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这位太太,你别顾着哭,总得告诉我是什麽情况啊?」地面逐渐积累的血滴让冯易廷有些不适。尽管属於鬼魂的一切事物都不会、亦不能在物理层面上影响现实世界,但他仍不太能接受这样的视觉冲击。
他很想仔细了解整件事的前因後果,只是这位nv士哭得不能自已,偏偏左眼被挖空了,从那漆黑的窟窿里不断溢出的并非泪水,而是浓黑的血ye。
想想自己为何会陷入如此困境,冯易廷简直悔不当初:除了後悔自己几个月前的鲁莽行事,更是恨不得把自家师父祖宗十八代都拖出来骂个痛快。
有些鬼魂是很讲道理的,他们明白自己已经离开人世,还保有理智。这时冯易廷只要问出这些鬼魂有什麽执念导致他们仍在世间游荡,大致上就能把事情办妥、交差了事;而有些鬼魂就b较歇斯底里了,他们si得怨恨,成为鬼魂後不断在si去的地方徘徊,t质敏感的人就会感觉到他们的存在,鬼屋、y宅的传闻也就一传十、十传百,最後大多由冯易廷这一类人去交涉。
对座的这位太太明显是歇斯底里那一型,从冯易廷进门时算起,半个小时以来那凄厉的哭声只增不减,频率之高使得他耳朵发疼,尤其滴落在地面那滩怵目惊心的血水害他有点反胃。
见那鬼魂哭得正起劲,冯易廷打算先行逛逛这所谓的「凶宅」。整间屋子落满了灰尘,行经时便会留下清晰的脚印。一路走过破旧的木制家俱,他从走廊底部的楼梯踏上了二楼。
二楼大部分的窗户都敞开着,长年风吹雨淋,折旧的程度b起一楼更严重一些。从走廊两侧的房间摆设能看出原本应该住着一对夫妻与两个小孩,当年事发後,物品貌似无人收拾,随着时间流逝逐渐腐朽毁坏。
冯易廷走进夫妇的房间,据闻便是当时的案发现场,警方结案後撤走了相关物件,留下满地狼藉。靠墙的床铺歪斜,被褥、衣服散落地面,床边的梳妆台缺了镜面,台面上除了一些歪倒的瓶瓶罐罐,还摆着一个木头相框,里头嵌着一张全家福。
照片里是普通的一家四口,对着镜头笑得灿烂,背景在不知名的异国建筑前,兴许是出游时的纪念。冯易廷放下相框,隔着楼板隐隐传来的嚎啕哭声已经停息,他转身正准备下楼,视线就近距离撞上了一张带着空洞眼窝的惨白si人脸。
「砰!」他吓得撞上身後的梳妆台,一口气没x1上来,呛得直咳嗽。气不打一处来,冯易廷扶着撞得隐隐作痛的腰,大怒:「太太,我们讲点道理,你摧残我的耳朵就算了,万一我吓si了,你负责吗?」
鬼魂听了他的话,隐隐有了再大哭一回的迹象,冯易廷抬手挥了挥:「好了、好了,没完没了的。来,看着我,深呼x1。」他一边说,一边双手b划着、示意鬼魂跟着节奏呼x1。
「想像一下,yan光普照、微风里有花香,你躺在草地上,轻松自在。」冯易廷说得很慢,鬼魂听从他的指示闭上眼,衣服上沾染的血迹逐渐消失,浮现在脸上的青黑血管也缓缓淡去。随着呼x1减缓,再睁开眼时,鬼魂的脸se已然恢复,一双正常的眼睛回望着他。
「心情好点了?」冯易廷轻声问,见鬼魂点头,他拍拍对方的肩膀:「那好,我们回一楼,你可以把事情一五一十说给我听。」
无论接触了多少次,他的身心灵仍然全力抗拒各式各样凄惨恐怖的si状,奈何大部分造成灵异现象的鬼魂若非穷凶极恶、面目狰狞,便是si法骇人听闻、不忍卒睹。所幸他师父的朋友们告诉他,当鬼魂情绪没有太大的波动时,外貌便能够回复正常,於是他将自己常用来缓和压力的方法用在鬼魂身上,并非每次都见效,但若成功的话就能避免他和鬼魂相看两相厌的窘境。
