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闷闷不乐地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卧室门没锁,她刚走到门口,一个身影猝不及防地掠夺了她所有的注意力——
眼前,魏静手里捧着一个浅粉色的本子。
魏静一页页翻阅,起初面色阴沉,越看越怒目圆睁,愤怒中还掺杂着不可置信,她气血上涌,双手生理性地颤抖起来,手指把纸张抓出了褶皱。
“妈妈!!!”
全身的血液窜到了头顶,袁晴遥飞扑上前夺过本子!
羞愤和惶恐同时涌上心头,她撕心裂肺地尖声大叫:“你偷看我的本子!你居然偷翻我的书包!妈妈你怎么能这样啊?!妈妈你太过分了!太过分了!”
“……你的心思全花在写这些龌龊玩意上了?啊?!”
魏静的怒吼吓得袁晴遥直打哆嗦,她害怕地连连后退,后背撞上了急慌慌赶来卧室的袁斌。
袁斌不明所以,扶住了袁晴遥的双肩,询问:“怎么了?怎么吵起来了?”
“袁斌!你自己看看你的乖闺女一天天不好好学习都在干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你看看她脑子里面装的什么污秽东西!”魏静气到口不择言,她指着袁晴遥的鼻子大骂,“袁晴遥,你给我交代清楚,那些脏眼睛的你从哪里学来的?!”
“网、网上……”袁晴遥弱弱地嗫喏,缩在爸爸怀里抖抖簌簌,眼泪噼里啪啦地落。
袁斌听得一知半解,他见袁晴遥手里攥着一个本子,想必问题就出在那个本子上了,他便伸手去拿,袁晴遥却用肩膀撞击他的胸膛,死命护住,像一只发疯的兔子。
魏静火气冲天,左寻右找抄起一本参考资料卷成了圆筒状,将之高高举起,冲过来要教训袁晴遥一顿:“我让你上网是让你学坏的吗?我让你上网是让你捡垃圾吃的吗?啊?!我就知道你鬼迷心窍了!看我今天不好好收拾……”
蓦然,一道娇小的人影擦着袁斌的手臂挤了出去!
拖鞋声踢踏作响,袁晴遥抹着眼泪夺门而出。
“哎?遥遥!”
“砰!”
防盗门被重重摔上。
袁斌直接傻眼,冷静下来后责备了魏静几句:“你发那么大的脾气干嘛?有什么事不能心平气和地说吗?这都快十点了,姑娘家家一个人跑出去多危险!”
魏静仍在气头上,对着玄关处换鞋穿外套的袁斌放狠话:“袁晴遥现在还学会离家出走了?!你去找吧,我不去!等她回来了我再收拾她!”
将近二十三点。
夜黑得深沉,明灭交错的霓虹灯为行人照亮回家的路,秋风裹挟细雨,空气潮湿又阴冷。
袁晴遥此刻栖身在街心公园的一个窝棚里,和三只流浪狗报团取暖。
窝棚是几年前好心人士给流浪狗们搭建的,用塑料板材围了三个面,不保暖,但凑合能遮遮风、挡挡雨。
雨歪歪斜斜地下,不可避免地湿了衣裳,袁晴遥手里抓着本子,抱着双膝缩成一团。
她出来时没拿外套,也没顾得上换衣服,身上穿着粉色小熊薄绒居家服,鞋也没想起来换,蹬着一双夏凉拖,袜子也没穿,淌着雨水一路过来,拖鞋和脚趾都沾着泥巴。
最要命的是,文胸也没穿……
她刚刚只好两只手臂紧紧贴在胸前,淋雨埋头走。
洗完的头发本来就湿漉漉的,现在更贴头皮了,那样子引得路人频频侧目,她俨然一个大半夜发病的疯女人。
好丢人。
好狼狈。
脑子一热就冲出来了,脑子一热就跑远了,早知道在小区里找个凉亭或者树丛藏一藏就好了……
耳边回荡着妈妈骂她的话,她蔫蔫地拿起本子翻了几页,某些大尺度片段确实让她无地自容,还好爸爸没看过,若是钢铁老直男看见了如狼似虎的耽美怕不是要“自戳双目”了?
