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中正在喝粥的人,纷纷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一个两个都目光炯炯,端着碗准备看好戏,正好光喝粥有点寡淡,感情好还能看戏下饭。
老乞婆一招猴子捞月就揪起了褚瑶的衣裳,这几天吃得比较饱,她连力气都大了不少,拎褚瑶就跟拎个破布袋子似的,扬起手臂,当即就作势要咣咣给她几巴掌,好叫她知道老婆子的便宜也不是好占的!
然而,老乞婆的手扬起,姿势都已经就位了,褚瑶却忽地摊开手心,朝她递过来了一个铜板,说道:“陶罐里剩下的那些,我用钱买。”
老乞婆顿了顿,眼珠子咕噜一转,坐地起价:“不行,我那罐子里的起码还能再吃两顿呢,你要买的话,最起码得给两个铜板!”
一场大戏戛然而止,庙里的众人没了热闹看,还颇有些遗憾。
不过,听见褚瑶的话,脑子灵光的却是瞬间动起了心思。
这粥又不要钱,无非就是去打回来罢了,能用这免费的粥换铜板谁不想换呢?
立刻就有人竞争了起来。
“我的卖给你,我只要一个铜板!”
老乞婆听见低声咒骂了一句,你个见钱眼开的,诅咒你拉屎没□□!
眼见着褚瑶递给她的铜板往后撤了撤,到嘴的鸭子要飞,老乞婆这危机感一下子就上来了,噌地一下把褚瑶手里的铜板给抢了过来。
“行了行了,咱俩也是熟人了,一个铜板就一个铜板!”
说罢,怕褚瑶再反悔,老乞婆快速地将罐子给拎了出来,直接塞到褚瑶怀里,让她赶紧倒进自己的罐子里去。
等褚瑶腾罐子的这个档口,老乞婆端起已经放凉了一些的粥,呼噜呼噜地喝了个光,然后拎着腾出来的空罐子,忙不迭地又跑了出去,现在时间还早,说不定还能再打一罐回来哩。
看着老乞婆风风火火地又出了门,刚才没抢到生意的人,羡慕极了。
这可是无本的生意啊!
老乞婆喜滋滋地往粥棚跑,拿不要钱的粥换铜板,这天底下哪还有这么好的生意?
赚了赚了!
这一天一个铜板,十天就是十个铜板,那一百天就是……
老乞婆沉浸在即将暴富的美好畅想中,然而,她不知道是,她前脚刚离开,后脚庙里的人已经开始恶性竞价了。
“你明天还要买的话,可以找我。”
“还有我,还有我,我可以给你打三天只收两个铜板!”
“我只要两天一个铜板!”
……
褚瑶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低头喝粥,小口小口的很是珍惜。
因着寒冬里那个粥棚的存在,庙里的众人属实是过了一段吃喝不愁的好日子。
然而几日后,一人却忽然带回来了一个噩耗。
“大善人说他过几天就要走了!”
“什么?这么快就要走了?那我们岂不是以后就没有粥喝了?”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众人如丧考批,哀嚎声此起彼伏。
好不容易过了几天不用去乞讨、为填饱肚子忧愁的日子,这个消息于众人来说简直就是晴天霹雳!
褚瑶听了更是心中一慌,魂不守舍地坐了起来,景明要走了?
她踉踉跄跄地跟在众人后头跑了出去。
只见那粥棚前,磕头的人跪成了一片,纷纷祈求着景明再留一段时间。
“大善人,您行行好,再留一段时间吧。”
“是啊,大善人您再留一段时间吧,这天寒地冻的,没有您我们可怎么活啊!”
贺景明一脸为难,今年是个寒冬,像这般天寒地冻的地方还有不少,他在这沧州也停留了有一段时日了,还有别的地方需要去。
褚瑶躲在拐角的屋墙后,看着他被一群人围在中央,心里也在默默地祈祷着。
留下吧。
再多留几天,答应他们吧。
哪怕不能够靠近,就这般远远地看着也是好的。
前头求他留下的声音此起彼伏。
褚瑶近乎贪婪地看着贺景明的身影,手指抠在墙壁上,破了皮也毫无所觉,紧张地等待着他回应。
听着众人的哀求,贺景明却是越发地头疼了,天下的可怜人何其之多,光靠他一个人,哪里救得过来呢?
原本下一个地方已经确定了,但听着这此起彼伏的哀求声,他的心里忽然又有了些动摇。
他为难地揉了揉眉心,可抬眼时,猛地瞥见从前面快步走过去的一个人,目光却是忽地顿了顿。
是他看错了吗?
贺景明本能地想要走近些去辨认,可刚迈步,就被围着他的人挡得寸步难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人消失在了拐角。
看着那么多人哀求,景明却似乎还是要走,褚瑶心中有些失落,不敢再看地靠着墙壁缓缓滑落了下去。
有人从她面前走过投来的异样目光,她也没心思去在意了。
可奇怪的是,那人走过去后,却又忽地倒了回来。
“褚瑶?”
