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煤炭挖塌神凤山祖庙的绝不会只有越王, 但神凤山在他的掌管之下, 是他下令大肆开采煤炭, 又没能控制滥采滥伐,最终导致神凤山塌陷,点燃了天下羽姓公侯们的怒火。
如今大凤朝动荡, 天子之位空悬,意味着只要姓羽, 就能有机会争夺天子之位。
那些不是姓羽的侯爵,无论势力再盛, 只要敢起兵争夺天子,那便是板上钉钉的造反。姓羽的公侯们则不同, 他们翻开祖谱往上数,追本溯源,总能在大凤朝的某一任天子那里找到自家祖宗,从血脉上证明自己有继位权。
从血缘、礼法上来讲,有祖宗埋在神凤山的,比祖上没有祖宗埋在神凤山上的更胜一筹。
羽青鸾自立南疆王,大家最多指责她是女子称王不合礼法, 谁都不能否认她是天家正统血脉, 放眼当今大凤, 任何自称正统, 在她面前都得天然矮三分。这也是她捏着天子三宝不愿给人,旁人最多去索要、没有立场指责她的根本原因所在。
如今,那些想夺天子之位的公侯们拿不到天子三宝给自己争夺大位增加筹码, 便只能从葬在神凤山祖庙的老祖宗们身上找buff。
从礼法上来讲,太长公主或亲王的后代,比别人又略高一筹,即便不是太长公主或亲王的后代,初代祖宗葬在神凤山的,比起没有祖宗葬在神凤山的,又高出一大截。
然而,神凤山祖庙塌陷,很多羽姓公侯的祖宗跟祖庙一样被埋到煤炭里挖都挖不出来,他们往后想祭祖都找不到地方。
越王跟天下公侯们及自家人都结下了刨祖坟的死仇。
越公府,双公十三世侯,双公分别是越公和原公。越公府的第一代,是越王。传到第二代时,嫡长子曦爵封公,嫡次子辅助天子三十年、居三公之一的太傅之位,有功于社稷天下,先是封原公,死后被天子追封原王,葬入祖庙。原王陵就建在越王陵旁边,父子俩挨在一起。
越公府和原公府,同出越王血脉,于是连为双公,一直延续至今,成为双公十三世侯的累世公侯府。
越王是原王的父亲,因此以越公这一支为尊,如今大家提起越公府,指的是以越公府和原公府为首的累世公侯府。
神凤山祖陵塌陷,葬在神凤山祖庙的越王陵、原王陵,连同越王的父亲昭宣天子陵,以及昭宣天子的儿子的敦穆天子陵,一起塌进了煤里。这就是说,能让越公府、原公府追本溯源证明自己拥有天子继位权的几位,一下子全埋进去了。
原公收到消息,当场暴走。
天下羽姓公侯们,也都炸了。
大家都在起兵造反,这种时候根本不逞嘴皮子,连原本正在开战的双方都不打架了,一窝蜂地攻向京城。就连旁边的居狼都暂时撤兵,让他们先收拾越公。因为居狼王的祖坟也塌了。他造反归造反,将来如果能够打到京城当天子,那也是要去祭拜祖宗给自己追溯正统的,可现在,祖坟,没了。
让大家更气的是,承泰天子陵,没事。
他给羽青鸾提前造好了青鸾长公主陵,祖陵塌陷,正好塌在青鸾长公主陵边上,把墓墙露了出来,但陵墓整体没事。承泰天子陵与塌陷之间,还隔了一个青鸾长公主陵。
承泰天子和青鸾长公主得上苍庇护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
承泰天子生前的事迹、曦公的神异不凡、羽青鸾有天子之象,那不仅是在京中流传,更是那些拥兵自重的武侯们心头所想。
这次神凤山塌陷之事,再次让武侯们觉得这是天象示警,羽青鸾才是天命所归。
暴走的原公当即带着人进京,清理门户,杀了越王。
当天夜里,软禁越王家眷的宅子不小心走水,一场大火,把越王这一支血脉全部烧没了。
大家都说,那是越王火烧卧牛山遭受的天谴报应。
原公接掌了越公府,成为了原王。
他在皇宫里举行的封王大典,除了规格是王爵,其余一应待遇比照天子。
封王大典后,晚宴时,越公府十三侯之一的乔世侯突然发难,把刚当上原王的原公,连同他这一脉的嫡枝全部灭了,之后,收拢兵马火速撤出京城,退回到原来的封地,据坚城以守。
