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 / 1)

珍妃 唐昕 3235 字 2个月前

清晨,当华珍尚在半睡半醒之间,一道身影由帐外走进来,悄悄来到她床毡边。

华珍原就浅眠,立即感觉到帐中有人而急急爬坐起来。

“怎么不多睡一会儿?”元烈缓缓地坐了下来。

华珍警戒地瞧着他,无法读出他此刻的心绪。

“王上,有什么吩咐吗?”她轻轻地问出口。

元烈微微拧起眉,心中掠过淡淡的不快。他注意到近日来她已改口尊他为王上。

只是,这一声尊称仅代表两人间的陌生距离,并不表示他在她心中是高高在上的王 者,他倒情愿她直呼他的名。

元烈盯住她好半晌,终于开口道:“你是真心想学乌孙的语言吗?”

据他了解,中原人一向将西域诸国视作蛮族,而她一个高高在上的公主,竟然愿意 学习蛮夷之语,令他百思不解。

华珍点点头。“是的,我是真心想学习此地的语言。”感觉上,他似乎已将昨日的 气愤消除。

“为什么?”他一双绿眸一瞬也不瞬地直视她的眼,有亟欲得知的认真。

华珍沉默很久,在他的逼视下,她小声地开口:“我想,也许我会留在这个地方很 久。”

闻言,元烈心头涌上一种近乎喜悦的感受。莫非她心境也有了改变,真心想将此地 视为第二故乡?

“你是真心愿意留在乌孙?”

华珍未经思索,立即答道:“一切均是吾皇的旨意。”

元烈心口翻腾的热血在刹那间转冷。“你是说,习乌孙话纯属不得已?”低醇的嗓 音揉入一丝尖锐的危险。

华珍看着他,据实答道:“王上,无论如何,惟有学习此地的语言,我才有可能融 入乌孙的生活。”

见她答得真切,元烈心头的不悦才渐平复。“那么,倘若有朝一日,中原皇帝召你 回乡,你会如何决定?”

“王上,华珍一向不喜欢对尚未发生的事情作揣测。”希望愈大,失望也就愈伤人 。这是她近半年来最真的体认。

元烈盯住她那一张清妍的小脸,心绪因她的话而起起落落。

曾几何时,他为女人如此患得患失、心绪茫然?

“答应我,永远不会离开乌孙!”他脱口而道,眼底是不自觉的痴迷。

华珍迎上他的眼,有那么一刻,她几乎要脱口应允;但随即心一惊,她咽下了口中 的回答。

她是怎么一回事,难不成真要为他长留此地?

华珍矜淡的神情底下,一颗心百转千回、浮动不止。

见她无言,元烈眉心纠结,薄怒地道:“难不成你还指望着回中原?”他顿了下, 续道:“如今你我已成夫妻,纵使有朝一日中原皇帝召你回京,我也不许!”

华珍微挑起眉,神情颇不以为然。

元烈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不信?说什么我也不会让你离开这里!”

华珍迎视他霸道的眼,淡淡地道:“王上,华珍是人,并非笼中雀。”

元烈闻言,俊颜忽而透出一抹恶佞的笑。“王妃此言差矣!既然你已嫁我为妻,自 然是我一人独赏的笼中之雀,除非我放手,否则你永远得留在我身边。”

“王上难道没听过有句中原话叫‘留得住人,留不住心’?”华珍以抗拒的眼神凝 视着他。

这一次,元烈的笑意更深沉了。“相信我,有一天,我要连人带心,教你永远离不 开我。”他向来没有得不到的东西,她也不会是例外。

华珍正待开口,却教他吻上了唇瓣。

这一吻来得又快又深,在夺取她的甜美之后,他随即抽身退了开。

华珍在这猝不及防的偷香之后,身子竟有些止不住的轻颤。

元烈将她毫无防备下心慌失措的模样牢牢地烙入脑海,一抹满足的笑意取代先前的 恶佞,然后他转身离去。

“也许,那一日很快就会到来。”他撂下话,便头也不回地揭帘离去。

直到他走后许久,华珍身心那份悸颤的感受仍不能止。

他的话会成真吗?华珍心底不无迷惘。

隔两日,如玉一早便领着图伦到华珍帐中。

“微臣见过王妃。”图伦恭敬的行礼。

华珍见他到来,微微一愣,回道:“免礼。”

“微臣今日是领着王上旨意而来。”

“将军请说。”

