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筠娘好像已经死了。
中秋
静谧, 握着刀柄的手还略微有些颤抖,傅瑜能感受到自己胸腔内方才的那股热血霎时间就沉了下去。
秋日的蝉偶尔传来几声鸣叫,惊得人一个哆嗦。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手中大刀被人夺了过去,身前已是站了一人, 隐隐将他护在身后。
傅瑜回过身来, 张臂拂开赵斌,只横眼看着面前站着的这人。
章金宝还是那般模样, 他仍旧吊儿郎当的站着, 手中轻摇着一把折扇, 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傅瑜细看着他,场内一时无声。章金宝还是以前的章金宝,却又不是以前的章金宝了。
以前的章金宝,不,甚至只是年初在明镜湖见到的章金宝, 也不是如今这般模样。他以往喜怒哀乐全浮于脸上, 脸色蜡黄双眼凹陷,一看就是长年累月在温柔乡里掏空了身子的模样, 性情暴躁易怒, 极其容易被傅瑜的三言两语激怒,所以在以前, 哪怕两人常交恶, 傅瑜也未将这人放在眼里。只是如今, 章金宝也学会了隐藏自己的心思, 或者说,他是越发的胆大妄为了,行事乖张性情孤僻,做事全凭自己的喜怒哀乐竟然是全然不顾什么律法名声了。虽然他以前也是乖张的很,但到底还是有诸多顾忌,如今倒有些像是破罐子破摔了。
傅瑜微微蹙眉,目光缓缓从章金宝脸上移开,静静地看向他身后微侧开了头的罗珊娜。高鼻深目,白皙的仿若透明到能看清青筋血管的脸,深沉似湖水般的绿色眸子,粟色卷发,一身红裙遮不住她窈窕的身姿。罗珊娜无疑是个大美人,还是个和中原女子完全不一样的大美人。
似想起了什么,傅瑜眸光微闪,只慢慢开口道:“章郎君这是什么意思?”嗓音低沉,不同于方才的清脆爽朗,有些压抑。
他又看了一眼身侧的赵斌。赵斌会意,忙收了手中刀,向前两步,伸手触到筠娘鼻息,顿了顿,方才拱手道:“郎君,还有气。”
傅瑜暗中松了一口气。虽则还有气,但他冷眼看了筠娘几眼,她身形僵硬,浑身染血,双眸紧闭,脸色失血到苍白发青,怕也是凶多吉少了。
章金宝唰的一声收了手中扇,只歪了头,道:“听闻傅二郎君下月便要成亲了,我想着郎君年岁尚小,还未曾尝过女子的滋味,这便送了以往最得我心意的一个姬妾来,免得新婚之夜,郎君可是……”他话语未尽,只一脸深意,笑得癫狂,末了还伸手搂住生身畔女子的细腰,对着傅瑜挤挤眼。
他说的露骨,又是这般羞辱傅瑜,惹得站在一旁的安国公府的府丁及赵斌、金圆元志等人皆是怒目而视,只傅瑜面上云淡风轻,就连身形也未动一下,只慢慢道:“章郎君的好意,瑜不敢受。”
傅瑜又问:“若只是好友间赠姬妾,倒也没什么,只是听闻前些日子章郎君有个妾室私逃出府,犯了大罪,如今郎君又把她折磨的奄奄一息送到我安国公府上来,这是何意?须知瑜下月完婚,可不是章郎君你,戴上绿帽子的人啊。”
傅瑜说的轻飘飘,却又着重了“绿帽子”三个字。换了以往,傅瑜这般冷嘲热讽的,章金宝必是沉不住气的,但他如今却是展扇狂摇,脸上带笑,一副颇有深意的模样。
他大笑:“我府上的私事,就不劳二郎君多家着想了。只这筠娘,是我一片好意,还望二郎君收下!再者我上国公府来求和,忍痛送了我最心仪的小妾,便是想着和二郎君化干戈为玉帛,二郎君若是不收,岂不是瞧不起我的作派?”
