」

「什麽潜力?」

「当网美的潜力啊!你这麽上相,可以当我们草根系的系花。」

罗姐异想天开的评论害我差点被凤梨果乾噎住。草根系是什麽冷门科系,我竟然有幸当系花?

「罗姐,你真ai开玩笑。」

「哎唷,还不是跟你们家辉哥学的。走,我们去找阿森帮我们拍一张合照。」

凤梨果乾的味道还留在嘴里,我被网美魂觉醒的罗姐拉着起身,半推半就往前走。刚才还在阿森背後东躲西藏的,现在却要主动走向他,实在有点好笑。

但在罗姐出声喊他之前,他就回头看见我们了。

那双眼睛澄澈明朗,笑容可掬,好似抬头仰望这棵巨树的时候,不曾流露一丝异样的情绪。

「要帮你们拍照吗?」

「你怎麽知道我们想找你拍照,刚刚偷听我们讲话哦?」

阿森微笑不语,像是默认了罗姐的臆测。

在瀑布下拍完双人合照後,罗姐热情招手,要阿森一起入镜。他没拒绝,还很好心地帮我们扛下si亡角度的位置。

「来罗,一、二、三,笑!」

时光荏苒,相片的拍摄日期跟车窗外的风景一样退到远方,直到今天,已经能用季节量测。

夏天随着盛放的烟火消逝,秋天跟着委地的稻穗谢幕。我和阿森就跟擦肩而过的登山客一样,并没有在下山之後产生更深的交集。

夕yan西下,城市的天空也会被染成粉se。

我提着阿公的行李,看着老爸搀着步履蹒跚的阿公走进电梯,有种说不上来的心酸。

两个季节可以使一个人瞬间苍老。时间有时候是贪心的小偷,会把快乐的回忆全部打包带走。

阿公的失智症恶化了,现在不只认不得孙nv,连最亲的儿nv偶尔都会变成陌生人。

年节过後,老爸做出一个重大决定,那就是把阿公接回家一起住。

说服阿公离开老家是一项艰钜的任务,说服怡文阿姨跟阿公同住更是。她跟老爸同居很久了,平时相处还算融洽,但两人一直都是分房睡,感情状态一言难尽,我也看得不是很明白。

我家是常见的三房两厅,扣除主卧室和我的房间,能腾出来给阿公睡的只有客房,而那是怡文阿姨的地盘。她抗拒跟阿公同住,一方面不想帮忙照顾,另一方面也觉得有阿公在会很别扭。

我能理解她的想法,但残酷的现实明摆在眼前,老爸别无选择。

姑姑在乡下陪阿公长住了一段时间,阿公动不动就乱发脾气,长期照顾和g0u通无效的折磨让她疲惫不堪,家人们都担心她的身心状况会因此亮起红灯。

我将阿公的行李放到我的房间,整齐的床铺和书桌都是趁着年末大扫除的成果。

为了不让老爸夹在姑姑和怡文阿姨中间难做人,我主动提议让阿公睡我的房间。

「歹势啦,小青,委屈你了。」老爸在房门口向我低声道歉。

「有什麽好委屈的?我本来就不常回来,以後回来睡沙发就好了。」

阿公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东翻翻西看看,瞥了一眼上锁的客房房门,不屑地冷哼一声,又折返回客厅。

「祥仔,彼间住谁?」

「怡文啦。」

「怡文?彼不是跟朋友出国啊,啥米时阵返来欸?」

「这不是出国彼个怡文啦。」

「还有别的怡文哦?」阿公一脸疑惑。

我觑了老爸一眼,他脸se铁青,表情难看到了极点。偏偏阿公不是故意问他这个地雷题,他也没有很想再解释一遍,草草回答就了事。

「对啦,是不同人。」

反正阿公肯定还会再问一样的问题千百遍,说了也是白说。还好怡文阿姨现在不在家,不然家里的气氛大概会b我让出房间前更糟。

「小青,你搭几点的车?」

「七点和八点都有直达车可以搭。你想要我等怡文阿姨回来再走吗?」

「不用,你早点回去吧!明天不是还要上班吗?」

「可是你一个人照顾阿公没问题吗?」

「你在这边也帮不上什麽忙,早点回去休息啦。」

「什麽叫我帮不上忙?先不说别的,怡文阿姨不在,晚餐你打算怎麽解决?」

「冰箱里面还有白菜和卤r0u啊!你以为我跟以前一样只会酱油蛋炒饭哦?」

「怎麽会,还有酱油饭团和酱油泡饭呀。」我笑着吐槽。

老爸年轻的时候是出了名的厨房黑手,凡是他经手过的料理都会淋上酱油,他定义的美味就是那麽简单粗暴。在我们家,血管里流的血大概就跟酱油一样又黑又重咸。

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还有些印象,小时候阿嬷三不五时会来突袭我们家厨房,老爸不堪其扰,只能慢慢改掉什麽都加酱油解决的坏习惯。阿嬷就像袖子上绣有青龙的特级厨师,每次现身都会化身为黑暗料理界的克星。

「好啦,不要跟我抬杠了,赶快去搭车吧!」老爸没好气地赶我走。

我00鼻子,决定不要再闹他了。

「那我走罗。」

老爸摆手。

「真的走罗。」

老爸摆脸se。

我笑了笑,拿走钥匙,背上背包,向认不得我的阿公说了声再见,阿公没有回应。

老家的铁门很重,关上时发出一声巨响,彷佛把我拒於门外。我知道老爸将要面对一场长期抗战,但愿阿公可以一直记得他有个儿子叫瑞祥,有个nv儿叫瑞娥,两个人都很孝顺。

过年後的日子并不清闲,要消化的专案进度多到让人食不知味。手上同时有三个专案在进行的我分身乏术,每天都在跟时间赛跑。

品宁升职之後换了办公室,没人再像她一样替我挡风遮雨。我不擅长拒绝,别的部门像是有本推卸责任的秘笈私相授受,总是藉故提出一些不合理的要求,导致我的守备范围愈来愈广,能做的都做,不能做的也要学着做,做得好是应该的,做不好就准备被检讨。

忙到胃痛的我除了去诊所拿药,好像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休息,连睡觉都会做恶梦。

