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主卧房门前,轻轻地敲了敲。
“太太,我可以进来吗?”
颜湘躺了一天,睡不着了,正在发呆,听见敲门声,他慌乱地用被子盖住蜿蜒的脚链,确认盖严实了,才回答:“怎么了?我不吃饭。”
“不吃饭,喝粥。厨房里做了海参粥,你吃些吧,不吃浪费了。”
“我不饿。”
“我进来啦?”随着话音,门“咔哒”一声被按下,佣人端着粥走进卧室。
颜湘有些害怕,用余光看自己脚链被遮好了没有,心里想怎么蒋家的所有人都跟蒋先生一样,完全不给反抗的余地的,不吃还是会做好端进来。
面对着佣人恳切的目光,他不知道怎么拒绝。
“粥新鲜的,你吃点吧,跟先生置气归置气,不要饿坏肚子了,先生会心疼,对您身体也不好。”
佣人说。
颜湘只能沉默。他对着无辜的人说不出什么狠话,又确实不想顺了蒋荣生的意,没有任何办法,只能用圆眼睛静静地望住对方,嘴唇抿着,保持沉默。
佣人笑着说:“不喜欢海参粥吗?喜欢什么告诉我,我悄悄给您做,不让先生知道的,就只有我们厨房的人知道。炸鸡?慕斯蛋糕?咖喱?都可以的。”
颜湘只能摇摇头,不自然地往里缩了缩,声音听起来怯懦又软和:“我不饿,是真的。很晚了,你快去睡觉吧。是不是姓蒋的那个没有人性的东西叫你起来做的?你别管他,睡觉去吧。”
门再次被打开,颜湘以为又有人端着粥进来了。
可是这次进来的是蒋荣生,面沉如水,墨蓝色的眼底情绪很淡,扫了一眼银色托盘上的海参粥。
上面撒了嫩绿色的葱线,米熬得软烂浓稠,闻起来很香。
但是没有人要吃它。
蒋荣生的神色一如既往地平静:“不吃?那是他们做得不好。把粥倒了,做点别的,再送上来。”
“好的,先生。”佣人点头应下。
于是辛辛苦苦熬了快一个小时的海参粥,还没被动过,又被送回了厨房。
又要重新做别的吃的。
这次做的是清淡的粤菜。
菠萝咕噜肉,半边白切鸡,甘蓝菜心。味道闻起来鲜美而甘甜,摆盘精致。
送到主卧去。
颜湘不吃。
蒋荣生坐在一边漫不经心地看着书,听到颜湘的反应,他头也不抬,叫人重做。
再换,川菜。
宫保鸡丁,蒜泥白肉,白油豆腐。味道醇厚,鲜辣刺激,红辣椒飘在上面,热油滚呛,弥漫着辛辣又刺激味蕾的气息。
颜湘不吃。
蒋荣生也没什么多余的反应。把书翻过一页,淡淡地抬起眼,挥手叫人抬下去。
再重新做。
再次送上来的是醇香的斯特加诺夫式绘牛肉,红菜汤,锡纸包烤三文鱼。
颜湘还是沉默。
蒋荣生已然明白,微微扬起下巴,用眼神叫人端下去。
颜湘渐渐地终于有些忍不住:“你闹够了没有?”
颜湘想破脑袋也没能想懂,这神经病半夜是在干嘛,而且他是那种很平静,一点都不生气的态度。
可是那种行为在颜湘眼里就是纯粹的发疯,所作所为比他这个饿了一天,没有摄入任何一点碳水的人,还要更加匪夷所思。
尽管面前这个男人坐在软椅上,交叠着双腿,在看书。
墨蓝色的眼神一直安静地垂着。
颜湘又气又烦躁,可是没有多余的力气了,他的脾气和精力都是有限度的,发起火来声音也软趴趴地,没好气地说:
“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三点半,凌晨三点半!”
“凌晨三点半你不让大家睡觉,你简直坏到透顶。他们明天还要工作的,你知道白天有多少事情要做吗?要打扫落叶,要喂你的仙鹤,要牵住你那只可怕的大狗不让它到处拱,还得给你剪花剪草,你有没有良心啊你,我真是没见过你这样罪恶的人,简直坏得可怕!快点停止你的行为,让所有人去睡觉!”
颜湘说着,情绪有些竭力,脚链在被子下发出晃荡晃荡的响声。
“你也知道现在是凌晨三点半,还不吃饭。”蒋荣生不满地说。
“你,你不要这样利用他们,能不能像个光明正大一点,给我解开链子,我们打一架,不要用这种阴暗的方式逼我!你是神经病吗?你不能用一点正常的方式吗?”
蒋荣生从来不会因为颜湘骂他而有什么起伏,强|暴犯,杀|人犯,神经病,资本家,他都全部听着,面不改色。
又把书翻过一页,抬起头,淡淡地看着颜湘:“我只管有没有用。”
“所以,”蒋荣生扫了一眼放在桌子旁边的晚餐,定定望住颜湘,慢条斯理地,“你的答案是。”
我去你的!
