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里开始,回忆闪现。鼻尖是海水的腥味,海岸线开始出现,接着是浪花拍打旧码头上不再远航的破船,搁浅在潮湿的沙子间。
广袤无际的大海上空,远远地飞来一只海鸥。它像是踩着时钟的针脚在扇动翅膀,一下,又一下,缓慢地靠近。
它先是停在灯塔下面的栏杆上,被浪花打中后盘旋到塔顶,再又离开。灯塔,就这样出现在我们眼前。
“我看过很多遍的一本图画书。”
我努力把庞大的碎片组织成合适的话语,让文字听上去顺畅一些:“有一个怪人生活在小岛上,因为他长相丑陋所以从出生起就没有离开过小岛,他认识的字不多但不妨碍他有着属于自己独特的想象。”
“他有一本破旧的字典来认识世界,天马行空的发挥想象力,他脑海中的「阿姆斯特朗」,不是宇航员,他不能准确明白宇航员到底是什么,所以就猜测是坐在月亮上的男人。”
“很有趣吧,后来岛上只有他一个人,他很孤独,这时出现了新的水手,代替了之前给他送生活补给的老船长,他与正直暴躁的老船长不一样,他帮助了怪人。”
弗拉基米尔将话题继续:“他叫什么名字?”他点了点头,比刚才多了些兴趣。
“新来的水手吗?”
“对。”弗拉基米尔站直身体,向我走过来。
我被不假思索地摇摇头:“他没有名字。”不只是他,船长,怪人他们都没有名字。
“水手与怪人并不认识,但他依然帮助了他,而怪人终于鼓起勇气,从岛上逃了出去。”
“听起来是一个美好的结局,水手怎么帮助怪人呢?”弗拉基米尔在我一臂之外停下,这次他站得笔直,字字句句透着虚假的雀跃,在问句的结尾平淡下来,似乎与我讲的不是同一个故事。
“呃···嗯···”我重新低下头看向熟悉的文字,无法继续自然地发出声音。
弗拉基米尔的靠近不能被轻易适应,我可以想象即使相同的事情发生一百次,我还是感到焦虑,他就是拥有能让我霎时竖起全身的刺的本领。
水手的帮助很简单,他是第一个愿意去看见怪人的人,一切的开始,只是他留下的一张字条。
“你喜欢什么?”弗拉基米尔朗诵着诗歌般的气息,铺陈出那张字条上简单笨拙的善意。
chapter 80碰撞(一)
——你喜欢什么?
——世界的景象。
我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把书捂在胸前,挡住弗拉基米尔的靠近:
“你知道,你看过这本书?”这句对白在我看来是《灯塔》中最重要的一句话,水手留下的那张字条上就是这个简单的问题——你喜欢什么?
书本没起到隔离弗拉基米尔的作用,他凑近俯下身,从我手中将书本抽过去,低下头哗啦啦从头快速翻到尾,又直接翻到第一页。他轻哼一声,给出肯定的答复。
“看过,并不是值得令人第二次翻开的作品。”他不以为意地合上书,把书本重新丢回我怀里。
我难得有几分想与他争辩的想法,这个念头在我心中转了几个圈,基于弗拉基米尔的行为处事和我对于他不多的了解,自我认为胜算不大,甚至还有可能面临输到连裤子都不剩的地步。
当然,以他自恃身份高贵不会真的只给我留条裤子,但是我不得不承认,在他时而尖酸刻薄时而居高临下,把残忍当游戏的个性,我能全须全尾成功存活的几率很低。
即使如此,作为我最喜爱的书籍之一,我拿出视死如归的态度,婉转地提出抗议:“好吧,你有你的偏好。不过这真的是一本很棒的书,我是说,它还是挺优秀的对吧?”我讷讷地说道,“立意,结构,还,还有结局,呃,当然你不喜欢它一定有自己的理由。”
原本准备了一肚子洋洋洒洒的溢美之词,在接触到弗拉基米尔的目光后,膨胀的勇气宛如被针刺破的气球,噗呲声过后,连我自己都找不到它掉落在哪里。
像是从硬挤出牙膏管里残存的膏体,费了好大力气结果只是艰难断断续续没有丝毫下嘴的欲望。
士气从振作低落到耗尽在眨眼见得到结果,我张张嘴,想要说出口的话语被一个字一个字删除,完成了一个无力的深呼吸。
弗拉基米尔在我多余的挣扎举动后,貌似大发慈悲地开口,他要给我的胆大妄为一个机会。
“这个故事一开始就很可笑,父母将怪人囚禁在小岛上,他们用铁链子绑住他吗?还是从小时候开始就把他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
弗拉基米尔的手指重重地戳到书的封面上,他的动作有些粗鲁,我下意识使劲儿托住书脊,它才没有被掀翻垂直砸到地面上,或许是我的脚面上去。
手指攥住书本的两侧,确保它不会发生人为意外事故后,我做出回答:“没有,小岛是个孤岛,父母不允许怪人回到陆地,而岛上只有他们三个人,对于怪人来说那里就是他的世界。”
囚禁不仅仅是用暴力手段限制他的自由,很多时候感情才会最大程度上将一个人禁锢,亲情、爱情、友情,它们使用温柔的方式,将绳索套在你的头上,你被束缚却无法产生反抗的念头。
“所以他不但没有逃跑,即使知道只要登上运送补给的船,也无动于衷,他没有试图杀死自己的父母。住在岛上总知道如何杀鱼,就像那样做解决掉他们,我只怕还能够高看他几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