一天下午,我在茶水间泡咖啡提神,手机突然震了震。

是辉哥。

「小青,最近都没你的消息。下星期我们有一天来回的郊山行程,来不来?」

我累坏了,周末只想躺在家里好好睡一觉,但最近连这麽简单的事情都变成奢求。

「辉哥抱歉!我可能要加班。」

如实禀告的我附上一张跪地谢罪的贴图。萤幕熄灭,y郁的天气就像我的心情写照,这场雨下了整整一个星期还没有要停歇的迹象。

辉哥回了一张社畜在哭泣的图,我笑不出来。

「j,设计稿还没好吗?已经让他们拖两天了,再不定稿我们会来不及在月底前完成。」

「hij,下周二上午跟客户开会要用的简报我想先看一下,今天下班前可以给我吗?」

「j,早上贴在群组的问题,工程师回了没?帮忙催一下,客户很生气。」

工作相关的对话框一则接着一则跳出来,不留情面地盖过辉哥的讯息,像扑克牌一样在待机画面叠成一大堆。

每张都是鬼牌,ch0u哪张都不对。胃又痛了。

过年後,整个牌局乱糟糟的,好像没有可以安全下庄的一天。但是下午三点的会议迫在眉睫,再过五分钟就要开始了,现在抛弃所有鬼牌不玩的话,会议结束之後我会先被推下地狱。

睁开眼睛,点滴挂在头顶,我满头大汗,刚刚又做了一个恶梦。

「咏青,你醒了?」

我循声转头,品宁忧心忡忡地看着我,起身按下病床上方的呼叫铃。

「你要把大家吓si了,身t不舒服g嘛不说?」

「我的手机在哪?」我伸手0索床头,品宁按下我吊着点滴的手,帮我取了过来。

「在这,要联络你的家人吗?」

「不是,简报??明天要用的简报我还没寄出去。」

满坑满谷的待办事项涌入脑海,恶梦根本还没结束。

「去他的简报啦!你给我躺好。」

品宁翻了个白眼,立刻缩手没收我的手机,放到离我最远的柜子上。

「不准工作,只准休息。」

「先让我寄给ror,不然我会下地狱。」

「你欠揍哦!在医院说什麽地狱,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ror才会下地狱啦!」

护理师在门口就听见品宁大声嚷嚷,急忙走进来制止:「小姐,在病房里请保持安静,不要影响其他病人休息。」

品宁本来就是个粗线条的人,挨骂之後狠狠瞪了我一眼。

「都你啦,害我血压都飙升了。」

「小姐,需要帮你量一下血压吗?」护理师查看了一下点滴,一听到关键字就回头看品宁,严肃的眼神透露出关切之意。

「不用啦,谢谢你。」品宁没好气地坐回椅子上,瞪着我的哀怨程度又往上升高一些。

「林小姐,你现在感觉怎麽样?会头晕想吐吗?」

「不会。」

「那你稍等一下,我去请医师过来帮你检查。」

「好,谢谢。」

护理师走後,品宁双手环x继续瞪着我,好像瞪我就能消气一样。

「你是怎样?开工之後就每天超时加班,当其他人都是塑胶哦?」

「你身上不是也挂了三个专案?」

医院的窗户透入一些白昼光,品宁握着拳头,看起来很生气。

「但我人好好的,不像你把自己c到送医院啊!」

「因为你能力很好。」

「你傻哦,我只是讲话b较大声,能往外丢的工作绝对不往自己身上揽。」

「我没办法。」

「对,你老好人,你没办法,所以才躺在这边,然後只有我来关心你。有事拜托你的都是上班好同事,下班不认识,管你去si。」

品宁的直言不讳有时会使我受伤,但我尽可能不表现得那麽脆弱。

「韵脚三押,很厉害耶。」

「厉害个头!我快被你气si了。」

「小姐,病房里请保持安静,不要影响其他病人休息。」

扎着马尾的nv医师大步流星地走进病房,提醒品宁的话跟刚才那位护理师如出一辙。

「好啦,我知道我eq很差。我出去冷静一下,顺便买点吃的。」

「那个??品宁。」我拉住她,想叫她留下来。

「乖乖躺好,听医生的话呀。」

但她没有读懂我眼神的暗示,拍拍我的额头,起身便拎着包包走掉了。眼看唯一的浮木漂走,我没有挣扎的方法,只能跟眼前的值班医师四目相望。

「好巧啊,莳蕴。」我勉强挤出这句话,尴尬的气氛让病房里的温度降到冰点。

想不到会在我最狼狈的时候见到这个人,我大概真的很有巧遇人的天份。

平心而论,我的前男友张焕东是个温暖的人,不仅笑容温暖,手心温暖,拥抱也很温暖。交往的五年期间我们不常吵架,感情还算稳定。他的观察力敏锐,总是可以t察我的需要,悲伤的时候借我x膛,快乐的时候陪我欢笑。在他周围总是充满旭日东昇的能量,他曾是我的yan光。

只是我忽略了,这道yan光也会照耀在其他人身上。

叶莳蕴是他的直属学妹,两人从大学时期开始就走得很近。他们都是医学系学生,家庭背景和求学历程有很多相似的地方,所以总有聊不完的话题。我并不排斥跟叶莳蕴交朋友,因为她身上也有我喜欢的特质,是个认真有理想的人。

一直以来我们都相安无事。莳蕴虽然频繁出现在我们的日常里,但也就那样,没有耍心机,没有ga0暧昧,至少台面上没有。

或许是因为张焕东跟我聊天说笑的时候,眼睛里始终闪烁着温柔的光采,才会让我盲目相信自己对他来说仍是最特别的人。

回想起来,自以为真ai无敌的我真像个傻瓜。就连他们对同一件事发牢sao的时候,我也曾被他们充满共鸣的表达方式逗笑,觉得他们像极了可ai的一对兄妹。

是我太没有眼力了吗?得知他们背叛我的时候,我的脑海一片空白。在悲伤的情绪蔓延开来之前,感受到的不是愤恨或惊骇,却是一种彻底泄气的觉悟。

他们终於戳破了现实。b起我,叶莳蕴跟张焕东更像是天生一对。

我终於,还是要把我的yan光让出去了。

失去yan光後的第一场雨,彷佛下了一整个世纪,让人怀疑是不是全世界的水气都汇集在同一朵乌云里,只纠缠我一个人。

我没有哭,像个成熟的大人一样,想尽办法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去参加健行,去探望阿公,然後再回来被工作淹没。

我没空去思考那两个人的事情。跟单程列车一样潇洒,离站了就不再回头。

此时此刻,叶莳蕴光明正大地站在我面前,既没有表现出胜利者的优越感,也没有释放丝毫敌意或演出一点愧疚感,就只是以医师的身份恪尽职责,诊断病情然後做出医嘱。

躺在病床上的我度秒如年,希望她讲完该讲的话就会离开病房。

「学姐。」

熟悉的称呼让病房里的空气瞬间凝滞。我勉强自己看向她,把她看得更清楚一些。隔着圆形的黑框眼镜,那双聪慧的眼睛黯淡无光,疲惫难掩,像二月的天空一样蒙了一层灰。

不像我以为的那麽快乐。

「你跟学长最近都没联络吗?」

我的嘴唇很乾,不确定她跟张焕东现在发展到哪一步,是不是用现任nv友的立场在怀疑我跟他还藕断丝连。我很委屈,有种伤口才刚结痂,又被加害者重新刨开的感觉。

「你一点都不好奇他最近过得怎麽样吗?」她向前一步,迫使我的视野之内有她的存在。

胃部传来一阵绞痛,我对她语带责备的质问感到莫名其妙。她在我的视野之内,一直都是巨大而有份量的,如果太yan有伴星,一定就跟她一样耀眼夺目。

「我为什麽要好奇?有你关心他就够了吧。」我艰难地挤出实话。

「为什麽?」莳蕴露出失望的表情。我不明白这个表情的意义,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吗?

