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什么都没有闻到。冯师伯长叹一声,起身到桌前取了一块寸余宽的长布条,将布条中间的部位浸到药汁当中。昨夜,同青年一道的那位姑娘急匆匆赶到他的住处,拍响房门请他过来诊治,连地上的尸首都未来得及处理。那姑娘脸上也有一道深深的伤口,身上更是带着不少深浅不一的伤痕。冯师伯匆匆起身,还不忘叫来小义为那位姑娘包扎伤口。至于那具多出来的尸首,冯师伯嘱咐自己的弟子将其妥善处理掉,他和青年心照不宣,谁都没有主动提起这回事。他替青年换好药,叮嘱他几句,不外是他如今需要好生调养,切莫随意动武之类的言辞。青年双眼蒙了布巾,一一应了。冯师伯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提起手中的箱子出门。门外已经有弟子等候多时,见冯师伯出来,弟子结果他手中的药箱,上前帮他关好房门,扬声道:“师父,陆师兄回来了,此时正在厅中等着见您。”“哦?”冯师伯笑了一声:“谷主也在吗。”“谷主不在,”弟子在前面引路,脚步略急,生怕冯师伯赶不上,还转头看了几次:“只有陆师兄和两位客人。”此前,姬慕容早就寄回了书信,交代了小均的事情,冯师伯自然知道小均的身世。他没有与自己的弟子细说,只是加快了脚步,匆匆赶去与陆宛见面。早在冯师伯给江雪澜换药时,小义已经带着闻人语跟陆宛会面。闻人语入谷时曾提过陆宛的名字,小义一直以为她是陆宛的红颜知己,于是陆宛一回来,便带着闻人语一起过来见他。陆宛在谷中见到闻人语,虽然吃惊,倒是没怎么表现出来。他望着闻人语脸上的新伤,关切道:“闻人姑娘,怎么会伤成这样。”闻人语一把握住陆宛的手,心中有千言万语要说,但是估计小义等人在场,强行咽了回去。见陆宛担心她脸上的伤,闻人语不甚在意道:“只是一点皮肉伤,陆公子不必在意。倒是……”闻人语目光一转,低声道:“倒是我们公子,他姓江,伤得比较严重。”这世上除了江雪澜,还有哪位姓江的能让闻人语称其为公子。陆宛愕然抬头,望着闻人语:“莫非他……”莫非江雪澜也在谷中?似是猜到陆宛接下来要问的话,闻人语点了点头。以江雪澜的身份,若是他中毒的消息传出去,他们必然会遭到追杀,哪怕回到教中,也是危机重重。她也是走投无路,否则也不会带着江雪澜来蝶谷求医。听闻江雪澜在谷中,陆宛心中百感交集,得知他受伤严重,既想多嘴问一句,又有些顾忌在场的其他人。他与闻人语叙旧的时间未免有些长,陆宛看了闻人语一眼,“闻人姑娘,我等会儿要与师伯见面,其他的事,等我见过师伯之后再聊好吗。”闻人语哪有不答应的道理:“这是自然。”陆宛一顿,又伸手在怀里摸了摸,掏出一个小小的玉瓶,直接递到闻人语手中:“这个药膏你拿着。”这玉瓶的质地温润,又是陆宛随身携带的东西,即便没有打开瓶盖,闻人语也能猜到里面的药膏不是凡品。她刚要拒绝,就听到陆宛轻声道:“姑娘家脸上怎么能留下疤痕,闻人姑娘,拿着吧。”闻人语垂下眼眸,掩盖住眼中的情绪:“多谢陆公子。”陆宛端着托盘在门口踟蹰,不知道该不该敲门进去。早在许久之前,江雪澜就取笑过陆宛喜欢多管闲事,只是那时他还未曾暴露自己的身份,陆宛跟在他身后一口一个江大哥叫着,他虽嫌弃陆宛多管闲事,但若是遇到陆宛解决不了的麻烦事,他也会出手相助。倘若没有后来发生的那些事,倘若他不是千机教教主……陆宛摇了摇头,犹豫再三,还是抬手敲响了房门。“进来。”房中传出回应,伴随着几声低咳。陆宛推门进去,鼻尖萦绕着一股浓重的药味,他抬眼望向靠在床上的人,想起自己向冯师伯询问他的病情时,冯师伯说过,他现在目不视物。许久不曾出过房间,这人的肤色苍白不少,比起之前也消瘦了许多,双眼蒙着布巾,即使不能视物,听到陆宛推门的声音,依旧朝门口的方向侧了侧脸。“来换药么?”陆宛咬了咬舌尖,险些回答他的话。他端着手中的东西,走到床边坐下,默不作声地伸手去解江雪澜脸上的布巾。江雪澜稍作抵触的往后倾了倾身子,这是下意识地反应,很快被他掩盖过去。他在床边坐好,微微低下头,任由来人解开他眼上的布巾——来人不肯说话,他便不问了。陆宛腰上挂了一个小小的香囊,几次扫过江雪澜的手背。