往日在乐坊,傅瑜没少见章金宝将怀中美人赠人的举动,想来他此时所言,便是此意。只傅瑜不与章金宝的狐朋狗友相似,他人温香软玉满怀只怕心神荡漾满心欢喜,只他家教甚严,又加之心有所属,自然是对这份“礼物”不愉的。更何况章金宝将私逃的小妾打个半死送来傅府,先且不说这份侮辱,谁知道坊间会有些什么传闻!
若今天章金宝是将小妾送给李御史或者其他清流文人,只怕此时已是要为了颜面和他打起来了。
只傅瑜又是不同,他到底是个武将世家出来的人,到底是个三观与时人颇有不同的人,他人或觉颜面受损,备受侮辱,傅瑜只觉章金宝为人实在冷酷,筠娘实乃可怜可恨又是个烫手山芋,又一时担忧坊间传些他不好的言语传到斐凝耳内去,当下只觉棘手的很。
傅瑜看身侧的金圆:“章郎君私设公堂,可是有违大魏律法。”
金圆谨声道:“按照大魏律法,诸奴婢有罪,其主不请官司而杀者,杖一百。筠娘有姬妾私逃纵火的官司在身,章郎君这般私设公堂却没取她性命,顶多受半刑,仗责五十。至于这赠妾之说,却是不犯什么律法。”
仗责五十,凭着章金宝的家世,只轻轻松松就可避了过去。
“二郎君勿忧,”章金宝道,“我既然敢这般做,便是不怕有什么官司缠身的。”
傅瑜皱眉,抬眼看了筠娘一眼,刚想说什么,就听得身后传来车轮轱辘的声响,他心下大安,忙回身去看,就见着一身青衣常服的傅瑾被人阿拾推着朝这边走来,他眉目神情淡淡,只双唇紧抿,神色不大好看。看着他略显苍白的脸色,傅瑜忙快步走过去,道:“大哥你身子未好,这样的小事我自己来就可以了,何苦你亲自过来了?”
傅瑾只问:“我在前厅等的有些久了,想着你们以往的事迹,恐是又生了口角,故来看看。”他的目光从傅瑜身上移到章金宝身上,对着那诡异的筠娘却是一眼未看。
章金宝脸上挂着的笑意藏不住了,他拢扇,却是对着傅瑾拱拱手,道:“不过是我送了二郎君一个玩物罢了,想来是我行事有些放诞无礼,吓着了二郎君,倒是让大郎君担忧了。”他对着傅瑜吊儿郎当火气盛大,对着傅瑾倒是拘谨的多,一副见了父兄长辈的模样。
傅瑜看的有些稀奇,他竟不知,原来傅瑾竟能压制章金宝至此。
“既是这般,又是你们二人和好之礼,阿瑜收了便是。”傅瑾轻飘飘的放下一句话。
傅瑜瞪大了眼看着他,惊呼出声:“大哥!”声音中似有万般委屈。
他若收了筠娘,后事倒是一堆堆的。先且不说他平白的受了章金宝赠私逃小妾的侮辱,不说坊间传闻定然是要将他划为筠娘的奸夫了,便是章金宝借着两人和好一说行侮辱傅家门楣之事,便是明摆着欺负傅瑜,他收了筠娘不知将她安置何处,又不知该如何向斐凝解释,这桩桩件件,只让傅瑜觉得头疼无比。
但若是他强硬拒绝了此事,先且不说章金宝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筠娘只怕也是活不成了,当下两人怕是就要起了冲突大打出手。
只,如今傅瑾却是语气飘飘的让他收了筠娘,变成了定局。
傅瑾来时无声息,去时也无声息,就在傅瑜发愣的片刻,就已将傅瑜方才他轮椅两侧的手掀开,自顾地让阿拾将他推走。
傅瑾没什么表示,倒是阿拾有些不放心的回头看了傅瑜一眼。
傅瑜心头万般思绪,被金圆拉了一袖子,这才恍然似的抬手,叫府丁将筠娘送到东苑去,又看了眼神采奕奕心情颇好的章金宝,心下更是生气,刚想说什么,就见着罗珊娜抬眸看着他。
深绿色的双眸像西域来的猫眼宝石,又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直叫人浑身发凉。
罗姗娜面无表情的看着傅瑜,见他望过来,羞涩的垂了眸,低了头去。
章金宝如临大敌的搂了罗珊娜,对着傅瑜道:“罗珊娜如今是我心头好,二郎君想必不会强夺友人之妻罢?”他说的凄切又深情,仿佛他真对罗珊娜情根深种,而傅瑜还是夺人之妻的恶霸。
傅瑜只觉脸黑,以往都是他将章金宝说的哑口无言,何时倒是反过来了,他本想说章妃还想给章金宝说卢五娘子为妻,如今却是转了一道口,慢慢道:“良贱不婚,罗珊娜是胡姬,章郎君是当朝一品官员之子,你们二人身份悬殊,为妻之说是章郎君糊涂了。”
章郎君立刻反驳道:“二郎君怎的这般迂腐,和李御史那一根筋的老头子没得两样了?人生一大事,便是得一心头好为妻,我前两个夫人,虽都是高门大户,我却觉得没甚么情意,唯有罗珊娜,她才是真正懂我之人!”