「莳蕴。」

熟悉的声音从病房门口传来,冻结了我的心跳。我下意识地抓紧棉被。不知道是不是这阵子咖啡喝多了,除了胃痛之外,心悸的感觉也格外强烈。

「学长。」叶莳蕴像是犯错的小孩,一回头就变成唯唯诺诺的一方。

「出来吧,你该去隔壁巡房了。」

隔着帘子,我看不见声音的主人,也不想看见。他的声音就像上个世纪古老的钟声,应该在遥远的城镇回荡,不应该尾随着我这班扬长而去的单程列车还清晰可闻。

时间应该帮我消化这一切,而不是连我一起消化。

叶莳蕴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离开时把帘子完全拉上。

「是急x胃炎。」

张焕东一个字都没问,叶莳蕴的声音轻柔,好像笃定他想知道关於我的一切。这是试探吧?我不禁这麽想。

闭上眼睛,翻身把自己卷成一团,我祈祷他们不要揭开这层轻薄透光的门帘,不要像从前一样用温柔的语气嘱咐我好好休息。

我不想哭,所以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不要用什麽都没发生过的语气在外面聊起我的事情。

突然加剧的胃痛不晓得是不是人脑设计好的连动效应,藉着身t承受的痛苦来转移心理上的不适。身为患者,在这时候应该要立刻向两位医师求助。但我不想被他们照顾,不允许自己发出半点声音。

不晓得过了多久,确定帘子外没有新的动静後,我咬牙撑起身t。不应该来这里的。若不是这家医院离公司最近,我不会涉足这个伤心地。

品宁把我的手机放在必须下床才能拿到的地方。然而,我才伸手准备取下点滴吊袋,帘子的缝隙晃过一道人影。

缝里的我愣了愣,缝外的人有我熟悉的面容,却不是我极力想要回避的对象。

缝开得更宽了一些,明信片背面的潦草签名不期然地浮现在我脑海。

「阿森?」

「??嗨。」

这位不速之客先为自己探头的举动道歉,接着解释了一下自己刚从朋友的病房离开,恰巧听到我的名字才会多看一眼,没想到真的是我。

帘子拉开了一些,只有几面之缘的李靖森杵在门口,犹豫着要不要进来探望。我读懂他的内心挣扎,但这尴尬的氛围相较於几分钟前的肃杀,对我来说根本不痛不痒,我乾脆替他做决定。

「我朋友刚好出去了,我拿不到我的手机,它在那边的柜子上,你可以帮我拿一下吗?」

他果断答应,把手机交给我的同时,怕打扰到我的那层顾虑便消失无踪。

接过手机,萤幕一瞬亮起,叠满的工作讯息让我的胃更痛了,没有多余的心力掩饰憔悴。

「小青,你看起来不太好。」

想不到他还记得我的名字,被记得和被帮助使我对他的感谢加倍。我对他说谢谢,想着寒暄两句就放他走,不要造成他的负担。

他却一脸担忧,好像我也是他关心的朋友,一待就是二十分钟。

「你很久没有参加草根系的活动了。」

我有些讶异,没想到自己的动向会被留意。

「你怎麽知道?现在还常去帮忙带队吗?」

「最近满常去的。」

「我以为你b较常住在山上。」

「一个月十天,其他时间姑且算是平地人。」阿森露出浅浅的微笑。

病房的天花板像是有一头巨大的鲸鱼缓缓游过,落下沉沉的y影。刚才身t太不舒服了,他走进来之後,我才注意到他脸上的胡髭没有刮乾净,衣服松垮垮的,整个人好像消瘦了一些。

「阿森,你发生什麽事了吗?」

想不到会轮到我来关心他。他看着我,温和的笑容还没消失,眼睛里却少了一点明亮的光采。

「没有什麽事b身t健康更重要,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我愣了愣,轻声说了谢谢。

也许是他很重视的人倒下了,他才会对我语重心长。会在医院这个场合巧遇本来就算不上是一件好事,我能从他身上感受到含蓄的悲伤,跟在山上和大家侃侃而谈的时候不一样,那时的他远b现在轻松愉快。

「我在这里会打扰到你休息吗?」

我摇摇头,他的出现对我来说是一场救赎,让我的思绪可以绕着他转,暂时远离燃烧我的那颗太yan。我允许自己为他担心。

「你真的是来探望朋友的吗?身t不舒服的不是你吧?」

「嗯?我很好,没事。」阿森挺直背脊,好像觉得这麽做就能消除我的疑虑。

「对了,你有收到我寄的明信片吗?」

「有啊。」

用明信片带开的话题化作另一头鲸鱼,把我的臆想和病房门口徘徊的高挑身影一起,神秘地乘着透明的海流洄游。

我们小聊几句交换彼此的近况,我像舀热汤一样,只捞起表面不烫口的部分。阿森好像也是,提及上个月去海外挑战高山的惊险旅程,没有圆梦的兴奋,却像是在回想一场遥远的梦境。

他的叙事方式太过轻描淡写,反而给人另有隐情的想像。但我没有机会往下问,他看了一下手表,将身t的重心向前移,准备向我告别了。

「时间有点晚了,你好好休息,我先走罗。」

「好,路上小心。」

就像海王星无意间跨越天王星的轨道一样,不确定何年何月能够在同时同地面对面相遇一遍。复杂的计算公式对我来说太困难,不能算出一个jg确的数字也无妨。

生命的轨道无时无刻都可能改变,横掠而过的彗星可以震动整颗行星,也可以被行星捕捉,下一秒会发生什麽没人料得准。望远镜的视野永远只能扫描小小的角度,专注凝望同一颗星就可能耗尽一生所有。

阿森离去之际,我握在手上的手机冷不防开始震动。低头查看,品宁不准我处理的那些工作讯息沉没在幽黑的暗屏之下,被老爸的来电通知盖了过去。

接通电话,老爸疲惫的声音从另一端传来。我有不好的预感,胃痛隐隐约约,又开始躁动了。胃酸由内而外刺激着脆弱的胃壁,像是把这个器官当成煲汤的锅,re1a辣地熬煮着所有的坏事。我的眼睛闭上再张开,病房里明亮到炫目的白光让视觉暂时失能,只留下听觉。

「??你在警察局报案?」

阿森已经走到门口,听见对话不由得停下脚步,回头盯着我。门帘被掀开了。我越过他,越过门帘边缘,终究瞥见了我避而不见的那个人。他穿着一身洁白的医师袍,外袍底下是直条纹的浅蓝se衬衫,跟我曾经买给他的那一件很像。他的穿搭还是一如既往的整齐,那件衬衫就算不熨平也不会轻易起皱。

为什麽偏偏是现在?

