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有人不相信,他从没杀过人。
他知道这不是件值得自豪或说嘴的事。要不是那群过於善良的人们,要不是因为待在彭哥列,在那样险恶的黑手党环境,不论是谁,为了自保、为了保护谁,最後都必须动手吧。
拨开眼前那片红雾,他发现侍者已端上沙拉与汤。
任凭餐馆内鹅h的灯光轻拥,在一口口美味之间,他时而面带享受美食的微笑,时而像是想到其他事情似地,忘记喝下匙中的汤。
回彭哥列的路上,为了安抚或许受到惊吓的蓝波,山本笑嘻嘻地谈论彭哥列最近的趣事。蓝波虽然因此故态复萌,开始大吵大嚷,但在声声「蓝波可是一个厉害的杀手,才不会被吓到咧!」的宣言中,山本隐隐觉得他心里的疙瘩并未完全消失。
「蓝波,真的不用勉强自己要杀人还是什麽的,杀了人也没不会b较厉害啊哈哈,你看狱寺……哇!」话才说到一半,天外就飞来横祸。
「吵si了,你这家伙才是弱到不配当十代首领的左右手。」狱寺边回嘴,不忘查看行事历中未竟的任务。
「反正十代首领就要把戒指处理掉了,在那之前小鬼就保持小鬼本来的样子吧。」说完,狱寺不忘碎碎念着怎麽经过训练还是那麽容易被绑架,真是会添麻烦,气得蓝波双颊不满地涨红鼓起。
山本那之後反常地沉默,视线停留在掌中那枚身经百战,却兀自闪亮的戒指。
「蓝波,阿纲他成为首领以後,从来没有因为家族规模变大、杀了更多人而高兴。」到了总部门口,山本忽然停下脚步,走在後头的蓝波险些一头撞上,证明他确实因为刚才的事而失神,「嘛,他倒是期待义大利变得越来越不需要黑手党存在。」摆摆手,他和狱寺并肩先行走进总部。
蓝波看着他们没入黑暗的背影,一动也不动。
他其实明白。
那个每次被他烦到受不了,还是耐住x子哄他的男孩,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希望──是那些被权利迷惑的黑手党永远无法理解的愿望。
他明白。
却难以因此消解一直被他们守护──而不是并肩──的无力感。
杀人无法证明一个人的强大,但却是一个阐明自己有实力和他们并肩作战的方式,他想。
如果当时他下定决心去做,一个与现今完全不同,凭他想像力g勒出的未来,是否会成真?
待他回过神来,汤已有些冷了。
周围的喧闹声及人群,不知怎地,让他有种「原来自己真的活着啊」的感觉。
餐馆的侍者好心提醒主菜已经好了,再稍待一会儿,就要上甜点。
风太在彭哥列,除了分内的工作外,也负起照顾蓝波的责任。每天都为蓝波教授各种课程,像是英语、算数、科学等等。然而,他对这些科目一点也不感兴趣,常常把课本丢了就翘课去捉弄别人。十岁以後b较坐得住,十岁以前,为了逃避课程,甚至故意问些奇怪的问题拖延上课时间。
「为什麽要上课?」
「因为要教导像蓝波这样的小孩知识啊。」风太把被蓝波丢弃的课本捡起,交到他手上。
「为什麽厨房要盖得离教室这麽远?」丝毫不领情,他再次把课本丢到远处。
「因为蓝波每次都会去找东西吃啊。」
「为什麽蓝波大人我要给你教?」
「因为我是彭哥列的成员啊,当然有这个责任。」风太翻开他手上的课本,开始朗诵。既然蓝波不想要课本,他只好采用不需要课本的上课方式了。
「为什麽会有彭哥列?」蓝波以备受委屈的眼神询问。
「这个……我想你可以去问阿纲哥。」风太想起那个人,温和地笑了。
他真的问了,在某次彭哥列固定举行的户外下午茶会,趁周围的人们聊得正尽兴时,他抓住落单的阿纲。
「为什麽啊……」听完他的问题,阿纲低头努力思考,沉y。
想到最初的黑手党,後来成为令人闻风丧胆的犯罪团t,自己接下首领之位後又做了什麽,一时之间,他只能沉默。
「阿纲你真的知道吗?」蓝波投以怀疑的眼神,考虑要告诉里包恩或许阿纲没把《黑手党的历史》那本书背完,那样情况一定会很jg采。
「让我想一下嘛。」丢下这句话,阿纲再度低头。看他想得这麽认真,完全不理会自己把柑橘皮放到他头上的恶作剧,蓝波悻悻然离开他,作弄其他人去了。
茶会结束後,阿纲刻意把蓝波留下。原本打算像以前一样抱他,却发现蓝波已经成长到他无法一把抱住的年纪了。眼底一闪而逝的感慨蓝波没有发现。
「听说……原本是为了保护家人而集结成的组织喔,只是後来不晓得为什麽变成和犯罪有关的团t……我猜或许是因为生活变得富裕,大家不小心遗忘初衷了吧……」
「我接下首领位置的目的,跟最早的人们一样。」原本直视他说话的阿纲,倏忽间改变了眼神的聚焦点,那澄澈眼珠注视的并不是远方,而是更久远的未来。看着泽田纲吉,蓝波的内心深处忽地觉得平稳的日子似乎就要改变了。但是,是什麽要改变了?他却说不上来
阿纲想起近年来一直盘据在他心上的担忧,家族间为了戒指而争斗、异军突起的米尔菲欧雷、野心b0b0的人们……曾几何时,他变得去考虑这麽多的事?他的表情有些苦涩。要是有机会回到国中时代见以前的泽田纲吉,他一定会不可置信地说:我、我、我才不要去当什麽黑手党首领!
