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亲近的人最知如何说话扎人心,蒋荣生说的这些话,正是颜湘一直担心的事实。
这时候他像一只被扔到阳光下审判的小游魂,在冷入骨髓的目光下无处可逃。
然而还用蒋荣生说,他也知道自己贱。
“那又怎么了?我从来没有奢求过我跟他能在一块,只要看着他我就心满意足了。他知道又怎么样,他有抛弃我的权利,我也有一直守着他的权利,我乐意!”
蒋荣生的瞳孔中闪过一丝晦暗的神色。似有汹涌横流。
半晌之后,他才轻微地眯着眼,一字一顿地:“你就这么贱。”
颜湘也不在乎,轻飘飘地说一句:“不是你说的吗?”
蒋荣生真有些后悔了,没在之前一把掐死颜湘,才让他今天敢对着他说出这种话。
如果可以,他想在颜湘濒|临膏巢或者晚上累了靠在他怀里睡得最安心的时候就伸手掐断他的脖子,让他死之前最后一秒钟都是幸福的,然后就可以去死了。
等掐断脖子,他不会再挣扎之后,撬开他的头颅,看看他到底有没有脑子,再沿着纤细折断的脖颈顺着往下割开皮肤,剖开左胸口处的皮肤,看看他的心脏到底是长什么样的,为什么蠢成那个样子,一点东西都装不下,或许他根本没有心。
一样一样地看完之后,再缝起来,塞入所有的蜂蜜果酱太妃糖,再刷一层甜甜的蜂蜜酱,吊高,晾干,用完美的结捆绑起来,展示在主卧室里。那个时候他再也不会哭,不会笑,不会撒娇,不会生气,就只是静静地呆着。
但是蒋荣生觉得那也很好,比现在好得多。
但是蒋荣生没有说更多的。
他不是那种把极致的情绪展现出来的人。
而且说再多的,颜湘也不会懂。
颜湘只会觉得恐惧。
他不会去往深了想。
脑袋很呆,平等地不在乎所有人。像只小狗一样,只看得到面前的零食。
而且再说,就太贪心了。
表现得很像他希望颜湘一直留在他身边,眼睛只看得见他一个人一样。
那样太贪心了。也过于不理智,歇斯底里。
想走就走。
由他。
蒋荣生的左手依旧没有戴起皮革手套,用冰冷且柔软的指腹一直沿着香烟纸包的尖锐边缘来回磨砺,渐渐地传来轻微的湿润感,是尖角划穿了皮肤,血慢慢地渗出来。蜿蜒至掌心。
血的触感微微湿润的,黏成一团,恍然之间,好像在某一个瞬间机场的顶盖消失了。
所有人站在了雨里面,被淋得混身湿透,失望又悲哀的样子,被那阵晦涩阴翳的雨包裹着。雨好像永远不会停止了。
尽管这样,蒋荣生还是一句挽留的话都没说,左手藏在风衣口袋里,鲜血不断翻涌滚烫,在嘶吼在尖叫在窒息在纠葛,逐渐变得烂红,成为一滩绝望的死水。
蒋荣生微微翘着嘴角:“我说什么就是什么,那我说让你跟那男的一块死了,别再让我看见你们,你能做到吗。”
颜湘也想说些什么,以用来伤害蒋荣生:“我也不希望再见到你。你是我见过最讨厌的人。”
蒋荣生微笑:“谢谢,我的荣幸。”
他俯下|身轻轻地抱了抱颜湘,嘴唇在颜湘的耳垂边缘徘徊,气息交缠着,却不是暧昧的氛围。
空气寂静的。
所有的情绪都含在了眼睛里。
蒋荣生却闭上双眼,贴在颜湘颈窝边,声音低低地,带着不易察觉的情绪:
“最好一辈子讨厌我。”
“最好一辈子恨我。”
“好了,我的话说完了。以后看到我就自动滚远点,别让我看见你。”
说完,蒋荣生转身就走了。
左手一直插在风衣的兜里。熟红的痕迹在墨色的长外套下不那么明显。
只是像一道经年不会愈合的烂伤。
想哭又习惯隐忍。
想无视,那道伤却在真实地疼痛着。
颜湘安静地站在原地,没什么要说的话。等到蒋荣生走了很久,他才把旧的手机从书包里拿出来,把蒋荣生的电话点了拉黑。
过了几秒钟,又划开,点了删除。颜湘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最终把手机收了起来,坐回去,对喻安然笑笑。
喻安然摸摸他的肩膀,也笑。
-
大家在阴雨天气里等了又等,最终等来航空公司宣布今天再没办法登机的消息。
手机“叮咚”一声响了,信息上显示给误机的旅客安排了酒店,需要坐摆渡车前往。
喻安然说:“看来今天走不了了。”
颜湘只能说:“一直在下雨,这也是没有办法的。”
喻安然突然说:“多多,跟我去个地方好不好?”