颜湘被这个人气到心口发痛。
蒋荣生没有给太多思考的时间,见颜湘不说话,他轻轻地昂了下巴,意思是叫人拿下去吧,再重新做。
颜湘忍了又忍。
这本来跟他没有关系的。这是蒋家的工人,是蒋荣生在糟践他们,工人也没有朝他递任何一个眼神,没有求诉,全程都是听着姓蒋的吩咐,一副任劳任怨的样子。
这一切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颜湘闭了闭眼睛:“不要重新做了,拿过来,我吃。”
蒋荣生终于抬起了眼尾,静静地望住颜湘。
这一切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可是就是忍不住这样做了。
颜湘的性格没有什么棱角,平和,柔软,擅于忍让。
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跟别人不一样的,可能是颜湘性格更敏|感,也更容易心软,善良地,很容易就会帮助别人,同时也意味着,很容易被人拿捏住。
就像现在这样。颜湘深吸了一口气,拿起筷子,用筷子剥开三文鱼外面的那层锡纸,露出了里面微微焦黄炙热的鲜嫩鱼肉。还在冒着烟。
闻起来很香很香。肉质紧实新鲜的鱼肉用香料腌制好,再裹一层锡纸,烤箱预热好之后,就把鱼肉放进去烤。
香料的汁水被锡纸包裹着无处可去,只能全部渗透进乳白色的鱼肉里,完全融入其中,咬一口应该会爆汁,海鲜本身的甘甜跟香料的汁水交织在一起,微微炙热,冒着滚烫的烟,舌尖会有些许疼痛的感觉。
可是很快,满腔的汁水包裹着柔软的口腔,整个嘴巴里都是q弹多汁的嫩鱼肉,肯定特别幸福。
以前颜湘很爱吃这道菜。
蒋家的厨师也确实常常做给他吃。
今天的锡纸烤三文鱼依旧很好吃。
但是颜湘一口一口地,慢吞吞地咬着鱼肉,却很难再吞下去。
如果不是感受到蒋荣生正在静静地看着他吃饭,正在监督他,颜湘真的会立刻停止吃饭,然后躺下继续睡觉。
他一点都不饿,没有想吃饭的欲|望。
不知道为什么,进食对他来说变成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明明是很好吃的菜,就算半夜被叫起来做饭,蒋家的工人也不会消极怠工的。
但是颜湘吃着吃着,却感觉一直在吃石头,吃沙砾。
颜湘捏着瓷勺的手都有点抖了,他皱着眉,强忍着,又喝了一口汤,入口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艰难地咽下去,才如释重负。但是又要喝下一口。
蒋荣生一直在安静地看着他。
膝盖上放着一本白色的诗集。
许久以后,蒋荣生拿掉了颜湘的勺子,给他擦擦嘴角,温和地说:“宝宝很棒。好了,一下子别吃太多,感觉饱了就停。你还想吃吗?”
颜湘犹豫地望向门外的佣人,目光迟疑怯懦。
蒋荣生捏着颜湘的下颌,让他转过头来,沉声:“你自己还想吃吗?与他们无关了。”
颜湘试探着,摇了摇头。
“嗯。”蒋荣生也没有再逼他,低头亲了一下颜湘的额头,把红菜汤端走了,“待会会有人煎好中药算上来,多多也要像现在这样,乖乖地喝光,知道吗?我不想对你用手段,你也别闹事,那样什么事情都不会有。”
颜湘低垂着头不说话。
蒋荣生抬了抬眼尾:“回答?”
“知道了。”
颜湘的精力和脾气都无比有限,尤其吃了一顿饭,像被拖去上了一场刑,现在什么力气也没有了,只想倒下就睡觉,一睡了就不会醒那种。
但是他还记着蒋荣生的话,要叫他吃药。他只好咬牙忍着一口气,等到药端上来了,他连太妃糖也懒得吃了,麻木地往嘴里灌了中药。
喉咙被中药味涌得想吐他也完全不管,就强行压住,直到把一碗药喝到只剩一些黑色的渣。
颜湘喉咙反涌了一下,他闭着眼睛,指节捏着碗的边缘,几乎发白,才把那种想吐又窒息的感觉忍下去。
后背不知不觉出了一声冷汗。
颜湘疲惫地叹了一口气,把碗递给蒋家的工人,声音虚弱又软和:“谢谢姐姐。”
她把碗放回托盘上,目光充满一些不甚明显的担忧。
可是她也不能多说什么。这是蒋先生的家事。她略微点了一点头,说:“好好休息。晚安。”
然后打算离开了房间。
临转身的时候,她忽地听见身后的人,很轻地说了一声,“…对不起。”
顿住脚步。
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