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字一声,铿锵有力,俨然出自英武男儿之口。
李成桂第五子,高丽靖安君,李芳远一身铁甲,昂首挺胸从殿外走来。一时间,成为殿中众人眼中的焦点。
“父王!”李芳远跪于李成桂御座之前,大声说道,“明国摆明了是要灭了咱们高丽,二十万大军已经开赴高丽境内。再做求和,不过徒增笑柄。”
说着,站起身,环视群臣,继续大声道,“即便是这次,我们丧权辱国,割地赔款,上表请罪,让明国可以暂时退兵,那下次呢?下次他想起来的时候,再次发兵前来,高丽拿什么给?那什么满足他们?”
“长此以往,高丽就成了大明案板上的鱼肉,任凭他们下刀。山间野兽,尚知道临死之前奋力一搏,我高丽雄兵十万,就任人宰割?如此奇耻大辱,怎能承受?千百年以后,后人如何评说?”
“一旦如此,即便是再过一千年。我高丽人在明国人眼里,也不过是摇尾乞怜的狗!”
一番话,掷地有声,武将们被蛊惑得握紧拳头纷纷附和。而文臣们则是不断摇头,显然很不赞同。
“靖安君,识时务者为俊杰。国力相差悬殊,为高丽百姓计,不可擅自开战!”姬从良急道,“一旦开战,高丽之伤,胜过大明百倍呀!”随后,又急对李成桂说道,“殿下,大明所恼不过是辽东蒙元旧土,铁岭卫一代的土地,还给他们就是了!”
“若他们不满足呢?”李成桂皱眉道。
“姬大人是不是要说,平壤也可以给他们?”李芳远接口,冷笑道,“但是我告诉你,明国永远都不会满足,得了平壤他们还会要更多!”
“你说打仗,毁的是高丽的根基。可是不打仗,高丽人就会变成奴隶!”李芳远继续说道,“他们的目的是把高丽这个国家抹杀掉,作为高丽的文人领袖,你也太单纯了!”
“臣,都是一心为国”
“收起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李芳远喝道,随后再次跪倒在李成桂面前,“父王,求和是不可能的,派去燕王那边的使者,已经被斩杀了!”
“啊!”
殿中群臣大哗,目瞪口呆不可置信。
李成桂也是一脸惊愕,“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他”
“他们根本没把高丽,没把咱们李家放在眼里!”李芳远抬头,看着父亲,继续说道,“求和是自取其辱,自寻死路,你我父子都将被刻在耻辱柱上。现在,只能应战。打痛他们,打疼他们,让他们长记性,不敢再小瞧咱们,才是唯一的生存之路!”
“如此,高丽社稷危矣!”文臣中有人大声喊道,“殿下,起码还要试试,求和吧!”
“父亲!”李芳远看看说话的臣子,冷笑一下,“您难道没听过那个典故吗?”
说着,他冷笑的看着那些说求和的臣子们,“他们可以求和,我们李家的君主,不能求和!”
这话,说进了李成桂的心里。臣可以降,王不能降。这些大臣们,有选择的余地,而王没有。
高丽李家只有两条路,要么为王,要么死!
“你说,该怎么打?”李成桂沉声问道。
“从明军的进军路线来看,他们一定会攻平壤。平壤乃高丽大城,有守军三万。请父亲再发七万精锐,凑齐十万坚守平壤。”
“若平壤久攻不破,明军的耐心肯定会消耗殆尽。”说着,李芳远自信的一笑,“他们的主帅,是大明皇太孙,他虽然身份尊贵,但却是个没打过仗的年轻人。这种人,性情急躁,缺的就是耐心。”
“同时,再请父王调一万五千精锐骑兵,由儿臣亲自统领北上,绕开平壤,直插明军的后背,切断他们的补给,不停的骚扰他们!”
“等明军最后的力气耗尽了,父王在起尽全国之兵,给与迎头痛击。”说着,李芳远一拍巴掌,“当年隋炀帝怎么败的,如今就让大明怎么败!”
“好!”
李成桂在王座上起身,看着大臣们,肃然说道,“寡人登基一来,侍奉大国诚惶诚恐。可上国无德,视高丽为仇寇,欲除之而后快!”