一人一鬼回到了一楼客厅,地面的血迹已然不见踪迹。依旧是那张稍微下陷、布满灰尘的沙发,鬼魂坐在茶几对面的单人座,将她的人生遭遇娓娓道来。
就如老掉牙的八点档,原本和睦的一家人,丈夫因为经商失败开始酗酒,酗酒之後发起酒疯、见人就打。为了保护小孩,这位太太牺牲自己受点皮r0u痛,没有亲友能帮忙,她也只能盼着孩子快点长大,能够搬出去生活。
冯易廷状似专心聆听的样子,思绪却开始走神。实际上他不必、也不想理解这些鬼魂经历过什麽、为何而si亡;他需要的是尽可能找出他们停留在人世间的原因,了却他们的遗愿、执念,送走他们之後就能解决鬼魂造成的灵异事件。
但劈头就问人家为何还留在人世间未免太过唐突,好b上门就问一个普通人怎麽不去si一样。因此他宁愿多花些时间让鬼魂告诉他一切,届时他想要的答案可说是手到擒来,鬼魂开心,他也开心。冯易廷向来乐见双赢的局面。
「我记得那天天气很好,正好是他生日,我想,若是替他庆生,他或许会心情好一些。」鬼魂说到这里停顿了下来,脸se又变得忧郁。冯易廷向前倾身,轻声劝道:「别难过,太太。说出来会轻松一点,我听着呢。」
鬼魂点点头,将呼x1放慢,又接着说:「我特地煮了一桌他喜欢的菜,打电话想叫他早点回来,但是他不接电话,又喝酒喝到半夜才回家,我当下就生气了。」
「现在想想,我不该对他生气的,要是没有说那些话」鬼魂轻轻摇头,闭上眼睛。「我只怕他伤了孩子,把他锁在厨房里之後就上楼去了孩子们的房间,没想到他拿了刀子。」
鬼魂闭着的眼眶溢出血滴:「我不恨他,但是我放不下我的孩子。」
愈来愈多的血和泪爬满了鬼魂苍白的脸颊,她默默ch0u动双肩,哭声不b起初的撕心裂肺,却更加悲凄。
至此,冯易廷能够断定面前的鬼魂在事发六年後依然不愿离开的原因了。
「你想知道你的孩子过得怎麽样,却不能离开这里,是吗?」鬼魂对一个地方的执念太深,便受限於此,无法脱离。这间房子是她si去的地方、她一生坚守的家,不出意外,冯易廷想,她会永远困在这里。
鬼魂睁开眼,空洞的眼窝凝视着他,涌出了更多的血和泪。她无声地点点头。
「我能帮你。我会确认他们的情况,确保他们安全无虞,让你安心离开。」冯易廷双手交握、撑在膝上,斩钉截铁的神情相当真挚。
态度要诚恳——师父说。这些鬼魂所谈论的,是他们生而为人在世上所重视的最後一件事,若是他们认为来者敷衍了事,大可关门送客,最後灵异现象没完没了。尽管不以为然,冯易廷至今仍奉行着师父所谓的「对待鬼魂要像对待盘子上的最後一块蛋糕」,既然鬼魂吃这套,做做表面功夫对他来说也算不上什麽难事。
「可是,你为什麽要帮我呢?」听见冯易廷所言,鬼魂停下ch0u咽,神情中透出一丝疑惑。
──自然不是为了你。没有说出这样失礼的话,冯易廷展开一抹无懈可击的职业微笑,回答:「这是我的职责。」
出外靠朋友这句金玉良言,是冯易廷这一行众所皆知的铁律,否则诸如「寻找凶杀案被害人遗孤」这种说出口可能会遭人怀疑图谋不轨的要求,一般人没有门路是行不通的。
「通灵者」这个圈子说大不大,毕竟能靠通灵能力吃饭的人可说是千里挑一。小圈子的好处,在於发生同业相争的案例用一只手便能数得出来,并且业内资源共享。与鬼魂打交道对通灵者来说具有一定程度的危险x,在灵异现象层出不穷、通灵者人数却供不应求的情况下,他们发展出形似工会的系统,对内提供支援,对外则联系各种管道以获得资源。
与警方的合作是一门大生意。案件多了,总会遇上科学无法解释、或者一般人难以摆平的状况。冯易廷认识的两名通灵者就时常被警方的特殊部门请去协助办案,也因此警方通常会给他们行个方便,配合他们解决灵异事件的需求。
