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栖想起刚刚顾庭柯说过的成人礼,之前因为黎炀独特的混血长相而打消的猜想再一次死灰复燃:“我们……之前认识吗?”
黎炀轻轻地笑了一下。
“哥哥果然不记得我了。”
他的眼神带着痴迷的,爱恋的目光,可却又夹杂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怨恨。
黎炀的手指沿着顾庭柯碰过的轨迹慢慢下滑,冰凉的手指带了一阵毛骨悚然的颤栗:
“但是……我画过的第一幅有色彩的画,就是你啊。”
有色彩、成人礼的衣服、画画、忘记的人,以及……
提示般的,黎炀将手指盖在了自己的眼睛上:“现在可以想起来了吗?”
从未见过的琥珀色瞳孔、蒙着眼睛的人、失去了的色彩……
回忆瞬间涌入脑海,时栖刚要起身,却发现自己的手腕不知何时被黎炀用丝带紧紧地绑在了床头。
时栖瞳孔紧缩:“你是——”
很少有人会记得黎炀的名字。
他的酒鬼爸爸喝醉了酒,登记的时候任由记录员将“黎炀”输成了“黎漾”,仿佛除了姓氏,别的地方也并不重要。
一直到十八岁有能力自己去派出所给自己改回来之前,黎炀都不得不一遍一遍地跟其他人解释,为什么自己平时和身份证上是两个名字。
但其实也并没有多少人真的问他。
因为当时的英语作文里李阳和李华平分天下,班里人都喜欢起哄叫他李阳。
不是朋友间的打趣,那是一种怀着几乎是恶意的戏谑的。
黎炀没有朋友。
遇到时栖的时候是他人生中最灰暗的一段时光——眼睛出了问题不能见光,上课时只能戴着厚厚的墨镜,没人搀扶去不了人群熙攘的餐厅,可从家里带的盒饭里总是会有人扔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来企图试探黎炀的反应。
塑料、生肉、学校花园捉的蟋蟀和毛毛虫。
黎炀看不到东西,能听到的只有大片大片恶意的笑声。
因为跳级比班里其他同学早了一年,没人替他说话。
名字对黎炀来说也并不重要。
因为他们叫他……小瞎子。
初三那年的寒假,因为成绩过于出众被选中了奥数的训练营,黎炀没有人送,自己摸索着收拾东西去乘公交,到了地方才发现,除了他们这些排行榜上的优等生,还来了一群隔壁区来镀个金的二代们。
他们要每日寒窗苦读才能去到的地方对那些人来说不过是锦上添花的一个过场,二代们没人在意读书如何,比起枯燥的奥数,他们更倾向于在生活中找其他乐子。
比如……坐在最后一排却矮得像个豆丁一样的小瞎子。
那时候的黎炀像只生活在角落灰扑扑的小狗——即便是原生的头发也被学校为了统一勒令染成了黑色,脸上戴着大大的墨镜,为了方便搭配,全身只买同一个色系的衣服。
既不阳光也不张扬,沉默寡言,独来独往。
但即便如此,那些人依然将自己源源不断的恶意加在他的身上。
不过黎炀早就已经习惯了吃到一半的饭盒里总是会多出一些别的东西,一开始还会红着眼睛扔掉,到后来,只要是不影响其他食物质量的东西,他已经可以将其扒到一边,面不改色地吃下去。
不吃的话晚上就会饿着,他得让自己填饱肚子。
所以那天中午,黎炀其实很早就察觉到不对劲了——
“你们说他会不会吃?”
“他那不是小炒肉吗?蜈蚣肉和猪肉也没什么区别吧,我这不是还贴心地给他加了点调料吗?”
“蜈蚣不是有毒吗?吃了会不会死人啊?”
“死什么人,蜈蚣还是药材呢。”
“就是,他那个小炒肉里也没有几片肉啊,这不是还给他增加蛋白质。”
眼盲让黎炀的听力比一般人要敏锐很多,比如听清周围这些零零碎碎的议论。
筷子停在半空中,黎炀思考着蜈蚣到底算不算不影响其他食物的东西。
比如……真的是药材吗?
但是昨天的饭被泡了水。
他很饿。
带着毛刺的筷子戳进米粒里,指腹刮得疼,黎炀犹豫地挑起一筷子——
“干什么呢?”
一道声音突然插了进来,清亮的明亮的,像是早上打开窗的一瞬间突然涌进的阳光。
“时少?”
“时少你怎么来了?”
“就是,什么课啊还需要我们时少亲自上?”
“我朋友那边听说到了辆新车,晚上要不要一起跑两圈?”
“少来!时少现在从良了知不知道,人家现在是要去读影大的人。”
“卧槽影大,时少这么牛逼的吗?”
“读书多没意思啊时少,我有个表哥是开娱乐公司的,你想拍什么,给你搞两部定制剧。”
听得出这人地位似乎很不一样,因为他一来,众人的话题似乎齐齐换了个方向。
看来是注意不到自己了,黎炀松了口气,筷子在饭盒上轻轻地扒了下,试图将那条蜈蚣扔出去。
“啧。”依旧是那道声音,“让开。”
他一开口,众人齐齐让出一条路来,那人似乎拉开了自己对面的椅子往下一坐:“喂,吃不吃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