我一手握着手机,一手隔着衣服按住肚皮底下不安份的胃。充斥在耳朵旁边嘈杂的车声令我jg神更加紧绷。

「客运站和火车站都找过了吗?」

阿森折回病房,站在床尾等我讲完电话。我希望他能把外面的人完全挡住,但是不管我的眼睛重新对焦到什麽地方,那个人还是残留在背景里。

「怡文阿姨呢?她在家吗?」

是因为今天天气太冷,才会有这麽多坏事跟毛线一样纠结成团吗?还真暖心,我得调度一些有用的激素让身t听话。待办事件叠起的牌组全数倾塌了,没有一件事可以被归类到「已完成」栏位。今天不是我的日子,从里到外都不是,从早到晚都不是。

背景变得一片空白,本来黏在那里的人已经脱落,跟随命运的运镜,移动到离我很近的地方,抬起头就会把他眉清目秀的斯文长相看得一清二楚。所以我低着头,低着声音,低着我能低着的全部。

「我等一下就搭车回去。你先回家等消息,不要太担心。」

老爸是报喜不报忧的典型,拨打我的电话必定历经过天人交战。我知道他需要有人分摊他的害怕与担心,哪怕我其实什麽忙都帮不上,只是出张嘴皮子,也能让他定心一些。

「现在路上监视器这麽多,有警察帮忙找,一定很快就会找到阿公了。」

让他听了相信有道理的话,让他听了不那麽自责的话,我努力说给他听。他还没退休,不可能二十四小时守着阿公。而且阿公不是卧病在床的虚弱老人,也不是监狱里行动受限的犯人,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这是他的自由。

「回家吧,老爸。你晚上看不清楚,b阿公还危险。」

好说歹说,我费尽唇舌,终於把热锅上的蚂蚁劝回蚂蚁窝。

挂断电话,我稍微调整呼x1,试着冷静下来,厘清待办事项的先後顺序。

「需要帮忙吗?」「需要帮忙吗?」

同一句话以零点几秒的微小差距穿越李靖森和张焕东的喉咙,震入我的耳膜。

他们相望。这跟双胞胎用心电感应彼此不一样,没有心有灵犀的美好,只是让他们意识到双方的存在。

「张医师,我可以提前出院吗?」

「张医师」这个疏离的称呼令张焕东的表情浮现难捱的情绪,我不愿解析这种情绪的意义,只是静静等待他的答覆。

阿森的名字长满了树,有着盘根错节的细腻感知和深沉智慧,只是扫掠一眼,就觉察出这种客气的疏离源自过度熟稔。其实他不必留下来共感这种凝滞的尴尬,我已经婉谢了他的好意。但他真的像树,一棵无畏去接近天空的树。哪怕这片天空正乌云密布,闷雷yu雨。

一般人在这种情况询问是否需要帮忙,就只是出於礼貌,并非真的打算一脚踩进别人的泥沼。但是对阿森来说,踩进别人的泥沼似乎b踩进他自己的泥沼更轻松一些。

「我有开车,可以送你一程。你身t不舒服,不要一个人行动b较好。」

张焕东闷不吭声地盯着第一次见的李靖森。他是谁?咏青身边什麽时候多了这一号人物?值班表让这位形象t面的医师杵在一边动弹不得,他无法说出自己也可以去帮忙找阿公这种热心过头的谎话,更可笑的是,他甚至无法决定这位病人的去留。

他不再是她的伴侣了,现在也不是她的主治医师。对她来说,他什麽也不是。

跟太yan一样灿烂的张焕东好像从来没有这麽黯淡过。看到他复杂的表情,我的心情也很复杂。是心疼吗?我回答自己不是。是同情吗?我回答自己不值得。心酸的化学反应是不可逆的,就跟破碎的关系一样,回不去。

「你不能决定的话,帮我问问叶医师吧!」我用毫无波澜的口吻说道。张焕东和叶莳蕴这两个名字在我的世界里彷佛只剩两道整齐的刻痕,刻在一面冰冷的墓碑上,埋葬屍骨未寒的信任。

「这次是突发意外,以後我不会再来这里挂号了。我保证。」

迎着张焕东迟疑的神情,我感觉自己还躺在棺木里等待复活。他看似懊悔,转身离开的时候却又如此果断,跟人鱼化为气泡的结局一样,只是不晓得究竟谁才是那只为ai牺牲的傻瓜人鱼。

阿森一边打方向盘变换车道,一边注意後方跟车。那辆车从几个路口前就一直跟在後面,车前的大灯有点亮过头了,开在他前面的感觉不是很舒服。

「咏青,你跟张医师是朋友吗?」

「不是。」

「那就是暧昧对象罗?」品宁从後视镜里冒出来,直率地说出心中所想。「刚刚去病房找你的时候,我还以为你严重到需要急救。他没事把阵仗ga0那麽大,脸se还那麽难看,吓si人了。」

「他是我前男友。」我盯着行车导航,指引阿森在下一个路口转弯。

「咦??噢,对不起。」

品宁发现自己误踩雷区,赶紧换一个话题,把焦点转移到阿森身上。她就像是第一次在高山上发动「十万个为什麽」攻势的我,对阿森的工作和生活充满好奇,但阿森专注在路况,没办法仔细回答每个问题,乍听之下有些心不在焉。

路灯的光每隔一小段路就洒进车窗,在我身上忽明忽暗。我抱着沉重的包包,胃痛低伏下去,好似被包包里的药丸隔空压制。

停等红灯的时候,阿森又看了後照镜一眼。越过几个路口,那辆车已经不在後面。或许是他多心了,但张医师看他的眼神就跟那辆车的大灯一样锐利,让他想不多心都难。

「你还好吗?」视线角度稍微偏移,他透过镜面望向我。

「嗯?没事。不好意思,这麽晚了还麻烦你送我们。」

「别在意,刚好顺路。」

「对啊,朋友不就是要在需要的时候互相帮助吗?你不要老是在意一些有的没的啦!还有,我是认真的,你看有哪些事情b较急的先交代给我,我明天有空可以帮你处理。」

「不用啦,你也很忙,我会自己看着办。」

品宁说过不是她的责任她绝不会往自己身上揽,我不想成为让她破例的人。但她今天表现得莫名积极,b平时更加热心。

「你真的很固执。交给我啦!你现在蜡烛两头烧,我不帮你心里过不去。」

阿森不经意跟後座的品宁视线交会,她的眼睛灵动含笑,很热情的样子。

「难得看到像你们这样愿意共患难的同事。你们本来就认识了吗?」

「进公司才认识的。我b咏青晚两年入职,她教我很多,是我的好榜样。」

品宁的手穿过副驾驶座的椅背两侧,亲昵地捏了捏我的肩膀。如她所说,她b我晚来两年,刚开始的确是由我手把手带着她完成新手任务,但她很快就丰足了羽翼,有了独自起飞的能量。我教给她的其实并不多,而且都很基本,说实在话,我从她身上学到的更多。