冯易廷回到位在老城区的小公寓,决定先打通电话给他师父交代自己的工作进度,顺便要师父通知联络警方的负责人。还未拿出手机,昏暗的房里便先传出一道属於男x的浑厚嗓音:「你闻起来有gu怨妇的味道。」
他按开玄关的灯,视线往下落向声音的来处:一只娇小玲珑、有双橄榄绿眼眸的黑白猫。
「午安,墨墨。」冯易廷继续翻找手机,实则名为蓝墨的黑白猫轻盈跃上墙边的置物架、舒适地俯卧下来,望着自家主人的大眼里蕴着无b的从容:「你出门没有准备我的食物,所以我抓破了饲料袋,去收拾吧。」
准备拨号的手指一顿,冯易廷古井无澜的眼对上那抹闲适的橄榄绿,最终无语地决定先将厨房的灾难抛到脑後。随手挑起毛绒的小动物挂上肩头,他推开yan台的门,终於将电话拨了出去。
哦,阿廷啊,怎麽啦?没等多久,电话另一端响起一道略显苍老但矍铄的男x嗓音,含糊地混在嘈杂的背景音里。
蓝墨兀自在他肩头调转了方向,蹭得他脖子发痒。他拍拍小猫的头,回答:「方先生回来了吗?有点事需要他帮忙。」
你去见这次的工作夥伴啦?怎麽情还对方的声音被背景的杂音给掩盖过去,冯易廷仔细聆听,却依然什麽也听不分明:「你在哪?好吵。」
对方没有回答,他耐心地等了一会,通话中的杂音逐渐转小後,他师父的声音才再次传来:我在三号啦,他们又在抢地盘了。你那边怎麽样?没遇上危险吧?
「三号」是早期的四个乱葬岗之一,一如人多的地方容易起争执,乱葬岗内也常有鬼魂争夺地盘之类的事情发生。
想到刚才冲撞耳膜的是一群鬼魂争吵的声音,他下意识缩了缩肩膀:「没什麽危险,就是普通的地缚灵。她放不下小孩,才留到现在。」
这样啊,顺利就好。小方还在工作,大概要後天才回来,你找他侄nv也行,她都待在会所喂!那边的,不要拆了人家的手!那就先这样、我挂电话了啊!电话那头突然又喧嚣起来,对方急匆匆交代完便挂了电话,冯易廷听着手机里的嘟嘟声,感觉自己头上挂满了黑线。
蓝墨在他肩上打呼噜,柔韧的尾巴一下一下戳着他的脸颊:「北边才派人去整顿过没多久呢,那些东西最近可不安分。」
冯易廷走回屋内,准备晚一点要带去会所的资料。他边打开公事包边问:「你怎麽知道三号的事?」
「我们猫啊,」蓝墨打了个大大的呵欠,舒适地交叉前掌:「消息b你们灵通多了。」牠扫了眼冯易廷放在桌上的文件,纸张上罗列了冯易廷上午前往拜访的鬼魂资料,用情报员一贯的格式详述了当地居民提供的灵异传闻,以及关於凶宅「当主」──造成灵异现象的元凶──的推测。
「你今天就要去会所啊?也带我去吧。」
「就想着早点完事了。倒是你,我还以为你讨厌那里。」冯易廷在文件的空白处纪录下早晨造访鬼魂时得来的资讯,见蓝墨闭着眼不再开口,他权当是猫的惰x发作,耸了耸肩、继续手上的工作。
东境天候稳定,长年气温宜人。国境处山地起伏形成天然边界,往西绵延出一片广袤的平原,与西南交通发达,十分适宜人居。
邻近山地的区域与外界联系较少,民风纯朴,思想亦因此传统守旧。当地居民大都遵循着代代相传的规矩──切莫随意接近芒、肴山隘尽头之地──那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即使没有祖训的劝告,常人也难以生出前往一探究竟的念头,因为一向天候温和的东境,一旦进入山隘口便会吹起阵阵y风,分明是烈日当空的天气,日照却难以探入峡谷一丝一毫,愈往深处,温度便愈是急遽转降。
