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镇子上,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寂静的道上笼着烟瘴,霭色昏沉,半丝风也不见。半开的窗户透着一条缝,正好能看见岔路口旁的那棵枯黄了的黄果树。
客栈外隐隐有妇女的啼哭断断续续的传来。
这一段时间,每天都会有镇子里的人失踪,然后第二夜便会在河岸边发现这人的尸首,死状凄惨,浑身是血,面目狰狞,似乎死前看见了极为可怕的事情。
这一个多月来,已经有一百多个百姓离奇遇害
莫名的恐惧感像一股黑色的飓风,席卷了整个镇子。
“我发现一个很奇怪的事,除了那县令和镇长,凡是失踪的人都是身体健康的人。或是家境殷实之人,患有疾病的贫穷之人人反而都安然无恙。而那些生病的人一旦身体康复了,或是穷困之人得了意外之财变得富有,那么没多久就会遇害”金朝雾揉着隐隐作痛的眉心,神色凝重的道。
“的确是有些匪夷所思,莫非这凶手因为某种原因对富贾之人格外仇视……”卷云舒蹙着眉、咬着嘴唇说着,清明的眸子含着淡淡困惑,“这人与皇宫失窃之事是否有干系……”
“听说镇上的居人为了保命,大家纷纷想方设法把自己弄病了。有的故意吹风染上风寒,有的连续几天不吃饭,有的故意把脚扭伤了,还有的甚至故意朝着自己的身上砍上一刀。得了病的人也不敢请医……”绯颜紧紧握着拳头,神色似是十分气愤,
杏婳儿想到什么,试探性的说道,:“……镇长不是说有一个更夫出事那晚好像看到一个蒙面人,会不会与那个蒙面人有关?”
“只可惜那个更夫已经死了……眼下最重要的就是找到那个蒙面人,明日一早我们就在镇子上分头寻找线索,看还有没有人在出事第一晚见过那个蒙面人”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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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杏婳儿和空烟寐正坐在一个茶室坊一边喝茶,一边暗中观察线索,突然听到一阵拳打脚踢之声,他们寻声看过去,便看见七八个人正在围着一个年轻瘦弱的男子踢打,那男子的衣着看上去倒不寒酸,而且还是上等的丝绸所致,只是上面污浊不堪,已经辨认不出它原本的颜色。
杏婳儿认得那个那个男子,那男子本是这镇子上之前有钱的大户人家的公子,只是似乎得罪了朝廷权贵而没落下去,这唯一的儿子也十分不争气,终日游手好闲,嗜赌如命,欠了一屁股债还不起,终日被债主们追的东躲西藏,
这次想来又是在赌坊里赌输了没钱还,被人好一顿打、
杏婳儿看着那男子被揍得鼻青脸肿,额头上鲜血直流,看不下去的站起身想要帮忙,却被空烟寐按住了手臂,他幽幽吹着杯盏中的茶叶,神态冷漠,:“帮的了一时,你能帮他一辈子么?”
“那……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人打死啊”
他漫不经心的笑了一下,神色冷若冰碴。分外凉薄,“……咳咳……非亲非故,他死了……咳……与你何干?”
杏婳儿被他噎的说不出话,却也不敢再动,只是坐立不安的同情的看着那被人围殴的男子,又打了一阵子,那些人才骂骂咧咧的走了,依稀听到限他十日之内还清欠款的话。
待那些人走了,才见那男子气鼓鼓的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愤恨咒骂道,
“哼!!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小爷我锦衣玉石的时候,你们这帮龟孙子还不知道在那个粪坑里,现在我家道中落,便人人视我为丧家之犬,总有一天!我一定会让你们后悔!!你们所有欺负我的人,小爷我都会让你们不得好死!”
原来这姓王的公子原本也是富贵家族,只是到他父亲这一辈因为无意见得罪了朝中权贵,而没落了下去,良田屋宅都被人霸占了去,这王家少爷也许是受得打击太大,自暴自弃,日日留恋赌坊,镇子上的人也渐渐都瞧不起他,人人避而远之,日日披头垢面,若丧家之犬一般。
诡寂的街道上忽而又传出几声轻轻拍掌声,“……呵呵,也到还算有点志气……咳咳……”
杏婳儿有些诧异的抬头看向突然开口的空烟寐,空烟寐却只是径直站了几步,微微咳嗽着朝那个男子走了过去,阴凉凉的面容上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
“你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要怎么活下去……”他俯身靠近那男子,脸上的笑容看着说不清的阴魅诡凉,“是继续做一只狗,还是做一个人?”