「看是aiga0事的jiy还是有g0u通障碍的ror明天通通交给我,我帮你摆平!」

看品宁磨刀霍霍的样子,活像是要去摆平对手而不是协助同事,斗志有点太旺盛了。

「没关系啦,真的不用了。谢谢你。」

「林咏青——」

「好像到了,是这里对吗?」阿森适时打断我们之间的无穷回圈,搭在我肩上的手指总算泄力放开。

「对,停在前面就可以。」

阿森把车停在便利超商前,方便品宁下车。

「你还没吃晚餐,会不会饿啊?要不要买点东西带在路上吃?」下车前,品宁t贴地问。我不能进食,这份关心是给新朋友阿森的。

「没关系,我还不饿。谢谢你。」

「吼,你们两个可以组个没关系谢谢二人组了,讲的话都一个样。那我不管你们啦!路上小心点。咏青,有事再跟我联络,明天请假休息不准来上班,知道吗?」

「好啦,知道了。」我对她挥挥手,像是被训诫的小学生,对她的管束说一不二。

驶离品宁的住处,车子重新返回多线车道。灯影幢幢,一页一页翻动着心事。品宁下车後,车子里变得静悄悄的,只剩引擎运作的声音。

「阿森,其实你一点都不顺路吧?」

「嗯。」

这人承认得十分乾脆,令我备感意外。品宁家在市中心附近,从医院开过来不算太远,但我老家连蛋白区都算不上,要横越整座城市才能抵达,根本完全反方向。

「是不顺路,可是没关系,我觉得顺心b较重要。」阿森伸手打开音响,播放起音se柔软的抒情歌。「还有四十分钟的路程,你可以休息一下。」

「谢谢,我今天的心情糟透了,你是天使。」

「其实我今天的心情也糟透了,你就当是陪我出来透透气,不用一直说谢谢。」

我往驾驶座的方向看了他一眼。他英挺的侧脸在夜se的剪辑下褪去白昼的爽朗,睫毛如落叶,彷佛正在扫荡北半球的空寂。

「你想聊聊你的事吗?」

「下次吧,你先把自己照顾好。」

我不知道该怎麽理解这个人带给我的安全感,明明只打过几次照面,对彼此的认识尚浅,我却不排斥跟他单独同车。就这样占了副驾的位置,他nv朋友会生气吗?这是上车前我唯一担心的问题,但他只是淡淡说不会,连我提议传讯息向对方报备都说不需要。

或许是我多事了,信任双方的ai情不需要把每件小事都摊开来说也能坦坦荡荡。望向车窗外流动的街景,我心中牵挂万千。逃避现实的心理早已大於这份无处安放的罪恶感,此时我甚至私心希望身旁这个人tgps可以暂时迷航,带我多绕一小段远路,不要太快抵达目的地。

驶入一个宁静的社区,李靖森按下车窗举目张望。附近矗立的几幢华厦看起来至少都有三十年以上的屋龄,外观稍嫌老旧。晚上十点多了,幽暗的夜路只有几盏路灯照明,冷冷清清的。

「巷口那里有人,是你爸爸吗?」

「嗯,是我爸。在这里放我下车就可以了,谢谢你送我回来。」

「不客气,你快过去吧!他应该等你很久了。」

林瑞祥双手背在身後,在社区外的红砖道上来回踱步,看到路口有亮光就抬头观望。自从nv儿告诉他要搭朋友的便车回家,他就觉得心神不宁,每隔一段时间就传讯息问她开到哪里了。nv儿从小到大结交的朋友无论同x异x,几乎没有一个人是他不认识的,无奈的是,即便他已经如此谨慎,还是无法避免错付真心的意外。

他难受了很久。带过一届又一届良莠不齐的学生,本以为自己阅人无数,选好男人的眼光不会错,谁知终究还是看走眼了。他非但没有在nv儿的感情路上扮演好踢开脏东西的角se,还误把那个脏东西当成钻石捧在手心炫耀好多年。

这回他可不能再重蹈覆辙,哪家勇者想来拐走他家nv儿,非先过他这魔王关不可。

「老爸!」

我在人行道上小跑步的时候,一辆白se休旅车悄悄拐弯驶进社区,在李靖森的车子後面煞停。

李靖森马上就注意到这辆车,亮晃晃的大灯让他心存警惕。挡风玻璃後面的脸孔他看不清,但对方迟迟没有下车,不知道在打什麽主意。

「小青,你朋友呢?怎麽没看到人?」

「他在後面,准备要开车回去了。阿公呢?找到他了吗?」

「哎,找到了。我刚去警察局接他回来。他跑去港口看人家钓鱼,看到天黑等不到公车回来,就想用走的回家,结果迷路了。」

「噢。」我肩膀垮下,既觉得松了一口气,又觉得心累。「太好了,他平安回家了就好。」

「伯父、咏青。」阿森忽然把车开到我们旁边,低声叫我们上车。

老爸紧盯着他,像是教练在选秀场上监定球员一样,眼神火辣辣的。

「後面那辆白se的车好像是跟着我们来的,我觉得很可疑,你们先回家吧!我怕有危险。」

「白se的车?」我探头往後看,那辆筋r0u线条分明的休旅车似曾相识,但还等不及辨认,对方便驶离路边,加速离开了。

「等等,那不是脏东西的车吗?」老爸用鹰眼捕捉到熟悉的车t特徵,整个人火气都上来了。

「脏东西?」阿森露出疑惑的表情。

「他在说张医师。」我叹息。「老爸,你不要乱认啦,只是长得很像而已。」

「我不可能认错啦!那个臭小子一看到我就开溜,不是他还会有谁?」

都过这麽久了,老爸还是余怒未消,每次提起张焕东就张牙舞爪,把我隐藏在心底的悲伤大肆泼洒成他的愤怒,好像受了b我更重的情伤。

但我可以理解他。毕竟这五年来他把张焕东当自己人看待,逢年过节就跟他举杯畅饮,关心不b我少。我之所以可以表现得这麽理x,或许就是因为家里已经有个过度感x的老爸,他的情感裂痕b我更需要照顾。

「脏东西为什麽会跟着你?你去医院找他了?」

「你不要再叫他脏东西了啦,很难听。」

「脏东西不叫脏东西要叫什麽?怕难听就不要在外面乱ga0啊!ga0得我看到他就来气!」

「好啦好啦,忘记脏东西。你有高血压,不要这麽激动。」

「等一下,不要转移话题。你是不是去医院找他了?」

「我是有去医院没错,但是不小心碰到他的啦。」

「你没事去医院g什麽?生病了吗?」

「没有啦,就??去探望朋友。」我下意识撒了谎。

阿森眉头皱了一下,向我投以一个「这样不可取」的眼神,还好老爸没发现。

「哪个朋友?」

「工作上认识的朋友啦,你不认识。」我草率带过医院的话题,老爸半信半疑,我赶紧拉着他跟阿森面对面。

「我还没有跟你介绍,这是送我回来的朋友,他叫李靖森,是之前带我们爬山的向导。」

「伯父你好。」阿森礼貌问候。

「哦,我听张主任提过你。年纪轻轻就爬完百岳了,还去国外带队,你很厉害。」

「谢谢。」阿森垂下眼眸,谦虚地接受老爸的赞美。

老爸对这位年轻登山家的赏识之情透过眼神的驯化表露无遗,但是欣赏他年轻有为是一回事,要不要同意他跟nv儿往来又是另一回事,他有一堵厚实的铜墙铁壁和一副最高标准的眼镜。

「今天不太方便招待你,下次再邀请你来我们家作客。谢谢你带小青回来,回程路上小心。」

阿森点点头,微笑向我们挥手道别。

「晚安。」

目送闪烁的方向灯消失在街角,老爸轻拍我的肩膀。

「走吧,回家了。」

跟上老爸的脚步之前,我忍不住回头多看了空荡荡的马路一眼。也许种种一切都只是巧合。那辆车只是偶然跟我们同路,车型又刚好同款,才会引发我们不切实际的联想。

何况那辆车起步加速的样子那麽鲁莽,一点都不符合他过往小心谨慎的行车风格。

如果真的是他,他又是为何而来?