傅瑜脸色越发的黑了,他伸手摸了摸鼻子,心下更是窘迫。他本是现代人穿越过来,按说比起章金宝,他才是不在乎门郎君说的是,今日时辰不早了,傅二派人送郎君回府。”
他又和一干人等将章金宝送至府外,这才松了口气。直至回了东苑,见了看着他一脸复杂神色的管事娘子东珠,才纳闷的问:“何事这么纠结?可是东堂那边的花草出了问题?”
东苑的东堂,说是堂,却也是座小阁楼,采光好,风景优美,房间虽不多但胜在僻静,傅瑜想着斐凝喜好诗书,便让人专门收拾了出来以供斐凝做书房。至于斐凝居住的院子,却是傅瑜的房间,也是东苑的正房,早已让人收拾好了。
东珠是崔四娘跟前的大丫鬟,在傅瑜身边多年,早已嫁人,算是东苑这边的总管事娘子,在府中下人的地位仅在国公府管事刘荣之下,和西苑管事,也是李茹的奶嬷嬷不相上下,当然,金圆和元志这样贴身伺候的小厮丫鬟类要另算。她管理内务多年,一直没让傅瑜操心,只今日倒是罕见的朝傅瑜身前行礼,道:“郎君,不知道今天送来的筠娘可要如何处置?”
傅瑜蹙了蹙眉,这才想起还有个烫手山芋。
东珠道:“因为她身上的伤势很重,所以东珠先把她安置在了芜院,又遣人去请了府上郎中来。”
“芜院,哪个院子?”傅瑜问。
“六进的东南夹角那块儿,再往内就是校场,往外就是婢女所居之处了。”东珠回。
“听起来还算远,就先放那儿吧,”傅瑜伸手揉揉额角,“先让她在那里养伤,无事不要让她出来。至于吃穿用度这一块儿,别人府上是怎么来的?”
东珠恭声回:“这得看郎君的,在官府有了契书的良家妾是一等,跟着夫人过来的滕妾是一等,婢女是一等,歌姬舞姬又是一等了。”
傅瑜皱眉:“怎么这么麻烦?我以前怎的都没听过有这般复杂的,东珠你莫不是诓我不成?”傅骁常年征兵在外,崔四娘又是主母,傅瑜以前从没见着府上有傅骁的什么莺莺燕燕,而傅瑾则是因了崔四娘教导,又因腿疾,这才没有花团锦簇的后院。“东珠哪敢诓郎君您啊?”东珠浅笑,只道,“郎君您是国公世子,位同一等公,照大魏律法,合该这般的。”
“真是麻烦!”傅瑜叹气道,“我日后又不纳妾,搞那么多条条框框做甚。至于筠娘……你就先让她养伤,吃穿用度也不用太高,就……”
傅瑜突地想起傅瑾,又想起那晚见到的哭的凄凄切切慌忙着逃命的筠娘,沉思片刻,转了口道:“先按着你的吃穿用度来吧。反正,筠娘怎么也不会入我后院,等她伤好了,就遣她娘家来接人。”
金圆在一旁道:“郎君,筠娘是大郎君和您都答应过府的,还是章郎君赠的,这怎么能反手就遣她回家了?章郎君那边儿,他日后问起,您可怎么答?”
