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维会沉默也很正常。
几条狭窄的小路,在不经意间交缠在一起,变成广阔的大路,临近终点时,却有一条独自离去。
留下那一方会很伤心。
走的那一方也会伤心。
“我们不能留下来吗?”
他一时冲动,说出了这样的话,可话说出口后,他又沉默不语。
他能丢弃他的过去、他的故乡、他的所有记忆与友人,滞留在这个陌生的世界吗?
进退两难。
有强制的选择后,或许他还感到些许庆幸———至少,不是他自愿丢下了这些孩子。
[真是自私啊,卡维。]
他攥紧拳头,谴责起自己刚刚一闪而过的想法,尽管这是人之常情。
艾尔海森盯着卡维攥紧的拳头看,等看得拳头松下来以后,也知道卡维自己想开了。
“我得找个机会和他们说。”
卡维陷入了新一轮的苦恼中。
“我真怕一走掉,他们就会遇见什么严重的事情,就像之前那堆莫名其妙的事故一样。”
“相信他们。”
艾尔海森有些无奈。
或许是源于之前的努力所带来的自信,他觉得即使自己和卡维走了,其他人也仍能正常地粘合起来。
面对无法知晓的未来,他却能确认,孩子们能如他们所期待的一样,会过上还不错的生活———互帮互助、自我成长、改变烦心的事情,充实到足够压下他们离开后的不安。
只是,卡维的余光里,见着这个家伙把书拿倒了。
于是回忆中断在此处,剩下的交流,或许还会延续到离开的前一刻。
[当时没能笑话一下他,真可惜。]
这可是极为罕见的事情。
见他们自己能玩成一团,卡维也不过去凑热闹了,他今天想找另一个孩子说说。
以前觉得慢慢来不错。
现在却突然发现没时间了。
他边走边看,正好抓到了那拐角处的白色衣摆———长长的,露出一点点,很快消失了。
在大部分时候,费奥多尔像是一只挪动的仓鼠,悄悄带着存粮走掉,又在其他人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出现。
卡维起身,跟了上去。
费奥多尔选了靠南的小房间,稍稍有些偏远,却也符合他喜好清净的性格。
当卡维跟着他时,他也只是回头看了一眼,见这位相当热情的另一位大家长盯上他时,也只是继续往前走,开门,道一声“请进”。
费奥多尔邀请卡维坐下。
他大概猜到会有这么个时候,卡维有着与艾尔海森截然不同的热情,概括下来,就是容易操心。
相较于其他几人而言,他颇有自知之明,觉得自己也称得上一个异常,在察觉到卡维在各种细节上的小心思以后,就知道自己得了重点关注。
———所以,会怎么说呢?
费奥多尔稍稍有些期待。
大概是从卡维眼神都不敢乱飘的认真里开始的,没有谈论到他原来的生活,只是问了问现在感觉还习不习惯。
“您很细心。”
“还好。”
“没什么不习惯的。”
费奥多尔回了客套的语句。
“我是说你会觉得高兴吗?面对这种平淡的生活?”
卡维鼓足勇气。
“对于我而言,这样的日子已经格外奢侈了。”
毕竟,他拥有的家庭也只持续了几年就被自己毁掉了。
费奥多尔意识到这样拐弯抹角或许还会把话题扯得更远,于是认真了一下。
但卡维接了下去,热情得像是把自己的心脏刨出来给他看了。
“我很喜欢这样的日子,看见你们,就会很高兴。”
他有股坦白的冲动。
“我曾经有个并不愉快的童年,也在后来为了弥补那种创伤做出许多事情,直到现在都已经养成了习惯,改不过来。”
“我很高兴,你们不像我一样,至少,看见你们时,我觉得自己有了一个家。”
卡维知道费奥多尔的经历,瞒着其他人,艾尔海森跟他讲过。
是一个误入歧途的孩子。
但好在还来得及。
卡维看着他,恍惚间将过去的自己与现在的他重合了起来,但他知道这是一种错觉。
毕竟,卡维变成了不那么成熟的大人,费奥多尔还是一个有些成熟却仍显青涩的小孩。
“”
费奥多尔稍稍有些无措。
俄国的文化在真情表露里,总是有很多含蓄的地方,他可以猜到卡维的大致反应,可面对这样的话,却也陡然升起一种陌生感。
但他很快回神,整理好自己的思绪,低低垂下眼睑,凝视着手中存在的空气,格外认真。
如果此时回答,那应该这样说:
“遇见您与老师,我也很高兴。”
他曾设想过自己没遇见这些人时会走向何处,最可能的,大概是顺着自己狭隘的愿望,走向一道紧闭的窄门。
门的一头,是无限的自我规制,堪称残忍,堪称束缚。走进去,他不会有好结局,他的罪孽,也将成为遮天的黑雾。
所以,该称之为幸运,也该称之为高兴———为现在更为自由的自己感到高兴。
最好的是,谁都说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