“上国天子一怒兴兵,视高丽百姓生死于不顾。高丽虽小,但也传承千年,礼仪之邦。吾国吾种,源远流长。”
“既上国不仁,休怪下国无义。传寡人王命,青海君统领七万兵马,支援平壤。靖安君率两万铁骑,北上迎敌!”
“寡人意已决,再敢言求和者,斩立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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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熙攘攘中,朝鲜的抵抗方针终于决定。
此时的朱允熥,已经带领中军刚刚攻破高丽安州前,一个叫宁边的小城。
此处原是蒙元吞并的所在,元王之后,里面的蒙元士兵和将领都归降了高丽。明军十几万大军遮天蔽日的压过来,城里的一千多守军,只有放下兵器投降,不敢抵抗。
高丽的原野比中原更为苍凉,盛夏时节的山间,竟然有凉风吹过。
朱允熥被数百数位簇拥着,驻马山边,俯瞰下山已经被明军征服的小城。城池太小没什么油水,只有一部明军在城中搜刮,其余大军依旧朝着安州行进。
风吹过,鼻尖阵阵野花香。但也把歇斯底里的惨叫,吹进了朱允熥的耳中。
小城边,那些跪在地上投降的高丽军,正在等待明军的发落。这个时代,不是投降就就可以保全性命的。
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辽东都司千户,把高丽兵中的军官们提溜出来,就地正法。
刷刷刷,阳光下雪亮刀锋闪过,高丽兵惊恐的眼神中,他们周围的食物,都变成了一片血红。
随后,那明军千户,又拿着一根杆子,开始在上千高丽兵中,开始点查起来。
朱允熥冷眼旁观,开口道,“这是?”
蓝玉在身后笑道,“殿下初次领兵,不知道这些。”说着,顿了顿,“十抽一,杀了用以震慑!”说着,又顿了顿,“本来是五抽一,臣等念及殿下仁德,所以刀下留情!”
李景隆在朱允熥身后另一边,开口赞叹道,“殿下慈悲之心,感天动地!”
野地里,那千户的长杆点到哪个,那高丽兵就会被当头一刀,身首异处。
“哈吉马!哈吉马!”(不要)
“彩六出菜哟!”(饶命)
那些高丽兵,颤抖着哀嚎着,泪流满面。
战马上,朱允熥别过头去,回身问道,“离安州还有多远,今日能到吗?”
“急行军,前锋可到!”傅让作为传令官,开口说道。
“命景川侯曹震为先锋,火速开往安州城下。”说完,一夹胯下马腹,“走,咱们去前军,攻安州!“
“跟上殿下!”李景隆大喝一声,纵马落后朱允熥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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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军前军,轻装上阵,速度极快。攻破宁边时正是上午,日落之前三万前军已经兵临安州城下。
“这,也算城?”
朱允熥勒住战马,看着眼前的城池,开口说道。
眼前的安州也算得上高丽北方有名有姓的城池了,而且因为是平壤的屏障,城中还驻有五千多军队。
可是这座城,看起来哪有城池的样子。城墙是夯土制成,浑然不似大明那样,夯土的城墙外边,还包裹了巨大的青石砖。
不过这城虽然不好看,但是马面墙垛,箭楼瓮城一样不少。城墙上人影晃动,备战的金鼓之声,不绝于耳。
“殿下,给老臣一个时辰,老臣给您攻下此城!”老臣景川侯在阵前大声请战。
在京师时,这老军头平日一身侯爷蟒服,看着有些为老不尊的样子。可是到了前线之后,身披甲胄怒目圆睁,仿佛杀神一样。
朱允熥缓缓开口,“试着攻一下,攻不下来也别逞强,以儿郎们性命为先!”
“殿下放心,看老臣的手段!”
曹震咧嘴一笑,猩红的舌头舔舔嘴唇,纵马跑向军中,大声呼喝,“儿郎们,太孙殿下把破城的头功交给咱们,拿出本事来,别让人小瞧啦!”
“跟在老子身后,冲进去,见人杀人,见神杀神!”
“冲进去,可劲儿抢呀!”
“万胜!万胜!”曹震部,欢声如潮。
呼声中,朱允熥微微扭头,“这曹震,以前是干什么的?”