假如真的是我误会了什麽,当初为什麽不好好解释清楚?身为专业医师的他怎会不明白,错失h金时间的救援,再怎麽积极都难以挽回。

因为胃痛的缘故,这一晚特别难睡。在客厅沙发辗转反侧,瑟缩在保暖效果不佳的被子里,穿梭在时间线混乱的梦境之间,感觉更疲倦了。

阿公早上六点就起床了,厨房里先是传来电锅窜出蒸气的滋滋声,接着又有锅碗瓢盆互相碰撞的哐啷声,冰箱门开了又关,关了又开。听觉已经醒透的我不得已,只能裹着棉被坐起身,甩甩头去浴室盥洗。

「妹仔,你yu呷包子某?」

咦,今天阿公认得我。我呆呆地看着神清气爽的阿公,怀疑自己还在做梦。

虽然叶莳蕴昨天才提醒过我最近必须控制饮食,最多只能吃少量的白吐司,我还是满怀感谢收下阿公多蒸的包子。

咬下一口,我眉头一皱,包子里r0u馅冰冷,根本还没蒸好。

「阿公,这还没热,要搁炊一下,哩先麦呷。」

我赶紧没收阿公手上的包子,匆匆拿回厨房重新放进电锅。

阿公跟着我进厨房,像小孩不懂大人在说什麽似的摆出茫然的表情。

「阿公,咱先去坐着看电视,炊好我再来拿。」

把阿公劝回客厅,我替他打开电视,拿起手机坐到沙发上看讯息。不久,客房的门打开了,浑身萦绕着起床气的怡文阿姨披着披肩,眼神哀怨地飘过客厅。

她像幽灵似的,却把我们当成幽灵,对我和阿公视而不见。

我曾经试着放下成见接纳她,把她当作家里的一份子,但她心情好的时候客气疏离,心情不好的时候又会像现在这样把气氛ga0得凉飕飕的,好似彼此只是同住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久而久之,我也打消了跟她打好关系的念头。

老爸打着呵欠走出自己的房间,跟怡文阿姨擦肩而过。他们两人之间的互动也很冷淡,昨天下午怡文阿姨明明在家,却不晓得阿公一个人出门,让老爸久违地动了肝火,两个人疑似吵了一架,我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是这种氛围。

「小青,昨晚睡这边会不会冷?」

「不会。」

「怎麽可能,我穿这麽多都觉得冷。」老爸递来一件厚实的羊毛衫,皱眉看着我身上穿的连帽外套。棉质的布料在他眼里中看不中用,根本没有御寒的效果。「来,穿这件。」

「不用啦,我真的不会冷。」我没有伸手去接,老爸无奈,默默把羊毛衫挂到沙发椅背上。

「会冷就穿,不要假勇。」

「我是真的勇啦。」我露齿笑,老爸摇头坐下,深深叹了口气。

「真勇假勇,我是你爸我会看不出来?你包包里面放的那是什麽药,不跟我讲?」

我怔了怔,想不到老爸看不清夜路,回到室内眼力就变这麽好。拉链半开的包包晾在角落,只是稍微露出处方笺一角,如此低调还是躲不过他的鹰眼。看来我去医院看病的事是瞒不住了,我一边回答他,一边想着要如何避重就轻。

「是胃药啦,认真上班的人都容易胃痛。」

「我听张主任说你最近很忙,连周末都要加班,你工作压力是不是很大?」

我暗暗腹诽,辉哥根本就是老爸的影分身,专门安cha在外面要盯着我的眼线。

「过年後本来就会b较忙啦,胃痛的问题控制饮食就会好转了。」

「是吗?不严重的话,脏东西怎麽会担心到要跟着你?」

老爸丰富的想像力堪b帮星座连线的天文学家,我不知道他是打哪儿来的灵感,竟然可以光凭一辆车和一包药,构思出一套完整的剧情,连张焕东的内心戏都写进去。

「老爸,你最近不看古装剧,改看偶像剧了吗?」换我眉心陷落一道g0u壑。

「哼,我b偶像剧的编剧还厉害。你不要不相信,那辆车真的是脏东西的不会错。」

「好啦,你说是他的就是他的,反正我不会再去那家医院了。」

「我不是说那家医院不能去,生病了当然还是要去看医生。你一个人出门在外,不舒服也不跟我讲,什麽都自己忍着,这样我会很担心。」

「没事啦,这只是很常见的胃病,很多人都有。」

「哎,太辛苦了。你哦,工作压力太大就辞掉没关系,真的找不到工作老爸可以养你??」

啪!

电锅开关弹起的声音骤响,正好让我抓到脱身的机会。老爸一旦开始焦虑,就会愈想愈多,唠叨个没完没了。我的胃好不容易才乖乖听话,被他这麽一叨念又开始叛逆了。

「老爸,暂停。」我如获大赦,趁着脸se还没起变化前赶紧起身。「包子好了,我去拿。」

林瑞祥盯着自家nv儿的背影,忍不住摇头叹气。盯着电视看的老父亲听不清两人的谈话内容,却也皱起了眉头。

「看起来那麽英俊搁有才情,怎会做彼款乎人切心的代志?哎,真正袂晓想。」

老爸早上有课,怡文阿姨要出门跑业务,於是我奉命在家陪着阿公。

他们出门後不久,门铃就响了。

何海浩提着大包小包,跟姑姑一起进门。姑姑先朝阿公喊了一声爸,然後给我一个温暖热情的拥抱。她没有nv儿,总把我当亲生nv儿疼,拥抱是每次相聚必备的见面礼。

「嗨,姊。」何海浩放下提袋,排在姑姑後面给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你今天休假吗?」

「嗯,我排休,最近累惨了。你呢?今天请假?」

「嗯,请了一天。」

我帮忙把东西提到饭厅的餐桌上放。何海浩换上室内拖鞋,直奔客厅问候阿公,明明嘴上说着累惨了,还是表现得很有jg神,一登场就用流利的台语分享最近发生的趣事,讲得生动,演得活泼,逗得阿公乐开怀,本来只有电视声音回荡的客厅凭他一己之力就热闹起来。

姑姑对小儿子的表现很满意,稍稍看望了一眼,便放心拎着几盒卤味到厨房装盘。那是阿嬷传承给她的独门好味道,不只阿公,大家都很ai吃。

放完东西,我跟着姑姑走进厨房。她眼角的鱼尾纹跟老爸的抬头纹一样,有日复一日增加的趋势。好不容易孩子们都长大了,家里的长辈却又开始逆龄成长,他们这一代能够喘息的时间不长,好像注定要c劳到老。

「姑,你跟海浩会待一整天吗?」

「我会待到你爸下班回来那时候。浩浩下午有事,等一下会先走。」

姑姑把没装完的卤味倒进密封袋,我顺手帮忙把冰箱打开,让她把东西摆进去。

「哎,你们家怡文阿姨,都来这麽久了,拜托她帮忙照看一下阿公也不行,只会白吃白住。昨天明明就在家,还让阿公跑不见,我听到之後真的很火大。」

姑姑突然发起怡文阿姨的牢sao,表情不似刚进门时那麽和颜悦se。我的雷达侦测到一波强大的负能量即将来袭,暴风雨正蓄势待发。

「姑,你不要生气啦。我爸昨天有跟怡文阿姨谈过了,她有答应以後会帮忙注意。」

「她哦,算了吧。你爸信不信她我不知道,反正我是不信。她这个人自私又难相处,不知道在盘算什麽,偏偏你爸就是心太软,我跟他讲好几遍了,他都没在听。」

身为晚辈,我不好表达立场,处境有些尴尬。

「林瑞娥小姐,你这样在怡文阿姨背後讲她坏话,很像乡土剧里面挑拨离间的坏婆婆耶!」何海浩像是从冬眠中复苏的棕熊一样,站起来用力伸了一个大懒腰,朝着厨房门口的我招手。