傅瑜冷冷地瞥了金圆一眼,金圆硬着头皮,只又道:“还有明日,郎君您也该给章府回礼,这,咱们府上该怎么回礼?”
傅瑜只冷哼一声道:“还回礼?我是一文钱都不想给章金宝那厮送去。”顿了下,又让他们备了药材和核桃给章金宝送去,二人虽不解其意,却还是应了。
傅瑜静坐片刻,又似想起什么的,懊恼的锤了手,道:“惨了!要是斐凝误会我怎么办!”
这桩荒唐事过去没两日,傅瑜就遭到了一干好友的无情嘲笑。
八月十五的中秋节宴,恰好和太子杨浔之女的满月酒日子相近,建昭帝特令宫人在文英殿大摆宴席,宴请皇室宗亲、公卿之后和朝廷大员。
作为外戚,又作为六柱国之一,安国公府自然是收到了旨意,只和往年一样,傅瑾因腿疾辞了,傅骁因病辞了,只傅瑜孤零零一人的前往。虽说一人,但随身还是跟了金圆和赵斌,元志在外院守着。
不过满月酒,却是文英殿设宴,宴请文武百官,昭告天下,就连皇帝亲儿子也没有这待遇,如果众人不是确信太子妃生了个女儿,怕都要以为这是太子弄璋之喜了。
文武百官在正厅作陪,文臣武将一列,宗室勋贵一列,傅瑜身为安国公府世子,位置也算在前,他左右两侧也都是熟人,左侧坐了郑四海,右侧则是与傅骁同辈的晋老国公,晋老国公右侧又是虞非晏的父亲现任宁国公。
文英殿正厅设宴,丝竹管弦之音从不知何处传出,傅瑜慢悠悠的饮了杯中酒,客气的与晋老国公说了几句话。未得片刻宁静,就听得左侧郑四海低声唤他,傅瑜转了头去,听见郑四海低声道:“坊间传闻你和章金宝又争起来了?”
傅瑜脸色一黑。
郑四海低眉笑了笑,低声道:“听闻他的一个小妾红杏出墙,爬到你傅二的院子里去了!”
傅瑜摇头,三言两语将那日的事情说了大概,却是心下烦闷的很,郑四海见他这般模样,劝解了几句,也疑惑道:“以前大郎君可不是这般忍气吞声的。”
傅瑾确实是不像会吃下这样暗亏的人,即便是吃亏的人是傅瑜,他也不允许的,只那天他却反常的应了,傅瑜这才允了筠娘进府,只她进府三日也没有醒过来,东珠都忧愁的说恐怕要给她准备一口薄棺了。
傅瑜又道:“也不知章金宝最近是怎么了,比之以往是越发的狂妄了,以前行事虽然放诞了些但还有章法可循,如今却是浑的不像话。”
郑四海也笑了:“左不过最近三两个月的事,他是逮谁咬谁,晋国公世子严大,陶家的两位郎君,甚至两位宗室王爷也被他发过疯,不过数来数去,还是你最倒霉。”
傅瑜道:“想来是早已交恶。”章金宝专程上府求和却送了重伤的筠娘,傅瑜也只收了筠娘回了礼,别的却还是照旧。
章金宝变化颇大,南阳长公主前些日子却说宫内章妃恐不久就要起复,傅瑜不由得看向了对面靠着建昭帝的金宝的父亲章仆射。章仆射看着和傅骁差不多大岁数,鬓边霜发丛生,眼角眉梢尤带几分年轻时的英俊。也是,都说女儿肖父,章贵妃姿容可荣冠后宫二十年,章仆射又怎会不是个美男子。
感受到有人看他,章仆射回眸望去,冲傅瑜笑着举杯,傅瑜忙回礼,敬了。
章仆射毕竟宦海沉浮数十年,胸襟气度和情商都不是章金宝能比得上的,便是傅瑜这般一个小辈无力的盯着他,他也能笑而坦之,甚至回酒以敬。
傅瑜放下酒杯,刚要和郑四海说些什么,就听得内侍来禀,说是南阳长公主求见。
文英殿设宴,虽则有分男女宴,男宾在正殿,女客在文英殿后殿,但公主前来求见也不算什么,建昭帝很快便允了。南阳一身公主朝服,虽衣着繁复却并不臃肿,反而显出一丝雍容华贵来,她额间照例着了金色的鹅黄,显得整个人越发妩媚英柔,只一双眉眼却是有力的很。