蓝玉低笑,“殿下,当年在淮西,曹震是出名的绿林好汉。跟华云龙,并称淮西双匪!”
“呵呵!”朱允熥轻笑一声,“怪不得,他嘴里除了抢,杀,就没别的话!”
明军号令森严,各部配合如同机器一般。攻城的命令下达之后,各部开始依次向前。
虽然是前军,军中没有重型的攻城武器。可是士卒们顷刻之间,在距离安州城墙两百步外,开始搭设简单的木梯。
不是攀墙的梯子,可是可以让弓箭手站在上面,对城头进行火力压制的木台。
此时安州城上的反击也开始了,高丽弓箭手对着明军开始弓箭反击。但是明军都剁在一人高的蒙铁大盾后面,即便是被射中了,也穿不透他们身上的棉甲,铁甲。
朱允熥亲眼看到,有个明军勇士,在安州城下溜达一圈,被射得跟刺猬一样,还活蹦乱跳的。
城下明军一边搭建木台,一边用弩箭等远程武器反击。大明的步兵攻城弩,如长枪一般,卡在弩机的卡槽中。三个壮汉搅动转盘上弦,再用铁锤击发。
霎那间,土城上顿时被巨大的弩箭射出几个缺口,而明军的弓箭手们,发射的弓箭更是铺天盖地,雨点一样洒落城头。
城头一片惨叫,不时有嚎叫的高丽兵,从三四丈高的城墙上跌落。
“传令后军,大炮快点!”朱允熥看着战况,皱眉说道。
“殿下不必心急!”蓝玉笑道,“城破,只是时间问题。”说着,又笑了起来,“这是咱大明现在有无数能工巧匠,能供应各种器械。以前啥玩意没有的时候,就是叼着刀子爬城墙。”
“大明儿郎,不能用血肉之躯拼命!”朱允熥看着战场,开口道,“咱大明的人,可金贵着呢!”
这时,战场上,明军忽然震天般的欢呼起来。
在弓箭手和攻城弩的掩护下,明军的攻城锤,推到了安州城门之下。
攻城锤,由数百年巨木制成,重达千斤,前头削尖了,在数百力士如撞钟一样的动作中,撞击城门。
咚,咚,城门在攻城锤的撞击下,不住震颤。攻城锤上,是木头的框架,上面包裹着铁皮,弓箭射不穿,即便是擂石滚下来,也只能是一个缺口,还能防备火油。
“兄弟们加把劲呀,嘿呦嘿!”
攻城锤内,带队的军官大声的喊着号子。城墙下的弓箭手,攻城弩拼命的发射,进行火力掩护。不让高丽兵,在城墙上对攻城锤进行打击。
“儿郎们!”
景川侯曹震下马,列于准备冲锋进城的步兵队列最前端,大声喊叫着。
“给老子打起精神来,破城之后,大索不封刀,金子银子小娘们,任你们享用!放开了杀,放开了抢!”
吼吼吼吼!
受到将领许诺激励的士卒们,激动的如野兽一样嚎叫起来。手中的刀斧不断的敲打盾牌,发出战鼓一样的声音。
空!仿佛地震一样巨响,战场上霎那间安静了一瞬间。
只见安州城门处,烟尘大起。原本高大的城门,在乍起的烟尘中,轰然而倒,露出一条笔直的通道。
“儿郎们!跟老子,杀进去呀!”
景川侯曹震,双手各持铁锏,大声疾呼,“杀呀!”
咚咚咚,后阵的战鼓骤然响起,用作号令前军登城。
可突然之间,就在此刻。
曹震的亲兵统帅,长子曹锐一把拉住了自家老爹,“爹,他奶奶个爪儿的。高丽人投降了,你看!”
高丽城头,数面白旗豁然挂起。
还有高丽兵在城头大喊,“投降了!我们献城投降!”
“日他八辈先人!”曹震跳脚大骂,“弓箭手,把举起的高丽蛮子,给老子射死,不许他们投降!”
军功就在眼前,怎么能允许敌人投降呢?
但他话音刚落,一骑骤然而至,傅让在马上笑道,“老侯爷,殿下令,让高丽人出城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