多数人至多壮着胆子探入最初的一段山道尽头,再往前便是探照灯也无法探出虚实的一片阒黑,不时随着丝丝凉风传来的幽咽啼声更是令人毛骨悚然,吓得来人当即打消继续前行的念头。当然也曾有不信邪、不怕si的人前仆後继前来探险,至今还没有任何一人成功返回的消息。
方邢水独自一人行走在山道上,没有任何照明用具随身,身上只有轻便的後背包,以及挂在腰间的一只手掌大小的兔子玩偶。他边想着回程要带什麽点心给替他代办工作的小侄nv,一边游刃有余地闪躲各种残缺不全、神智不清的鬼魂。
山隘中被鬼魂的怨气给笼罩、从而漆黑无b的环境对他来说正是舒适的视野。方邢水属於少见的、因通灵能力而影响正常生理功能的通灵者,平时在正常的环境下,他都必须待在y暗的地方,或是戴上特殊的护目镜以免双眼遭到光线刺伤,而一旦到了夜晚或是光线无法穿透怨气的地方,他就是人r0u夜视镜一般的存在。
山道四周的树林中不时闪现出闲晃的鬼魂,也有循着活人气息而来的y魂,都在看见方邢水腰间隐隐晕出一圈白芒的兔子玩偶後退避三舍,一些丢失魂魄及神智的「失灵」则被方邢水灵巧地闪身让过。想起不知是谁替「失灵」命的名,他乐歪了嘴,心想:那些「失灵」的脑子还真是挺失灵的。
他还偶尔瞥见一些看似自尽的、发疯致si的、受饥而si等等的屍首,应当是当地居民说过的那些探险者们。方邢水不带丝毫同情地走过,他向来认为嘴y而不懂珍惜生命的蠢货不值得可怜。
进入全黑的环境後行走了约莫半个小时,山壁陡然收束成一道狭窄的缝隙,他停下脚步,将兔子玩偶背後的拉链拉开,拿出一块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小石块,举在身前进入了缝隙。
在白光无法照亮的区域,两侧的山壁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手,全都状似愤怒地挥舞着,用尽力气想往下构着方邢水;而在方邢水近处、原本张牙舞爪的惨白手臂却全都紧贴着山壁,颤抖着想爬离白光照耀的地方。方邢水畅通无阻地一路前行,不过片刻,狭窄的缝隙便豁然开朗,越过小道尽头,他踏进了一处宏大的山间巨坑。
天坑坑底堆积了数以万计的骨骸,早已与山石、泥土合为一t。方邢水猝不及防被铺天盖地的怨气侵扰得一阵晕眩,他将手中的石块贴近前额,几分钟後才感觉脑中的麻痹感逐渐退去。
由於环境条件,这个万人塚天坑长年来都由方邢水负责视察。他知道近期以来,四个乱葬岗里的鬼魂都隐隐有些不稳定的徵兆,但不想距上次视察只间隔着短短半年,天坑里的情况竟恶化得如此迅速。
以往负责向他报告天坑情况的鬼魂此时不见踪影,他花了点时间绕行了坑底一圈,发现许多原本还保有理智的鬼魂都莫名地sao动起来,甚至有失神向他扑来的鬼魂,被他手中的石块烫得滚倒在地。
他往天坑中央走去,发现一个勉强还算正常的鬼魂缩着膝盖坐在骨山旁,建来者是方邢水,鬼魂哆嗦着站了起来。
「这里发生什麽了?」方邢水开门见山问道。
鬼魂很慢地摇摇头,过了许久才开口:「前阵子有个活人进来这里,他身上y气太重,我们都以为是si在外头的游客。」鬼魂向着骨山迈开脚步,方邢水紧跟其後,一人一鬼攀着屍骨往上爬,一刻钟後来到了屍堆的正中央,一小块经人翻动的痕迹尚且新颖的空地出现在屍山顶端,四具背靠背坐着、被綑绑在一起的骨骸中央,立着根半人高的圆柱,即便是方邢水也无法明显看清柱子的模样。