他现在确是个货真价实的彭哥列第十代首领。
为了……
「蓝波,你觉不觉得当彭哥列的存在意义已经不再需要时,应该要渐渐退出?」从口袋中拿出葡萄糖,他顺手递给蓝波。
「阿纲,不要讲我听不懂的话啦。」蓝波不高兴的抱怨,撕开糖果纸,将糖果含在口中,感受那丝丝甜味。看到他幸福的表情,阿纲不再多说什麽。
「真是的。」苦笑,他牵着蓝波走回室内。在黎明完全被夜se取代,趁夜行动的人开始蠢蠢yu动之时。
在阿纲独自面对米尔菲欧雷之前,些许透露出的蛛丝马迹他完全忽略了。全都当作阿纲偶一为之的牢sao听过就算。成年後的自己虽然感到懊恼,却不得不承认一个小孩子想不到这麽多。
那时候的他啊……
那时候的他啊……
他看着阿纲既瘦小、又巨大的背影离去。
工作完回到住所已经是深夜了,他在半梦半醒间完成梳洗动作。从盥洗室出来後几乎毫无意识地扑向床铺,瞬间x前项链上的象牙型石子刺痛他x口,他立即将项链拿下丢到一旁。
由於太过疲累,他也懒得去检查信箱。没有发现那令邮差好奇的,来自日本的包裹。
天上的那圆婵娟看照着他,一如看照其他难以忍受独自一人的心。
他又陷入梦境。
义大利的深夜,日本的白天。
工作上难得休假,京子兴冲冲到小春家去作客,没想到小春正好为了喂小孩喝n而手忙脚乱,两人拿着n瓶喂了好一阵子,才终於让喝一口n,流出半口n的小家伙不在哭泣。
咖啡馥郁的香气放松她们俩蹦紧的神经,想到眼前的情况竟和从前照顾某人时相当类似,她们不约而同笑了出来。
「我们寄给蓝波的包裹他也差不多收到了吧?」小春问道,脑中同时推算飞机的航程及两地时差。
「我想应该已经寄到了。」京子小口地呵气,想把手中的热咖啡吹凉一点。
「如果他能搬到日本来就好了」小春看着怀抱中熟睡的孩子,满足地笑了,「他熟识的人不少也在日本,他来大家可以互相照应啊……」知道蓝波单独生活在义大利的理由,她和京子都很是挂念。
那些惊心动魄的战斗、历险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事後,他们如一般人一样,上大学、谈恋ai、结婚、工作、把梦想托付给回忆和怀中的小生命,放假日则全家一同出游。在这样的情形下回忆曾经的那段日子,愈发觉得恍如梦一场──尽管那是场回想起来永远如此鲜明、历历在目的梦。
京子看着小春温柔地抚0孩子银se的头发,那母亲独有的温婉眼神,显示她真的已经从少nv蜕变为母亲了。
生命真是不可思议呢,她轻轻地笑了。
她环顾四周,细致的原木家具及窗外整理得当的庭院,没有一样是唾手可得的廉价品。这些辛苦的成果在在让她佩服小春,为了一家人的幸福,付出的不仅仅是青春而已。
「对了,京子,我们公司最近新来的同事个x还不错,你要不要认识一下?」上次那名同事见到来找小春的京子後,曾多次跟他打探有关京子的事情,既然她现在仍是只身一人,帮忙介绍些对象应该不坏。
「谢谢你的好意。」京子啜饮一口咖啡,雾气後方的眼神是如此坚定,小春只好再次打消这个念头,「我想……再说吧……」
「你跟蓝波都一样,好固执啊。」小春嘟起嘴唇,看起来就像她从前吃不到蛋糕而气鼓鼓的样子。
「说到这个,我记得上次去义大利时蓝波跟我说……」京子回忆起那趟不知为何印象有些模糊的旅程。蓝波和她在路边的露天茶坊喝茶,修剪有致的头发恰巧遮掩住他的半边脸,令人捉0不着他情绪的变化。
「咦?你们说了什麽?」小春好奇,上半身倾向京子,眼珠子骨碌碌地转动。
又是一个清晨。
yan光透过窗子shej1n屋内,洒落在蓝波身上。有点受不了这透明的温热被褥,他眼皮跳了一下,翻身,扭动身躯入钻入被窝深处。
「呼啊……」不幸的是,义大利正值盛夏,屋内温度升高得特别快,再不起床他背部都要出汗了。屈服於这片天晴,他不甘愿地爬起。踉踉跄跄走进浴室,泼了满脸的水让自己清醒一点。