“你……!~!”他脸色灰白的瞪大眼睛,嘴唇挪动了半天,那双晦暗的眸子在他脸上来回巡视着,似乎在想眼前之人到底是否可信,空烟寐自然也看出来他的心思,只是不慌不忙的淡淡然一笑,
“你可以选择拒绝我,但是我要提醒你,机会一旦错过,便不会再有了”
说完,他收起了脸上那虚无缥缈的笑意,直起身子,凉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转身欲走。但是还没走一步,雪白的长袍突然被那还染着血污的污手紧紧扯住,身后传来那人嘶哑干涩的声音,
“别!别走!!我要报仇!我要做一个让人一见我便来谄媚巴结,我要让那些人对我磕头作揖,摇尾乞怜!要做狗的是他们,不是我!!”
杏婳儿看着他满脸戾气,面容狰狞的男人,忍不住皱紧了眉心,她之前本不信‘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句话的,但是看着那男子此刻睚眦必报的神色,又觉得他也不是方才那般可怜了。
然而空烟寐却似乎很满意他的表现,他的脸上又出现了那种令杏婳儿很不安,很陌生的怪异笑容,那笑容让人不自觉的心生寒颤,感到无端的恐惧,但是却又像是一个极为诱惑的陷阱,让人毫无抵抗之力的踏入那一步步提前挖好的陷阱之中。
“不错,男人便该有些骨血,岂能如同丧家之犬令人随意欺凌……”他赞赏的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那么,……咳咳咳,……我们来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
空烟寐覆在他耳边不知道轻轻说了一句什么,便见那少年猛然间脸色一变,似是颇为震惊,脸色从灰白变得蜡黄,嘴唇颤抖的更厉害了,却仍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空烟寐漠然看着他惊恐的神色,脸色平静的没有半点波澜,只凉凉道,:“我给你一日的时间考虑,记住,你只有一日考虑时间”
说罢,转身又要走,但是,他只是走了两步,那衣袍便忽然又被那一双污浊不堪的大手拽住了,身后的人似乎浑身都在发抖,用尽周身力气,双目布满血丝,咬着牙道,
“我不需再考虑了,我愿与你做这笔交易!”
空烟寐的神色仍是没有什么变化,仿佛一切都是在他意料之中罢了,他微微回眸看着那男人,施舍般的淡淡道,
“叁日后,辰时,你去西边的渡口处,自然会有人带你走”
“好!”
空烟寐不待他再说什么,转身走开了,他自然而然的顺势牵起杏婳儿的手,朝着街角的另一边走去,那些淡淡的阴影投在他薄薄的唇角边,似是含着些许笑意,只是那笑意太过阴暗幽冷,让她不敢去看。
她踟蹰了片刻,却终究是忍不住问道,:“他与你做了什么交易?”
空烟寐没有回答,只是咳的似乎又有些厉害了,脸色一直咳的微微发白,喘息了片刻,才看着不远处的一个灰色屋角里一个苍老的身影,
“那是李大娘吧,我记得你似乎很喜欢吃李大娘做的桂花糕……”
“嗯,李大娘做的桂花糕,很香,很甜,我以前在别的地方还从没吃到过如此软糯清香的口感呢……”
“那我们去买些回去吃”不等婳儿再说什么,他已拉着她径直朝着那小铺子走了去,杏婳儿眼眸暗了暗,垂下头不再追问什么,她知道他不想说的事情,就算她如何追问,也不会得到答案。
她只是隐隐期盼着,他这次交易的条件不要太过分就好。
时间似乎就这么平静的过了叁日,镇子上这两叁天倒是难得太平了几日,并没有听到什么新的人命,只是之前的悬案一直未解,线索也迟迟没有新的进展,金朝雾和卷云舒都头疼不已,婳儿见金朝雾这几日一直愁眉不展,心思抑郁,便想做些可口的小菜替他分忧。
她记得苑主最爱吃的就是桃花鳜鱼,所以就想去镇子上挑一尾新鲜的鳜鱼,好炖一碗香醇的桃花鱼汤给金朝雾补补身子。
她走到那卖鱼的铺子,挑了一只肥美白胖的鳜鱼鱼正准备带回去,便听到那一旁的卖菜老妇人和卖鱼的大婶闲聊道,
“阿婆,你听说了没,那王家的公子进宫做太监去了”
“怎么没听说?这几日镇子上都传开了,真是个不孝子,好好地一个大男人什么不好当,偏偏去当那断子绝孙的太监,真是忤逆不孝啊!黄老爷子知道了恐怕棺材板都要压不住了呀!