「姊,来我这边,我保护你。」

何海浩扭腰摆t的模样喜感极了。姑姑还在斥责他没大没小,我趁着他替我制造的空档溜回客厅,有这麽人高马大的表弟帮忙挡风遮雨,在他的庇荫下躲一阵子应该不成问题。

阿公看着吵吵闹闹的家人打了个哈欠,自始至终都没有把目光从电视萤幕上移开。重播的乡土剧不知演到哪了,千篇一律的妻离子散和破镜重圆,仍有办法让老人家看得目不转睛。

不过,闹哄哄的家还是b静悄悄的家更有人味。我摊开毛毯给阿公盖腿,他在乡下老家孤单空洞的眼神已经很少看到了,现在的眼睛即使ai困了还是温润有光,好像遗忘一切只是充满人生智慧的一种伪装,安然了许多。

「不过我也觉得怡文阿姨很像乡土剧里面的心机nv。」何海浩哈哈一笑,故意用姑姑听得到的音量说道。大家都说童言无忌,何海浩的童言到了二十多岁的年纪还没有消停下来的迹象,但这话姑姑ai听,所以倒是没有回怼,恶评如同天秤上的砝码,掂起来还算公平。

「姊,怡文阿姨来住这里之後有跟你讲过话吗?」

「有啊。」

「真的?她都跟你讲什麽啊?」

「借过,谢谢。」

何海浩哑然失笑,「有没有这麽生疏啊?好夸张。」

我跟怡文阿姨确实很生疏。因为生下我的妈妈也叫怡文,所以我没办法对另一个怡文敞开心扉。正好这个怡文也没打算跟我亲近,不知不觉就成了这种不和谐的家庭关系。

老爸带她回家跟我见面那一天,是我跟她最认真演对手戏的一天。

「反正我住在外面,平常也没有什麽交集。我爸跟她处得来就好。」

「小舅喜欢的类型真特别。」何海浩由衷轻叹,不经意瞥见堆在沙发角落的棉被,问道:「昨天有人睡沙发?」

看见姑姑跨出厨房的长腿,我连忙伸手摀住何海浩的嘴,向他使了个别多嘴的眼se。他秒懂真相,趁姑姑还没看到我们俩的小动作,默默扯下我的手腕,一脸同情地拍拍我肩膀。

「小青,来喝些热汤。最近天气冷,喝了可以驱寒,对身t很好。」姑姑像魔术师一样,转眼变出两碗热汤,一碗端给阿公,一碗端给我。

我不能正常饮食,只能用鼻子闻香,充满歉意的把j汤转给何海浩。

「姑,我这两天刚好胃不舒服,不能喝,对不起。」

姑姑闻言一惊,赶紧坐下来追问我病况。她跟老爸不愧是姊弟,忧心忡忡的发言每说五句就有四句相似。请了一天假的我算是ga0砸了一切,本想默默撑到痊癒的,现在全家人都知道了。

得知我身t抱恙,姑姑一声令下,要何海浩肩负起开车护送我回去的责任。

何海浩是新手驾驶,驾照到手刚过两个月,却b哥哥何瀚洋更有老手上路的底气,变换车道不成问题,开长途也无所畏惧,跟着导航很快就把我载回车水马龙的市区。

「姊,你真的只能啃白吐司吗?要不要试试看清粥小菜?」

「白吐司就好了,没关系。」

「你确定?我没办法想像一日三餐都吃白吐司的生活,好惨。」

「还好啦,反正也没什麽食慾。送我到这里就好,谢啦!」

「不要y撑,虽然我离你很远,但我的心随时与你同在。」

「少r0u麻啦,你不是还有约吗?小心开车。」

他笑嘻嘻地点点头,向我说完再见就顺着车流融入红星点点的车阵里。灰蒙蒙的天空飘起了绵绵细雨,我迈开步伐往回家的路走,走着走着,心里又记挂起今明两天预定的会议。

正好抓在手里的手机微微震动了一下,是跟我负责同一个专案的工程师jiy。昨天他没进公司,所以不知道我胃病发作进了医院一趟,今天从别的同事那里听说,特地传讯来关心。

难得不是跟我讨价还价工作上的事,我眉头一松,回他一句谢谢,稍微放下心中的大石头。

品宁大概帮我摆平了不少麻烦吧!等身t康复之後,得请她好好吃顿饭才行。

凌晨五点,我再次被胃痛唤醒。翻来覆去无法入眠,叠高枕头改成半躺姿势才稍微好一些。

药吃完了,今天是复诊的日子,我寻思着应该改去哪家医院看诊。反正睡不着觉,我便窝在被窝里,在平常拿药的那家诊所网站上预约挂号。

挂完号,我闭上眼睛等黎明来临。

连续几天梦到张焕东y沉着脸朝我大步追赶的情景,醒来以後总是汗涔涔的,心有余悸。

不知道他还要继续滞留在我的潜意识多久。清醒的时候,我只记得他在一家缀满灯饰的餐酒馆外跟叶莳蕴紧紧相拥,重叠的身影宛若玫瑰一般美丽又刺人。

究竟是谁把我们之间的缘分打上了si结,才让我在同一条街上目睹那朵伤心玫瑰?

半年前的某个闷热夏夜。

公司聚餐刚结束,我外带一份张焕东ai吃的炸j丁走出餐厅,准备送去医院给他当宵夜。

隔着几家店的距离,一对男nv在骑楼下拉拉扯扯,似是起了争执。nv孩子带着七分醉意,摇摇晃晃想再回头推开玻璃门,男孩子抓着她的手臂,坚持不让她进去。

同事们ai看热闹,尤其是俊男美nv的热闹。但也就只是隔着几家店的距离看。社会很乱,小学生都知道不可以随便帮陌生人劝架,否则一不小心公亲变事主,後患无穷。

聚餐刚结束,我帮你买了一份炸j丁,现在拿去给你方便吗?

我拿起手机迅速按出一串讯息,得空了才跟其他人一起多看那里一眼。

看一眼,愣了愣。

那是难得上了妆、披下一头长发的叶莳蕴,还有很少对她发脾气的张焕东。

我往前走,想弄清楚发生了什麽事。几个同事怕我太靠近会惹祸上身,紧张地把我拦下。

学长??你什麽时候才要做决定?我跟学姐??你不可以两个都要。

你喝醉了,等你清醒的时候我们再谈。先跟我回去!你明天还要值班,不准再喝了。

呵??我应该要像学姐那样无条件相信你吗?还是她应该要像我一样巴不得独占你的全部才合你心意?我猜不透你,也不想再猜了。

莳蕴,我从没想过伤害你。

那学姐呢?叶莳蕴扬起下巴,布着血丝的双眼溜过一丝微弱的光芒。你要伤害她吗?