这声音听着有几分惊讶,还有几分的不确定。
褚瑶刚还在失落的心徒然一震,浑身的汗毛更是瞬间倒竖了起来。
是谁?
面前这人是谁,谁在叫她名字?
褚瑶心惊不已,却低埋着头不敢抬,只盼着他自以为认错赶紧离开。
然而不曾想,前面这人却是个非要探究到底的。
褚瑶不抬头,他就弯了腰倒着从底下看,见她头越埋越低,最后更是索性掐着褚瑶的下巴,强迫其把头给抬了起来。
“还真的是你。”姚文华看清后,笑出了声来,露出了一口许久没刷的黄牙。
褚瑶瞳孔震颤,姚文华?京城姚家的姚文华?
怎么会是他?
褚瑶费力地将自己的下巴从他手里拯救了出来,顾不得思考面前的人为什么和印象里的不太一样,看着饱经风霜。
她此刻满脑子都是被人认出来的惊慌。
姚文华抱臂,想起刚才在那边看见的贺景明,俯身凑近,一脸的兴味:“你不是死了么?这怎么又活了?搁这躲着看贺景明呢?这事他知道么?”
褚瑶越是瑟瑟发抖,姚文华脸上的笑容就越是扭曲。
这算是什么?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死”了的人都能让他给遇上,最关键的是,还是个姓褚的。
姚文华一手撑在了褚瑶身后的墙上,一边感叹着老天开眼,这是在给他报仇的机会,一边又遗憾着遇着的不是褚晏的真妹妹,而是个假的。
不过,姚文华现在只想着报仇泄愤,哪里还会管什么真的假的?
褚瑶心如擂鼓,想要后退,奈何后背却是墙壁退无可退。
看着姚文华脸上那越发渗人的笑,褚瑶的心跳一阵快过一阵,不安极了。
“能不能放过我?”褚瑶搓着双手满目哀求。
她与他无冤无仇,甚至算不得上熟识,只是在京城各家举办的宴会上,偶尔见过几面认识罢了。
明明印象中姚文华也不是个多么有正义感的人,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般看她,他到底想做什么?
“放过你?”姚文华低头笑得肩膀直颤,仿佛听见了一个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可再抬头时,脸上的笑意却转瞬收了个一干二净。
他活动了一下脖子,发出咔地一声,说话的样子更是仿佛在吐蛇信子:“我放过你,那谁放过我啊?要怪你就怪你那好哥哥,等到了地底下,你去找他索命吧。”
褚瑶心头一跳,自从离开京城后,她过得不问世事,根本就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她只察觉到了姚文华对她那快要溢出周身的恶意,不管姚文华在发生么疯,她现在必须离开!
褚瑶脚尖微动,瞅准角度,一个蹲身从他臂下钻了出去,然后拔腿就跑!
“你还想跑?!”
跑了没几步,褚瑶就被人从后头一把薅住了头发。
“怎么还没弄好?你是想饿死我吗?啊?”
一个黄泥糊的小土屋内, 姚文华抓着褚瑶的头,咣咣地往灶台上撞。
自那天遇到褚瑶后,姚文华便将她给抓了回来, 本是想杀了直接泄愤的,但是想起没人伺候的日子, 实在难熬,便让她做了自己的奴隶。
“做人要知道感恩,要不是因为我,你现在可还在那破庙里呆着呢, 哪里会有单独的一个屋子给你住?”
姚文华一边对着褚瑶拳脚相向, 一边又洗脑着褚瑶让她对自己感恩戴德。
这也就是褚瑶了,若是旁人遭遇这般对待, 认出他是个通缉犯,说不定还会铤而走险举报他好去领赏, 但褚瑶就不一样了, 她自己都是个见不得光的, 哪里敢去揭发他?
过了几个月颠沛流离的日子, 姚文华可算是在褚瑶这里找回了一些尊严。
打够了, 姚文华收手, 居高临下:“这次就小小地教训你一下, 下次做事再敢磨磨蹭蹭, 看我不打死你!”
褚瑶蹲在灶前生火,额头被磕地青紫也没吭一声, 低着头继续默默地烧火炒菜。
姚文华那所谓的给了她一个地方住,其实也不过是在这厨房地角落里铺了一层稻草给她罢了, 和她在破庙里住的地方根本就没什么区别,甚至在他出门的时候, 怕她跑了,还会用锁将她锁在这厨房里头,就这居然还想让她感恩戴德,真是可笑!
不过几日下来,褚瑶到底还是摸清了一些状况,虽然还是不知道姚文华为何会落魄到来这等地方住泥胚房,但褚瑶猜测,定是京中姚家出了什么变故。
自假死离开京城后,她过得浑浑噩噩,那颗想要报复的心,也随即被不断面临的温饱问题给占据。
而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