“今早王上命臣前来传授王妃乌孙国之语。”图伦脸上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往后 ,他便可以日日见着如玉了。

“他真的答应了?”华珍有些不敢置信。

“千真万确,微臣不敢欺骗王妃。”

渐渐的,华珍脸上染上一层淡淡的笑意自此之后,华珍主仆便跟着图伦学习乌 孙国之语。

一日,如玉染上风寒,华珍让她在自己的帐中歇息。

图伦一如往常来到,不见如玉,心中自是焦急万分。

华珍瞧在眼底,忍不住笑道:“先生今日何以魂不守舍?”每当在习语之时,她总 是坚持不分尊卑,称他为先生。

图伦脸上微微一红,隔了一会儿才开口:“不知如玉是否无恙?”

“先生亲自去瞧瞧,不就知道了。”华珍笑答。

图伦如获特赦令,当即开口:“多谢王妃!”

“快去吧!”华珍笑道。

图伦立即揭帘而去。

如玉虽为仆婢,但仍属中原使节,因此与乌孙仆奴不同,拥有自己的营帐。

而图伦不消片刻便来到如玉的帐外。犹豫半晌,他仍决定冒昧探访。

如玉原本半卧在床毡上,忽见图伦入帐而来,不由得微微吃惊。

“如玉见过将军。”她忙站起身欲行礼,却感到昏沉,身子微晃了下。

图伦见状,立即上前扶住她。“病人毋需行礼,你还是快躺下来歇息吧!”话甫落 ,他扶着她在床毡上坐下。

如玉脸一红,连忙抽回手,轻声开口:“多谢将军。”

“你等一会儿。”图伦说完,便来到帐门口向随行而来的侍卫低声嘱咐着;交代过 后,他又回到如玉面前坐下。

两人相对无言,如玉顿觉心又跳得老快,浑身微微燥热起来。

“不知将军造访有何吩咐?”她首先打破沉默。

图伦注视着她微微苍白的小脸,不由得脱口道:“我只是想来看看你而已。”

如玉脸上又是一红,呐呐地开口:“如玉不碍事的,过两天便可以回去服侍王妃。 ”

图伦却摇摇头。“身子未好,如何服侍旁人?你且安心养病,王妃那里尚有王上派 予的侍女,你毋需担心。”

“可是”

此时,帐外走入一名侍卫,手中端着一只小碗。

图伦伸手接过,示意侍卫退下。

“快,把这碗药汁喝下!”他捧着碗递向如玉。

如玉闻着那一碗黑呼呼的药汁,味道与中原草药大不相同,因此心生犹豫,迟迟未 敢动手去端。

“相信我,这对你虚弱的病体大有助益。”图伦诚心道,一双眼眸盯住如玉。

如玉一向最怕吃药,却在图伦鼓励的眼神下,如着了魔一般,伸手接过药汁,一饮 而尽。

“这是什么?”她盯着空碗,忍不住问。

“是一种长在高山上的药草,味道不好,却十分具功效。”

乌孙人病时多饮此药,往往很快就可以回复精力。

“谢谢将军!”如玉衷心道。

“你可以不要唤我将军吗?”图伦开口要求。

如玉一怔,随即微微垂首,低声轻唤了句:“如玉多谢图伦大人。”

图伦微微一笑。“那么你多歇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多谢图伦大人。”

“叫我图伦。”图伦忍不住道。

如玉抬起头,迎上他深邃的眼眸。终于,她轻轻地喊道:“图伦。”

闻言,图伦才满心愉悦的离去。

望着他离去的高大身影,如玉觉得,也许西域这个地方并不如想象中的坏

元烈的王帐燃着添加香料的火堆,香气弥漫偌大的帏帐,有提神醒思的妙用。

帐中坐着七名乌孙国长老,七人与元烈围成一个圈,绕着营火,坐在铺满兽毡的地 上。

长老们聚集在此,只为了立嗣一事。

“王上与王妃成婚时日已久,王妃至今尚未有身孕,王上是不是该考虑再纳妃,来 传承子嗣?”其中一人开口。

元烈微微不悦,拧眉回道:“本王不过才成亲半年有余,各位长老未免太过着急。 ”

另一名长老接口又道:“不是我们着急,而是王上不觉得这个中原女人太过瘦弱, 根本不适合传承王室子嗣吗?”

