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定国今日并未着甲,而是一袭五爪团龙的衮服,郡王服饰。
昆克勿亦是精细人物,见对方年岁不大,与坐在首位的天子相仿,渊渟岳峙,只是杀气煞然,便在心中有所猜度。
朱由榔朗声介绍道
“冒卿你们是认识的,朕就不多说了,这位是我大明武威郡王李宁宇,诸位应当有所耳闻吧?”
昆克勿赶忙躬身
“久仰武威郡王大名赫赫!”
李定国未做其他言语,只是略一颔首
言罢,朱由榔便让十余漠东蒙古部落头领入座,让人布置酒食,言语之中,颇为轻松地样子,令原本心中紧张万分,见到这位刚刚犁庭扫穴,并吞万里的天子,如芒在背的感觉,放缓了许多。
但酒尚未过三味,朱由榔似是毫不在乎地突然随口提到
“自国初元廷北遁,据朕所知,你们蒙古诸部的大汗继承也算明晰吧?却是不知现在还有黄金家族嫡系否?”
这话轻飘飘的一出,却是让席间原本刚刚松懈下来的昆克勿心中一滞,顿时立即就悬了起来。
只是稍稍迟钝后,勉强小心翼翼回应道
“自林丹汗西遁后,黄金家族虽也有遗留的其他旁支,但能担得起大汗位置的,已然再无了……”
朱由榔似是才刚刚反应过来
“哦?既然如此,那林丹汗之后,谁人可为蒙古大汗啊?”
昆克勿闻言,更是汗流浃背
他不相信朱由榔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对方就是装作一副置若罔闻的样子,好像第一次听到这些细节。
因为谁都知道,林丹汗以后的蒙古大汗是谁。
“乃,乃是大……乃是伪清伪帝窃据!”
昆克勿迟钝良久,才勉强出声
生怕对方就着这个问题深究下去,最后一个不好,招出左右几百刀斧手啥的,届时自己下场恐怕不比沿路上那些被竹竿挑起的人头来得强,且还没有啥抽签的机会。
空气一时间冰冷凝固下来,昆克勿敏感的能体会到,坐在对面天子右下首,一直在默默饮酒,不怎么出声的李定国,一对鹰目冷冷扫过自己。
不禁更加低下头来,汗水从头上滑下,滴于案上。
正在此时,一个出乎意料的笑声打破了僵局
朱由榔竟是拍案大笑起来
“哈哈哈,头领也不必过多谨慎,要我说嘛,当初皇太极确实是蒙古大汗!”
而后意味深长的继续道
“草原上的规矩嘛,朕懂得,弱肉强食,强者为尊!当时清虏横扫漠南,击败林丹汗,如何就当不起蒙古大汗?”
昆克勿只是忽然离席俯首,不敢置一词
其下众多蒙古部落头领,均在其身后连忙俯首。
朱由榔却只是摇头失笑,随后长叹一声,正色缓声道
“可昆克勿头领,朕须问你,皇太极败了林丹汗,便是蒙古大汗。”
“那朕灭了清虏,犁其庭,扫其穴,灭其社稷,亡其传承!”
“算不算一任蒙古大汗?”
昆克勿闻言,却是一时俯首难言,良久方颤颤而出。
“陛下当然算得蒙古大汗!”
朱由榔这才继续微笑颔首,出席将对方虚扶起来,道
“可朕这个蒙古大汗,只怕没有几个人会认啊……”
还未等天子话音稍落,一旁相陪的后军都督张名振直接大声请命
“陛下!请允臣提三万骑兵,大炮百门,三月之内,必能荡平漠南不臣之族!”
昆克勿和身后诸多头领更是不寒而栗,胆战心惊,只觉得这原本宾主俱欢的宴会上,到处都是杀机。
朱由榔只是笑着让张名振重新入座
“诶,侯服(张名振字),人家昆克勿头领乃是做客的,岂能如此惊扰啊?”
昆克勿闻声再次拜倒
“微臣和喀喇沁不过陛下鹰犬而已,怎敢以客自居?”
朱由榔这才收起笑容,缓步朝前,继续言道
而是就站在已经五十出头,由于紧张之下,跪伏的身体都有些颤颤巍巍的昆克勿身前
昆克勿只是低着头,勉强能看见对方的靴子
可这下,朱由榔言语却是再无之前那般和煦
“好一个鹰犬啊,唐太宗说得好,‘自古皆贵中华,贱夷狄,朕独爱之如一’,但凡真心投效大明的,朕从来不曾亏待。”
“朕这个人的风评,你们应当也有所耳闻,褒也好,贬也罢,但有一点,却是连清虏都得认的。”
“那便是言出必诺!”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朕没了你们,照样有几十万大军,来日照样能横扫草原,而你们没了朕,不过是路旁败犬而已!吞并科尔沁也好,互市关贸也罢,得须知道,是朕给你们,你们方能有,明白吗?”