唉……
心情和天气一样沉闷,自从和林柏楠疏远之后,就没一件顺心的事,她难过得将脸贴在双膝。
流浪狗乖巧地蜷缩在她的脚边,以前常喂食的那些狗狗们就“黑无常”幸存了下来,她手指轻轻地点了一下“黑无常”的鼻子,自言自语:“今天没带那个哥哥过来,也没给你带肉肠还霸占了你的窝真不好意思。下次我给你和你的朋友带狗罐头,狗罐头可比肉肠贵多了哦!”
忽而,若有若无的脚步声逼近,她张望,却没有人影显现。
公园里只点了两盏夜灯,光线昏黄晦暗,映得景物影影绰绰,霎时,恐惧感扯住了她的神经。
她不敢四处乱看了,撇过头盯着狗狗们壮胆子,苦笑道:“我跑进来的时候没觉得害怕,现在怕了,还好有你们陪我,不然我要吓死了。”
暂了暂,她吐苦水:“怕也不敢回家,因为我妈妈要揍我,我妈妈一般不打人,打起人来凶得要命,比鬼还可怕!希望我回家时妈妈不要生气了。”
狗狗们仿佛听懂了她的话,用脑袋蹭了蹭她的脚踝。
几秒后,周围的声音回归单一,唯有小雨淅淅沥沥。
胆小鬼袁晴遥保持扭过脖子看狗的姿势,直到一阵轻细的机械运转声由远及近,她才动了动脖子,刚想转头看看,视线突然一黑,一个东西盖住了她的头。
随之,那个熟悉的少年音在她头顶响起:“穿上。”
最重要的事
狗狗们汪汪叫, 抵御不速之客的靠近。
袁晴遥扯下罩在脑袋上的东西,是一件男式牛仔外套。
视线豁然开朗,一双穿着黑色运动长裤的腿, 以及腿下面笨重的电动轮椅闯入她的眼睛——
是林柏楠。
虽然从声线就判断出来者何人了, 她还是呆滞了几秒。
他的到来无疑是惊喜的, 可这些天受的冤屈不能一笔勾销,她把外套扔了回去, 赌气大喊:“我不要你的衣服!”
说罢,她埋头不再理睬他。
林柏楠接住了外套, 撑伞的那只手下移,替袁晴遥挡雨。
他没有接话,静静地望着缩成一团的她:衣着单薄, 披头散发, 跟流浪狗挤在简陋的小窝棚……
担忧卸了下来,转而燃起几丝愤怒,他冷哼:“袁晴遥,你可真行!大晚上的声势浩大搞这么一出让家人担心,还要行动不便的人满城找你。”
“知道自己行动不便就在家待着啊!谁让你来找我了!”袁晴遥一肚子火, 她都这般悲惨了, 他居然还讥诮她?!
她拿手里的本子打他,够到哪就打哪:“我在家已经被教训了, 回家也还得挨教训,我不想再听你教训我!回去!少管我!”
没轻没重的几下抽打挥来,林柏楠不急不恼, 不制止不反抗, 两条腿被打得东倒西歪,一边的脚从脚踏板上掉了下来, 卡在了脚蹬架,另一边的脚和小腿软绵绵地折成了90°。
袁晴遥住手,露出一副“犯了错误”的表情。
但一直都在低头示弱的她这次很想争口气,于是,她撇开头,绷起五官,好让自己看起来铁石心肠。
然而,她终究是那个心软又藏不住心思的袁晴遥,内疚和心疼让她才撑了两分钟就没出息地哭了。
那一瞬,林柏楠妥协。
他终于还是无法克制对她的怜爱,这些天强撑出来的冷漠和满不在意在顷刻间付之一炬。
他一手撑伞,一手把两条腿摆放端正,嗓音软了下来:“你继续吧,我今天当你的出气筒。你要是打腿不解气的话就来打我有感觉的地方,打到你解气为止。”
话音落下,他平静地等待她的反应。
而她真的从窝棚里钻出把他“胖揍”一顿!