「没有人注意到他,等我发现他有些奇怪的时候,他已经把柱子cha在这里了。」鬼魂站得远远的,似乎忌惮着那根古怪的柱子。「有些人看见他动了屍t,一气之下冲了过去,结果被压碎了。」
「压碎?」想像着鬼魂描述的怪异事态,方邢水不动声se,往疑似某种祭祀仪式的阵法方向又挪近了几步。
鬼魂半边烧毁的脸上带着一丝恐惧:「是啊,那个活人身上围着一圈黑se的雾,其他人一靠近就被那团雾给碾碎吃了。」鬼魂往山丘下方扫视,神se中余悸犹存:「先生,不知道您能不能感觉到,那柱子有点古怪,好像在x1收什麽;那活人来过之後,大夥都不正常了,我也试过把柱子拿走,但是您知道,我们碰不着yan世的东西。」
方邢水点点头、在阵法旁蹲下身,他没有贸然伸手,而是将手中的石块小心地靠上柱身。
「嗡──」石块碰上柱子的一瞬,方邢水只有隐约的感觉,鬼魂却清晰地看见柱子上缠附的黑雾被石块猛地一震,一圈圈白光以阵法为中心如涟漪般荡开,整个天坑都隐隐晃动起来,轰鸣声剧烈得令鬼魂急忙捂住耳朵,那声浪却是直直撼动灵魂,鬼魂难以负荷地跪倒在地。
方邢水握在手心的石块此时急速升温,白光刺眼得使他不得不偏头闭上眼。脚下的土坡微微震动,远处传来了砂石松动的细微声响,等到与石块相贴的柱子不再有动静,方邢水才睁开眼,将烫得惊人的石块塞回兔子玩偶里,回过头看向匍匐於地面的鬼魂、问道:「还行吗?」
鬼魂一时无法动弹,只浅浅点头示意。方邢水将注意力放到四周,发现方才的变动使天坑内淤积多年的沉厚怨气消去了一些,天坑外的夕yan微微照进了黑暗中。坑里的众多鬼魂们此时也都瘫倒在地,复原较快的一些鬼魂已经从地上爬起,向四周环顾的眼底一片茫然,好在神智看上去已经恢复了七、八成。
「方大哥!」一名外型相当年轻的鬼魂跌跌撞撞地向方邢水跑来,正是以往负责与方邢水接头的鬼魂。「幸好你来了,方大哥,我都要吓得再si一次了!」
「阿原。」方邢水低下头,视线转向面前那矮了他一大截的年轻鬼魂:「你对这次的事有什麽印象?」
阿原沉思了片刻,细细的眉头蹙起、回覆中略带犹疑:「我能确定的是有个外来的活人在我们头上动手脚,但是山顶给我一种很不好的感觉,我就不敢上来看。可是後来大家都变得怪怪的,我也有点恍恍惚惚,什麽都看不见也听不到,只觉得身上有什麽会被山顶上的东西扯走,我要躲在壁洞里才能保持清醒。」
方邢水听完,若有所思地看向阵法:「我要把这东西带走,这恐怕是有人蓄谋。」方邢水说完便再次对着阵法蹲下。天坑里已经变得太过明亮,他从後背包里拿出护目镜戴上,先解开环绕着四具骨骸的铁链,搬开骨骸後,原本隐匿在黑暗中的柱子便暴露在光线下,柱身约莫是扫帚柄的粗细,其上只反s出些微的光晕。
方邢水将柱子拔出,手中是光滑似铁的金属质感,指节叩击时发出实心的钝响。铁柱通t被厚重而难以透光的浓黑给覆盖,柱身上附着几道闪烁着血红的几何线条,两头末端的切口圆滑平整,方才与石块相碰的地方有了裂痕,整根铁柱渗透出几乎要令人耐不住的冻寒。
眼见天坑内已然恢复往常的秩序,方邢水当即决定立刻带着铁柱离开。他拿出备用的衣物卷起铁柱,并用散落在地的铁链将铁柱绑在背上。
这次替方邢水带路的鬼魂终於缓过神来,坐在地上抬起头、语带惶恐:「先生,要是您说打着坏主意的那个活人再来一次,大夥恐怕没有这次的好运气了。」
方邢水点点头,心中了然。他站起身,对身边的两个鬼魂嘱咐道:「这里短时间内不会再像以前那样什麽都看不见,我会找人过来帮忙,你们多警惕点,我尽快查出是谁在为非作歹。」