「咦?什麽时候被画到的啊?」洗手台上的镜子映照出额头上的一点yan红。想了想,他觉得原因应该是昨天工作时某个ai玩的小姐提议的点口红游戏。游戏奖品不知为何竟是要蓝波陪他约会一天,被委婉拒绝後她仍然不放弃。或许是趁他想赶着回家休息时偷偷画上的吧。
一出家门,他瞥见门口旁的信箱似乎塞了有相当厚度的包裹,导致规格不大、塑胶制的信箱外壳已经面临破裂的临界点。
「这次寄了什麽啊?」他瞥见包裹上的寄件人是小春。自从决定长居义大利後,她就常常寄东西来住处。想起上次收到的和菓子、上上次收到浅草寺的护身符,在拆开前他不禁做了诸多猜测。
撕开封口,出乎他意料之外,内容物是一大叠大小不一的照片。
「照片……」附带的信纸上写着她们四处去拜访以前的老朋友,询问是否能提供国、高中时的照片,好不容易才蒐集到这份量。
他粗略翻过一遍,大部分的照片他并没有入镜,不过奈奈妈妈慷慨赠送的照片上,倒是有不少他小时候的身影。像是庆祝阿纲生日时他抢先寿星吹熄蜡烛、和里包恩对决单方面认为是对决时被他从三楼往下丢、山本教他如何玩bang球结果被球打到哇哇大哭……
翻看照片的同时,一张名片大小的便条从照片中掉出,漂落地面。估计原本是和信纸黏在一起的,不知何故却松脱了。蓝波将它捡起,发现上面是京子优美的笔迹,以及祝福。
「留在这里,每天看到熟悉的景se,那些事情就像是昨天刚发生的一样,不会成为过去。」回忆中的蓝波,是笑着说这句话的。
顿时,两人默然,只有不懂事的孩子仍咿咿呀呀地叫嚷。
「……你最後一次见到蓝波时,他看起来还好吗?」小春装做不在意话中隐含的思绪,逗弄她刚醒来的孩子、拨弄他柔软的头发。
「嗯……」京子沉思许久,竟不晓得如何将她的感受化为言语。
那时,咖啡桌前的他们距离不到一公尺远,蓝波富有磁x的嗓音听起来却飘渺不定,像一名即将远行的旅人;虽然他享用咖啡时常常面露微笑,对象却不是桌前的京子,倒像是梦中的谁。
无意识地伸出手,想要触碰蓝波,他好奇地反问:怎麽了?
只是想要确定你真的在我面前,京子默想。
纵然他偶尔会提起後来生活中有趣的事,淡漠的口气却让京子明白,从那些人消失後那几年的记忆,对他而言仅仅是过往云烟,是不值得注入情感的t验;是没有大哭,也没有大笑的日子。
彷佛深夜的狗儿於深夜嘶嗥,却连一点回声都听不到的世界。
希望他们舍身保全的你,过得很好。她只能不断、不断地在心中祈祷。
「迟到了迟到了。」坐在酒吧後门的员工专用出入口等待蓝波,叼着菸的老板娘皱眉,语气不满。她呼出一团烟:「虽然我这里不准服务生陪客人喝酒,不过一直有nv孩子想找你,吵si人了……结果你又迟到哪。」
「真是对不起。」蓝波坦率地道歉。把那张彭哥列全t成员的合照牢牢钉在墙上,花了他一整个下午。
「真是的,快点进去。」她不耐烦地挥手。
「谢谢您。」说完,立即要去更衣室换上制服。
前脚才刚踏出一步,老板娘又叫住他:「对了,你什麽时候才会看起来有点生气啊?来我这里已经两三年了,一直都这副不像活人也不像si人的模样。」
「您真ai说笑。」蓝波将嘴角笑成好看的弧度,「这有什麽不好呢?」
哒哒哒……进入更衣室,他快速换上制服,将餐点送到那个正在大发雷霆的nv孩,希望她能快点消气。
「screwdriver,坐圆桌的那个客人。」回到吧台,调酒师将刚调好的酒交给他。
「马上送。」露出职业笑容,他忙不迭为各个客人服务。
站在店内灯光最黯淡处,老板娘将这景象尽收眼底。
竟然选择了最艰辛的方式和时间拔河啊,她不禁为眼前的年轻人心疼。
以过来人的眼神打量蓝波,她深深x1进一口烟,感觉那团气在t内缓缓扩散。
「算了,这里就暂时收留你吧,不管你选择怎麽活下去。」她轻抚x前装有丈夫相片的坠子,绽放绚丽的笑花怀念那段有人相伴的美好回忆。
那张大合照上,每个人的笑容温柔如春天的晨曦,散发热量而不至於晒伤。
一整个下午,他直盯着照片舍不得移开目光。
快到了,快到了。
我就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