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直就像是一座海市蜃楼。”别西卜说。
“确实如此。”安东尼。霍普金斯神色平静地说道。
风吹过浩瀚无垠的灰色沙漠,扬起遮天蔽日的沙尘,它们就像浓烈的雾气那样涌动和翻滚,几小时几小时的丝毫不见停歇,橙色和深褐色的建筑被它们遮掩和包围,轮廓模糊不清,只在很偶尔的时候才会露出极小的一块,但就是那一块,往往会非常清晰,就像是美人儿从厚重的外套里露出的一根小手指。
延绵起伏的沙漠一眼望不到尽头,城市周围见不到任何人工建筑,甚至没有一棵树,一个湖,或是一个加油站,这座小型城市就像是被上帝信手拈来的一颗小棋子,端端正正地摆放在沙漠中央。
波吕斐摩的事故令得男孩们意外地多出了一个星期,撒沙和别西卜准备回海神岛去,他们非常想念老安德里亚娜的手艺,可惜的是,安东尼。霍普金斯带回了切加勒。比桑地的消息,他希望男孩们暂时不要回去,这个“暂时”可能是三个星期,也有可能是两个月,但他保证所有人都能在海神岛吃上万圣节的太妃糖苹果。
安东尼。霍普金斯接过了照顾别西卜的任务,他原本建议他们可以到摩纳哥的蒙特卡洛去,但不管是撒沙和别西卜都不怎么感兴趣——除了海神岛之外,他们近期内都不怎么想到靠近海水的地方——波吕斐摩那锅子泡着上千具尸体的浑水让他们倒足了胃口,霍普金斯只得改换目的地——一个同样以赌博作为最大经济支柱的微缩世界。
拉斯维加斯。
别西卜饶有兴致地看着安东尼。霍普金斯动作,他知道切加勒。比桑地有着很大的权势,富有,而且有着很多的朋友,但如今看来,大霍普金斯也不遑多让。他在救援队为他们准备的一个旅馆小房间里(在此之前,撒沙费了好一番力气才摆脱了他的姨妈)打了一个电话,电话是通过他随身携带的一部仅有五英寸大小的便携式电脑打出的,别西卜注意到他在打开的时候输入了密码。
大约两小时后(在这两小时里,他们洗了澡,换了衣服,各自吃了些热狗,别西卜和撒沙喝的是热牛奶,而霍普金斯则啜饮了半杯薄荷酒),一部香槟色的房车前来迎接他们。这部车和上次霍普金斯开到格兰德小镇的非常相像,但后方的座椅要更为宽大,它们可以被放下来。组合在一起,变成一张宽约八英尺的大床,两个男孩舒舒服服地在后面睡了一觉,前一晚发生的事情可真够他们受的了。他们睡的十分香甜,霍普金斯医生把他们轻轻推醒的时候。他们还有点儿弄不清楚状况。
男孩们一个跟着一个地下了车,他们发现自己已经到了一个小机场里,两个驾驶员正恭候在一架银色的商用私人飞机旁,飞机上有着七个宽敞柔软的座位,尾端有个小酒吧,装潢是象牙白色与棕褐色的。还有两名服务人员。飞机在他们上机后立刻起飞,它在空中绕了小半个圈子,飞向了内陆。
孩子们已经在房车上睡过了。但撒沙却在登上飞机之后的几分钟内又睡着了,安东尼。霍普金斯拒绝了服务人员的帮助,亲手给他裹上了毯子,淡金色的脑袋歪过来,靠在他的肩膀上。别西卜也打不起精神。他主动给自己要了一条毯子,还有一杯加奶油和咖啡的白兰地。
如果只是身体的缘故。作为一个异能者,他们的疲劳老早就该解除了,他们现在所表现出来的倦意完全来自于精神上的折磨,尤其是撒沙,他不但抵抗了,还设法予以扰乱,虽然最后他在安东尼。霍普金斯的授意下放弃了,但这其中耗费的精力一时半会还没那么容易找回来。
这是一次新尝试,就连大霍普金斯也不知道最终情况会变成个什么样子,但结果令他很满意——撒沙传承于大霍普金斯的妹妹,另一个撒沙以及他母亲的部分有时会令他变得有些脆弱和过于温和,霍普金斯医生承认这是美好的,但这个世界危机重重,他不能冒险,他必须让撒沙。霍普金斯变成一个“磨快的”(暴徒们的黑话:指难以对付的人),撒沙必须装备上獠牙、利爪以及一颗刚硬无情的心脏。
这个过程或许有些痛苦,但他希望撒沙。霍普金斯不必重蹈覆辙——安东尼。霍普金斯紧紧地闭上了眼睛,那口地窖的门打开了,他已经来不及关上它,令人作呕的臭气与孩子们惶恐不安的叫喊声冲了出来,一个女孩被拖了出来,她才六岁,皮肤雪白,头发金黄,深蓝色的眼睛里流着泪水,她已经挨过一段时间的饿,但前六年丰富而营养充足的食物累积起来的脂肪大多数还被完好的保留着,她就像只瘸腿的小鹿那样磕磕绊绊地向前走,霍普金斯全身都颤抖了起来,他强忍着不去啜泣,奇怪的气流从他的牙齿缝隙间溢出来,他闻到了香味,肉汤的香味,对啦,他也喝过那份肉汤,用他的妹妹,撒沙的骨头煮出来的肉汤。那些残兵拿他们剩下的残羹剩饭喂养还没被选中杀死的孩子,以保持食物的“新鲜”