“大坏蛋,你把我害惨了!都怪你发神经我才学不进去习,我才写同人文,我才考得那么差,我才被妈妈骂!呜呜呜……”袁晴遥用拳头撒气,泪如泉涌,“林柏楠你好冷血!明明我们俩人闹别扭了,你为什么跟没事人似的啊?”
力的作用下,电动轮椅频频震颤,好在底座够重,林柏楠才没有连人带轮椅翻倒过去。
他被打得浑身都很痛但没出声,安安静静地做一个合格的“沙袋”。
流浪狗停止鸣吠,从窝棚里窜出去躲进了草丛。
她脸湿得像洗了把脸,哭喊着细数他近期的“罪状”:“你到底怎么了啊?为什么不回消息不接电话?为什么把我的‘隐身对其可见’取消了?为什么不收礼物?为什么还能专心学习考得那么好啊?呜呜呜……我们不是好朋友吗?被拍了亲密照就让你那么讨厌我了吗?”
浓重的哭腔使得音节听上去有些破碎,她无力再打他,胸前上下起伏喘着粗气,哭眼抹泪地想讨个说法。
他揉了揉被打疼的胳膊:“我不讨厌你。”
她想起了他的冷言冷语,哀伤地问:“林柏楠,你真的喜欢没任何人打扰你的生活吗?包括我在内?”
“不喜欢。”他不假思索地给出答复,“我喜欢你……”
停顿半霎,他接上了话尾巴:“……来打扰我。是我的错,我期待了不该期待的,我以后不会了,不会再疏远你,我以后还是你的好朋友。”
他的语气疲惫中带着释怀的味道。
她愣了好半天,嘴角往两边跑:“什么期待不期待的?你在说什么啊?你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他没作解释,给她递上了纸巾。
眼见林柏楠一副誓死不开口的架势,袁晴遥作罢。
反正她习惯了,他们每次闹矛盾她都稀里糊涂的。
林柏楠拎起外套披在袁晴遥身上,话语既是指责也是关切:“笨蛋,穿这么少不冷吗?”
“冷。”她把胳膊伸进长长的衣袖,裹紧牛仔外套,冷风被阻挡在外,一股暖意从周身沁入心房,她这时才想起来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他神色有些别扭:“我……”
时间闪回——
晚上二十二点三十分。
林柏楠趴在床上学习那本《机械设计手册》,砖头厚的书就快见底了,只剩下屈指可数的几页。
如若往常,他这个时间点应该要戴着耳机准备入眠了,但一遇到这种烦人的天气……听歌和睡觉不如找点需要动脑子的事来分散分散注意力。
卧室外面响起一串脚步声,还伴有讲电话的人声,少时,卧室门被叩响,林柏楠应了声“进来”,门被匆匆推开。
只见林平尧拿着手机,手机屏幕上显示“正在通话中”,他面露担忧之色,长话短说:“遥遥九点四十多离家后一直没回家,你袁叔到处都找不见她,楠楠,你知道她可能跑去哪里吗?”
闻讯,林柏楠心里咯噔一下,眉眼间倒没有显出几分急色,他沉吟:“可能去找何韵来了吧?”
林平尧督促道:“你赶紧打个电话问一问。”
林柏楠给何韵来拨去了电话,当得到何韵来否定的答复之后,他瞬间乱了阵脚,听着何韵来心切地问询袁晴遥的下落,他的神情中暴露出了意乱心慌。
他撑着身体坐起来,把结果告知了林平尧。