她上殿来,恭敬地请了安,又报上了自己的礼。建昭帝见幼妹少见的乖巧,心下欢喜,又赏赐了些许,还让人在他身侧摆了小几,让南阳上前来,坐在太子杨浔一侧。这是少见的殊荣,何况得此殊荣的还是帝王胞妹。
只南阳长公主又是个不同的,她却是向前两步,临近帝王案几,附身再拜,抬头道:“如此佳节良日,只可惜母后不在此,臣妹恳请皇兄下旨,接母后回宫。”傅瑜一口酒水险些喷出来。
虽然大殿内丝竹之音不绝于耳,亦有不少官员窃窃私语,但傅瑜坐的靠前,南阳声音也没有特意的压下去,是而傅瑜听得清清楚楚。不仅他听得清清楚楚,他身前的几位皇子亲王,身侧的几位郡王国公,乃至身后的一些公卿之后,也听得清清楚楚。
靠近建昭帝的地方霎时就静了下来。
傅瑜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说南阳不知内情孝感动天贼心不死,还是该说她别有用心?
身前的临江王杨材却是颤巍巍的想要起身,谁料一个没站稳,险些又跌了,幸而世子在一旁紧紧搀扶着,倒不至于让临江王在文武百官面前跌倒失了颜面。
世子扶着临江王杨材出列,本也要跪倒在地,却被建昭帝发话让内侍扶起。临江王杨材年岁不大,但身子骨是真不好,前些日子在雨日摔倒伤了筋骨,隔了大半个月仍旧是瘸的,赴宴也让人搀扶着。
“皇兄,五娘子年岁尚小,挂念母后是人之常情,今日大喜之日,不该为此忧心……”杨材又是一番劝诫。
南阳仍旧跪地不起。
建昭帝让内侍扶着南阳起了,又扭头去问太子杨浔,“浔儿以为何?朕该听你姑母的话,接了你皇祖母回宫奉养吗?”
傅瑜听此,心下一动,耳朵不由自主地竖了起来。建昭帝此番,便是动摇了。他问谁不好,偏要去问太子杨浔,太子纯孝,不可能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不让自己的亲爹对亲祖母敬孝。
果真,杨浔那虚弱无力的声音传来,声音虽小,但傅瑜还是听得清清楚楚:“祖母在外修行数年,阿爷未能承欢膝下,心下已多有憾事。如今姑母至孝,阿爷既有此意,何不接了祖母回宫奉养?若是便宜,哪怕让浔儿前往接驾,也不是不可。”
傅瑜心情复杂的搁了酒杯,只屏了呼吸,心情忐忑的听着建昭帝的嘱咐。
“阿浔说的在理,”良久,建昭帝长舒一口气,却道,“太子身子不好,不宜出行,此事可让六皇子杨沐代父代兄前往城北玄道观接太后回宫。”
无端得了一场差事的六皇子杨沐却是喜滋滋的出列领旨,南阳长公主在一旁也道要亲自前往,建昭帝也允了,顿了下,又道:“太后挂念娘家人,安国公世子常往观中去,此番便也可同去了。”
莫名其妙被点了名的傅瑜硬着头皮出列,也跪下谢恩,心下却在忧愁此事的棘手。
他虽对傅太后知之甚少,但傅太后一向对他厚爱有加,只怕比对一般的皇子还要爱护些,傅太后的心思,傅瑜多多少少也能猜出些来。傅太后在城北玄道观居住了六七年,城北荒凉地,道观清修所,过了数年苦日子,却不见傅太后有多想念宫内日子,要他说,傅太后不见得想要回宫养老。但此事他说了不算,只能低头领旨。
傅瑜抬头,看了眼面上喜色掩饰不住的六皇子杨沐,低头回了自己的座处。
九月
帝王之孝, 算得上国之重事,太后回宫更是重中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