“谁说不是呢!真是一滩烂泥!”
杏婳儿怔怔的听着,脑海中不由想起前两日空烟寐与那王琪的对话,又想起了了空烟寐脸上那深不可测的笑容还有王其脸上当时那震惊复杂的神色,
她就这么心神恍惚走回了‘桃源居’,昨晚刚下了一场雨,桃源居的竹梯子上湿漉漉的,落满了红红粉粉的花瓣,在潮湿的空气中散发着淡淡清香。、、
她却没什么心思驻足观赏,反倒是因为心不在焉差点滑了一跤,
“……你这一大清早出去,便是为了买那一尾肥鱼么?”
一阵熟悉的咳嗽声传来,杏婳儿抬起头来便看到空烟寐一身白衣,裹着厚厚的雪白狐裘站在亭子下,脸色白的没有一丝血色,乌眸晦暗幽凉。瓦片上的水珠随着一阵风过,顺着瓦檐淅淅沥沥的落下来,宛若断断续续的珠帘。
“嗯,清晨的鳜鱼最是新鲜,炖起汤来也格外鲜美……”杏婳儿停下了步子,轻轻说道。、
“是炖给我喝的么?”他走下亭子,朝她走了过来,眼眸里似乎含着淡淡温柔笑意。
杏婳儿微微犹豫了一下,眨着湿漉漉的眼睛,轻轻摇了摇头,如实说道,:“……嗯,这是……是炖给苑主喝的,苑主为那案子连日奔波,十分辛苦,所以就想炖一碗他最爱喝的桃花鳜鱼汤给他补补身子”
空烟寐没有说话,只是那眸底的笑意在一瞬间便散了去,目光渐渐变得微凉。
“我……我先去炖汤了”她低下头,绕过他朝着那边的长廊下走去,
空烟寐侧眸看着海棠花树下她小小的背影,那目光渐渐变得意味深长,突而,他冷冷道,
“看来你都知道了,是不是?”
杏婳儿身子一顿,嗖然握紧了手中的竹篮子,她用力咬了咬唇,突而转过身来直视着空烟寐,目光难以接受的问道,
“为什么你要那么做?!所以这就是是你那日与他的交易”
“你那日看他被人殴打不是还想要出手相助么,我帮了他,怎么你确又反倒生起气来?”
“那……那怎么能一样?”
“有何不同,不过是一时与一世之的区别,他入了宫,以他的心性,若是悉心调教一番,必能青云直上,成为宫中的红人,财势皆得,难道不必他在这里如同落水狗一样,任人欺负痛打好的多么”
“但是!!但是你帮他换取财势的手段不觉得太过残忍了么?他是王家唯一的男丁,你这么做不是让王家断子绝孙么?”
“断子绝孙?”空烟寐忽而笑了起来,似乎是听到了极为好笑的事情,他一步步走近她,神色带着丝丝嘲讽,“当一个人衣不遮体,食不果腹,今天不知明日事,谁还会顾虑到什么绵延子嗣这种蠢事!”
“更何况我从未逼过他,这一切都是他心甘情愿的选择……”
杏婳儿说不出话了,她看着他那双冰冷诡谲的眼眸,看着那里面危险重重,晦若深谷,却让人不知不觉泥足深陷,一步步踏入他埋好的陷阱,一切似乎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明知道危险,却根本逃脱不了他给出的那个诱惑。
他似乎总是说的很有道理,好似一切都顺理成章,非如此不可,但是,那更像是一种诡辩,她觉得哪里不对,却找不出反驳他的话语。
“那若是他后悔了呢……也许他答应你的时候只是一时之气”
他的神色冷静的可怕,凉薄的渗人,:“这弱肉强食的人世间从来不会给人后悔的机会,每个人都要为自己选择付出代价,无一例外”
“难道你没用后悔过什么么……”
“……没有,我做过的选择从不后悔”
“…………”杏婳儿说不出来了,只是呆呆看着他那双风云变幻的眸子,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
就在此时,另一边的栏杆处,传来绯颜明快清亮的声音,她一边朝着他们二人招手,一边叫道,
“喂!你们快过来!苑主找到了新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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