颜湘还在担心今天不能走的事,不断刷新航旅页面,头也不抬地说:“去哪?”
“去一个很重要的地方。”
颜湘有点犹豫:“可是现在在下雨。”
喻安然:“没事,我们打车就好了。”
一般下雨天出租车都会来得慢一些,但是今天不同,刚走到机场门口,一辆车就停了下来,喻安然扫了一眼车牌号,拉开后排的位置,让颜湘先上车。
喻安然帮颜湘扣进了安全带,车开出机场地带,沿着马路往前飞速驾驶着,速度很快,车窗边缘甚至能看见轮胎飞溅起的雨水。
前排的司机戴着一顶灰色的鸭舌帽,一副黑色的墨镜,看不清他的表情。一直沉默地开着车。
蒋荣生虽然总是说颜湘笨笨地,可是那只是因为被某个人纵容习惯了,习惯被照顾,什么事情都不用他来担心,每天像天真的小狗一样敞开着肚皮,当然显得傻乎乎地。
但是现在不一样。
他已经从那个人身边逃掉了,颜湘又开始学会自己照顾自己。
坐上车,颜湘很快地开始感觉到有些不安。
颜湘轻轻地问:“我们要去哪里?”
“海边。”
“去海边做什么?现在雨小了一些,但是还是很危险。”
喻安然只是说:“没事的。不会有事的。”
颜湘感觉到越来越不对劲了,他装作平静地玩手机,打开手机联系人,又把刚刚删掉的那一串号码重新添加到通讯录里面去,却始终没有拨打出去。
他又想起了短信报警的办法,把短信编辑好,发出去。
其实心里有点害怕的。
颜湘垂着眼,似乎什么也没有想,一直摩挲着左手无名指的指环。
习惯性的动作。同时在找一个模仿对象,学习对方冷静的思考,判断。
而不是在期待那个人的到来。
他们把话说得这么绝,已说好了死生不复相见,再见面一定会被卷进以往生活的漩涡。
那他宁愿今天就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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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恨他。只是不想再见面。
出租车开到海边的时候,雨已经停了。
然而天气并没有变得晴朗,依旧阴沉沉地,海风混着咸涩的气息扑面而来。出租车开上悬崖的最顶端,到石头边停下来,车轮之下,是那片永远沉默又汹涌的大海。
颜湘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里。
这是他曾经坠海的地方。
喻安然说:“下车。”
颜湘没有反抗,把手机收好,解开安全带,下车。
下车之后,那股阴郁的海腥味像一个笼子一样扑过来,颜湘皱着眉头忍了忍,没有往前走。
喻安然站在悬崖边缘,低头往下看。他的声音夹在海风里,显得有些模糊,问颜湘:
“你不问为什么?”
颜湘望着喻安然的肩膀,声音很小:“为什么。”
喻安然回过头来,风从后面扑过来,吹得他的衬衫鼓起来,头发凌乱,墨色的眼睛看不到一点光:“你是真的不记得一点了?当年那场事故。”
颜湘听着呜呜的海风,枪声在他的脑海里划过,除此以外一片模糊。
颜湘摇摇头:“真的不记得了。”
“我父母是怎么死的,我家是怎么破产的,我到底为什么要过上隐姓埋名的生活,还有你的父母在那场事故当中做了什么,你全部都不记得了?你倒好,永远被保护着,永远像个傻子一样幸福…该死的是你呀,多多。”
“你说的,我都听不懂,哥,真的听不懂,发生了什么事,你告诉我……”
喻安然从腰后掏出一把枪,直接抵在颜湘的额头上。
冰凉的,黑洞洞的枪口。
来自于哥哥。
颜湘的脸色蓦地白了,仰起脸,没有挣扎,就那样抬起头,看着喻安然。
喻安然的瞳孔中闪烁着痛苦和愤怒:“没有用了,颜湘,你知道也没有用,把你手机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