一众十数名在漠南草原上,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眼下却在这位不怒自威的天子身前,诚惶诚恐。
“请陛下放心,喀喇沁绝不敢生二心!否则必为长生天所弃,死无全尸!”
昆克勿赶忙再表忠心
身后的众多头领也纷纷反应过来
“巴林部绝无二心!如有违逆,必不得好死!”
“土默特部只有大明皇帝陛下一个太阳!”
……
朱由榔听着众多誓言,却是不以为意,空口白牙,没什么意义,他这番目的,也并非只是为了威慑一下这些人而已。
微微颔首后,继续对昆克勿问道
“之前朕派使者,让苏尼特部交出阿济格,他们居然敢拒绝朕?那个头领叫什么,叟塞是吧?他不想活了?”
昆克勿心中略微苦涩,知道这才是正题。
“禀陛下,叟塞于崇祯时,原为林丹汗部下,乃察哈尔旧部,伪清窃据草原,驱逐林丹汗后,其人主动相投,被伪帝封为郡王。”
“臣和喀喇沁诸部,愿为陛下前驱,讨灭此贼!”
随着昆克勿的表态,其余诸多人也纷纷表示愿意效劳。
不然呢?
这次过来的大多数都是漠南东道诸部的部落,乃是距离明军控制范围最近的,也是对明廷互市关贸依赖最深的。
“宁宇、侯服,你们都看到了吧?诸多头领拳拳之心,可不能辜负了啊。”
随后转向一旁的张名振道
“侯服”
“臣在!”
张名振离席拱手
朱由榔却是走上前去,握住对方双手,恳切言道
“朕知道,你因为入编得完,错过了东征建功,在战功资历上比起其他几路帅臣稍显尴尬,一直心中有所郁郁,朕能理解。”
“臣……”
张名振闻天子如此诚恳,一时不知所言,心中感动。
事实上,后军的尴尬和张名振的地位,已经由来已久。
论及与天子的关系,后军既不像中军那般,算是最早从龙的元从老将,也不如左军、前军那般,有一番血誓指盟的豪气情谊,虽然早在光烈元年,作为朱以海麾下,张名振等人也得了肇庆朝廷的封官许愿,但那毕竟是隔了一层,更多的像是“友军”,而非自己人。
而言及功劳,和前军、左军自然非法比,中军从尧山、军山湖,到北伐襄阳、汉水之战,算是中路战场柱石,也是打满全场。
而后军,东征过程中,只是在浙江沿海打了打边鼓,到底不是主力,好不容易打算在北伐时建立殊勋,宿州一战,伤筋动骨,竟是缓了小半年。徐州城外,大溃并斩杀瓦克达,看似宏大,但明眼人都知道,东路战场真正决定胜负的,还是李定国于黄河之畔,以少胜多,大破图海,而徐州城外对阵,不过是大势砥定之后,理所应当的收尾罢了。
张名振毕竟不是姜氏兄弟那般反复横跳后,能得善终已经不易,自然不敢多奢求什么的人,张名振出身清白,祖上锦衣卫籍贯,早在崇祯时就已经是副将,善于诗赋,也是个读书人,向来以忠义孤臣自诩,自视甚高,如何愿意自甘落后?
北伐全功之后,诸军帅臣均是志得意满,唯有张名振心中略有郁郁。
今日听闻天子这般相慰,知道对方竟然对自己这点心思都体察入深,怎能不感动呢?
再联想到这次朱由榔出关,为何没有点更为精锐的左军,而是专门让后军扈从,更是一时不知所言。
朱由榔见对方一时哽咽无言,却是长叹一声后,正色道
“光复后军都督张名振听旨!”
“臣在!”
张名振激动单膝跪地,拱手应声
天子之前这般言语,他心中大致已经猜出接下来的事情了,更是感动莫名。
“罢卿后军都督衔,新设安北都督府,以卿任安北大都督,统协北直、山西、陕西沿边城防卫塞,并督漠南蒙古诸部,凡漠南诸部,争端、利害、兵马,以卿督之!但有不臣,有平讨之责!”
张名振郑重俯首
“臣,领命!”
防务改制
朱由榔却是连忙扶起对方
并笑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