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因为这个原因,也有可能是别的。总之蒋先生没再物色过新的情人。
一开始周容送蒋先生回蒋宅的时候,管家还悄悄地拉住周容,旁敲侧击地问,他家主子身边有没有合适的对象,老是这么一个人过也不是个事。
周容想了想,说没有。蒋先生忙,一直把心思放在工作上。
管家悻悻。挠了挠花白的头发,摇摇头走了。
后来再问,依旧是这样的回答。
管家也问累了,不再提起。也就没什么人过问蒋先生的私人感情了。
反而有一次有人问起蒋荣生的感情状况,是在一次饭局上。
有个外地的,做珠宝生意做得很大的老总,养了个外室,给他生了个唯一的一个娇滴滴的小女儿,许多年来一直当作掌上明珠一样捧着。
现在那位小公主到了该结婚的年纪,老总就到处物色优越的结婚对象。
那个老总很看重蒋荣生资本手段和蒋氏的家世渊源,在饭桌上,笑着问蒋荣生有没有对象。
这话一出,饭桌上其他老总都安静了一些。一时间包厢里只有玻璃圆桌转菜的轻微声响。
在场稍微年轻一点的权贵子弟知道蒋先生虽然看起来成熟稳重,高深莫测,然而私底下玩人的手段很多,又薄情,根本不适合结婚。也就是外地的,年纪又大的资圈不知道罢了。
年纪大的老总也夹菜,沉默。
心里想着,也就是个外地的不懂规矩的老头仗着他家的雄厚资本,才敢这么大胆过问蒋先生的私事。
吃饭就吃饭,谈生意就谈生意,当这里什么地方。
不过,蒋荣生并没有生气,只是微微笑了一笑,对着那位珠宝老总说,“我身边有人了。”
周容一顿,抬头,用余光看了一眼蒋先生。他依旧很有风度地笑着,墨蓝色的眸色在包厢顶上的水晶灯的照耀下,显得深沉又璀璨,有种光华凝练的美感。
“哦哦,”老总哈哈一笑,“这样啊。实不相瞒,蒋总,我朝些人打听过,说你身边谁也没有,我才唐突问的。失礼失礼。”
蒋荣生笑着摇摇头。
蒋荣生那彬彬有礼,游刃有余的稳重模样甚得老总的心。
再加上他喝了些酒,酒劲就上头了,话语间也失了些分寸,“是怎么样的一个人?这么神秘,谁也没听说过呀。”
蒋荣生一笑,很有耐心,说,“真的有。”然后用那双墨蓝色的眼睛,慢条斯理地望着珠宝老总,嘴唇略微勾着,不说话。
然而身上散发出来的强势气场,让包厢内更安静了一些。
蒋荣生再讲话时,依旧语气平和,“这并不是你的错,是因为我没有戴戒指。等戴了戒指,大家就知道了。你们说呢?”说着,他笑吟吟地巡视了一圈圆桌上的人。
连周容都摸不清楚蒋荣生的心思,他说的到底是谁,哪来的人,还是托词?周容猜测不了,在场的其他人更是不敢说话。
珠宝老总的酒劲瞬间褪去了,头上冷冷地,正想说点什么找回场子。
蒋荣生伸出手,有力的指节摁在玻璃圆桌上,手腕轻轻一抬,圆桌转动,一盘得莫利炖鱼停在珠宝老总面前。
鲜活肥硕的大鲤鱼洗干净,改刀,大火煎几分钟,把鲤鱼煎得金黄,然后调汤汁,浇在鱼肉表面,再加入鲜美肥而不腻得五花肉,一直炖,把鱼的鲜味逼出来,后面加入切得整齐的大白菜,土豆,粉丝等配料,一起再上锅炖,最后用一个圆盘装起来,撒上葱花。
上好的鲤鱼本就肉质鲜嫩,无论怎么做都会很好吃,再加上跟五花肉,甜甜的白菜,豆腐,粉丝一起炖。
整道菜呈出锅的时候,酱香浓郁,汁水饱满,虽然寻常人家也会做得莫利炖鱼,不是什么高级菜。
但是高级酒店都吃腻了,没有意思。
蒋荣生对吃特别有讲究,就算是饭局也要吃饭,没任何一桩生意能分了他吃饭的心思。
这家厨子特别会做饭,做了几十年东北菜,鲤鱼从东北的村庄空运过来,只保一个新鲜,比寻常人家做得得莫利炖鱼更是鲜美。
大家看得出来,蒋荣生本人蛮爱吃的。
所以蒋荣生让珠宝老总吃鱼,说明老总的唐突并没有真正得罪他。
在场的人心思几番推敲,松了一口气。
蒋荣生温和道,“谢谢你提醒我。吃鱼吧。这儿的得莫利炖鱼做得很好,你试试。”
“诶。”珠宝老总又顺着蒋荣生的话,夹了一块鱼,放进嘴里,点头,“好吃,好吃!”