一只手蒙住了安东尼。霍普金斯的鼻子,手心滚烫,带着橙子的香味,地窖飞快地远去,霍普金斯睁开了眼睛,他这才发现自己泪盈于眶。他的面前站着一个服务人员,她是个年轻而漂亮的女性,见多识广——她见过很多粗暴而蛮横的客人,他们里面有些杀过人,还有好几个从不忌惮殴打女性的混球,但他们中从未有人能让她这样恐惧不安。
霍普金斯低下眼睛,服务人员捧着一盘子热气腾腾的肉汤,旁边配着新鲜的莴苣,刷着姜蒜汁的鳕鱼排。果汁和烤的焦黄的面包,面包上涂着黄油,他刚才闻到的味儿就是从这来的。
他按住那只手,撒沙。霍普金斯的手。那只手是有温度的,血液在血管里仆仆流动,他嘟起嘴唇,在手心上悄悄的吻了吻。
“谢谢,”他说:“我好多了。”
“没关系。”撒沙说,他对站在一旁的服务人员笑笑,点点头:“请换一碗奶油海鲜汤,”他眨了眨眼睛:“如果可以,在里面多加点甜罗勒。”(甜罗勒有镇定作用)
“还有苦艾酒。”霍普金斯医生补充道:“我想这儿应该有。”
“当然,我们这儿应有尽有。”这当儿训练有素的服务人员终于恢复过来了。她甚至还附上了一个挑逗性的笑容,就是略微有点短促。
“那份肉汤可以给我。”邻座的别西卜不知何时站了起来,他的肩膀上披着毯子。双手隐藏在下面:“我饿的只差能吞下一头牛。”那个一头红铜色波浪卷发的服务人员感激地对他笑了笑,姿态曼妙地走过去,弯下腰把托盘放在他座位前的固定桌子上:“谢谢。”她轻声说:“我的小好人。”
她说话的时候嘴唇与别西卜的耳朵距离大概只有半英寸不到,她的体温与香味在男孩的皮肤与鼻子间缭绕不去,纤细的发丝被通风设备吹出的微风扬起。别西卜的面颊被挠的有些痒,他耸了耸肩膀,回到了位子上,开始大朵快颐。
服务人员以为他是为了给她解围,但别西卜知道自己是真的饿了,而且他说自己能吃下一头牛或许并非夸张——他是被大霍普金斯惊醒的。威胁与压迫感让他汗流浃背——撒沙曾经为他做过能力分析,他告诉过别西卜,他的能力是继承于身为异能者的父亲的。这很正常,而且他的母亲应该不是异能者,别西卜的异能没有掺杂进除了老比桑地之外的东西,所以在很多时候,看看切加勒。比桑地就能看到未来的他撒沙曾经提到过。切加勒的胃口与其能力息息相关,无论是能力的增长还是改变。都能从他的胃口上看得出来,特别是他感觉到危险的时候,他会吃的更多,消化的更快——这一点已经被别西卜证实了,就在刚才。
大霍普金斯让他感觉饥肠辘辘。
在新的汤端上来之前,安东尼。霍普金斯先为自己注射了一针低浓度可卡因(服务人员说的对,飞机上真是应有尽有),然后喝掉了半杯苦艾酒,痉挛着的脑神经终于停下了蹦跳,他在紧闭的眼皮后面转动眼球,一点眼泪流了出来,撒沙立刻用手指抹掉了它。
“药呢?”他一脸严肃地问道。
“没带在身上,”霍普金斯医生说:“但别担心,我没事儿,很快就会好了。”他伸过手臂,抱住撒沙的肩膀,一边转过头去,嘴唇摩挲着孩子细软的金发。
别西卜看到了这一幕,他的脸微微发热,像是无意间揭穿了朋友的某个秘密。
海神岛上的父子从不会这样亲热,他名义上的养父几乎日日都在外面奔波,而他真正的父亲,切加勒。比桑地,就算是在彼此的身份明了之后也只拥抱过他几次——这样亲昵且温情脉脉的拥抱往往是被用来当做安慰(一般只会出现在葬礼上)和奖励(如果你真的干了些什么值得称道的大事情)用的,罕见而珍贵——海神岛上的成年男性从不吝啬力气与钞票,却不懂得如何表达内心的情感,对于他们来说,这种行为只应该出现在他们的母亲、姐妹和女儿身上。一个孩子,尤其是男孩,竟然敢于随随便便地向年长的男性提出这样的要求的话,他会被视为一个娘娘腔,他的父亲或是兄长会通过嘲笑和鞭笞来纠正这个“坏毛病”的。
但这还真让人有点儿羡慕,是不是?
(待续)
ps:对不起,还有一章需修改,今天的,作为补充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