此话一出,众长老们连声称是,惟元烈一人面露不甚赞同之色。

“中原女人不都个个如华珍公主一般,可中原仍富庶昌盛,百姓之数犹胜乌孙,难 不成一切是假?”元烈挑眉道。

这一次,长老们个个噤声,答不上话来。

半晌,其中一位长老再度说道:“王上应该广纳新妃,有利将来可以挑选出最优良 的一位子嗣列为王储。”

这一番话再度得到其余长老的认同附和。

元烈很快的回道:“立王储是将来的事,如今谈还言之过早!”

“那么,王上请先慎重考虑纳妃一事吧!十日之前胡人不是差人传信,表示愿与乌 孙结亲?”

“的确有这回事。”元烈平淡地回答。

那胡王信中表明愿派呼兰公主和亲。

“不知王上意欲如何?”

“尚未回复。”元烈直接表明。

长老们瞧在眼底,不由得个个面透忧色。

“王上准备如何答覆胡王?”

“回绝他。”元烈不在乎地回答。

“王上,臣等以为此事万万不可!”

“有何不可?”

“胡人凶暴且兵盛,倘若拒绝和亲美意,只怕会招来血腥之祸。”

“你们是希望本王屈于威胁之下纳胡妃?”元烈不悦地环视众长老们。

“臣等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为乌孙子民着想。”

“大胆!你是指责本王不顾百姓?”

“臣等不敢!但求王上三思,一个之王多纳妻妾原属平常,纳胡妃并非坏事。”长 老们耐心劝诱着。

元烈心底十分明白胡人愿和亲无非是为了杀杀中原皇帝的锐气,并非真心想缔结兄 弟之盟。“你们错了!纳胡妃等于引狼入室,尔等必须看清真相。”

长老们面面相愕,一时间无言以对。

与胡人结亲只有两种结果,一是天下太平,一是乌孙极有可能被逐步蚕食鲸吞,正 式成为胡人吞并的藩地。

一时间,帐内的气氛变得凝重起来,谁也无法预知最后的结果。

良久,元烈面色一凛,沉声道:“各位,此事休要再提,本王自有斟酌。”

长老们只有长叹在心,未再进言。

元烈心绪浮动,无法平静下来;最后,他心头浮上一张绝俗的玉颜。

他旋即踏出王帐,大步而去。

在每一日教授乌孙语的同时,图伦会拨出另外一些闲暇时间,教会华珍与如玉主 仆学习乌孙当地的一些风俗及生活常识。

这一日,三人离开华珍的营帐,来到元烈的马营。

在这片广阔的围场里约有四、五千匹骏马,为元烈私有,其中不乏各地珍贵的品种 ,数目之多令华珍十分惊奇。

图伦拉来两匹性情较温驯的牝马,教导华珍主仆二人驭马的技巧。

置身在这片无垠的沙漠地带,学习骑射之术是必要的,华珍深明此理,因此格外用 心学习图伦所教导的一切。

如今,她甚至已经学会如何制酪酒,这一切是她和亲之初,连想也不曾想过的。

这样的生活方式,与她自小生长之地南辕北辙,她说不上是好是坏,但可以肯定的 是,她将必须留在此地一段极长的时光,她必须融入此地的生活,尽快学会一切。

“小心!”

一道焦急的嗓音传入华珍耳里,打断她的思绪。循声望去,正见图伦赶到如玉身旁 ,细心地教导她驭马术的细节。

华珍微微一笑,策马上前。

“先生好不偏心,教导如玉比我还更细心!”她露出许久未见的揶揄笑容。

图伦一怔,忙回道:“王妃请别误会,微臣只不过是、是”情急之下,他竟想 不出说辞。

“是比较关心如玉,对吗?”华珍替他接了下去。

“公主,您别取笑如玉了!”如玉红着脸道。

图伦这时才明白自己成了被取笑的对象,也只得在一旁陪笑,心头却涌上阵阵甜意 。

如玉瞄了瞄图伦,却对上他专注的眼眸,一时羞怯,忙策马走开。

华珍看着图伦,两人不禁相视而笑。

而这一番情景落入远在一旁的元烈眼底,逐渐加深他眸中的阴霾。

终于,他转身离开围栏边。

天色在不久之后渐渐暗了下来,灰紫色的天空已有星踪。

华珍一行人这才带着愉悦的心情离开马营。入夜之后,所有的营帐前都会燃起灯火 。华珍身份不同,除了营帐较为宽敞华丽之外,亦远离其它仆婢臣民。

如今她一心欲融入此地生活,是以不再如初时一般,镇日待在营内;因此,乌孙臣 民们时时可以见到她,甚至有机会与她以简单的话语交谈。

很快的,臣民们发觉王妃并非冷淡骄矜之人,相反的,她十分具亲和力。虽然感觉 上较乌孙人为羞涩,可这也是她另一样独有的可爱之处,令人不由自主的想亲近她。

华珍与如玉已改穿乌孙国服装,这一路走来,得到许多臣民的肯定,令华珍主仆二 人心生安慰。

不多时,两人回到帐中,赫然见到元烈。

“如玉见过王上。”如玉屈膝福礼。

元烈瞧她一眼,开口道:“先退下。”