大家又顺着珠宝老总的话,把话题轻轻地掀过去,聊起北城里各处好吃的饭店。
在场的权贵来自五湖四海,各地有各地的风土人情,聊聊家乡的美食,总能聊得起来。
酒局散了。蒋荣生并没有喝多少酒。墨蓝色的眼底依旧清明。
回到车上,蒋荣生在后排坐了一会,司机习惯性地没有开车,因为他知道,他老板应酬完之后,总是要安静一会的。
蒋荣生转过头,一只手支着额头,淡漠的深蓝色凝视着窗外正片霓虹,另一只手轻轻地敲着细腻皮质的扶手。
一会之后,蒋荣生躬身,从车座椅背后掏出两个丝绒盒子,没有打开,放进了风衣的口袋里,说,“去医院吧。”
这一次,蒋荣生推开了病房门,走进去。病床边有一张白色的软椅子,也许是平时护工守在颜湘床边休息用的。
蒋荣生坐在了那张椅子上,低头,神情专注又宁静地看着熟睡的颜湘。
颜湘的头发好像变了,额前的软发刚刚盖过眉眼,其余都剪短了,露出了甜净又温润的眉眼。
一直熟睡着,嘴角的弧度从来没有变过,唇线清秀,朝上勾勒着,展现笑着的安静姿态。
蒋荣生将手伸进白色的棉被里,触碰到了颜湘的左手,放出来,轻轻地握着。
颜湘的掌心软乎乎的。
甚至带着温热的气息。
蒋荣生捏了捏,又从风衣的口袋里,拿出了其中一个丝绒盒,打开,里面装的是颜湘扔掉的那枚素戒。
蒋荣生看了一会,把戒指从天鹅绒布上摘下来,掌心朝下,抬起颜湘的左手无名指,另外一只手捏着素戒边缘,套在颜湘的手指上,一点点推了进去,最后落在指节根部。
纤细而苍白的手指被套上了一枚曾经丢掉的戒指,现在又回到了他的指节上。
颜湘依旧在睡觉,微笑着,没有拒绝。
蒋荣生握着颜湘温软的掌心,笑了笑,轻声问,“你不帮我戴吗。”
另外一个深红色的丝绒红方盒盛在蒋荣生的手掌上,打开了,里面是与之一对的戒指,内侧用外文刻了,“主人。”
蒋荣生静静地举着盒子,顿在半空中,耐心等了很久,很久。
颜湘还是在睡。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
回答蒋荣生的,只有夹杂着蝉鸣的微风声。是夏天快要来了。
蒋荣生摸了一下颜湘的额头,墨蓝色的眼睛平静道,“好爱睡觉。”
然后他自己把那枚戒指摘了出来,很快地套好在自己的左手的无名指上。
戴好戒指以后,蒋荣生蜷缩着手指,勾缠住颜湘的指节,两枚银圈如交颈鸳鸯一样亲昵。
蒋荣生圈着颜湘的指尖,轻轻地晃了晃。
神情隐忍又平静。
床头另外一边的医疗机器,发出两声“嘀,嘀”的响动。很轻。
蒋荣生的呼吸微不可察的屏住了片刻,指尖依旧轻轻地缠绕着颜湘的尾指,蜷了蜷,慢慢地盯住颜湘的脸庞,耐心地等待。
一秒,两秒,…一分钟,两分钟,十分钟……时间慢慢地过去了,依旧什么都没有发生。
那点微弱的反应,像茫茫宇宙里偶然间闪烁的不知名星辰,等回过头再去追寻的时候,下一次相遇也许是几百年之后。