等它再次扫到江雪澜手上时,江雪澜一把捉住了上面的流苏。“这是什么。”他嘴上问着,修长手指顺着流苏往上摸索。陆宛有些紧张,抬起双手僵在原地。他不知道江雪澜连嗅觉也失灵了,否则他也不会刻意佩戴着香包,试图遮住身上的气味。却见江雪澜仔细摸过那枚香囊,随后收回手指,脸上的神情似有所思。——好在他没有继续追问,陆宛松了口气,仔细浸泡好药汁,重新为江雪澜系上。这药,原本是不需要换得这么勤的,是陆宛得知江雪澜中毒,想要过来看看,便找了一个换药的借口。换好了药,陆宛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动作慢吞吞地收拾起东西。江雪澜坐在床上调节吐纳,倒是没有开口赶人。陆宛将换下来的白布一并整理了,又走到桌边倒了一杯茶水,放在床头的小案上,这才端着托盘离开。临走前,他扭头看了江雪澜一眼,江雪澜也恰好抬起头,似乎隔着一层白布,与陆宛的目光相对。 以毒攻毒从江雪澜那里回来,陆宛本想去看看小均有没有适应蝶谷的环境,没想到他早就与小义玩到一起,两个人坐在屋檐底下偷吃槐蜜。陆宛远远看了一眼,并没有过去打扰他们,眼下,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江雪澜那般自傲的人,如今这般境地对他来说可谓是从云端跌入尘埃,陆宛心中可怜他……但他也知道,江雪澜实在算不得什么好人。细数他做过的坏事,今日这般田地也算是因果报应。况且他的身份特殊,留在谷中说不定会带来危险,陆宛思来想去,觉得还是该知会冯师伯一声。若是闻人语驾车来寻医那日,掌管谷中事务的人是姬慕容或者虞君儿,恐怕她的马车连入谷的机会都不会有。比起心思缜密的姬慕容与古灵精怪的虞君儿,冯师伯的性格便显得纯粹了一些,也更好说话一些。就是不知他得知自己这段时间一门心思要医好的人竟是千机教教主之后,心中会作何感想。陆宛有些好奇冯师伯得知江雪澜身份后的反应,同时心里也多了份忐忑。江雪澜的身份不能瞒着冯师伯,否则他便是知情不报,将谷中其他弟子的安危置之不顾。冯师伯若是知道了江雪澜的真实身份,估计会把他赶走……以江雪澜现在的样子,离开蝶谷便只能回千机教,途中若是遇到危险,闻人语未必能护得了他。可是让他继续留在谷中,谷中其他人也会有危险。陆宛咬了咬牙,狠下心来做好打算,倘若冯师伯真的要赶走江雪澜,他定不会为他求情。冯师伯房中堆满了书本,大多都呈敞开状,杂乱地堆在一起。陆宛进屋时顺手拾起两册滑落到地面上的书本,拿在手里粗略看了一眼,发现这两本都是与解毒相关的典籍。想来冯师伯这几日,为了江雪澜身上的毒耗尽了心思。望着伏案奋笔疾书的冯师伯,陆宛一时间不知道要如何开口,脸上的神情十分复杂。“如月来的正是时候,”冯师伯抬首望他一眼,及其自然地吩咐道:“来,帮师伯瞧瞧这方子。”陆宛依言走过去,拿起桌上的纸张看了一眼,“师伯,这可是要用到江……公子身上的药方。”“不错。”冯师伯起身,在案前走了两遭,复看向陆宛:“如何?”纸上字迹杂乱,且涂涂改改,想来是冯师伯一遍遍推敲才得出来的方子。陆宛将药方从头细细递到尾,摇了摇头:“师伯,不妥。”除了向下毒之人讨要解药以外,冯师伯这几日想遍了法子,最后竟想要以毒攻毒。正所谓,是药本就三分毒,部分大毒之物都有自己的偏性,大热与大凉之偏性的药物相撞,便可以达到以毒攻毒的奇效。只是以毒攻毒的风险极大,倘若掌握不了用量,说不准会适得其反,无异于火上浇油。陆宛不愿让江雪澜冒这个险。他折起纸张,又重复了一遍:“不妥。”冯师伯却道,“那位江公子虽受毒药所制,不敢轻易动用武功,但他的内力还在,身体比普通人要强悍一些,否则早该被毒药彻底腐蚀了身子。”“想来,他是可以承受住药性的。”“当然,”见陆宛咬着下唇,眉头微蹙的模样,冯师伯失笑道:“这只是最后的方子,不到最后关头,师伯也不会轻易尝试。”陆宛闻言并未松开眉头,反而折起手中书写着药方的纸张,有些踟蹰道:“师伯,陆宛今日来……有另一件事告知。”小义与小均一同坐在屋檐下吃蜜时,嘴巴也并未闲着。他十分好奇陆宛与闻人语的关系,便问小均知不知道。小均的身世,冯师伯已经从姬慕容传回来的信件中得知,他和陆宛暂时还未告诉谷中的其他弟子,小均是从千机教带回来的。此事应该等姬慕容回来再议,小均向来机灵,自然也不会在这件事情上面多嘴。他见小义好奇,自然猜到他不知道闻人语的真实身份,今日他在蝶谷见到闻人语,确实吓了一跳,但陆宛朝他轻轻使了眼色,想必是有什么顾虑,他便假装不认识闻人语,没有过去相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