阿原扶起虚弱的鬼魂,一人二鬼回到屍山底端,四周的鬼魂大多数都已经清醒。回到缝隙入口,方邢水取出兔子玩偶中的石块,赫然发现石块黯淡无se,似乎用尽了能量。阿原见方邢水收起石块,神情中隐隐掺着苦恼,他思绪一转、转身就跑,边跑边回头大喊:「方大哥!你等我一会!」
方邢水依言站在原地,不过片刻,便见两名魁梧的青年鬼魂跟在阿原身後向他走来。阿原解释道:「宇哥和熊哥他们煞气重,外面的人会怕。他们可以带大哥出去。」
方邢水见两名鬼魂眸se凌厉、隐含凶光,便淡淡一笑:「有劳了。」随後转向阿原,神情平淡而严肃:「你要小心些,有变故的时候记得我教过你的。」
「我记得,方大哥。」阿原回答得斩钉截铁。方邢水知道阿原si时年纪不过十六,却是个机灵的孩子。
一人二鬼随即进入缝隙中,其中一个鬼魂领头,方邢水在中,另一个鬼魂殿後。两名鬼魂不远不近地跟着他,山壁上的手果真如阿原所说的紧缩着,直至方邢水走出了缝隙,都没有一只手敢贸然接近。
两名鬼魂皆静默不语,一路将方邢水送出了山隘口,直到看不见任何鬼魂後方才停步。
方邢水离开前,其中一名神情肃穆的鬼魂开口,嗓音低沉厚实:「方先生,感谢您救我们幸免於难,往後若有需要,必当竭力效劳。」
方邢水侧过头,豪爽地摆手笑道:「别那麽客气,都是我该做的。你们愿意的话,多帮我看着阿原吧。」
另一名鬼魂颔首、简短回应:「自然。」
和两名鬼魂道别後,方邢水加紧脚步,在手机能够收讯的地点拨了通电话给侄nv:「檀檀,帮我改订今天晚上的车票,我要赶回去。哦,对了,有没有想吃的东西?我顺便带一点。」他边小跑边0了两下腰间摇晃的兔子玩偶,心情十分愉悦。
会所位处西境繁华的商业区里,邻近车站和交通要道,周边是林立的商业大楼。一栋屋龄十年的七层建筑座落在两栋商业住宅楼之间,由於外观上且称得上摩登,平时不太引人注目。
冯易廷搭了十二站的地铁前往会所,傍晚的商业区正是人cha0拥挤,他一手护着侧背包,一边敏捷地於人群中穿梭。蓝墨静悄悄地蜷在侧背包里,枕着自己的前爪睡得正香。
一楼的入口设有电子锁,冯易廷拿出识别磁卡,顺利地进入一楼大厅。整栋楼采了楼中楼的设计,东、西两侧各装设了楼梯。办公区在四楼,而电梯正好在例行检修,他转往西侧的楼梯上楼。
他一步两阶迅速向上,速度一快、一不留神便迎头撞上了刚绕过转角的一人人。
「啊、抱歉。」冯易廷知错能改,当下便向对方道了歉。那人没多说什麽,稍稍一楞便离开了,冯易廷不以为意,倒是蓝墨似乎因为碰撞的颠簸而醒了过来,小小的头钻出背包,橄榄绿的双眸望向下楼的方向。
「吵醒你了吗?」冯易廷登上最後两阶,搔搔蓝墨的耳後以示安慰。公关组的办公室有三间,他的目的地在下一个转角处。几步越过走廊,他抬手在门板上叩了叩,门後传出少nv清脆的嗓音:「请进。」
办公室里的灯光温暖明亮,拉开的百叶窗外能看见火红的夕yan一角,以及瑰丽的淡紫天幕;墙角种了一盆他叫不出名字的植物,木制的摆设、用具使房里充盈着淡淡的木头清香。
办公室的四个角落分别是负责与不同管道联系的部门,此时只有靠门的左侧坐着一名少nv,听见冯易廷进门便从电脑萤幕移开目光,友善地打了招呼:「晚安,易廷哥哥。哦,墨墨也来了。」
少nv让冯易廷在桌前坐下,自己起身走向办公室後方。等待少nv忙活的同时,他打量着办公室打发时间,桌面上原本负责人方邢水的名牌不见踪影,换上了写着「代理负责人方郁檀」的名牌。
「哥哥,墨墨吃jr0u吗?」方郁檀的呼声拉回冯易廷的注意力,他应了声,过了一会便见方郁檀端着茶盘走回办公桌。