“是!”如玉瞧了瞧华珍,随即退出帐外。

不知怎地,如玉感觉王上似乎有心事。

华珍亦能够轻易感觉元烈与平日不同。

“王上来,是有什么事吩咐吗?”她轻问。

元烈盯住她,冷冷地开口:“我是你的丈夫,难道没事不能来?”低醇的嗓音里酝 酿着一股失温的风暴,冷冽的绿色眸子里盘踞着妒恨及不满。

华珍被他突如其来的怒气所慑,惶惑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在他的逼视下, 她的音量愈来愈小。两人对峙半晌,元烈在床毡上坐了下来。

“过来!”他朝她伸出手。

华珍迎视他的眼,仅往前走了一步。他阴晴不定的眼神,令她心生畏惧。

虽然他是她的丈夫,可是她却一点也不了解他。陌生的丈夫呵!

“就这样?这便是你我之间的距离?”元烈半睨起眼。

华珍无言以对。

下一瞬,他低咒一声,一个箭步冲上前将她扯近身,一双铁臂牢牢圈住她纤盈的身 子。

“倘若我告诉你,我将纳妃,你以为如何?”灼灼绿眸里含欲,亦带着薄怒。

华珍闻言,心猛然一震。纳妃?他是当真的吗?

“回答我!”俊颜逼近她微显苍白的小脸。

这一次,他定要她的回答,不容她再逃避。

华珍凝视着他含怒的双眼,轻声反问:“王上是当真的吗?”

“胡人的确有和亲的打算。”元烈据实以告。

沉默半晌,华珍总算开口:“我相信王上一定早有了决定。”

元烈眉心纠结,不悦地盯住她。“你是说,倘使我答允纳胡妃,你也不反对?”

他提高音量。

“华珍没有反对的理由。”华珍小声地道,心口却不由得涌上一阵酸楚。

当她开始想留下来的时候,他却要娶另外一个女人!

上天是在捉弄她吗?

“该死的!你是存心要气死我吗?”她该明白他的心意!

“华珍不敢。”她垂首,不愿他瞧见她眼底流露出的脆弱。

男人三妻四妾原属平常,可为何她的心会出乎意外的痛?

莫非在她心底早已承认这一桩逆伦的婚事,早将这个异域男子当成了良人?

会吗?随着这一闪而逝的心绪,她缓缓抬起头,漆黑的水眸无言地瞅住他。她不停 地问自己。

华珍的凝眸注视挑起元烈心头异样的激烈情愫,蛰伏在心底的情欲教他再也无法克 制,猛烈地吻上她的唇瓣,像一个初尝情欲滋味的渴慕少年。

这一次,华珍不再抵抗,任由他恣肆地吻着。

元烈贪恋着她身上传来的淡淡香气,然而在这一刻,他仍然不忘抬头问:“现下, 你告诉我,纳妃一事,你可愿意?”灼灼绿眸直盯住她,如两簇火焰。

华珍稍稍回神,心中隐隐掠过一阵哀伤。

“王上倘若真要纳妃,华珍也无话可说。”回答的声音不大,却教人听得一清二楚 。

元烈胸中的欲火在刹那间转冷。“什么叫无话可说?”他咬牙道。

华珍无言,脸色却比适才更苍白。

“难道你一点也不在乎?”低哑的语气里夹杂着连他自己也不明白的心痛。

她的在乎与否真能左右他的决定吗?

“回答我!”他收紧拥住她的双臂。

华珍望住他。在这个蛮邦异域,她可以祈求得到一颗真心吗?

“王上决定怎么做,华珍都没有权利改变,一切任凭王上决定。”

她的话教元烈由头冷到脚底。原来,她真的一点也不在意是否有他这个丈夫。

该死!

“好,好得很!”他放开她,俊颜渐冷沉“既然你心中没有我,那就休怪我无情 !”语毕,他恨恨地离开。

华珍心底充满无奈的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