我滞留在乌烟瘴气的大马路边,呼x1急促起来,每口都是w浊的,已经闻不到炸j丁的香气。

有同事过来问我要不要共乘计程车,我扯了个自欺欺人的谎,骗他们说男友刚下班,等一下会来接我回去。费力扯开微笑向他们告别,我还没等到张焕东给叶莳蕴答覆。再回头看,那两人依旧在餐酒馆门口牵扯不清。也许在我分神的当下,就已经错过了那个答覆。

??我明白了。从今以後,我去哪里跟谁有约都跟你没关系,你走。叶莳蕴失望地推搡张焕东的x膛,可是怎麽推也推不开。

什麽叫做跟我没关系?你要我眼睁睁地看你在这里喝个烂醉,然後被乱七八糟的人捡走吗?

这是我的事。

我说过了!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我执迷地盯着他们,一颗心扑通狂跳,移不开视线。这里是哪个剧组的拍摄现场吗?为何每句话听起来都像是霸道总裁努力挽回nv主角的台词?

嘿,bro。

餐酒馆的门忽然开了,里面走出一名身穿花衬衫,脚踩尖头皮鞋的男公关。他漫不经心地叼着菸,一副已经好人做到底的表情,有点挑衅又有点不耐。

五分钟到了,你再这样会打扰我们做生意。

我要进去了,你放手。莳蕴还在挣扎。

小姐,你需要帮忙吗?男公关把菸丢到地上踩熄,眼神带有一gu戾气。

附近饶富兴致看热闹的人眼看形势不对,纷纷作鸟兽散,只有我还不si心地站在原地,像是躲在片场外围偷看偶像拍戏的粉丝一样,压抑着内心的狂热。

抱歉给你们店里造成麻烦。我朋友喝醉了,我这就带她回去。

我不要,你自己回去。叶莳蕴不依不挠地甩开张焕东的手。

嘿,bro,她叫你放手。你再这样继续纠缠她,我就要叫警察来了。

男公关卷起袖子,打算介入这场僵局把两人分开。张焕东态度坚定,不用言语辩解,猛然使力把叶莳蕴拉进怀里,就像把一艘破洞的船狠狠卷入避风港那般,收紧了臂弯。

船进港了,我的心跟着陡然一沉。

叶莳蕴,看是要叫警察来把我带走,还是现在跟我回去,你选一个。

恰巧一辆警车鸣笛经过,蓝光与红光接力扫荡骑楼,叶莳蕴立时安静下来。

如果这出戏的男主角不是我男友,我可能会被他的台词帅到哭。男公关停住卷袖的动作,眼里亮起失敬的星火,可能也想把这句即兴发挥的台词学起来。

叶莳蕴不闹了,一个蛮横的拥抱就把她捞回理智线内。她不可能把张焕东送去警察局。

她的帐单给我,我来结。见她终於消停下来不再反抗,张焕东绷着脸掏出自己的皮夹。

兴许是不想理会旁人的侧目,所以他始终没有转头发现我。

那时的我为什麽不继续往前走,抢占nv主角的戏份呢?因为不知所措?因为不能久视张焕东附耳安抚叶莳蕴的霸道与温柔?总之我匆匆忙忙逃走了,默默掉头离开的时候b叶莳蕴还像个失魂落魄的醉鬼,走了很长一段路才抬手招了计程车。

车里的冷气很强,把车窗外的暑气黏贴成一张水雾毛玻璃。他们紧靠彼此的身影融化在霓虹灯光里是那麽旖旎,那麽朦胧,隐密收藏在午夜梦回。

到家後,我机械式地脱衣洗澡,站在莲蓬头下淋浴的时间足足b平常多了二十分钟。顶着还在滴水的头发走出浴室,才看见手机萤幕上有两通未接来电和文字的浮冰在漂流。

宝贝,对不起!我太晚看到讯息了才没有马上回你。四十五分钟前。

今天刚好b较忙,你在外面等很久吗?四十四分钟前。

你平安到家了吗?二十三分钟前。

到家了跟我说一声,谢谢你帮我带宵夜,ai你。二十二分钟前。

一张小熊送花的撒娇贴图在底下努力散播歉意与ai意,我却提不起劲回应。

该庆幸他即使怀里抱着别人,还是能够空出一只手来关心我吗?我的心情乱糟糟的,不想向他报平安,说我也ai他。

撇开视线,把注意力移回桌上凉掉的炸j丁。

炸j丁是无辜的,丢了好浪费。

狠下心,开了一罐啤酒边吃边喝,啤酒的味道跟胡椒盐掺和在一起,又苦又咸又辣。

直到天亮前,我都不曾再去理会手机的震动。

天亮了,外面的世界正在苏醒,车声喧杂了起来。

胃痉挛的痛如老驴推动石磨,一圈一圈慢慢损耗元气。今天早上有例行x的进度报告,下午要跟工程师讨论进度落後的备案,修改产品规格书。

时钟显示七点四十分,是我平常去搭车的时间。我勉强吃掉一片白吐司,喝掉半杯水,草草解决早餐准备出门。

嗡——嗡——

手机响了起来,我快步走下楼梯,边走边接。

是表哥何瀚洋。

不晓得是不是姑姑特别吩咐他的,平常我们各忙各的,不常联络,最近他却隔三差五就打来关心我的情况,今天电话来得特别早。

「妹,你出门上班了吗?」

「嗯,我刚出门。」

「今天身t状况怎麽样?」

「还可以。你今天怎麽会这麽早打来?」

「我记得你说今天要去看医生,想问你几点过去?我今天刚好有空,可以陪你去。」

「不用啦,我预约的诊所离我家很近,我下班後再自己去就可以了。」

「诊所?为什麽不去上次急诊的医院?」

打开一楼的旧铁门,我正寻思如何回答何瀚洋的问题,理由尚未编织齐全,映入眼帘的白se休旅车令我不自觉停下脚步。

忽然敞开的白se车门t0ng破我的思绪。白鞋踩向地面,踩进我的视野。从车里探出一对宽肩,一件浅蓝se的直纹衬衫,还有一张英气的脸。不去医院的答案就这麽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对街,用我早上梦见过的深凝目光,刺探落拍的心跳。

我怔怔地看着张焕东,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如此y凑的巧合。

分手之初,我趁他在医院值班,一周内就把我的痕迹从他家里彻底抹除。我的东西不多,装箱後全部交给搬家公司帮忙运送,半车不到的量,两名专业的搬家人员转眼间就搬完了。

我没有告诉他新家地址,归还他家钥匙之後就跟他断了联系,在这个与他无关的落脚处躲得严严实实。但是现在,他却不知道用什麽门路找过来了。

晨间把我惊醒的梦预现了眼下的场景。街上没有别的车子经过,让那双长腿通行无阻,高挑的身影三步并作两步穿越马路。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抗拒着或畏惧着什麽,一看到他走过来就下意识地转身跑开,想离他愈远愈好。

「妹,出什麽事了?」

电话另一头的何瀚洋听到混乱的风声夹杂着奔跑的脚步声和其他杂音,迟迟等不到回应,一颗心悬了起来。

「咏青!等一下!」

电话里熟悉的男声忽被一阵紧急按压的喇叭声掩盖。

何瀚洋怔了怔,这是什麽情况?缓过神来,通话已然中断,昨晚通宵排练舞台剧的睡意彻底消失。他无心回房补眠,立刻起身重拨电话,扯下墙上的车钥匙飞奔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