「哥哥的咖啡,这个给墨墨。」方郁檀将冒着热气和香气的咖啡递给他,又放了一碟jxr0u在桌面上蜷成一团的蓝墨前方,自己则冲了一杯热n茶。
冯易廷道了声谢,蓝墨俯下头大快朵颐,大口大口嚼得津津有味;方郁檀喝了一大口n茶,享受地眯起眼睛,又逗了会猫後才想起处理正事:「易廷哥哥,你今天来是想找什麽吗?」
冯易廷点点头,拿出侧背包里的资料放在办公桌上:「我早上见了这个鬼魂,她的遗愿很清楚。能找到她的小孩目前在哪里吗?」
方郁檀抱着刚吃完jr0u、正满足地打呼噜的蓝墨,凑近桌前读了读内容:「唔是凶杀案啊,目标很明确,找起来应该不难。等等哦。」
她转向另一部电脑,熟门熟路地俐落c作。会所装配的设备x能良好,不一会就完成开机,方郁檀随手从书架上拉出一个资料夹,冯易廷远远瞄了眼,竟然是对方单位的轮班表。
虽然轮班表似乎谈不上机密,但仔细想想,往常无论需要什麽、似乎还真没有哪些东西是会所拿不出来的。冯易廷默默惶恐,他入行八个月,通灵者这个行业总是不断刷新他的眼界。
方郁檀c作着视讯软t,他回想起方邢水曾和他解释过,尽管通灵者这个集团实际上握有许多不为社会大众所知的权限,但通灵者所需求的通常是万不得已不得外传的资讯,因此与对方单位联络时必须通过视讯,权当一种实名认证。
在他左思右想的同时,方郁檀已经连接上了对方:「呀,好久不见,茗诠哥哥。」影像一接通,方郁檀立刻灿烂微笑、捏着蓝墨的前爪对着镜头挥舞。
画面中的男子挂着副大大的熊猫眼,乍看起来严重缺乏睡眠。然而对方似乎jg神相当不错,撑着头、歪着嘴笑的样子有些邪里邪气。「郁檀妹妹,你叔叔哪去啦?」
「他去东境万人塚了,过几天才会回来啊、说人人到,稍等一下。」某处隐隐响起了细微的铃声,方郁檀翻开她绘满白兔图案的提袋,拿出的手机也装了兔子形状的保护套。
「喂,叔叔。」方郁檀接起电话,冯易廷的视线又开始四处飘移。他看向电脑萤幕,视讯画面左上角的联络人资讯栏放了张对方的警员证件照,头像下方显示名称为「苏茗诠」,备注「非侦二队长」。
非侦──全名「非自然案件侦蒐班」,冯易廷只听他师父提起过一些。据闻这个团队不存在於公开的警队编制中,许多普通员警也不一定知晓他们的存在,但他们职权之大可谓警界中的尖头螯──横行无阻、呼风唤雨,由於职务关系,没有到不了手的资料,连警政高官都要对他们礼让三分──话是这麽说,但实际上非侦作为机密编制,平时极为低调,没有特殊需求时、其成员个个神出鬼没,连办公室都不在警察局里。
冯易廷盯着萤幕发楞许久,回过神才察觉苏茗铨正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他若无其事移开视线,方郁檀的话声又传进他耳里。
「今天就要回来吗?这次还真快。我看看哦晚上九点行吗?好,那就这样。吃的呀?那就上次吃过的那个嗯,掰啦,路上小心。」方郁檀手脚迅速、依方邢水的指示动作,毫不拖泥带水,简单几句话便挂了电话。
「唔,刚才说到哪里?」方郁檀四下望了望,看见桌面上的资料才接上了记忆。「对啦。茗诠哥哥,有点东西要拜托你查。六年前西境郊区的谋杀案,si者石钰莲,能查出她孩子的现况吗?」
语毕,方郁檀编写了一段简单的备注传送给对方。苏茗诠歛着目光迅速浏览过讯息,仍然稀松平常地笑着,在萤幕画面中侧过身子转向镜头外的方向:「不会太难找,等我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