蒋荣生没有露出失落的表情,只是伸出手,用手背摸了摸颜湘的脸。
蒋荣生坚硬的指节屈起来的时候,左手无名指处的素净指环会轻轻地搁着颜湘的脸颊肉,来回推着,颜湘的脸被他戳得都微微发红了。
蒋荣生笑了笑,似乎是故意的。
“好爱睡觉。”蒋荣生低声叹道,揉了揉颜湘的头发。
这天晚上,蒋荣生并没有回蒋宅,而是睡在了医院的陪床边。此后经常如此。
几乎所有人都说蒋先生行程很多,很难约得了见上一面。事实上并不是这样的。
如果颜湘还醒着,他就会知道,蒋荣生下了班之后就绝对不会再工作。
当天工作结束得早的话,正赶上晚饭时间,蒋荣生会把颜湘的病床摇高,喂他吃饭吃药。吃完之后摸摸他的额头,墨蓝色的眼睛有些不满,小声道,“好像瘦了些。”
吃完饭之后让颜湘休息一会,蒋荣生很有耐心,也很聪明,学了针灸。
他取来针灸,一根一根细细尖尖的针扎在颜湘的皮肤上,刺激着他的穴位。可惜颜湘从来没有反应,如同一滩平静的水。
针灸或者按摩完之后,又让颜湘休息了一会,然后蒋荣生取来温水和软毛巾,帮颜湘擦拭身体。
医院请来的护工尽职尽责,经常帮颜湘拍拍翻身,房间也是冬暖夏凉的最好的贵宾房,空气流通,阳光温暖又和煦,颜湘的身体跟以往没什么不同,除了瘦了一些,皮肤更白了。
颜湘本来就很白,现在更是没站在紫外线之下,蓝白色的病服褪去,宛如凝固的脂膏般白皙柔韧的皮肤展露在空气中。
蒋荣生握着毛巾的手顿了顿,揉了揉颜湘的耳垂,没有多余的动作,依旧只是帮他一点一点地擦身体,脖颈,手臂,肚皮……纤细的小腿,圆润的脚趾。
擦完之后,蒋荣生帮颜湘穿上新的衣服,蒋荣生微微叹了一口气,垂眸扫了一眼西装裤上的反|应,没有理会,用温热的水过一遍毛巾,再擦一次。
帮颜湘擦完身体之后,蒋荣生才去洗澡。
医院的浴室脏衣筐里还摆着颜湘刚刚换下来的旧衣服,上面带着颜湘身上的气息,有种寺庙里下了雪的味道,淡淡地,很干净很好闻,仔细去在乎的话,又若有若无。
蒋荣生皱着眉,看了一眼那套衣服,还是拿了起来。这次在浴室待着的时间有点长。
洗完澡以后,蒋荣生坐在颜湘的病床旁边,膝盖之上捧放着一本厚厚的俄文书,用那低沉而缓慢的嗓子,平淡地念着俄罗斯文的小说,诗集,哲学理论书。
蒋荣生也不管颜湘听不听得懂,喜不喜欢听,听不听得到。
就是这样一直念着,知道入夜。
第二日周而复始。
蒋荣生也从来不问周容,医生,颜湘到底什么时候能醒过来,能不能醒过来。
他从来不问。
像个完全不顾天意,一昧凭着自己心意耕种的农人,播种,灌溉,施肥,除草。
然后就是守候。
唯一有些不同的是,春去秋来,四季轮转,农人终究会有收获的那一天。饱满的果实沉甸甸地坠着,是上头对农人过往心血的馈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