越公府原本就是双公十三世侯,十五块封地,这些封地连成气,设有险关,易守难攻,封地之间还有很多夹在缝隙里的小封地,被吞并后,五十多块封地连在一起。
因此,即使乔世侯退守原来的封地,那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五十多块封地,十几万大军,且越王虽然挖塌了神凤山,但十万亲随军是配齐了的,且又全部装备上了铜甲。或许比不上南疆那两支正牌亲随军出身的羽翎军、玄甲军,但对上其他公侯们的大军,乔世侯是绝对不惧的。
乔世侯退守坚城,又兵强马壮,极不好惹,他让出来的那些封地成了大家争抢的肥肉,于是谁都顾不上他。
羽青鸾早在离京前就知道老越公不是越公府的领头人,后来的越王也只是明面上的领头人,一直在找真正掌控越公府的人,却怎么都没想到竟然是夹缝中的乔世侯。
乔世侯这一支,人丁单薄,连续三代都是一脉单传,这位乔世侯现在才二十。
羽青鸾离京的时候,他才十岁,进京请封世子的时候,病病歪歪的,一副很可能长不大的样子。
如果不是现在越公府只剩下乔世侯这一支,且乔世侯独掌大权,就算是裴曦对她说,羽青鸾都不会相信越公府隐藏起来的领头羊竟然是他。
羽青鸾当即沐浴更衣,换了沾上血污的鞋子、洗去满身的血腥气,去往瑞临长公主府。
她姑母病重,昏睡不醒,医官说就在这两日。
瑞临长公主府邸是全鸾城离王府最近的宅子,羽青鸾连鸾驾都没备,抬脚便到了。
她突然到访,还是走路过来的,把门仆吓都得趴在地上动都不敢动,连进去通报都忘了。
羽青鸾知道瑞临长公主府现在是个什么情形,也不想大张旗鼓地惊动所有人出来跪迎,朝门仆们抬抬手,说:“起来吧。”径直入内,去到主院。
这个时候,她的姑丈老晋公、表兄羽青鹰和表妹羽青雀都在侍疾。
她去到主院,吓得侍奉的仆奴们跪地行礼,这才惊动室内的人。
羽青鹰和羽青雀迎出来,兄妹俩皆是满身憔悴,眼里都是血丝。
羽青鸾抬手免了他们的礼,说:“我来看看姑母。”
羽青鹰拱手行了一个家礼,默默地迎她进去,将她领到瑞临长公主的床前。
老晋公坐在床边守着瑞临长公主。他的头发、胡子都已经全白了,神情麻木地看着床上的瑞临长公主,对羽青鸾的到来也毫无所觉。
病床上的瑞临长公主脸颊、眼窝深陷,枯瘦如柴,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模样。她被老晋公握在手里的手,瘦得如同鸡爪,只剩下一层皮包裹着筋和骨头。那么瘦的手,都没能遮掩住利刃划过留下的伤疤。这些年她一直奔波劳累,落下一身伤病,又过于劳累,是直接病倒在朝堂上,被抬回府的。
羽青鸾在床边坐下,轻喊声:“姑母。”伸手握住她的手,触手冰凉,几乎感觉不到温度。她伸手去摸脉搏,摸到很微弱的脉搏跳动,心里一阵揪紧的难受。
她父皇把兄弟、叔叔们都杀绝了,唯有瑞临长公主,鞍前马后,为他们父女奔波了一辈子。虽说她是为儿女们奔前程,却也是在实实在在地为他们父女办差效命,亦是真把她当亲侄女看待的。
她和父亲,在京城,在天家,也就只在这位姑母身上感受到点天家亲情。
她静默片刻,起身,对羽青鹰说,“把姑母的葬礼再提一个规格。”
羽青鹰跪地,叩头,说:“不合规制,还请南疆王三思。”他的母亲是庶出,能升长公主都已经是承泰天子给予重用让她立了功,才提上来的。大凤朝从来没有过庶出公主封太长公主的。南疆王是要争天下的,这样做,会落人口实。她是王爵,没有资格封赐太长公主,更何况是逾越礼法封太长公主。
羽青鸾说:“我说姑母当得起太上公主的规制,她便当得起。”
羽青雀跪地,叩首,“谢皇姐。”
羽青鸾对羽青雀说,“你随我来。”她与羽青雀去到外室,问:“越公府的乔世侯,是何情形?”
羽青雀不明白羽青鸾怎么突然提到他,说道:“乔世侯很是文弱,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模样,不通武艺,不过颇有些急智,有些谋才,靠着这点本事,又答应要是没有子嗣便过嫡原公的嫡枝子孙袭爵,算是在原公身边有一席之地。不过,据我所知,他有一个幼子,是外室生的,偷偷养在外面,估计是想让外室子成为庶子,再过继成继嫡子袭爵,但……想必原公不会答应。”
羽青鸾把刚收到的消息告诉了羽青雀。
羽青雀满脸惊愕地看着羽青鸾,随即反应过来,悔不当初,说:“早知道我便劫了那外室子。”她原以为只是个极难扶起来的外室子,却没想到,那外室子竟然真有可能成为世子,至少……他目前是乔世侯唯一的儿子。一方诸侯,有儿子和没儿子,那可是天差地别。
羽青鸾说:“幸好没劫。”乔世侯能走到今天,能耐不俗。羽青雀如果劫走他唯一的儿子,怕是难以活着回到鸾城。她说道:“知道是他便好。”浮在明面上的,总比暗地里的好对付。
她看羽青雀瘦得厉害,说道:“你多注意身子,莫太伤神,也多劝着姑父些。”她姑父没什么才干本事,但对姑母好,什么都听姑母的,一心向着姑母。
羽青雀点点头,却没办法应下来。她知道父亲难受,大家的心里都不好过,她想劝父亲去休息却开不了口,因为她自己都是能多陪母亲一会儿是一会儿,怕……她一走开就没了母亲。
她的母亲是有抱负志向,但更多的是想给她挣爵位。她母亲是庶女,一辈子被那些嫡出公主们看不起,不想她作为庶公主的女儿也受欺负。她的身子骨,便是奔波劳累加上伤病,才成这样。
皇姐能为母亲以太上公主之礼下葬,她打心底感激。母亲要是知道,一定会含笑九泉的。
羽青鸾经历过丧父丧母之痛,明白那滋味,知道有些事劝不了。她对羽青雀说,“去陪陪姑母吧。”出了正堂,去到院子里,把医官们召来,又是一通叮嘱,让他们需要用什么药,尽管到王府药库里取,若是缺什么,及时来报。
她心里明白,这时候,药石已经没什么用了。
她回到王府,召来礼部尚书,让他们将瑞临长公主的丧礼再提成太长公主。
礼部尚书的父亲是承泰天子的太礼信公,如今的老信公。礼部尚书被羽青鸾的话吓得当场跪下,说:“大凤朝立国九百多年,从来没有庶出公主封太长公主的。”
羽青鸾说:“大凤朝的祖庙都塌了,还有什么是不能的?”
礼部尚书被噎得一时找不到话说。他想说,那是乱臣贼子干的事,可现在大凤朝的乱臣贼子多了去,南疆现在干的事,也好不到哪去,似乎,南疆干的那么多事,也不差这一桩了……哈?
羽青鸾说:“姑母为我们父女二人一生奔波,她当得起。”她细数瑞临长公主这一生的功绩,无论是战乱时调粮,还是经营太商府,又或者这十年里为南疆的奔波,最后累得病倒在朝堂上。
礼部尚书听着都有些心酸,叩首:“臣遵命。”南疆王能记得臣子们的功绩,对他们这些当臣子的来说是好事。
羽青鸾取出天子宝印,亲自提笔拟诏,封她姑母瑞临长公主为瑞临太长公主,然后让礼部尚书亲自去传诏。
礼部尚书:“……”他呆滞几息,最后只能抹了额头的冷汗,接过羽青鸾递来的天子诏书去瑞临长公主府传诏。
礼部尚书:“……”他呆滞几息,最后只能抹了额头的冷汗,接过羽青鸾递来的天子诏书去瑞临长公主府传诏。
他出了南疆王的御书房,翻开诏书,把那天子宝印盖下印戳看了又看,压惊、定神,之后,去到礼部点了人,去瑞临太长公主府传诏,至于金印宝册之类的,以后再补吧,现在先传诏,不然怕瑞临长公主等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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